煙火升天,歡喜的炮聲連連,長平吃完元宵後,與蘭青在掛燈的小道上閒逛著,她每看一個燈籠就停下來,蘭青也在她身後隨意地停步。
「蘭青,這跟雲家莊那裡好像。」
「是啊。」他不經心地應答著。
長平並不覺得沮喪,蘭青是怎麼樣她都接受,如同她一向口拙,炒不起熱鬧的話題。如果她口才好,個性活潑又大方,也許蘭青很快就會心無芥蒂,但她想以最真實的一面對著蘭青,就這麼慢慢來也好。
她什麼都沒有,就只懂得埋頭苦幹。蘭青用了人生最精采的十年陪她,那麼,她現在也是蘭青當年的年齡,也可以跟蘭青耗上十年。
「馬車要開始了!」有姑娘們紅著臉自他們身邊擦身而過。
長平輕噫一聲:
「這裡也跟雲家莊一樣,也有討好運的馬車嗎?」
蘭青看她一眼。「過去看看吧。」
長平微笑點頭,一塊順著人群而去。馬車果然已備在那裡,年輕貌美的紅衣姑娘搶著上車。
蘭青看長平一身紅衣,笑道:
「想玩就上去吧。」
長平想了會兒,道:「蘭青,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討些好運來。」
像以前那樣嗎?蘭青目光不由得柔和起來。他見她還真的往馬車鑽去,暗自失笑。
她這哪叫跟人搶著馬車,明明懂得功夫,卻不好意思用力推開其他姑娘,想要順著姑娘們上馬車又被擠出來,最後只落到站在馬車角落的下場。
這就是他教養十年的大妞嗎?
她對他蠻,但在平常個性卻是很好,這一年相處,發現她七成有著以前的孩子影兒,剩下的三成長大了,多少懂得人情世故了。只是,她懂得人情,卻不會去迎合,如同以往的關長遠是個爛好人。
馬車啟動了,蘭青順著人潮,負手跟了上去。有的小老百姓瞥到他滿面疤痕,慌張避了開來;有的大膽多看他兩眼,竟接著不受控制連連看著他。
他不理會,逕自跟著馬車走。他至今沒有停練蘭家妖功,大妞沒阻止他,她就是這麼一直看著他。
有時,他為此感到心喜,又有時,他厭煩到巴不得挖出那雙眼睛。
「不知這回又有多少佳偶因此成了?」有老頭子在跟旁人閒聊。
蘭青漫不經心地聽著,目光落在長平身上。那傻丫頭興匆匆自寶貝袋裡抽出空袋,就等著接花朵。
被擠成那樣,還能玩得開心,這就是大妞吧。
他嘴角不自覺抹上笑。
「去年丟花的,嘿,都生男丁了啊。」
蘭青的笑容微地一頓,終於注意到丟花的,都是年輕或壯年的男子。
「郎有意妹有情,當然會去接這花。前年有個少年丟錯花,最後還不是甜蜜蜜成親去,說起來咱們城裡的姻緣天定馬車可是其它城鎮比不上的。」那老人沾沾自喜道。
一雙美麗的墨眉攏起,蘭青瞧向車上。那傻妞還在等著接花呢,有人丟花,她舉高想接,但旁邊的姑娘推開她,一個青年丟花丟得高些,大妞眼一亮,輕跳起來想接住。
蘭青面色微沉,腳尖踢起一小石塊到手上,掌力再一彈出,直接打飛那將要落入大妞袋裡的花。
黑夜裡,大妞的眼力沒那麼好,明知有東西正好擊中小花,她卻不知是什麼東西誤擊小花。
她不死心,又積極向上,準備攔截其它小花。
他神色冷淡,再踢石塊直接打偏小花。
長平一頭霧水,東張西望,看看是不是天空掉什麼東西下來,接著她確定沒有妨礙了,又微笑地準備接花。
蘭青一路尾隨,一路打掉她快搶到的小花。車上的大妞愈來愈覺得不對勁,往蘭青這頭看上一眼,蘭青一臉自然,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馬車到了終點,她的袋子空空,一朵好運紅花都沒有,她翻身躍下馬車,注意到一車的姑娘全有了花。
這可不好,她希望蘭青今年有好運,無論如何得拿到一朵,終點有名青年手裡還有花,本想硬著頭皮跟他要,但身後一句——
「大妞,走了。」
長平遲疑一會兒,有點發惱,見蘭青要走了,她只好追上。
「拿到花了嗎?」蘭青故意問道。
「……」她悶著氣。
蘭青沒等到她答,回頭一看,她奔入巷裡,他心裡覺得古怪,徐步倒回巷口,她又跑出來靦腆地笑道:
「蘭青今年一定好運!」
他低目看向那一袋香花,再一微瞟,黑巷裡樹枝正光禿禿的。
長平滿面通紅,硬塞到他手裡。「好運一定到。」
「好運一定到啊……」他跟著她重複,嘴角隱隱帶笑。
