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清脆。很熟悉。
小魚兒。
「快,快!」阿白的聲音,「幫我把元鱗剝下來!」
「找死啊你!」小魚兒大聲吼,「不想讓她看見,關上門就是了!」
心裡竟然會這樣苦澀,真是意想不到。她不是想得很清楚了嗎?她會遇到更適合自己的人,阿白當然也會遇到更適合的人,而同樣擁有超凡能力的小魚兒,是最好的人選。
又,那麼漂亮,那麼……年輕。
「那個……我只是來拿兩件衣服……」忍住跑向樓梯的衝動,米苔提醒自己把話說完,「我拿好了……走了……你們繼續……再見。」
幾乎是說完一句,才想到下一句。終於說完,連忙轉身下樓。
「喂!」
身後傳來阿白的叫喊。
米苔加快腳步,覺得自己更像是逃跑。
非常沒有氣勢也沒非常沒有面子地,她又在他面前表現得很丟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卻令米苔猛然站住,轉過身來。
阿白險些撞上她,連忙搭住扶住停下腳步。
「你……可以走了?」哦,真是廢話。
「是啊,」阿白微微喘著氣,「衣服呢?」
「啊?」
「不是說來拿衣服嗎?」阿白靠著扶手站直了身體,含笑問,「衣服呢?」
少年的笑容,在燈光像水晶一樣耀眼。
眼中帶笑的神情,春風一樣醉人。
好像是昨天才見過,好像從來沒有分開,視線在他臉上巡邏,像乾涸大地貪婪地吸收著水分,甚至忘了回答。
原來,原來,是這樣的想念。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樣想你。
這樣光是看著你的臉,就沒有辦法幹別的事。
真是……很丟臉啊!
「沒有合適的……」米苔強制自己別過臉,「放在你房間的都是夏裝,我到自己房間去拿。」
「那就拿點秋冬的吧!喜歡哪個牌子?喜歡哪個款式?雜誌上說今年針織會熱起來,不如要幾件吧,長款的外套當然也是需要的,還有靴子……圍巾也該派上用場了……」隨著他的聲音,東西一樣一樣填滿客廳,「去挑吧苔苔!」
什麼時候起,又從米苔變成苔苔了呢?
米苔苦笑了一下,「那個,不用了……」
「真是不給面子啊,」清脆的聲音響起在樓梯的頂端,紅衣的女孩子站在那裡,「看在有人半死不活都要出來見你的分上,挑幾件吧!」
「喂小魚兒——」
「閉上你的嘴,只剩腦幹的蠢蛋!」小魚兒「啪」的一聲帶上房門。
室內燈光明亮,米苔吸了口氣,像個姐姐那樣地開口:「她好像生氣了……不去哄哄她?」
「我要哄的人是你啊!」阿白滿不在乎的樣子,「去看衣服吧!」
「阿白。」米苔認真地看著他,決定好好地跟他說清楚,這十多天來腦子裡反覆回放著那一幕,她想到了一萬種更好的表達的方式,「我們——」
「你喜歡我對不對?」
兩萬種方式,都被堵在這句話裡以及少年含笑的眼睛裡。
「會逃跑,是因為你害怕吧?」阿白聲音很溫柔,一直保持著靠在扶手上的姿勢,臉面向她,「這種掩飾的方式真是太拙劣了,都是戀愛談得太少的緣故,以後就以我來教導你吧!」
米苔強撐,「不是——」
「你在擔心什麼呢?怕我始亂終棄,嫌我太過年輕貌美?」直接忽略掉她的發言,阿白說下去,「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嗯?」他一點一點俯下身來,隔著一個台階的距離,說到那個「嗯」字的時候,溫熱氣息已經噴到她的耳垂上。
熱流瞬間滑過米苔的身體,臉無法控制地發熱,一定是紅了!她轉過頭,正要考慮著掩飾這種窘況的措辭,下巴卻被托起。
沒有等她閃避,他已經找到她的唇,吻下去。
燈光在眼前變成夢幻的光暈,身子輕得像是踩在雲端,內心響著「推開他呀」的聲音,身體卻沒有辦法去執行。
他說得對,她喜歡他。
喜歡他燒的菜,喜歡他漂亮的臉,喜歡他單純的脾氣,喜歡他偶爾的深沉……喜歡他看似矛盾的全部,哪怕,她並不瞭解。
