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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豹撲上小醫生 第三章 作者:決明
    脖子上屬於黑婕的齒痕變得明顯,無論是右邊小巧的女子齒印,還是左邊清晰的豹牙嚙痕,都因為淤血而浮現紫黑色,孟恩愷沒有刻意遮掩,在外人眼中看來,很容易聯想成是驚天動地的床戲後所留下的激情印子。

    「激戰?」抱著小花貓來注射疫苗的客人甲笑得很曖昧。

    「差點連命都玩掉了。」孟恩愷笑答,沒多加解釋這個「玩命」的遊戲不像他們想的那般香艷刺激。

    「沒想到你外表人模人樣,內心飢渴如禽獸?」來買貓砂的客人乙一臉被騙的扼腕神情。

    這些客人來來去去,所認識到的孟恩愷都是皮相,知道他有耐心、知道他愛笑、知道他脾氣好、知道他的職業、知道他的名字,其餘的——一概不知。

    他,一個白袍獸醫,笑起來像個鄰家男孩,說他帥得猶如偶像明星是差了那麼一大截,可是要挑剔出他外形上的缺點,恐怕只會讓被詢問者「呃」了三個小時還「呃」不出所以然,不知要從何挑起毛病。

    說他眼睛略小,偏偏這種細長的眸子有著大眼睛所不及的東方美感,而且小眼似鳳、小眼似狐,不像有人只會眨著圓滾滾的大眼耍笨——極少有人會將「迷糊」、「遲鈍」這類的形容詞扣在狐狸或鳳凰頭上吧?

    再說他嘴唇太薄太紅,像是唇紅齒白的奶油小生,但是薄唇換成了兩條香腸也不見得會替他的模樣加分,若再搭上他細長的鳳眼……任誰都無法反駁,他還是薄唇好看。

    挑染成金紅色的髮絲是他身上唯一的叛逆,金紅色卻又只佔了黑髮的百分之十,仍掩蓋不掉他給人的乖乖牌感覺。

    修長挺直的身形,嗯,雖然醫師袍下應該不會有結實的肌肉塊,但配上那張臉……有副猛男身材才更詭異好不好。

    他是個五官身材拆開來看只有四十分,整體搭配起來卻有九十分的男人。

    「不敢當。」面對這種「讚美」,他還能回答什麼?不,我沒有你說得這麼好嗎?只好謙虛一點。

    「那長腿小姐怎麼辦?她不是很哈你嗎?」長腿小姐是孟恩愷的顧客,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迷戀者之一,為了他,她開始養貓,只為了三不五時前來串門子,藉著談貓論狗的機會對他大獻慇勤。要是讓長腿小姐看到他脖子上的淤青,她豈不是捶胸頓足到死,恨別的女人搶得先機。

    「有嗎?大家只是朋友。」

    「她上回不是要向你借種?」

    「她是請我替她家的寵物貓配種。」說借種感覺很奇怪,讓他腦中浮現一隻嘴邊流涎的種豬。

    「她居心不良啦,說好聽是替她家的貓配種,其實她比較想跟你配啦!愷子,長腿小姐長得很優,那雙腿簡直是極品,收起來做馬子怎麼樣?」

    「呵呵呵……」孟恩愷使出第一千零一招,傻笑矇混。

    他不是一個對美醜毫無所覺的男人,他也知道老客人口中的長腿小姐有足夠本領榮獲選美冠軍,包裹在短窄裙下的美腿堪稱殺遍天下無敵手,每每在他必須俯身彎腰去抱貓時,她就會刻意伸出腿,努力想迷惑他,最好是讓本來要抱貓的手直接轉向摟住她的玉腿。

    被這麼一個美麗的女人深深喜愛,真的是天底下最能滿足男性自尊的事情了,可是他沒什麼好驕傲的,仍是一副和她保持良好關係與朋友距離的態度,除了診所之外,他從未與她在其他地方單獨見面,不讓她有任何遐思的機會。

    他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沒「那種感覺」,尤其在認識了好幾年之後,對她還是維持淡淡的主客情誼,他不認為兩人會有什麼機會擦出火花。

    他要的「那種感覺」……只是一種主觀意識,一種會從心裡升起來,想和對方一起走下去的意識。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是獨生平嗎?你媽媽不會催著你結婚嗎?你有這個責任快快生個孫子給她抱吧?看你都沒女朋友……呀,不對,你要是沒女朋友,脖子上的草莓難不成是自己種的?」一個人的嘴巴要咬到自己的頸部,那可需要超高級的技術,例如腦袋可以從脖子上拿下來,否則就算怎麼三百六十度旋轉也沒辦法咬到那死角。

