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窗簾映著朝陽金色的光芒。
晴了。
呼。
阿白吐出一口長氣。
而就在這時,鬧鐘發出尖銳的鳴叫聲,分貝之高直比報警器,睡著的人驀地睜開眼,右手準確無誤地拍掉了鬧鐘,眼睛重新閉上,倒回去。
然則鬧鐘也不甘示落,五分鐘後,重新響了起來。
三個回合之後,米苔終於醒了。
「糟了!」清晨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真是開了個糟糕的頭。她匆忙地跳下床找衣服,眼角餘光瞥到呆呆看著她動作的阿白,雪白的絲質睡衣領口鬆鬆垮垮,一條細細的銀鏈子橫過細緻鎖骨,在晨輝中發出淡淡的流光,漂亮的眸子有著迷濛的光,彷彿睡得不是很醒,這眼神讓人想起小動物,毛茸茸,暖乎乎,令人心裡發軟。
「還不起床?!你已經趕不上早讀課了!」能夠花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也只有這麼多了。今天她要去見的客戶,是出了名難惹的虎姑婆,並且是天生龜毛的處女座,一點點瑕疵都會影響到商談的結果,她可不想成為第二個因為絲襪勾了線而被拒於門外的小余。
因此睡前把鬧鐘提前了半個小時,就是為了打扮得無懈可擊。
在鏡前審視自己兩分鐘,終於確定找不出一絲破綻,才拎起包出門。而阿白,還是呆呆地趴在枕頭上,臉歪向窗戶,她只看到一個漆黑的後腦勺,窗簾已經被拉開,陽光灑滿整個房間。
「你——」
「——我申請了在家複習。」
「那就複習啊!」
「我還沒睡夠,這種狀態沒辦法複習好的。」
「那就趕快睡。」
「不行……」阿白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我想多看看陽光,多好啊……」不打雷,真是太好了。
米苔克制住把這個小鬼扔出去的衝動,「隨便你!但請快點離開我的床,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好……」拖長了的懶洋洋的聲音,視線卻在她身上停住,「那個,包很土哎——」
「嗯?」
他伸出手來,一隻新款包包出現在床上,「拿去用吧。」
米苔驚,「你什麼時候拿進來的?你買這東西幹什麼?」
「送你啊,米苔姐。」阿白笑得甜甜的,「還有,你不覺得脖子上少了點什麼嗎?昨晚我不是送了你好幾條項鏈?幹嗎不戴?」
說起這個,米苔拉開抽屜把那一堆鑽石首飾拿出來還給他,「那,收好,早點還給你媽。即使你家裡再有錢,丟失了心愛的首飾女人還是會心痛的。」
「是我自己的啦,本來是準備送給女朋友的,現在沒有女朋友,就送給你吧!」
「真是的……」不過已經沒有時間跟他聊這個了,「我把它放這個抽屜裡,不拿走的話,萬一失竊了我可不負責。」
少年下巴擱在枕頭上,眼睛已經閉上,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與客戶之間的見面異常順利,臨走時客戶還稱讚她的包很漂亮,問是哪裡買的,因為本城還沒有到貨。
「朋友送的。」米苔說,十三歲之後,她幾乎沒有再接觸任何奢侈品,對目前的行情毫不瞭解,還是中飯時遇到湯意,才由湯意誇張的讚歎聲裡知道這個包的價格。
「那小子好像有錢得過分呢……」
而湯意只關心那位寄住者的事,「就沒來了?」
「大概是因為知道有人住進來了,所以不敢來了吧。」
這點湯意贊同,「所以說找個男人一起住嘛。」
「那還是小男孩好不好!」
「未來的男人也一樣嘛!」
總之,無論談論什麼話題,最後一定會被轉移到男人身上去。
回家的時候發現真的裝修過了,老式的舊樓梯換成了流暢曲線式樓梯,淡白的漆色很漂亮,卻沒有油漆味。效率和效果都出奇的好。嗯,踩上去也不再吱吱作響……樓上的門無聲地開了,阿白走下來,身上穿著浴袍,腰帶系得很鬆散。
「下班啦?」阿白揚了揚手裡的杯子,「自己做的飲料,要不要?」
高高的玻璃杯裡液體五彩繽紛,層次分明,上面還有一層薄冰,一片檸檬鑲在杯沿,紅色的吸管扭成心形,探出頭來。
在這樣一個接近夏天的天氣裡,對於一個上了一天班、坐了半小時公交車、又徒步十分鐘才回到家的人,還有什麼能比冰飲更具有誘惑力呢?