他是一株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植物,不知道他屬於哪一屬哪一個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發芽,什麼時候開花,什麼時候結果,只是單純地被吸引和迷惑,跟著沉淪——在她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時候。
頭腦遠不如身體誠實,她在他的吻下昏眩如夢,終於他停下來,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輕輕喘息。
「我想你,米苔,很想你。」
屬於阿白獨有的聲音的,清悅裡帶著點綿軟,像是帶著點委屈。
「我也是。」
她不再做無謂的掙扎,承認了,「我是來看你的……打雷了。」
「嗯,」阿白低聲說,「我越來越喜歡打雷了。」
聽說他聲音裡的笑意,米苔的臉微微發紅。這些天來,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倦怠和無力像是被風掃空,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飽滿的快樂,心裡像有無數的七彩泡泡,緩悠悠地往外升起,在明亮燈光下擴散。
阿白笑了,眉眼彎彎,似潔白花朵綻放,伸手摟住她。她靠在他懷裡,這樣安寧妥帖,好像已經在這個胸懷裡依靠了一世,忽然發現始終只用一隻手抱她,另一隻,抵在扶欄上,輕輕顫抖。
她疑惑地抬起頭來,「阿白?」
「嗯?」
聲音裡氣息已經重了,她以為是因為那個吻,顯然,她錯了。
阿白的臉色是蒼白的,雖然還想咬牙支撐,但,沒有力氣了。
米苔身上的重量驀然增加,而擁抱著自己的那隻手,垂了下去。
「小魚兒!小魚兒!」米苔抱著他,大聲叫,一顆心慌亂極了,「快來幫幫忙!」
「我就知道會這樣……」小魚兒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樣子,「把他扶到水裡。」
燈光柔和的浴室,瀰漫著溫熱的水汽,如煙霧一樣蒸騰,阿白的身體沉在裡面,臉色蒼白。
小魚兒神情鎮定,看不出一絲擔憂。
這種時候,米苔無比仰仗她,「現在該怎麼辦?」
小魚兒不說話,忽然轉過來頭來看著她。
「其實要救他很簡單,只看他願不願意。」
「他怎麼會不願意?」
「哦,腦殼壞掉的人就是不願意。」
「他會願意的。」米苔的濕發貼在額上,臉很白,眼很黑,替他作決定。
「你也要願意哦……」小魚兒放軟了聲調,彷彿別有意味,「也要承擔後果。」
「只要他醒來。」米苔輕聲道。堅定地。
「那就好辦了。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哦。」小魚兒瞇起眼,微微笑,跟著半跪在池邊,拉開他的浴袍,指尖上拎著那條鏈子,魚鱗似的墜子貼到他的心口上。
那一瞬,墜子在燈下閃著異樣的光,像淡淡煙霞融入水汽,墜子融入肌膚。
不,是肌膚融入墜子。
兩者貼合的一瞬,閃爍著美麗光澤的魚鱗如花兒一樣盛放,次第鋪開,轉眼之間,鋪滿了阿白身體。
淹沒阿白的臉。
一切彷彿都是幻覺。
那一幕只在眼前停留了不到零點零一秒。
——巨大的浴池裡,躺著一條一人多長的大魚。
渾身雪白。
緊致鱗片在燈下閃著華麗的流光。
尾巴輕輕揚起像美人魚,落下去時濺起水波,嘩啦作響。
絕對應該屬於夢境的事物,卻看得這樣清晰。
僵硬在半空的手還想揉揉眼睛,大腦卻因為無法承受這樣的視覺衝擊而停止了運作。
啪。
她昏倒在浴室濕潤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