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
……
第二十章來日方長
下朝出了乾清宮剛要出宮門的謹祿被宮女請到坤寧宮。
謹祿行禮後,嫻靜的赫捨裡皇后看了看他,於心不忍道:「本宮知曉豫通王府尚在喪期,本該請皇上放你公假守家,但是大局初定,身為皇上的左右手,實在離不開人。簡靖,到現在都沒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謹祿一字一字平板無波地說。
「你會怨皇上嗎?」赫捨裡突然問。
謹祿頭也不抬,「微臣不知皇后為何有此一問?」
「此刻你不必當本宮是皇后,只當『我』是『赫捨裡』——與簡靖相識多年的朋友,可以告訴我嗎?」
「若是朋友——」謹祿淡淡道,「請恕微臣的家事不足為旁人道,若是君臣,臣為皇上,為大清,分所當為。」
「謹祿,一個可靠的人,一個聰明的人,不要畫地為牢。」赫捨裡語重心長地言道。
「皇后娘娘。」他雅然一笑,「很多事,從一出生就沒了選擇。」
如果有選擇,赫捨裡會願意嫁入皇宮嗎?
如果有選擇,他會留在豫郡王府多年嗎?
如果有選擇,元嬰會答應嫁給他吃苦嗎?
如果有選擇,簡靖會神傷至遠走天涯嗎?
不會……
很多人都沒有辦法選擇。
一如那個八歲就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走到這一步,除了繼續,沒有路可走。
赫捨裡默然。
謹祿進退合宜地告退。
等他消失在坤寧宮,赫捨裡才緩緩開口:「皇上,元嬰格格的死深深刺激到他了……」
從龍鳳紋的屏風後繞出一名身著龍袍的少年天子,他背手走了兩步,方又回到暖炕上,端起茶碗品茗。
「朕知道他忠心。」
「那皇上何必以水繪園的事施壓?」
「太皇太后教得是,人越強,越須得恩威並重,他的功,日後只多不少,早前是以還給豫郡王府原先的封號為償,日後朕如何把握?」
「皇上是擔心他被各方勢力掣肘……」
「別忘了,皇阿瑪當年是如何對睿親王多爾袞與他的義子,謹祿無疑是最有理由反叛朕的人。」
「臣妾認為謹祿不會背叛皇上。」
「朕要的是他的辦事能力。」
要忠誠,這樣的人一把又一把,有些人不能總是以獎勵來打發,要讓他欠,欠得多收益多。
「臣妾明白,皇上拿學士府涉及水繪園之事,是把一個天大的人情送給謹祿貝勒……」
「人嘛,不知感恩必不久長。」
謹祿是哪一種,路遙知馬力。
呵呵,日子還長呢。
一年後,康熙帝授平反的西洋傳教士南懷仁為欽天監監副,改內三院為內閣,復設中和殿、保和殿、文華殿大學士。
兩年後,康熙帝告誡年幼諸王讀書習騎射,勿恃貴縱恣。
三年後,平南王尚可喜請老,康熙帝應允,又要求以其子封鎮粵,皇命不許,令其撤藩還駐遼東,平西王吳三桂反對撤藩叛亂。
偏僻的郊野炊煙裊裊。
年逾花甲的老叟一邊嗑一邊吃女兒餵給他的藥,眼前早已失了神采的女子雖是農婦打扮,依舊掩不住那份美麗,可惜,沒有靈氣。
「女兒……」
「阿瑪,吃完飯要走一走,不能整天坐在床上看書。」
「女兒。」
「等二娘回來,讓她陪你在附近溜躂溜躂。」
「女兒……」
「我去準備晚飯。」
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餘暉,映照在她白皙的面頰上,帶來一絲淺淺嫣然的暈色,這樣的天總會讓人聯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天,在那艘船舫的甲板上,曾有人與自己並肩而坐,談笑晏晏。
「老爺……」
去外面集市換米的女人緊緊張張回到家裡,兩手空空。
「米呢?」
「別提米了,老爺,外面大亂了。」
「什麼大亂?」
「三藩造反,聽說長江以南都給人家佔去了!」
「啊……」老叟差點掉到榻下去,「怎麼會這樣?簡靖還在南方啊,京城呢?皇上他們在幹什麼——」
「我出去了。」聞言,少婦繞過二娘就想走。
「元嬰,你、你最好聽我說完。」
「我不想聽,關於京城的事,跟咱們再也沒有關係!」死裡逃生一次,什麼反清復明,什麼愛恨癡嗔,都跟他們一家子沒有關係。
「不是的,三藩叛亂,皇上本來要借調關外察哈爾的兵力南下,誰知察哈爾叛變,現已向北京攻去。」
「那皇上不是被兩面夾擊?」老叟驚呼。
「不會,謹祿貝勒帶兵去阻擊察哈爾的人馬。」
夠了,夠了,那個人是生是死都不關她的事!