    「呵呵呵呵……」再混過去。

    送走了幾名閒聊的客人,他回到診所裡,趁著空閒坐在沙發上休息,長毛波斯都督自動自發地跳上他的腿,慵懶地蜷成一團毛球,它知道只要它做出這樣的舉動,接下來主人就會有默契地梳理它的毛,可是等了又等,那只應該搓揉上貓腦袋的手遲遲沒有動靜,它抬頭看他,才發現他正輕撫著頸上的傷痕,視線遠遠地落在屋外某處,心不在焉。

    「喵嗚?」主人?發什麼蠢呀?

    它的叫聲沒喚回孟恩愷的注意。

    「喵……」主人……你在想暴君嗎?

    在想吧。否則他的指腹又怎麼會不斷來回在深烙的齒印上,動作輕淺,好像怕稍微出點力就會擦掉脖子上的顏色。

    這樣不行噢,被咬得淤青還這樣念念不忘,他已經被吃定了嗎?

    「雨變得好大。」孟恩愷自言自語。

    下了將近一天的雨,連空氣都變得潮濕。原本滴滴答答的雨勢在這一刻轉為傾盆,聲音大到連門窗緊閉都還能聽得清楚,幾公尺外的景物已經糊成一片,相信這種大雨打在身上一定會讓人疼得哇哇大叫……

    而黑婕呢?正在某處躲雨嗎?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說避寒,很難:要擋雨,更難。

    怎麼又想起了她?是因為拜她所賜的傷口正隱隱作痛,所以不由自主地將她擱進腦海裡嗎?還是從她冷凝著臉孔離開的那一秒起,他就根本沒忘記她?

    那只受傷的小動物,無論身或心都是傷痕纍纍……

    他真的有些擔心她。

    「喵喵——」你不用擔心她啦,她不要去攻擊路人就好了,你還怕別人對她不利嗎?想太多了。

    這些天,從主人在它耳邊的叨叨唸唸裡發現了女暴君竟然和惡夢中的獵豹畫上等號,它多慶幸自己第一次白目的上樓找她挑釁時,竟然還能保住小命沒被她撕成破布,更慶幸那個女人已經離開,讓它們一屋子大小能遠離危險。

    「無論她變人變豹,以哪一種模樣被發現,我都覺得不安心。在這個城市裡,一頭活生生的獵豹只有兩種下場,一是被捕獲,一是被射殺,黑婕那種性子的女孩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如果是以人形被發現,她身上單薄的衣著……夠讓她吃盡苦頭的。」萬一她遇上了色情狂,那件只有一排破扣子保護的襯衫,根本不用花費太多力氣就可以在幾秒內扯開。

    「喵。」那你想怎麼樣?

    「我這幾天一直注意報紙和電視新聞,就怕看到和她有關的壞消息,像是『驚!發現野生獵豹出沒住宅區,軍方已動員坦克車前往殲滅』……」

    「喵嗚喵嗚。」我倒覺得應該是這種情況——暗夜色魔慘遭凶暴不明生物撲咬至死,警方已鎖定特定目標,正全力緝捕。

    「都督,你也很擔心她嗎?」聽著都督一搭一唱的回應,他做出解讀。

    「喵。」我擔心其他的路人路狗路貓,就是不擔心她。都督舔洗著貓爪。

    「去把她找回來好了。」孟恩愷突然下了結論。

    幾天的反覆折騰,他無時無刻不這麼想——把她找回來、把她找回來、把她……幾乎與他的呼吸頻率相同,只要他在呼吸,這個念頭就懸在心裡,所以他的話不能稱之為「突然」,而是「自然而然」。

    「喵?!」什麼?!都督的眼珠子差點從瞠大的眼眶中滾下來。

    「你也同意我這麼做,對吧?你也很擔心她,對吧?你也……想念她,對吧?」孟恩愷像是要找到和他心緒相同的人,同意他、附和他、讓他更堅定將她找回來的信念。

    「喵!喵!喵!」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都督瘋狂地甩頭,語言不通,用行動總表示得清楚了吧?!

