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杭州,氣候宜人,風光明媚,雖說秀美的湖光山色是杭州的魅力所在,但杭州的一戶名宅更是當地極為出名的名勝,宅子取名「絲宅」,就位於城南門的名街,良諸大街上,豪宅其門有三,皆金釘朱戶,畫棟雕樑,覆以銅瓦,鐫鏤龍鳳飛驤之狀,巍峨壯麗,光耀奪目。
高閣棟宇內有芙蓉園、粉梅壇。每個亭、台、樓、閣四周皆有水,水邊廣植花木,水中常生蓮荷,有如自然的皇家園林。
這就是絲綢世家宋家的豪門宅第。
穿過芙蓉園往東走去,一路的曲折遊廊迴環相通,台基、勾檻、屋樑、藻井處處繪有富貴的火焰紋和錦紋,這裡是「緞園」,宋家唯一嫡出子嗣,宋連祈的居所。
冷清一年了的居所,今日出乎意料的竟擠滿了人。
「連祈,你說這是怎麼回事?」端坐椅上,臉部保養得甚好的中年美婦,表情十分難看。
自從宋美華十一年前死了丈夫之後,就帶著一雙兒女投靠娘家,她為人精明霸道,回娘家的初幾年倒還安份,但自從一年前宋家的當家,也就是她的兄長宋正天突然猝死過世後,她便以宋連祈還小,而自家母親又太過年邁為理由,暫時接管了宋家的所有產業,儼然是宋家的當家主母。
白淨少年坐在椅子的另一頭。「姑媽,我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宋連祈態度謙忍,低頭算是認錯了。
「你是宋家的繼承人,代表著宋家,怎能做出這種事,傳出去真丟了咱們宋家的臉。」王競曉撇著嘴說,表情幸災樂禍,就恨不得看到這天之驕子受到責罰的模樣。
他是宋美華的兒子,今年二十一歲,隨著母親寄宿宋家,當宋正天還在世前,對人的態度一直畏畏縮縮,行事也膽小如鼠,對宋連祈更是恭敬諂媚得令人作嘔,但自從母親掌權後,那小老鼠性子一下就不見了,處處找宋連祈麻煩不說,挑釁得就好像自己才是正宮太子,對著宋連祈可再也看不到一絲恭敬。
宋連祈少年老成,朝表哥笑了笑。「說到繼承人,表哥說的是,我代表宋家,幸虧只丟了宋家的臉,沒連王家的臉也一起丟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言下之意,王競曉姓王不姓宋,請他記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別想管到宋家人頭上。
王競曉立即漲紅了臉。也不想想現在是誰在當家,這小子竟然還想像以前一樣對他,用不可一世的藐視態度和他說話!他當下起身就想發作痛罵人,忽而眼角瞥見深居祠堂的老奶奶由人攙扶著快步走了進來,登時在他母親的警告下,哼聲又坐回椅子上,氣得咬牙切齒。
「怎麼回事?你們一群人是來對連祈興師問罪的嗎?」老奶奶坐定後,不高興的先掃了眾人一眼,才慈愛的朝寶貝孫子招了手,要他坐到身邊,接著將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宋美華勉強擠出笑臉。這老娘平常只待在祠堂裡,什麼事都不管,但只要一扯上宋連祈可就護到底,讓人想動也動不了。
「娘,咱們怎麼敢對他興師問罪,只是這回連祈真是太不應該了,他與敏申兩個才幾歲的少年,竟相約逛妓院狎妓!這不打緊,居然還在妓院與人爭風吃醋,這會打傷人,連官府都上門來關切了,這事,我身為姑媽的能不過來問問嗎?」她表情是一臉的為難。
「這事我聽說了,少年逛逛妓院算什麼,早晚都得去見識的不是嗎?再說,我記得競曉十三歲時,你就經常上妓院去找兒子,連祈都十六了,跟著同去的又是顏記茶莊的少爺,兩個熱血青年一起去玩玩,值得你們這般大驚小怪嗎?!」老奶奶不以為然。
連自家兒子十幾歲時的荒唐事都拿出來說,擺明著要讓她難堪,老人家要護孫的態度明顯,宋美華就算想借題發揮,礙於老母親她也不敢多說什麼。
「外婆,話可不是這麼說,這回連祈不只狎妓還打傷人,這可是犯了不得在外滋事傷人的家法,上回我哥才打傷了宅內一名小廝,外婆就命人家法伺候,將我哥重責了十下板子,這回連祈打傷的可不是自己人,鬧事都鬧到外頭去了,內孫外孫都是您的孫子,您可不能偏心啊!」王競珊,宋美華的女兒,自幼驕縱,年紀只比宋連祈大上兩個月,她可管不了外婆臉色有多難看,當下就不平的說出口。
