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她先就每個人的狀況來分配工作。
史密斯太太患有痛風腳會痛,就分配她負責蔬果魚肉的切洗,分攤掌廚務的蓋理太太的擔子。記憶力不好的費滋羅太太,就不該讓她管倉庫的鑰匙,她對園藝比較有興趣,乾脆讓她去照顧那些花花草草;而有落東落西習慣的布萊頓先生,負責孔秧熙的衣物,維修家中所有的傢俱,舉凡電器維護、大理石打臘、亮臘保養餐桌椅,這些比較大型的家電用品,對他來說,也較為好記。
比較難搞定的就是梅尼太太,有輕微憂鬱症的她,本身有個愛說謊的壞習慣,上回打破孔秧熙一個第凡內格燈,還騙說是因為看到蟑螂的關係,像她這樣老是處於焦慮又急躁的狀態下,就盡量讓她避免碰觸一些昂貴的古董,只讓她做做簡單的事務,就算心不在焉,也不至於把東西弄壞。
諸如,撿拾園中落葉,負責家中所有的垃圾,要不然就是定期清洗窗簾布,總之,別碰貴重的物品,應該就不會再被責罵。
其他的人繼續各司其職,大總管斯科洛對她這樣的安排,感到十分贊同。
除此之外,在每天的清晨時分,她一定要求所有老人家起床運動,將她在台灣習學過的一些拳腳功夫,化為簡單的招式,讓老人家們活絡活絡筋骨,像阿姨教過她的香功,她也拿出來教授,外以外丹功來輔助,內以氣功來調養身體,因此,有許多得慢性病的老人家們,氣色比以前還好上數倍。她不僅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大家,甚至還稍稍改變了孔秧熙,他變得常笑,說話的語氣也不再冷漠。
「茜婭小姐,你真厲害,現在,大家都在自己拿手的領域中,做好自己該做的工作。」
花園裡,斯科洛和法南分站她的兩旁,對她把所有家務分配得井然有序,都相當佩服。
「這算什麼,以前我在管我那班手下時,也同樣將他們該負責的工作分配好,像跟我一樣能打能踢的,就站在第一線保護大家;頭腦比較好的,就出點子來幫大家解圍;家裡要是有政治勢力的,就請他叫他老爸出來跟道上兄弟談判,總之,以前在我讀的那所學校裡,是看不到半個流氓學生,也很少聽到有女生被欺負的事。」一談起她的豐功偉業,她便滔滔不絕,欲罷不能。
「茜婭小姐真有正義感啊,」斯科洛貼近陸茜婭的耳朵邊說:「而且少爺最近也很少發脾氣了,每餐還多吃一碗飯呢!」
「那就好,要不然我看他好心還被朋友欺騙,白花花的鈔票就這樣填了個無底洞,還得煩惱家裡頭這些爺爺奶奶,實在頭痛。」她完全忘了斯科洛並不曉得她已知道了這件事。
「茜……茜婭小姐,你也知道這件事?」斯科洛第一個反應就是轉頭過去看向法南。
「我……」法南好為難,又不好責怪陸茜婭,依她心直口快的性情,要叫她藏住秘密,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唉!斯科洛爺爺,你別怪法南叔,那全是我逼他說的,他要是沒告訴我,說不定我還愣頭愣腦的,天天惹你們家少爺生氣呢!」她必須站出來替法南叔說話,想她這張嘴也真是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像是細至高速的跑車,要踩煞車停下來,還真停不住呢!