    可惜孟恩愷根本沒看到它用力晃搖的拒絕,應該說,他從頭到尾都在自言自語,從頭到尾都蹙眉望著雨中街景,沒施捨半點眼光給它,當然也沒看到它賣力倣傚博浪鼓的否決動作,等都督搖頭搖到眼前一片黑幕點綴著星星,有點昏眩、有點頭暈、有點想吐之際,孟恩愷才緩緩低下頭,只來得及看到它的貓腦袋正以一種無力擺動的方式在轉圈圈。

    他抓起它的前肢,一人一貓鼻眼相對,用額心頂頂它的,聲音輕柔,像是將它當成了她,字字呢喃:

    「將她找回來,告訴她,我並不想豢養她,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幫她……也許,她會接受的。」

    「喵……」我頭暈想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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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科動物想躲人時,總是教人摸不透它們的蹤影。

    孟恩愷無法像以前尋找愛犬愛貓時一樣,在電線桿上張貼尋人啟事,因為啟事中的那張圖片該放人放豹他也弄不太清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全力在附近搜尋,以及偶爾裝做不經意的向鄰人問問最近是否有小動物離奇失蹤,以旁敲側擊的方式找出和她有關的蛛絲馬跡。

    「沒有。」

    「有隻貓好像被車撞傷了,好可憐,跛了只腳。」

    「應該讓孟醫師替它把骨頭接回來呀,孟醫師醫術好,接過的貓腳比我們吃過的雞腳還多。」

    面對誇獎,他只是赧笑。

    「早跑了,野貓就是野貓,哪裡信任人了。」

    「說到野貓呀,我家樓下王太太養的文鳥不知道被哪來的野貓溜進屋裡,一口就給吞掉了。」

    孟恩愷眼睛一亮,追問下去,得到的卻是結論——偷吃鳥的兇手遭逮,就是那只惡名昭彰,橫行街頭巷尾的「街頭霸王貓」。

    他認得那隻貓,它上個月在大街上被一輛機車輾斷了腳,正是送到他的診所由他親自操刀,替它將那只右後腿給打鋼釘接了回去;上上個月到處調戲良家婦「貓」,播種灑精,也是他替它將禍根給紮了起來,省得整條街的母貓被它染指光。

    不是她,吃掉文鳥的不是她……

    唉。

    主人的哀聲歎氣,一屋子的小動物都聽在耳裡,再加上主人將貓食放進鳥籠,將兔子乾草放進狗盤子,將瓜子加入注水器裡……它們知道,再這樣下去,很可能哪一天它們喝到的不再是純淨的蒸餾水,而是某個廠牌的浴沐乳。

    該是自立自強的時候了。

    西施犬棉花對著門外汪汪幾聲,接著拉長了耳,等待遠方有所回應。

    果然,在幾分鐘後,數尺遠的對街傳來狗吠,再一會兒,更遠更模糊的吠叫也加入其中,像是在隔空喊話。

    都督也不甘不願地喵了聲,診所外途經的野貓回過頭,朝它的方向眨眼,一來一往的叫聲變得頻繁,交換著訊息,一旁的折耳貓虎子也加入交談。

    最後,有了統合的答案。

    「喵!」

    「汪!」

    「吱吱!」

    各種動物的高分貝嚷叫如願地得到孟恩愷的注意,他一隻隻安撫它們,有的摸摸頭,有的拍拍肚,有的賞塊餅乾,完全無法瞭解它們想傳遞的重點。

    眾動物只覺一陣冷風落葉,無力,雖然它們被安撫得很滿足……

    虎子偽裝骨氣十足甩開撫弄它腦門的長指,西施收起一臉垂涎拒絕揉轉在它肚皮上的大掌,胖楓葉鼠快速啃光主人打賞的零嘴,再露出不屑的神情企圖扭轉它的貪吃形象。

    不對,不該是這樣啦,主人!