王競曉聽了大快人心,喜孜孜的想,果然是他的好妹子,還懂得為他出頭!可老奶奶就拉下了臉來,只覺這丫頭越來越不知輕重,說起話來沒大沒小。
「奶奶,是孫兒的錯,競珊說的沒錯,我是在外頭惹了是非,該罰。」宋連祈沉著臉,自己先開口討罰。
「連祈,你!」老奶奶歎了一氣。「罷了,那就家法伺候吧,來人啊!」老奶奶低喝一聲。
「外婆,難道這次您又要找人代過?」王競珊很是不滿。
老奶奶瞪了她一眼。「連祈可是宋家唯一的繼承人,身子寶貴,怎可能真在他身上招呼出傷口?」
「可是他這回犯了大錯——」
「住口!宋家有宋家的規矩,不管什麼錯都一樣!」老奶奶對孫子向來疼寵,在她眼裡,這點事還不算什麼。
她的威嚴讓王競珊不敢再開口,可她本以為這次逮到機會,一定可以讓那養尊處優的小子嘗嘗苦頭,結果又是一樣,忍不住恨恨地咬起唇來。
「來人。」見外孫女總算閉了嘴,老奶奶再喚一聲。
可等了半晌,竟沒人出來回應,這可讓她臉色沉了幾分。
「來人。」
還是沒人回應。
「怎麼回事?」老奶奶立即怒問。
這時候,一名渾身破爛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地被人推擠出來,幾雙手腳推得太用力,將人都給推跌在地上了。
「老、老奶奶?」李數兒怯生生地望著老婦人,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推出來。
老奶奶瞇了眼。「為何叫了這麼久才出來?」她嚴厲的問。
「我……我不知道您是在叫我。」小丫頭吞嚥著口水解釋。
「你是新來的?」瞧著她的生面孔以及不得體的衣物,老奶奶不禁皺眉。
「是……今天早上才第一天上工。」她緊張地絞著手。
宋連祈亦蹙起眉瞧著那丫頭。原來那丫頭還真沒一件能看的衣服,而且換過衣服還是這麼髒!
「嗯,那就不怪你了,過來。」老奶奶的眉頭這才舒展開。
這回小丫頭不敢耽擱,趕緊小跑步到老婦人跟前。
「你叫什麼名字?」老奶奶問。
她低聲回答,「李數兒。」
「嗯,數兒,你是新來的,得好好學著規矩,身上這身破衣在咱們家是不能再穿了,回頭要霞姊為你換新的穿。」
「是的。」她感激的稍稍抬起頭。這老夫人還不錯,是進府後第一個想到給她新衣服穿的人。
「趴下吧。」老奶奶仍笑著吩咐。
小丫頭愣著,「呃……趴下?」好端端地趴下要做什麼呢?
她半晌沒有動。
「死丫頭,老夫人要你趴下,你不趕緊趴下還在磨蹭什麼?!」突然一個聲音由她耳邊喝過,手臂上便重重地讓人捏上了一把。
她吃痛地瞧著捏她的人。是管家霞姊,她幹麼捏人?好痛耶!想抗議,可瞧見霞姊目光兇惡後,她又心驚的不敢囉唆,馬上聽話的趴了下去。
只是才趴下去,四肢就教人拉死定住,她大驚,正要掙扎,下一刻,三、四枝板子已經朝她的屁股齊下,連尖叫都來不及,屁股就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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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兒咬牙忍痛的趴在床榻上,脫下褲子,羞赧的讓同寢的春兒為她慘不忍睹的臀部上藥。
「為什麼我會平白挨打?嗚嗚……」她又沒犯錯,怎麼才進絲宅的第一天就慘遭杖責?她越哭越傷心,越想越不明瞭。
「唉,犯錯的不是你,是少爺。」春兒無奈的告訴她。
「是嘛,我在廳裡也聽得很清楚,犯錯的人是少爺,但是,受罰的為什麼是我啊?」她趴在床上,臉悶在枕頭裡繼續哭。
以為住進這麼漂亮的宅子,一定可以過得天天像是在作夢,可事實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原來夢也有分的,這會,好像作了惡夢了!