「斯大叔,麻煩你務必要守住這個秘密,要是少爺知道我把他和柯迪笙館長的事告訴奉婭小姐,一定會叫我回香港老家吃自己的。」
法南是孔一鳴到香港參加一次學術研討會時,搭人順風車前往會場,由於得知博士因為移民,不得不辭退司機法南,孔一鳴看出他是個老實可靠,盡忠職守的好人,便僱用他,派他前往維也納,照料孔秧熙的生活起居,至今三年多。
「柯迪笙館長?」原來害秧熙的人,是個叫做柯迪笙的傢伙。「他是什麼館的館長?」
「他是朵拉卡音樂藝術館的館長,專門收藏一些音樂家使用過的琴譜、樂器或是原版的手寫稿。」法南有些不屑地嗤哼一聲,「就因為那個職務太閒,他才會找少爺投資開什麼老人院,我聽說他很喜歡玩期貨,有時候還會把腦筋動到館裡的那些收藏上頭。」
「這麼可惡啊,那都是一些國寶啊!」每每聽到這種好惡小人的行徑,陸茜婭莫不義憤填膺。
「還有人說真貨全被他給偷偷賣到國外去,現在擺在館裡展示的都是他請人仿造出來的,只不過,放在玻璃櫃裡頭,沒有確切的實據,誰敢去當個馬前卒啊!」斯科洛也滿懷不屑。
「這種黑心黑肺的人,你們家少爺不跟他斷乾淨點,還貼錢替他粉飾太平?」越想越氣,她氣到都快要把袖子給捲了起來。
「一來柯迪笙跟少爺是舊識,二來這種事說開來,對少爺的名譽也是一種傷害,三來,你也曉得少爺是個注重生活品味的人,有時柯迪笙還會替他收購些古物或有價值的收藏品,基於以上種種,他……」
「他就自認倒霉,鼻子摸摸任由人欺負?」一把火燒得她面頰紅通通。
「也不是這麼說,少爺現在正在循司法途徑,希望能找出辦法讓柯迪笙在外頭的負債與他劃清界線,惟一讓他傷腦筋的就是那所老人院,要是這件事完全攤在始面上,政府不但不會再補助,也不可能再讓少爺重新申請執照,到時叫他如何安頓所有流離失所的老人家。」
法南會這麼忠心耿耿跟隨在孔秧熙身旁,完全是看在他那顆慈愛的心,即使他現在脾氣變得較為不好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如果現在能有一個人可以幫他分憂解勞就好了,只可惜,少爺到現在都還沒有什麼紅粉知己……」斯科洛感慨的道,只不過當他說完「紅粉知己」四個字後,他與法南卻不約而同地看向陸茜婭。
「你……你們用那什麼眼光看我啊?我……我來這邊是純粹學東西的,我這種粗魯到不行的女人,哪能幫你們家少爺什麼忙,你……你們別開玩笑了。」一說到敏感處,她竟也結巴臉紅起來。
「不會呀,你現在可是溫柔多了,女人味更是十足,而且如果你沒任何改變,少爺他也不會讓你進他的書房。」這點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能進少爺書房的人,可是屈指可數。
說起那天在書房,她整個人都快要僵掉了,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淑女,她不但抬頭挺胸,還直挺著腰桿,坐在他舒適的黑絲絨太妃椅上,卻渾身不舒服,書中內容是什麼她忘了,一對眼珠子三不五時從書上開溜,擔心他是不是在看她。
坐在書桌後的孔秧熙,戴上一副只有在看書時才會配戴的無框眼鏡,有好幾次她都想伸長頸子去看看他在看些什麼,不過都被他發覺而中途作罷。
「看書時要專心,不能分心。」他似乎不止一次說這句話來提醒她。
「喔!」而她也只能用個「喔」字來回應。
她心中暗暗譏笑自己怎麼這麼衰,終於有一次,她偷看得逞。
她發現他除了有一般人所公認的好看外表外,還有一股特有的氣質,就像是在非洲行醫的史懷哲,懷著民胞物與,仁民愛物的偉大胸襟。