    可惜,他還是不懂它們想表達的意思。

    都督改變策略地下達「喵」令,大伙放棄用無法溝通的語言來告訴主人它們所得到的新鮮消息,改採第二戰略——

    折耳貓虎子倏地躍進擺放楓葉鼠的透明櫥台,貓嘴一張,叼住楓葉鼠,接著用同樣靈巧的動作躍離櫥台,回頭挑釁地望了孟恩愷一眼……很好,他在對著《貓科大全》發呆。

    「喵!」它咬牙一叫,非要引來孟恩愷的全副注意。

    「吱!」楓葉鼠被咬癟了皮肉,淒厲慘叫。

    西施犬棉花使勁拖咬住孟恩愷的褲管才讓他低下頭,再隨著它努動的下顎將雙眼移向叼著楓葉鼠的虎子。

    他大驚,「虎子?!楓葉鼠不能吃呀!快放下它——」

    成功得到孟恩愷的注意力,喵。

    虎子邁開步伐就往大街上狂奔,孟恩愷急忙追了出去。

    「虎子!虎子——」

    變換紅綠燈阻隔了他與虎子,將近一分鐘的時間理當能讓虎子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但虎子卻在馬路對面放慢腳步,故意要使他跟上來。

    綠燈一亮,孟恩愷大跑步追來,虎子才又重新奔馳,三不五時還回頭等等他、喘喘氣。追過了三條街,拐進兩條小巷,人追貓追了足足二十分鐘。

    孟恩愷不解虎子為何突然反常,雖然貓吃老鼠已經是千古不變的定理,可是在他的診所裡,每種動物向來相處融洽,從不曾發生這種情景……

    眼見虎子的尾巴消失在轉角,他微喘,無暇去管鼻樑上不住滑落的鏡框及凌亂的髮絲,努力縮短他與它之間的距離,不想見它們自相殘殺。

    就在他跟著彎進巷道後,卻看見虎子銜著楓葉鼠坐在不遠處的廢紙箱堆上瞅著他。

    楓葉鼠眨巴眨巴著黑色小眼,鼻頭不時反覆抽動,兩旁銀白鬍鬚一晃一晃的,除了沾滿一身貓涎外,看起來毫髮無傷還頗為悠哉,倒是虎子的氣息有些紊亂,嘴巴又要喘吁又要叼鼠,顯得狼狽——連續奔跑一段不算短的里程,無論是人是貓都嫌吃力。

    孟恩愷雙手撐在腰際,覺得那裡泛出源源不絕的刺痛,自從脫離了高中的體力測驗後,他就不曾再拚命跑過如此長的距離。

    「虎子,你真是折騰人……對貓罐頭的口味不滿只要翻餐皿拒吃就好,我明白你唾棄它自然會替你換別罐,用這種方式抗議實在是太欺負我這種兩隻腳的生物……」好喘、好喘,一口氣好像在肺葉裡燃燒起來,腰際的痛逐漸上移到胸腔。「生吃楓葉鼠的味道會好過精心調配的罐頭料理嗎?」

    虎子放下楓葉鼠,「喵。」

    「這聲喵是反省還是同意?」

    「吱。」

    「這聲吱是哭訴還是求救?」

    可憐平時沒運動的白袍獸醫拖著苟延殘喘的腳步,步步維艱地上前。

    一貓一鼠同時刻伸出右前肢,朝下方一指。

    孟恩愷反射性地隨著它們的指點移動視線,竟然在廢紙箱堆中看見了——

    黑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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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黑婕抱回了診所二樓,途中沒得到她半點掙扎。

    她的腦袋無力地隨著他的移動而輕微晃擺,一頭發絲漾著烏黑波紋,看似睡得很沉,天知道當他看見她蜷縮在紙箱堆裡之時,他一顆心揪得幾乎無法跳動,無法去辨識那樣的揪痛是源自於奔馳過度的後遺症,還是因為她那時蒼白無血色的臉龐。

    她一秒變人一秒變豹,轉換速度快到讓他誤以為看到哪部科幻片故障,在兩個畫面間反覆,甚至於她的臉還是漂漂亮亮的黑婕,她的身軀已經化形為豹,幾聲死咬在嘴裡的倔強淺吟一會兒是女孩的嚶嚀,一會兒又是豹的沉狺。

    他脫下衣服牢牢包裹住她,突來的暖意讓她若有所感地睜開眼,視線焦距看來尚未凝聚,好似瞧不清是誰闖入她的領域,想張嘴咬他,又不想讓代表虛弱的呻吟逸出,最後只是任他抱起她,將她帶離了潮濕的紙箱堆。

    回到房裡,趁她變成豹時,他大略替她檢查一下身子,猜測她可能是淋雨淋過頭而導致身體如此虛軟,而且……

    她看起來非常不好,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嚥下最後一口氣似的,他替她補充了一劑營養針,再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別走……」