「你是少爺的貼身丫頭,少爺犯錯,你理該代罰。」春兒今年十七,在宋家待五年了,也是在數兒這個年紀時就進到宋家的。
「等等,少爺犯錯為什麼我該代罰?」她不解的抬起淚汪汪的眼睛。
「這是宋家的規矩,少爺是家裡最尊貴的人物,所以從小犯錯一律由身邊的人代罰,如今你成了少爺的貼身丫頭,不罰你罰誰?」
「啊!敢情當少爺的丫頭,職責就是當他的肉墊?主人是人,奴才也是人,這麼做這太不公平了吧?!」數兒一聽,馬上氣呼呼的為自己抱不平。
「沒辦法,奴才就是奴才,這是咱們的命。再說,在宋家當差算不錯的了,我聽說其他大戶人家別說為主人代過,簡直是主人的出氣包,動不動就沒理由的慘遭主人家動粗修理,在宋家至少不會平白修理人。」春兒笑著說,似乎頗感欣慰。
「你說的這是什麼瞎話,我這不就平白被修理了?」她鼻子一酸,委屈得又想大哭。
阿爹才下葬,她以為找到了個安身之所,結果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落了這個下場,自己怎麼這麼倒楣?
「這又不常發生,少爺很懂事,很少犯錯的。」春兒為少爺辯白。
「是嗎?那先前伺候少爺的人是怎麼離開的?」她想問個清楚,說不定是被打死才換她上場當肉墊的,如果是這樣,她最好想辦法今晚就逃離這個不把人當人看的鬼地方。
「你說小喜嗎?她是因為已經年滿二十了,再不嫁人都成老姑婆了,所以姑夫人做主將她許了人家,嫁了人,為此才為少爺重新再找過人伺候的。」
「真的不是因為受不了當肉墊的『皮肉生涯』才連夜逃命去的?」數兒還是忍不住懷疑。
「當然不是,我說過少爺從小行止得宜,很少犯錯,不會故意為難底下人。」
「胡說,今天剛見他時對我好凶,還說不想見到我!」她沮喪的吐苦水。
「少爺真這麼對你說?」春兒訝異的張大了眼。
「是啊,來以前我也聽說這家的少爺脾氣很好,為人謙遜,但根本不是這般,他好凶,態度也惡劣!」還直呼她是乞丐呢,她雖然髒了一點,但絕不是乞丐!
「唉,那是因為……一年前老爺猝死後,少爺的性情是有些變了……」春兒無奈憐惜的回答。
「變了?你是說他原本不是這樣?是這一年才改變的?」
「嗯……其實不只少爺變了,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都變了……」
「嗄?」她一臉的疑惑。
「唉,別問這麼多,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春兒收拾起無奈,在上完藥後,輕輕的為她蓋上薄被御寒。
「可是——」她還想多知道一些事,免得傻呼呼的又被打得不明不白。
「別問了,在宋家最忌諱的就是多舌,你以後得貼身伺候少爺,還怕有什麼事情不知道嗎?」春兒不肯再多言。
「春兒說的沒錯,在宋家最要不得的就是多嘴,你要敢多舌,下場只有淒慘兩個字!」不知何時霞姊抱著一疊衣服,搖擺著肥嘟嘟的屁股進來了。
「霞姊!」一看見霞姊,春兒立即如驚弓之鳥般跳起來,讓出位置給她坐下。
「哼,你出去吧,我有話要跟這丫頭說。」霞姊臭著臉趕人。
「呃……是。」看了不明所以的數兒一眼後,春兒懷著擔憂,暗歎了一口氣才搖著頭走出門去。
數兒見著春兒的表情,皺著眉頭,心下微驚的將視線轉回霞姊臉上,就瞧見她肥肥的臉竟然對她涎起笑,對此,她莫名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早先剛進府時,聽到廚房幾個丫頭說這個霞姊是姑夫人由婆家帶來的人,服侍她十幾年了,是宋老爺死後的這一年才被拔擢為總管的,而原來的總管則被姑夫人強迫回鄉養老去了。
「數兒,這是老奶奶交代要賞你的衣服,你今天代少爺受罰,辛苦了!」霞姊笑得臉上的油都快要滴出來了。
這女人越笑她就越覺得心慌不安,由於屁股上敷著藥,她起不來接衣服,霞姊便逕自將衣服擺在她的床頭。
「這是小喜嫁人前留下來的衣服,衣服雖舊,但是還能穿,反正伺候少爺嘛,乾淨就好,他不會注重下人外貌的。」
「是嗎?」她想起當少爺看見她一身破爛時的嫌惡表情,他真的不在意嗎?