米苔一口氣快吸完半杯,才問:「那你呢?」
「洗手間還有。」
剛吸進一口的米苔差點嗆出來。
「我的冰箱放在洗手間裡。」
真是奇怪的習慣。米苔想。透過半掩的房門,可以看到裡面重新刷過的牆漆以及被子的一角,「房間竟然也弄好了?方便參觀嗎?」
「當然沒問題。」阿白笑得又乖又漂亮,「你才是這房子的主人。」
他說的無疑是事實。但進入房間的米苔卻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房子。
牆壁重新刷過,老式的櫥櫃換成了與牆壁同色的壁櫥,床和桌頭櫃也通通換過,陽台的玻璃門折射著漂亮的光。
而衛生間裡,四壁與地面鋪上了大理石,洗臉池的質地可以與五星飯店媲美,大小毛巾整齊地放在應有的位置上,鏡前琳琅滿目的洗護用品讓身為女性的她忍不住咋舌……但這些都不算什麼,奢華的水晶隔斷後,三級台階抬級而上,裡面是一隻巨大的浴缸……或許,用「浴池」來形容更合適。
浴缸邊上放著一隻冰箱,對面是一台四十寸的超薄平板電視,底下放著DVD,兩邊則聳立著高大的音響。
這、這就是……「稍微裝修一下」?
而且樓上的洗手間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阿白徑直走過去打開冰箱,拿出另一杯飲料,「還有冰淇淋,要不要?」
而米苔的舌頭已經不太管用,「這、這裡……這些……」
「光是泡著水不是很無聊麼,總需要一點消遣吧!我把書房也打通了,米苔姐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米苔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說,你花了多少錢?怎麼這麼快就弄好了?而且你家裡到底是幹嗎的?你很有錢?非常有錢?這錢的來路沒問題吧?即使有錢也要省著點用哦,『有錢』這種幸運,不一定會跟著你一輩子的哦,萬一以後沒錢時想用錢會很後悔的哦……」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吸著飲料的阿白隨口說,說完自己就剎住了,可惜,米苔已經聽到了,念叨的話猛然止住,將阿白上下打量,「你知道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高中生啊……」阿白的眼神稍微退了退,但瞬即重新迎上來,「那個……你昨天晚上說夢話了,說什麼爸爸、媽媽、弟弟、錢……之類的,我聽了個大概……」
「胡說,我根本不會說夢話!」
「那不然難道我會讀心術?!」阿白非常無辜地反問,「我們是才認識的,不然我怎麼知道你的事……」
……說得有點道理……以她的相貌和現狀,怎麼樣也不至於引來某些處心積慮來接近的人吧。
……對於她,真正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人,想逃都來不及吧。
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苦笑,米苔抓了抓頭,「也是哦。那個,吃過了嗎?」
阿白剛剛鬆了一口氣,臉上卻因為這個話題而變得垮兮兮,「沒有……今天沒有人點水晶蝦仁。」
「嚇?」
「大廚沒燒這道菜。」
這是什麼邏輯?「你自己去點他不就燒了?」
「我不能出去……」沉浸在「吃不到東西」的沮喪裡的阿白沒有注意到自己說漏了嘴,待發現米苔的眼神已經變得宛如警察審視犯人一樣嚴厲又銳利的時候,想補救已經來不及,「那個……那個……」