夜深人散,他倆回到暫居小屋。
他們每到一處,為了看能不能適應當地,大妞會租上個小屋子,有時住個三、五天就離開;有時快一個月才離去。
就算是當個無根浮萍也要懂得享受,大妞這麼說著。
他想,多半是今朝教她的,這傻丫頭哪懂得享受,床只有一鋪,她打著地鋪睡,他就睡在床上。
「天冷了呢。」他道,連外袍也不脫。
「沒關係。」她熄了燭火。「蘭青你的傷雖好,但總得多養養身,不要睡地上,將來老了會很辛苦的。」
「你還真成了小媽子。」一頓,他忽然笑出聲:「就在這裡住下吧。」
長平聞言驚喜。「蘭青喜歡住這裡嗎?」
「談不上喜不喜歡,但這裡跟你自幼成長的環境很像,不是嗎?」
「那……蘭青,煮麵賺錢嗎?」她吶吶道:「我們手上錢不多了……」
他聞言,眨了眨眼,連笑兩聲:
「改明兒,你嘗嘗我煮的,要還能入口,靠此度日也未嘗不可。」這麼笨拙的姑娘……連說個謊也不會。她哪會沒錢,她的寶貝袋裡一直放著李今朝給她的金朝錢莊牌子,她只是想要讓他真正定下來而已。
黑暗裡,他看見她萬分的驚喜,那雙眼亮得跟天上星星一樣,幾乎讓他有一種錯覺,大妞只要他,一生一世不會離開他。
她有些興奮,脫鞋上床。他目光掠開,倒在床上合上美目,任她替著他按摩頭穴。
這傻瓜,總以為日覆一日替他按摩,他就容易入睡了嗎?他的頭照疼,覺照樣無法熟睡,她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
雖是這麼想著,但他還是捨不得她這樣熬下去,於是假裝入睡。
她還是多揉了一陣,才低聲問著:「蘭青,睡了嗎?」
他沒有回應。
呼吸微地交錯,他感到她俯頭盯著他看。她的呼吸有些凌亂,不知是對他著了迷,還是因為他決定將要一試平凡生活,她因而高興到難以平復心情?
他早就察覺,明明大妞有時看著他傻了眼,他都能感覺她呼吸急促一如那夜小野獸了,她卻能自打巴掌,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的額頭輕輕碰觸他的。
他心一跳,直覺想著:不要!若在一年前,甚至半年前,大妞想要圖謀一時快感,他滿足她就是。
可是現在……他不想大妞事後懊悔,不想大妞一生有了遺憾的親熱。她若遺憾了,兩人間的生活必會產生變化。
他……也開始變了麼?開始融入現在平靜的生活嗎?
「……」那聲音極輕。
若不是蘭青習慣她說話的音調,真要聽不出她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沒受風寒也好,蘭青好好睡。她哄著。
接著,她下了床,在地上睡著,沒多久就聽得她呼吸均勻睡著了。
蘭青無聲地翻身坐起,心跳尚快,難以抑平。甚至,他暗叫萬幸,大妞沒教他的媚香給迷了去。
這樣的生活就很好……他還能接受,所以,他不想破壞。縱然,他現在很清楚地知道跟他生活的,是個叫大妞的年輕姑娘,而非過往那傻孩子,但……但……
他看她果然蜷縮在地上睡熟了……真是傻丫頭,有他在,她居然能睡得這麼熟……
他呢?有她在,他依舊無法熟睡啊。擺脫了江湖、擺脫了仇恨,只有大妞,為什麼他還是無法熟睡?
一如往昔,他一夜未眠,看著她的睡容,忍著額間陣陣抽搐,平靜地等著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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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兩碗湯麵。」有人喊著,目光直落在那煮麵的老闆。
那老闆的外貌無法計算真實歲數,但城裡的人總猜,該有三十以上。他面貌本是姣好,但佈滿肉疤,看起來嚇人,一開始沒什麼人來,只有他家的小姑娘坐在攤上偶爾幫著忙。
久了,有人大膽,來嘗鮮了,發現這面一點也不突出,可是,老闆很突出。
因為,老闆一看嚇人,二看還不錯,三看竟然入了迷,哪來的這種長相?明明是有疤的,為什麼這老闆眼角眉梢都是動人到讓人腳軟的丰采?