「是啊,姑夫人說了,今後少爺的用度能省就省,他一個少年家,這些年花了太多錢了。」
「咦?這宋家不是少爺的嗎?他花錢不可以嗎?」小女孩沒心機,脫口就問。
霞姊登時臉色轉丑。「不是不可以,而是要開源節流,再說這宋家未來會如何也沒人知道,花錢還是省點的好。」
宋家未來會如何也沒人知道?這話聽來有點怪耶,好像有她聽不太懂的玄機在裡頭。數兒敲敲腦袋想要讓自己精明點,開口想再問些什麼,但看霞姊的臉色真的很不好,這會才精明的選擇沉默。
見她識相的沒再多問,霞姊滿意的點頭,很高興找來的不是個傻丫頭,至少還懂得察言觀色,這正好符合她的需求。「數兒你聽好,霞姊有任務要你去做。」
「任務?」
「對,我可不是平白派你上少爺那去當差的,你有特別任務要執行。」她看一下四周,確定沒人後低聲的說。
「嗯?」小丫頭茫然不解的豎起耳朵。
「姑夫人交代,今後你要寸步不離的跟在少爺身邊,然後將少爺每日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都一一向我報告,不得有絲毫遺漏!」
她瞪大了眼睛。「你們要我監視少爺?!」
「什麼監視?是關心!老爺才過世不久,姑夫人擔心少爺年紀還小,交到壞朋友,或者有了什麼奇怪想法,所以要你多注意少爺的一舉一動,你可別想歪了。」霞姊說得冠冕堂皇。
數兒不由得嘟起嘴。少爺說的還真沒錯,姑夫人果然要派她去當眼線監視他,難怪少爺一見到她態度就嚴厲無比,試問誰喜歡被人監視著啊?
只是為什麼姑夫人要對自己的侄子這般監視呢?
一時想不明,她聳聳肩。「霞姊啊,這事我辦不來耶!我死去的爹爹說過,對主子要忠心,既然我派給了少爺,自然不能將主子的事隨便向人報告,這好像不太道德。」
「誰說你的主子是少爺的?現在當家的是姑夫人,她才是你的大主子,你敢不聽她的?!」霞姊立即擺起臉孔來。看她年紀小,以為好使弄,瞧來這丫頭還頗有自己的主見,她得拿出威儀來壓人了。
「話是沒錯,可是……」想起自己對少爺拍過胸脯保證不會向人報告他的事,數兒還是搖了搖頭。「霞姊,真對不住,你還是找別人好了,這事有點小人,我不幹的。」她不知死活的當著噴著氣的水牛如是說。
門外,錦織長擺隨著主人的低笑而輕晃著。不錯,這丫頭還挺有個性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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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出來?」少年閒適地品著香茗,對內堂喚。
「少爺,這衣裳不大對耶。」內堂傳來小丫頭彆扭的聲音。
「哪裡不對,出來我瞧瞧。」
「您說這是專程訂做給我穿的嗎?」數兒不自在地扯著一身精緻貴氣的衣裳出現。
「有什麼問題嗎——」原本品著茶的少年,不經意地瞥見小丫頭之後,眼眸一亮,第一次仔細端詳起她來。
這小丫頭穿上這身雕著細花的圓領絲綢裝,看起來竟然十分俏麗,連略顯清瘦的臉頰都豐盈鮮活了起來……原來這個小丫頭的姿色不錯,只是欠打扮罷了,尤其她現在年紀還小,假以時日,說不定會比現在的王競珊還要亮眼。
「這好像不是要給一個丫頭穿的耶,您是不是搞錯了,要不然就是製衣的師傅弄錯了?」她從沒穿過這麼新穎貴氣的衣裳,侷促得連手腳都不知怎麼擺了。
「沒弄錯,這是我要咱們綢莊的師傅特地為你做的,除非不合身,否則哪裡有錯?」這效果出乎意料,他非常滿意。
「可是……這真的是要給我穿的嗎?」她還是一臉質疑。
他不高興的板起臉來。「我都這麼說了,你還懷疑?」