這樣懷有無私之愛的男人,將來一定是個人道主義的巨擘……
「茜婭小姐,你看要怎麼做才好?茜婭小姐?」法南喚了她兩聲,才將她從幾天前的記憶裡拉回現實。
「什麼怎麼做?」她一個字也沒聽清楚。
斯科洛和法南面面相覷,無奈地發現剛剛他們倆所說的話全都是對著空氣說。
「就是少爺早餐和午餐都不吃,那晚餐你看要怎麼做才好?」斯科洛簡單明瞭的說。
「什麼,他早餐和午餐沒吃你們現在才告訴我?」她突然像大水沖進蟻窩的螞蟻,急得到處亂竄。
「茜婭小姐一整天都在教那些老太婆做家事,我也沒想那麼多……」
「要命,要是他餓出問題,我就用跆拳道來招呼你們的老骨頭。」她比了個出拳的動作,隨後跑開,但不久又踅了回來,慌張問:「少爺現在在哪裡?」
兩人往同一個方向指去。
「書房。」
在廚房東翻西找,找了一些補氣顧神的食材,陸茜婭為孔秧熙熬煮了一碗鮑魚雞絲粥。
為了怕自己手腳太笨拙,她還請蓋理太太從旁協助。
書房禁地是所有老奴僕不敢擅自踏進的地方,只有陸茜婭領有這免死金牌,她小心翼翼地用托盤端起粥,朝屋子最為幽靜的角落而去。
來到了書房外頭,正準備推門而入,不過手才碰到門把,她便想起他曾說,進人家房間前要記得敲門,這是淑女必有的禮貌。
因此她先將托盤放在一旁的平台上,輕輕地叩了門。
對於向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就衝進別人房間裡的她來說,這樣讓她的耐性幾乎被磨光。
「進來!」
室內只點著大書桌上的一盞鵝黃色柏燈,孔秧熙手上拿著一張傳真紙,一手頂頂眼鏡,袖子已捲到他上手臂處,經過長時間的工作,臉上已露出疲憊的神情。
「聽法南說,你有兩餐沒吃了,這樣不行的,我幫你煮了一碗粥,你要快點吃,要不然你會把我給害慘的。」她把粥擱在一旁茶几上,說得自己好像挺有罪惡感的。
正因老人院的財務又出狀況而感到心煩的孔秧熙,一聽到她如此說,倒是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
「我把你害慘,這從何說起?」他站直身,順便伸個懶腰。
陸茜婭表情豐富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阿姨是個出了名的母老虎,萬一她要看到你精神不濟,憔悴成這樣,還以為我給你惹了多少麻煩,所有過失不就全記在我頭上,所以你最好別把身體給搞壞,要不然我會被你給害死。」
孔秧熙怎會聽不出她要將這兩件事牽連在一塊有多麼勉強,而為了讓他別把身體搞壞,也為了不讓他覺得她太過於關心他,她只好想出這折衷的說詞來。
看來,這粗心的小男人婆,已經慢慢懂得細心二字為何,並且還會關心他,瞧他不過是兩餐沒吃,她就急如星火,立即煮了碗粥。
「就算是晚上,也別把窗簾全都拉上,今天外頭的月亮好圓好亮,多吸收這日月精華,人的氣揚才會比較流暢。」
這是以前在學合氣道時,師父所傳授的,姑且不論有沒有效,總比把整個房間弄得像是吸血鬼住的要好得多吧!
當窗簾慢慢被拉開之後,窗外的月光灑落一地的銀亮,同時也映照在陸茜婭健康紅潤的粉頰上,那一瞬間,上回他在蘋果樹下,乍見她時的心悸又再次出現,只不過上回是暖暖的陽光照得她出奇亮眼,這回換成是柔和如絲絹般的月光,映在她明媚的小臉蛋上。
他像是被魔笛手催眠不停的向她走近,距離她越近,益發覺得她明艷可人。
「你現在比起一般的女人,還更像是女人,美麗極了。」溫熱的掌心往她頰邊貼去。
喔,全身像有電流通過,電得她腦袋一片空白,全身發軟站不穩腳。
從沒有哪個大膽的男人敢跟她示愛,惟有眼前這個不怕死的,敢說這種話,還摸她的臉!