    孟恩愷撥開她汗濕散發的手又被她抓住,在上回也是被她抓傷的手臂間留下一模一樣的血痕。

    好熟悉的橋段、好熟悉的對白、好熟悉的刺痛呀……

    孟恩愷苦笑。

    上回拒絕不了她的囈語要求而留下來陪寢的下場就是被踹下床,接著不到半秒又慘遭她撲上來咬住他的脖子,這一回,他不想再被她的吳儂軟語誘惑,換來明天早上豹口下求生存的恐怖歷險記。

    他是不怕她咬他,可是他怕「它」咬他呀,畢竟豹牙不比人牙,一拉一扯就可以讓他血肉模糊、骨肉分離。

    「別走……」這回的要求聲調更淺,不是命令,而是女王放下高傲尊嚴,降貴紆尊地請求了。她長睫緊閉,連在和誰說話都弄不清楚,所以這句「別走」並不是特別賞賜給他的殊榮,或許今天換成了任何一個人,也都能得到她無意識的依賴。

    他還在遲疑,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卻讓他的堅持開始動搖,當她送出第三聲「別走」時,他很卑賤地發現自己歎口氣鑽入棉被裡,再度臣服於女王。

    所謂忠臣,就是女王無論用軟用硬,都秉持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愚昧原則,將身心都掏給了她。

    突然覺得為人臣子的人,真是賤命一條。

    她泛冷的身軀循著溫暖而來,雙手及腦袋都靠向他,像只汲汲於平穩心跳及柔柔安撫的幼貓,霸道地享受他的供給。

    她的酥胸隨著吐吁而起伏,若有似無地摩擦著他,讓他的心跳加劇。怕她聽出他胸中的鼓噪,他只好屏住氣息,將自己的呼吸調緩。

    面對溫香暖玉可有遐想?

    她嬌美而艷麗的臉龐貼近,他不想偽君子的說自己沒有,他有,真的有,手掌甚至在他才準備要思考「男女授受到底親不親」的問題前,就已經輕緩地撫上她的纖脊,將她更推進自己的肩窩,好讓自己可以感覺她的脈動及呼吸,最好是將她揉入骨血裡,替她建築出一個安穩的避風港。

    可……

    那只窩在他懷中的小貓下一秒又變成鮮艷亮眼的獵豹,你說,他敢嗎?

    他又不是那本課外讀物裡的禽獸男主角……

    雖然她一會兒又變成了人,那麼的可愛……

    他不想邁向禽獸男主角之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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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這個地方了?

    黑婕瞇眼看著半熟悉半陌生的地方,以為是自己太過眷戀孟恩愷的世界,所以才在迷迷濛濛的眼簾裡浮現了海市蜃樓,所以才在朦朦朧朧的視線裡看見了他的睡顏。

    一切都是幻覺,騙不了她的。

    緊合起眼瞼,默數幾秒再睜開,幻覺還是存在,他的睡顏一樣香甜。

    難道她的眷戀已經遠遠超過她自己的認知,到達了某種神奇的境界,才會一直一直看到他,一直一直以為自己仍在他那張好軟好暖的大床上重溫好夢?

    從來沒有逃離過哪個地方後會讓她這麼後悔的。

    當初僥倖活命逃出「那裡」,她就算曾經夢到過去,也幾乎全是逃脫的驚險或無助蜷身角落飲泣的情景,不像從他身旁逃開時,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件天大的蠢事,從第一步踏出他的診所時她就好後悔,後悔到想裝做若無其事再走回他家,無恥地往二樓的大床移動腳步,然後直接躺在上頭呼呼大睡,任誰來拉她也無動於哀……但畢竟是她自己要把話說得那麼絕,活該倒楣繼續流浪街頭去強撐她的傲氣。

    真的好想回到他身邊……

    好想……

    黑婕突地完全清醒,看清楚與她鼻眼相對的臉孔並不是因為她心底渴望而產生的幻影,否則他額前的髮絲不會因為她的呼吸而微微拂動,而她眉心也不會感覺到屬於他的熱息,那種溫暖,絕不是幻覺或夢境所能產生的——

    豹爪將那張斯文的臉龐推得遠遠的,將他看得更清晰。

    「你——」

    孟恩愷被爪子輕微地劃傷了鼻樑,不醒也得醒。

    「先別撲上來……」

    這聲警告喊得太慢,以豹形清醒的黑婕也正以豹形壓制住他,但也該慶幸,這回她只是壓住他,而不是直接咬上他,否則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徒手對抗一隻以狩獵為本能的貓科動物。