這少爺還真奇怪,前幾天她為他代罰挨了板子,之後傷好了來上工,才踏進他的居所,他已經要製衣師傅等著她了,當天量了尺寸,隔兩天就有人送衣服來,可這衣……
「這很貴吧……霞姊說要省點用度的。」她搔著腦袋提醒。
「省什麼?這宋家什麼沒有,絲綢最多,做幾件新衣給我的丫頭穿,能花幾個錢?!」
「可做的不是幾件欸,您一共要人訂做了二十四套這樣的衣裳給我,這好像比競珊小姐平日穿的衣料還好耶,隨便一件都可以抵我好幾個月的月錢,這、這哪適合我穿啊?」若穿這樣出現在幾位主子面前,不知要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為免惹是生非,還是脫下還給少爺,別穿的好。「少爺,我想我還是別接受——」
「走吧。」他逕自打斷她的話。
「呃?上哪去?」怎麼突然冒出這句?
「逛逛。」
「逛逛?現在?別吧!」她馬上驚慌的搖頭。
少爺斜睨了她一眼。「為什麼不?」他已經起身了。
她尷尬的掃了眼自己的打扮。穿成這樣出去若教霞姊撞見,自己必死無疑。
「要出去逛逛也可以,等我換下這身衣裳再跟您一起去,您等我一下。」她匆匆又往內堂去要換回原來的衣物。
「換衣服做什麼?以後你每天都得這麼打扮,不然,我做這麼多衣裳給你做什麼?可不是要你擺著好看的!」他攔住她往內堂的腳步,反手拉著她就往外走。
數兒被他拉著往前廳去,一路上不少人撞見她的穿著後都大吃一驚,而這消息自然也很快就傳到霞姊耳中,就見她匆匆趕了來。
「少爺。」霞姊先是皮笑肉不笑的對宋連祈行過禮後,就惡狠狠的瞪著數兒。「數兒,你哪來這身衣裳?是偷的嗎?」她馬上質問。
「不是偷的。」數兒立即驚恐搖手。
「不是偷的,你哪來這身昂貴的衣裳?!」
她胖臉鼓起,真的像只水牛了。
數兒心驚的瞧向一旁沉默的主子,霞姊見狀當下就明白,板起臉來。「穿成這樣像什麼話,一點規矩也不懂,還不回去換下!」
「呃……是……是。」被當眾喝斥,她雙腮泛紅,急急忙忙要回去換衣服。
「慢著,誰准你換了?」宋連祈拉住了人,終於冷著聲開口。
「我……」數兒尷尬的看向還氣鼓著肥臉的霞姊,暗暗叫苦。霞姊好像很生氣欸,她該不會因此而受罰吧?
「少爺,天底下哪有下人穿得比主子還體面的道理?這丫頭不成體統,您不能放縱她胡來,回頭我還得好好教訓她,讓她知道咱們絲宅裡的規矩!」霞姊憋著氣回話。
霞姊真的要教訓她?數兒嚇得連忙縮到主子身後,身子還有些顫抖。
感受到身後小人兒的害怕,宋連祈只是冷笑。「現在是怎麼了,我要房裡的丫頭怎麼穿還得經過你的同意嗎?你這要教訓的是她還是我啊?」這話說得可重了。
霞姊不禁臉色大變。「少爺是主子,我不過奴才一個,不敢,不敢!」她連連說了兩個不敢。
「我以為自個兒年紀輕,在這宅裡不夠份量,只要是奴才每個都可以爬到我頭上捉弄了。」
「啊!」他的弦外之音,精明如霞姊怎麼會聽不出來,他這是在暗責她故意派個髒丫頭羞辱他的事,心驚得趕緊低下頭來,沒敢輕忽他的逼視。
「哼,霞姊,你聽著,今後我房裡丫頭的薪餉、用度都由我親自批示,我愛怎麼打點她就怎麼打點她,你可以不用管了。」
霞姊一聽,立即瞇細了牛眼。少爺這麼對一個丫頭是什麼意思?「少爺,我身為宅裡的總管,可不能放任一個丫頭這麼特別,否則以後不好管事啊。」
「方纔還說不敢,這會是誰敢反駁我的意思了?!」他拉下臉。
「不是的——」
「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要放任誰特殊,難道真的還得經過你同意不成?」
「我……我只是怕姑夫人問起不好交代。」她低著頭,刁鑽地故意拿主子來壓人。
宋連祈深吸一口氣。她竟敢提姑媽來壓他!