「阿白!」米苔嚴肅地看著他,「你到底是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學生證和身份證拿出來,班主任電話給我!」
根本就是有問題!高中生離家出走,身邊攜帶大量首飾……
「那個,那個,因為有人在外面堵著我!」阿白抬起低著的頭,兩眼清澈無比,「有個女生一直喜歡我,走到哪裡都要黏著我,我不喜歡她,可她認識一大堆在外面混的人,又沒辦法得罪,所以,所以……」
「所以就躲起來?但高考你總得出現吧!」
「那也沒有辦法……」
「這樣啊……」米苔深表同情,但下一秒,眉毛一挑,「學生證拿出來!」
阿白一臉要去擊鼓鳴冤的表情,叫:「哇,米苔姐你竟然不相信我!」
「拿出來!」米苔說,「不然就搬出去!」
「嗚嗚……」阿白很受傷地去開抽屜,「好無情……女人真是翻臉如翻書……」
抽屜裡放得滿滿的,他在裡面翻了一陣,找到一本學生證,遞給她,還沒等米苔接住,佈滿軟紅晚霞的天空忽然傳來一道雷聲,「啊呀!」阿白立刻撲到米苔身上。
真是晴天霹靂!這種天氣真是太奇怪了!
米苔一邊去看學生證,一邊單手推開阿白,「大白天怕什麼?又沒下雨!」嗯,照片和姓名都相符,印章也不像假的……「姓阿啊?真是奇怪的姓。」開始還以為是「阿白」只是個方便的稱呼而已。
阿白抱著她的胳膊,「不要啦,沒這麼快停的啊!」果然,像是為了響應他的話似的,雷聲轟隆隆從頭頂滾過,把阿白嚇得屁滾尿流。可惡!不就是動了一點點法術嗎?竟然也被發覺了!現在是白天哎是白天哎!
怎麼會這麼怕呢?米苔真是沒辦法了,「哪哪,乖一點,我給你叫水晶蝦仁,好吧?」
阿白的身子打著抖,口齒也受到影響:「那、那裡不、不、不外送……」
「你是叫我自己去咯?」
阿白連連點頭,發現她臉色不善,趕緊補充:「你幫我去買,我幫你完成一個願望。」
「切,幹嗎不三個?」米苔白他一眼,「應該給我的是菜錢吧!」要知道那家的菜好貴!
「三個就三個!」阿白露出一副流浪小狗般的眼神看著她,明明穿的是裕袍,翻手卻帶出幾張大鈔,「總之快去吧……啊……求你了……」
這種樣子……說是要吃不要命應該不過分吧……
她招進來的到底是房客呢,還是祖宗?
在工作了一天之後,還要穿越大半個城市去給他買吃的,而且只要一盤。
但是飯盒一打開,祖宗立刻皺起了眉,「味精怎麼放這麼多?」嘗了一口,「蛋清少了,澱粉多了!可惡,竟然偷工減料!」
啪,餐桌對面的女人拍案而起,「你到底吃不吃?」
阿白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菜,送了一隻到嘴裡,表情相當之勉強,遲遲不肯吞。
「打雷啦!」米苔驀然吼。
阿白倒抽了口冷氣,立刻想往桌子底下鑽,嘴裡的蝦仁咕嘟吞下去,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肇事者在對面懶洋洋地站起來,坐到客廳去看電視,聲音涼涼地飄過來:「有得吃就吃吧!你這樣下去,就算沒有被雷嚇死,就要被自己餓死!」
「——算了。」
近乎是咬牙切齒吐出這兩個字,勉強自己坐在蝦仁前的阿白霍地站了起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的眼睛裡閃著薄光,一臉委屈又悲憤的模樣,拳頭握起來,「我不要吃這樣的垃圾!我要自己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