    他又淪落在她爪子底下,不過這種情況只維持不到兩秒,黑婕像是瞬間被萬噸火藥給轟垮的廢棄大樓,立刻夷為平地——癱軟在他身上,四肢完全使不出力量來拉開兩人的距離,她努力想爬起來,可是體內尚未平息的兩種混亂基因悖離她的控制,彷彿每個細胞都不屬於她所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條離水的魚在陸地上苟延殘喘,勉強維持住肺葉所需要的氧氣,整張豹容黏貼在他臉上,嘴唇貼熨著他的,無論下一秒她變成人,再下下一秒又變成豹,四片唇瓣就這樣牢牢依附,雖然不至於唇舌交纏,可是也已親暱得讓人臉紅心跳。

    動不了……

    「你還好吧?」他說話時,唇瓣無可避免地摩擦著她的,品嚐到她特有的馨香。於情於理,他應該先將她從自己身上移開,可是理智卻戰勝不了行為。

    「你說咧?!」因為身體的不適,連帶使得她口氣惡劣。

    她完全沒辦法移動自己,連根手指頭也操控不了,更別提將自己從他身上剝下來。

    「快把我推開呀!」她覺得一股火氣混雜著熱氣竄上她的腦袋,她不明白那種熱氣為什麼讓她覺得好難受,她的臉頰好像在發燙……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反常,惡聲惡氣地下令。

    領旨。心裡小小的可惜了一秒。

    孟恩愷緩緩將她扳離自己,讓她的螓首躺回枕頭,並仔細撩開披散在她額際及頰畔的長髮,將滑落的被單拉高至她的脖子,現在她的模樣是人,擁有屬於人的烏麗秀髮及迷人身段。

    「你看起來糟透了。」他本來以為她只是淋雨導致的感冒前兆,現在她醒來,才發現她的情況遠比他猜想得更差。

    「月底的老毛病,習慣了。」時間不固定,只要哪一天最虛弱就哪一天最嚴重,她體內的「豹」與「人」就像約定某日廝殺的兩名劍客,在那一天如脫韁野馬,在她體內戰得日月無光,而在那一段時間裡,她不是人,也不是豹,全身的細胞血液都在拉扯對抗,直到一方戰勝或是兩方取得平衡,這一切的騷動就會像是不曾發生過一樣,恢復了人豹的和平。

    「老毛病?」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很明顯的,她不想給他機會追問是什麼老毛病,所以話鋒一轉。「是……我自己跑回來的?」

    如果他點頭,她一點也不會驚訝,因為她相信自己若病到糊里糊塗,很可能硬拖著腳步回來,那是一種潛意識的行為,就像鮭魚逆流而上的……本能。

    「是我將你帶回來的,我不放心你。」

    她瞅著他,聽出他的關心,有些驚訝,也有些不知所措,做不出任何反應,只好直勾勾地看著他。

    「不放心我?」

    「總覺得你不屬於這個城市,像是誤闖了進來,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在這陌生的地方摸索著,找不到出路,我可以清楚感覺到你在害怕,不能讓你就這樣繼續因為恐懼而亂竄,撞得滿頭滿臉的傷。」即使包裹著猛獸的外衣,她內心的焦慮害怕卻不時流露出來,一隻豹,竟像誤闖叢林的小兔子般無助。

    黑婕僵立在當場。

    為什麼他知道?知道她在心底的恐懼,對這陌生環境的排斥,讓她只能茫茫然縮藏在暗巷裡,暗巷外的世界對她而言簡直無法想像,逃出了「那裡」,外頭的世界太大太廣太遼闊,超乎了她的所知所學,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瞭解、適應,只能被孤立在世界之外,進退不得。

    為什麼他會懂?

    他和她是同類嗎?否則這種心情起伏,他怎會明白?