「姑媽若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若有意見,請她親自來找我問話!」他的臉龐滿是怒氣。
「這……」
「這什麼這?再有意見我就去問問奶奶,是不是我現在連支使一個下人的權限都沒有了?」
「少爺,您怎能這麼說——」
「夠了,我講得夠清楚了,我房裡的這丫頭歸我管,是我養的奴才,我愛怎麼養就怎麼養,愛她穿什麼就穿什麼,旁人管不著,也由不得別人囉唆,除非有人想強壓主子出頭!」他火大了,十足的主子威儀,撂著狠話。
數兒瞧著他,咬咬嘴唇,總覺得他這模樣有些刻意,似乎要故意修理霞姊。霞姊惹惱了他嗎?
就見霞姊臉色發青。「壓、壓您?怎麼可能……呃……我明白了,就照少爺您的意思做,霞姊不敢干預。」她臉上淌著汗,唯唯諾諾的說。
這少年越大越難以駕馭,不再是省油的燈,難怪姑夫人要百般防著他。
「哼,數兒,咱們走!」宋連祈冷睨了霞姊一眼,拉著小丫頭,怒氣沖沖的就往前走。
瞧他這麼生氣,數兒不敢掙扎地任他拉著,直到回到緞園,才忽地發現一直繃著臉的人竟爆出了笑聲。
「少爺?」她見了發傻。「您不氣了嗎?」
「目的達到了,我生什麼氣?」他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
「嗄?」目的?她好像領悟了些什麼,又不甚清楚,苦了臉。「少爺,我可以問您一句嗎?」
「嗯?」他止住了笑聲,專心的看她皺成一團的小臉。
「您是真的不喜歡我嗎?」
「怎麼說?」他挑了眉。
「您這是故意要整我嗎?」
他瞪了她半晌,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你出乎我意料還挺聰明的,告訴你,我整的不是你,而是霞姊,但是間接也整到你了,算你倒楣!」他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我就知道不對勁。」數兒摸著發疼的腦袋嘀咕著。少爺故意將她打扮成這樣氣霞姊,原因八成是惱霞姊派了個「乞丐」到他房裡,唉,自己還真倒楣,成了少爺的報復工具,這不打緊,只怕之後霞姊懷恨在心又不敢拿少爺怎樣,只好拿她出氣,將來她怕是慘了。
「記住,跟在我身邊的丫頭寒酸不得,每天都給我這樣穿著,聽到了沒有!」怕她不肯乖乖聽話穿他刻意訂製的衣物,他出聲警告。
「但是這麼穿,豈不是跟其他的下人們格格不入?我會被排擠的。」
「怕什麼!你服侍我,身份本來就比一般奴僕高上一等。」
她惶恐的搖頭。「但總不能高過小姐的穿著吧?穿成這樣,人家都要以為我是宋家的千金小姐了。」
「我就是要人家瞧瞧,我宋連祈身旁的小婢女穿的比小姐還高尚,看以後誰還敢小覷我,想藉機羞辱我!」
「少爺,您就饒了我吧,穿成這樣我幹起活來礙手礙腳的,就怕會弄髒或弄壞這身精緻矜貴的衣物,真壞了我可賠不起。」她抱怨的嘟著嘴。
瞧著她苦惱的模樣,他嘴角不住上揚,益發覺得她可愛。
「弄壞我再做給你就是了,總之你每天乖乖給我打扮妥當再來,若要有一日給我丟了臉,瞧我怎麼整治你!」他突然黑著臉恫喝。
數兒嚇縮了一下身子,忽然有些悲悲切切了,因為她真的真的有預感,伺候這位少爺,絕對絕對不會輕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