這……簡直驚動了城裡媒婆,先後走進麵攤問個詳細,甚至有人假借送青菜之名,硬是擠進那小屋,探著老闆的底。
這老闆還帶個拖油瓶,十八、九歲的老實姑娘,相貌實實,沒有什麼出采的地方,要繡花也不會,成天就在麵攤幫忙;他倆都不是多話的主兒,沒生意時,她就坐在那兒背著書,也不知去玩。
有媒婆打聽他倆的關係,侄女、養女、遠親什麼都聽過,讓媒婆一頭霧水,這對主兒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直到那天——
「長平姑娘,你年紀多大了?」
「快二十了。」長平敬老尊賢,有問必答。
「都二十啦!」那媒婆笑得花枝亂顫。「那你也不小了。瞧,以前都讓你的……呃,遠親叔叔給搞到眼花撩亂,一時忘了你。來,你說說,你愛哪種小子,保證快快把你嫁出去,要不,你年紀大了就輪到人家來挑你了。」。
正在煮麵的蘭青微地一頓,往她倆看去。
長平認真答著:「我還沒想過。」
「沒想過?年紀都這麼大了還不想?你不想,我替你想吧……」
「大妞,吃麵。」
長平過去接過那三人份的大碗,對著媒婆道:
「我餓了,婆婆可以繼續講。」
媒婆面皮一抽,抱怨:「我哪這麼老……」這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惹人愛?以後婆媳肯定出問題。
長平吃了一口面,面露古怪。這面有點硬,甚至還有點生……她看蘭青一眼,蘭青心不在焉洗著菜,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面,麵湯裡的豬肉有點生血,她咬了一口,咬不斷,索性囫圓吞棗。
蘭青煮什麼她都吃。
她望著蘭青的背影。他煮麵時,長髮總是束起,黑溜溜的,穿的也是普通衣物,卻掩不住他的出色光彩。
「怎樣?張大富這孩子很不錯……」媒婆不死心地說著。
蘭青忽地放下青菜,頭也不回地說著:
「媒婆你找別人吧,她有主兒了。」
「有主?誰?」
「不就在你面前嗎?」
長平傻眼。
「誰啊?」媒婆莫名其妙。
「我啊。」
媒婆也傻眼了。她不只傻眼,簡直是整個僵住。談了這姓蘭的大半年媒,搞了半天早成親了?
等媒婆傻愣愣地離開後,蘭青頭也不抬地說:「這樣省事多了。」
「嗯。」
蘭青轉過身,見她默默吃著面。她還真是逆來順受,他說什麼她就照做。
「你……」他目光掠開,掩飾惱怒。「你就這麼聽話嗎?你沒有喜歡的人嗎?」這樣說來,她年紀也不小了,他一直沒有注意她什麼心上人之類的男人。
他以為,她的眼裡只有他,她的生活裡只有傅臨春跟公孫紙這兩個老男人,了不起加個江無浪……那江無浪面皮年輕,可惜年歲太老也過油,壓根不合適大妞這沒心眼兒的姑娘。
「我還沒想過。」她照實答著。
沒想過不代表不會去想。這平靜日子再過下去,她遲早會想……
正當蘭青這麼想的同時,聽見長平又說道:
「現在,我只想跟蘭青一塊生活,其餘也不想。」
蘭青聞言,嘴角不由自主泛起笑,接著,他又皺眉。「以後呢?」
「以後?」
他瞟她一眼。「原來你做事是沒計畫的?」
長平又老老實實說著:「我沒想過那麼遠。」
「那麼遠?也不算遠了……這面不好吃?」
長平心一跳,蘭青煮麵才多久,他一定沒信心,她得培養蘭青的信心,於是埋首繼續吃著半生不熟的面。她趁空答著:「好吃。十幾年後的事,我先想了也沒有用。」
蘭青眨眨眼。十幾年後的事?這丫頭在想什麼?難道她在想,十幾年後就可以回雲家莊,然後再謀下一步?而這十幾年將跟他在這種小地方生活?