元嬰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老爺,你看元嬰她……」
「哎……」老叟長歎一口氣,「真是冤孽,老天爺就在折磨我這對兒女,讓我老了也不見他們快樂一天。」
「老爺你別這麼說。」
「我,哎,我答應過謹祿不能對元嬰提到當初那件事的始末,眼下這個節骨眼,萬一有個好歹,元嬰,我可憐的女兒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啪——
只是閃到門邊沒有走遠的元嬰推門進屋,「阿瑪,你隱瞞了什麼事?」
「元嬰,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阿瑪你說啊,當初答應謹祿什麼?」
「沒、沒什麼。」老叟閃爍其辭不敢正視女兒。
「二娘?」元嬰的眼神轉到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結結巴巴地往老叟後面躲。
「你們都不說,那我親自回北京等他班師回朝!」
「不要,元嬰!」
「咱們好不容易擺脫京城的牢籠,你不能回去。」
「那阿瑪你就告訴我。」
「這……哎……當年我和你二娘還在天牢,謹祿貝勒突然探監,悄悄告訴我們皇上從寶珠福晉處得知學士府跟水繪園的人有所牽扯,要讓咱們交出四十張隱匿洪門據點的圖,否則以忤逆論罪,謹祿別無他法只有買通獄卒讓別的犯人假意衝突……造成囚犯誤殺我和你二娘的假象,另一方面他深知寶珠福晉虛與委蛇,留在豫郡王府必有目的……趁著她謀害你的名義,掉包那碗粥裡所放的藥,對外宣稱你被寶珠所害的喪訊……」
「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為了救他們一家人?讓全天下的人都以為他們一家死於非命?如此躲過皇上的追究,平西王府的挾持,以及水繪園的盯梢……
而她,而她都做了點什麼?說了點什麼?
死……我也不會原諒你……
這是她昏迷前最後說給他聽的話。
渾身發冷,眼前閃過那封醒來就揣在懷裡的休書,元嬰痛苦地抱頭,「你、你們卻告訴我,是簡靖的主意,是他把咱們一家子救出京城的……全都是謊話!」
她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竟然就這麼,恨了那個對自己情深義重的男人三年!
三年來……
她甚至對天盟誓,此恨至死方休!
情何以堪。
歷經戰亂跌宕,三藩平定,四海始復昇平。
康熙皇帝論功行賞,其中北路而在阻擊察哈爾叛亂時犧牲的八旗子弟,皆以恩賜告慰家屬,榮耀門楣。
不幸陣亡的謹祿貝勒追封和碩貝勒,領太子太傅銜。
尾聲
傳說,仙女吞朱果而生愛新覺羅氏的先人。
長白山白茫茫難分蒼穹與大地,雲遮霧繞的天池似瑰麗的寶玉嵌在群峰疊嶂裡,一條瀑布飛流直下,因山大坡陡,水勢湍急,瀑布口的巨石將瀑布分為兩股,水柱撲向突起的石灘,衝向深谷,濺起幾丈高的飛浪,落下的水珠可比天女散花,蒸騰瀰漫,幾十里外都能聽到它的奔騰聲。
一名俏麗女子站在瀑布下駐足仰望,失神地喃喃:「還說自個兒的馬上英姿好,有什麼用?」頓了頓,「也許找到雪貂,帶他到你墓地相陪,才不會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