    「你也是從『那裡』逃出來的嗎?」不,在「那裡」的,沒有一個她不認識,他不在其間,他不屬於他們這一群白老鼠,他也不姓黑,他不是……黑婕提問的同時,也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從『那裡』逃出來的?『那裡』是哪裡?」孟恩愷追問。

    她回神,才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只能別開臉拒絕回答。「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難說,也許我知道越多,反而能對你伸出援手。」像現在所有關於她的事都是東拼一塊、西湊一些,要找出頭緒還真難。

    「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除了與她同病相憐的「他們」之外,他可以算是瞭解最多的人。他所明白的,已經碰觸到她小心翼翼想藏匿起來的情緒。

    黑婕蹙著眉,無法控制地由人再變豹,她體內的基因之戰還沒平息,忍疼的呻吟幾不可聞,但是身軀突然的緊繃卻瞞不過他。

    看著她兩種模樣交替,他忍不住問出口:「你是由人變豹,還是由豹變人?」

    「兩者有什麼不同?」同樣都是她呀,連她自己都已經分辨不清楚了……

    「從人變豹,剝奪了為人的快樂;從豹變人,剝奪了為豹的自由,兩者都非常的——殘酷。」

    她靜了靜,心裡好像有一根繃緊的弦被撥動,在她腦子裡響起了聲音,牽動著她的情緒,那根心弦主掌著她的痛覺,輕輕一挑就令她渾身痛楚。

    她像歎息一樣無力地應聲,淺淺地、細細地,近乎唇語:「人。」

    「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一群……我本來以為他們是天使的人。」黑婕扯出來的笑容,是豹臉的猙獰。「一群笑著牽住我的手,告訴我他們會給我一個幸福美滿家庭的天使……」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變得苦澀,像咬破了苦藥的膠囊,蔓延在嘴裡及心裡的,除了濃重欲嘔的苦味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他們架構出來的幸福藍圖,是騙人的。」

    「所以你逃了出來。」

    她默認。

    逃了出來,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跟她一塊逃出來的「他們」,又都往哪裡去了?也像她一樣無所適從嗎?

    「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專門研究將人變成獸嗎?」

    他猜對了!

    孟恩愷從她眼中看到這樣的訊息。

    有某些人,用某些違反生物法則的方法,將人與動物的基因做出融合,而她,正是這些方式的……實驗品。

    這樣的推論,孟恩愷沒有問她,因為他相信實情八九不離十,要再由她口中得到證實就太殘忍了。

    她這個模樣已經多少年了?

    她被不人不獸的待遇折磨多少年了?!

    他發現自己不敢問,是怕答案很殘酷,也怕……再傷她一次。

    黑婕擰著眉,在忍受體內兩種基因的交戰,也在拒絕透露更多。

    孟恩愷朝她咧嘴一笑,不想再繞著她不想說的話題打轉,他沒發現自己眼裡有著疼惜和不捨,輕輕揉弄她的豹腦袋。

    「既然逃了出來,就該好好規畫自己的人生,你放著讓自己腐爛下去,那麼跟你待在那個地方又有什麼不同呢?你逃出來,就只為了換個地方繼續茫然迷惑下去嗎?那麼我實在看不出你逃與不逃有何差異。」不再追問下去,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吧。

    她怔住。

    她現在過的生活,到底和之前在「那裡」有什麼不一樣?

    噢,當然是不一樣的!

    在「那裡」,她是實驗品,沒有尊嚴,沒有自由,也不准有思想,面對大大小小的針筒、藥劑,她活得像工具,只為了滿足某些人的偏執與狂熱,那種日子,是等死。

    現在,她擁有完整的意識,沒有人可以強迫她什麼,她不用再受制於人,也沒有鐵籠關住她渴望自由的身心,雖然她才剛剛踏進這個世界,心裡有絲惶惑,知道自己極可能適應不了,所以躲在暗處想看清世界,卻怎麼也揮不開蒙蔽在眼前的黑紗,怯懦地躲著……等死。

    一樣的結論?!

    她竟然得到一樣的結論?!

    如他所說,她逃或不逃的結論根本毫無差別!

    「我是為了什麼而逃出來的……」為了換個地方等死嗎?為了縮藏在暗巷裡永不見天日嗎?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逃出來的?

    她已經……弄不清楚了……

    「如果你只是一味的逃,我也不清楚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為了將他的心弄得一團混亂嗎?

    「我不逃的話,難道要換另一個人來豢養我?!這也不是我逃出來所想要的!」當初只是全心全意的想逃,想離開那處囚禁著她夢想的地方,至於逃出來該往何處去?是否適應得了這個她遠離好久好久的世界?是否被接受?是否能活下去?這些都是她沒有想過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

    為了自由嗎?

    她現在自由了,卻困在暗巷裡見不得光,躲躲藏藏,隱約知道自己特殊的體質在這個世界會被視為怪物,這樣,和當初關在鐵籠裡有什麼不同?

    他的表情,似乎覺得她的話非常可笑。

    「為什麼非要靠人豢養你?或許,你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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