心跳如擂鼓的她,頻頻問自己,這孔秧熙此時此刻到底在做什麼,她承認這陣子她是比剛來時還乖順許多,不過那是因為不想再讓他煩上加煩,才打定主意替他分憂解勞,難不成是多嘴的法南在他面前說了太多她的好話,才讓他有這等表現?
會不會是她的關心超過太多,變成了……
愛!
隔著薄薄的衣料,兩顆心正怦怦地狂跳著,他帶著細繭的手掌,從她肩後慢慢滑到頸椎,觸動她深埋在體內的地雷,轟的一聲全引爆開來,讓她身子發燙,還漸漸燥熱起來。
「這陣子你的所作所為,我全都看在眼底,不瞞你說,我對你的感覺不差,你應該也跟我有相同的感受吧?」灼燙的唇瓣在呢喃後,緊緊地貼附在她雪白的頸子上。
感受?什麼感受?是愛嗎?還是有其他的答案……
從未領略愛情的陸茜婭尚搞不懂自己的心。
她對他是同情多過於愛情,還是愛情多過於同情?從沒去思考這類問題,突然他這樣一問,老實說,她一時真找不到哪個字可以來代替她此刻的心聲。
「我……」正欲開口說出自己的見解時,一陣酥麻從她整個後脊處傳了開來,瞬間打散她腦中的邏輯排列。
「你想說你喜歡我,對不對?坦白說,我對你也不討厭,法南告訴過我,說家裡那些老人家們都很喜歡你。」
她該跟他解釋的,會在這段期間做那麼多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全是因為法南告訴她……
「我是因為……」她慌張地將頭一轉,腦海中驀地閃過法南的影像,對喔,她答應過他的,絕不能將那件事張揚出去,要不然會傷了孔秧熙的自尊心。
他輕點一下她的額頭。「不用作太多解釋,這種事彼此放在心中會比較好。」他都替她想好她要說的一切,而陸茜婭看他猶在興頭上,也不好潑他冷水。
「你……你真能看穿我的心事嗎?」她懷疑他理解的程度有幾成。
「那就是被我說中嘍!」
「不……不,這……那……」
一張烈火似的唇在她仍驚惶失措時,就已覆蓋上來。
「解釋」二字在這時候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可言。
在他放開她時,她直撫著胸口讓自己順順氣,這男人是不是納粹獨裁者,沒問過她同不同意,就把他的舌頭探進她口裡,他不會太過輕率了?
「等等,我……我沒你想的那樣完美,你看,這裡是我小時候跟人家打架受的傷,縫了十二封……」她撩高裙擺,指向膝蓋。「還有,我的手很粗的,看看這些繭……」她已經開始害怕一旦和他有了瓜葛,她會讓他帶不出去。
她像只尾巴著了火的小母雞,不停在原地打圈圈,孔秧熙越看,視線越離不開她,於是一把將她圈攏到他懷裡,將她抱個滿懷。
好美妙的一刻啊……
兩人相交濡沫的感覺,彷彿泅泳在一片潔厚的幽藍大海,拋開身上所有的束縛,就這樣在珊瑚環繞的海底世界,享受與魚兒共游的喜悅。
「粥涼了,你……你快點吃吧!」這是她生平第一回因害羞而欲語還休,以往她都是瞪直雙眼虎視著男人,可今天他淙淙似的溫柔目光,讓她如春雪像要被融化般。
「再去盛一碗,你陪我吃。」他找了個讓她再留下陪他的好理由。
「可是這……好像不夠了。」
「再煮就有了。」長夜漫漫,能有個人陪著吃粥賞月,也是一種情趣。
今晚,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想愛的衝動。
他拉著她的手,在月光的見證下,再次把吻烙在她已羞紅的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