怎麼這麼傻……他又轉過身,嘴角揚笑道:
「大妞,去買點碎絞肉回來。晚上蒸包子吃,你做。」
「好。」她眉目帶著滿足,自攤前小碗拿出一串銅錢,往豬肉攤走去。
豬肉攤在斜對街幾棟房外,當長平買回豬肉時,白衣騎士迎面而來,他身有雲家莊數字公子的令牌,她卻沒有抬頭看,那騎士也沒有斜眼注視她,兩人就這樣交錯過去。
「喂!這什麼面?」剛坐下吃麵的漢子啐了聲,吐了出來。
長平見狀,快步越街回麵攤。
那白衣騎士雖未勒馬而停,但馬速奇慢,他一雙眼先落在那漢子,確認只是個來鬧場不成氣候的地痞流氓後,又迅速看向攤主子。
攤主子正淡淡看向那地痞流氓。
「你那什麼眼神!」那漢子罵著。攤主兒動也不動,只是拿那雙眼看著他。
看著看著,漢子臉紅了。這真是見鬼了,那醜八怪的眼兒竟能讓他心癢,他一怒,衝到蘭青面前。
那白衣騎子表面只是當看戲一般,但心裡已是暗叫不妙。蘭青那媚眼分明已透死人光彩,是啊!江湖史上那個報復心奇重的蘭家家主,怎會甘於平淡的生活?
當他見到那漢子要揮拳時,蘭青手指動了動,他心一涼,不知該不該將這樣的事情記入江湖冊,緊跟著,拳頭落下時,長平已閃到蘭青面前,硬挨了那一拳。
白衣騎士痛縮一下。他親眼目睹蘭家家主從頭到尾都捕捉到長平的動作,卻沒有任何阻止……
那漢子愣了下,長平摸摸有些發疼的臉頰,她不說話,到砧板上拿起菜刀,再來到漢子面前,兩隻手用力高舉,直接砍入桌面。
蘭青瞟著她。
漢子瞪大眼。
「就這樣。」她道:「付面錢。」
「你、你以為……」那漢子惱羞成怒,又要賞她一巴掌。忽地,桌面垮了,那菜刀轉了個彎,硬生生地砍入漢子靴前的地面。
那漢子嚇了一跳,直覺看向這對男女。攤主兒掌心罩住懷裡人兒的頰面,擺明是要代她挨掌,並沒有攻擊他的跡象。
漢子又看看那菜刀,東張西望……忽然對上那白衣騎士的眼兒,心一跳,懷疑是江湖人搞的鬼。
他狼狽地想逃離現場,又聽得那姑娘說道:「還沒付面錢。」
「黑店哪你!」他又偷瞄那觀望的白衣騎士,不甘心地把面吃光光,才自認划算地丟錢逃離。
蘭青見狀,彎腰拔起那菜刀,瞥她一眼。她頰面紅腫,可是仗著皮粗肉厚,似乎也不會太疼的樣子。
「你哪學來的?」
「我跟無浪在外地吃飯時,看過有人不付錢,老闆娘就那麼應付。」她忙著收拾桌椅。
「是麼?你過來。」蘭青等她來到面前,伸手輕觸她的臉頰。「你擋在我面前做什麼?怕我殺了他?」
「蘭青不會動手。」
「不會動手?」他笑:「那你擋著我做什麼?我是個男人,挨個拳頭也不傷。」
長平沉默一會兒,道:
「以前,總是蘭青保護我。我記得,曾有狗咬上我,我也不知逃跑,是蘭青又急又怒地殺了那狗。現在,該輪到我來保護蘭青。」
蘭青聞言一怔,目光霎時柔軟。他輕聲喃著:
「你記憶力未免太好了點。」
「今今也這麼說。但我想,我能夠記住那些美好的事,其實是我的幸運。」
「是麼……你也記得許多不愉快的事吧。」
她點頭。「都記得。我記得蘭青帶我夜逃的那一夜所有發生的事情,」她不理他微地一震。「我也記得那夜逃之後,蘭青耗費多少心力護我周全;我記得那野狗咬我的疼,也記得蘭青之後帶我上醫館看大夫,哄我好幾天。這些不愉快之後,總是有著蘭青待我的好,我都記得清楚。」
蘭青—陣沉默。
最後,他輕輕再拉過她的雙手,輕撫過她充滿傷疤的掌心,道:
「你話真多。先拿碎絞肉回家準備包包子吧,一等傍晚我就關了店,回去再替你塗藥。」
「嗯。」
長平收拾一會兒,便離開麵攤,蘭青見麵攤裡沒有客人,拿過一本書垂目看著,從頭到尾沒有看一眼那騎士。
那騎士默默看著蘭青,又移到砧板上的菜刀。他想,這個蘭家家主始終是放不下長平,否則,這蘭青大可明的動手,而非暗地運氣移刀。
騎士回到他暫居的客棧時,沒有下馬,直接跟掌櫃地說:「結賬吧。」
「客人不是要連住三天嗎?」
「不了,我一住三天,江湖就會聞風而來采江湖八卦,還是算了吧,既然他連頭也不抬,那就表示他已有意願跟那傻瓜丫頭一塊平靜生活,我還這城裡一片清靜,不是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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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夏天,天氣高溫,家家戶戶實在受不了,長平租下的小屋子也悶得可以,蘭青就在小院子搭了吊床,驅趕眼紅的大妞回屋睡床上。
她本來也想在小院子搭吊床,但被他一口否決。屋外蟲子多,他睡屋外一來涼爽,二來若有人想進屋,也得先經過他眼皮下。一個笨姑娘睡外頭,未免太危險。
再者,大妞打地鋪一、兩年了,早該上床睡了。
這一天,炙陽高照,蘭青懶得開眼,懶洋洋地睡在吊床上,大妞就輕輕靠著吊床,默背著口訣。
她還是個傻瓜,明明練功練不好,偏死腦筋地認為就算不混入江湖,只要練武功力到上乘,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就不再丟關長遠的面子。
閱長遠,這就是你女兒啊……
蘭青從沒跟她說過,她的手怕是無法拿起目前世上所有的武器了,傅臨春也不在,她只能憑著以前抄寫下來的口訣重複練著,內功也天天下忘,他看在眼底,最多偶爾指點她的內功,不打算教她他畢生武學。
她要學了,豈不成為第二個妖神蘭青?
他難以想像她顯露媚態……他有點想笑,真的難以想像這傻瓜妞兒能有多少風情來迷惑人心。
她邊背著那個時時漏掉的口訣,邊輕輕搖晃著吊床,讓蘭青睡得舒服。
事實上,他也覺得今日心神頗為舒暢,有一種朦朧的沉睡感。他合目,讓大妞陪在他身邊。
他不醒,大妞多半不會離開,為此,他感到歡喜,歡喜到就算有一天,她恨他想殺了他報仇,他也會心甘情願地讓她動手,只要她別讓他在死前知道她的恨意,她要怎麼殺他,他都無所謂了。
吊床輕微的搖晃停住了,大妞似乎在吊床旁一直看著他。他也懶得張眼,就這麼任著她看。
這丫頭愛看,就讓她看個盡興吧。
下知過了多久,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沉入熟睡的狀態,忽地,大妞俯近了。
他發間被她插了什麼,他也只是嘴角微揚著,任她胡作非為。
呼吸有些交錯,他鼻間有著淺淺的大妞氣息。幾年前在關家莊相遇時,她還像個半生不熟的孩子姑娘,這兩年身上總算有點女孩家的香味,他想,那是她終於放鬆過日子的關係。
他不擔心,八成大妞又想哄他好眠。
沒一會兒,果然她的額頭觸著他的額面。
他心裡在微笑,想著:她就這麼一招。她這小鐵頭,怕他老犯頭痛症,想撞他又不敢撞,時常喜歡輕輕碰著他的前額。
接著,他的唇瓣被小心地碰觸著。
他的思緒霎時停住。
溫溫涼涼,彼此交錯,極是短暫。大妞是溫,他是涼,一時之間,他只覺得心頭一跳,腦袋立時空白起來。
怎會……她怎會……
如果不是我喜歡的人,就算意亂情迷我也不要碰。
蘭青猛地屏息。那一夜這頭小野獸笨拙啃他的記憶猛然回籠,流進他的心窩裡,四肢百骸到處流竄著當日她亂啃的觸感,那夜他只有錯愕,如今那回憶竟令他異樣敏感起來。
他聽見門咯的一聲關上,大妞是去準備午飯了,他那卷長的睫毛一掀,拉下發間插物,是樣式簡單的碧玉簪。
他注視良久,指腹輕輕撫過那簪子。
傻姑娘,她以為簪子斷了,再換新就行了嗎?
還是,她只認為他戴上好看才送的?
他不願去多想。對大妞,他不想去揣測,不想去懷疑,忽然間,門又打開了,他直覺插回簪子,合起目來。
他合什麼眼,躲避她什麼啊……
輕軟的薄被輕輕覆在他身上,他額面又有溫暖的手溫,粗糙的掌心測著他的額。
大妞這手……這嘴……怎麼老是暖和的呢?
當她的手又抽離他的額面時,他幾乎要拉住她了。他想問,為什麼她要……她要親他?但,他的眼,不知何故,就是沒有張開,直到門又合上了,他才緩緩張眸。
他又拿下那碧玉簪凝視良久,嘴角下意識地輕揚,涼潤的唇瓣輕輕碰觸著這碧玉簪。
這一天,他睡得極熟。
然後,他得了一場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