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再對自己說,多年前白樵納究竟是自行跌入或被推入運河並不重要;他若是被推入,那麼究竟是被亞穆的僕人、白樵納的敵人,或是背叛白樵納的朋友,例如畢樊世,推入的也不重要。細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亞穆離開威尼斯那座房子時,他開啟了一連串的事端,毀掉了一個女孩的生命。黎柔自那一刻開始所忍受的不快樂,都是他靈魂上的污點。
他已經準備奉獻自己,但求讓她快樂,用以彌補他的行為替她造成的每一分鐘的哀傷。但是,他需要時間。如果,她太早發現他的醜事,他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彌補。她會像對待畢樊世那樣,對他關起心門。
他淒慘的發現,他應該從一開始就說實話。那樣一來,至少她想起他時,不會認為他虛偽。他應該讓她知道他的一切,讓她張大眼睛選擇要不要愛他。結果,他以不公平的方式贏得她的愛。
如今,他不能失去這份愛。
站在鏡前檢查他的眼睛,那就像艾凡瑞一緊張就下巴抽動的、背叛心事的小動作,他知道他又在算計她、又在拖延時間。
他必須把她的心思轉到其他的事物,先是央求她幫忙控制臉上那不聽指揮的肌肉,然後讓她忙於做愛,累到沒辦法多想。
第二天,他縝密的設計未來一個星期的工作,而且都是讓她忙得團團轉的任務。這一晚,他沒有直接帶她去臥室,而是來到畫室,讓她在工作台前坐下,交給她一張紙。上面分了好多欄,也寫滿了字,其中「主嫌犯」一欄下面有五個人名:艾凡瑞、薛本尼、蘭福特、麥海倫……和凱洛夫人。
她看著那些龍飛鳳舞的字,整整兩分鐘說不出話來。最後才沙啞的質問:「你怎會有這個?這是樊世的筆跡,他怎會寫什麼主嫌犯和不在場證人這些東西?」
亞穆打開墨水瓶,拿筆沾墨水寫: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我的行程。
她猛吸一口氣。「我懂了,看來你的天分還包括偽造筆跡。」
「為了避免信件落入錯誤的人手中,隨時有所準備是必要的。」他朝那名單點一點頭。「正如艾凡瑞和他父親得到的教訓,這種文件可能在很多年後花上很多錢才買得回來。」
「看來你還隱瞞我很多事情。」她仍然沒有抬頭。「你懷疑菲娜多久了?」
「黎柔,我們兩人既不是瞎子也絕非傻瓜,」他說。「不要再對眼前如此明顯的事情假裝沒看見了。凱洛夫人憎恨你丈夫。她把你當成姊妹,可是多年來畢樊世一直羞辱你。而他死前沒幾個星期,還羞辱了她真正的妹妹。毒藥被放進鴉片瓶的那個晚上,她在倫敦。我們很清楚她的不在場證明其實有些可疑。」
他拉張椅子坐在她身邊。「然而她仍是少數引起我們注意的人之一,」他說。「其實你丈夫認識的每個人都有理由殺他。各種動機搞得我們眼花撩亂,接下來艾凡瑞的戀愛問題又讓我們分了心。我的建議是,我們這一星期縮小範圍,專注於調查這些人當晚的行蹤。」
她仍只默默地看著那張紙。
亞穆繼續解釋,這五個人只有凱洛夫人需要解釋那天晚上她在哪裡。可是,包括她在內,亞穆和黎柔都不可能直接詢問。
「我們必須迂迴曲折的問,」他說。「那不會容易,然而如果我們要解決這個世紀大謎團,這是唯一的選擇。」
「你以前沒提起菲娜,因為你知道我對她會比對大維更加大驚小怪,」她終於以低而平穩的聲音說。「我真是太不專業了。」
「這樣想太傻氣了。」他玩著她鬢邊的一綹鬈發。「你知道我喜歡凱洛夫人,她是最支持我的盟友。坦白說,若這些謀殺嫌犯要我選,我會寧可是她,因為她是唯一不會傷害你的人,即使要她賠上性命。」
她終於抬起頭。「事情最好不要弄到那種地步吧。」
「我會盡力防止。」
她煩惱的表情稍微放鬆。
「如果你不想窺探朋友,我也可以理解。或許你希望把這件事交給我?」
她把注意力轉回那張紙,考慮著。「不,菲娜由我來。」她的聲音變得就事論事,「我若是你,既然蘭福特的夫人經常找邢夫人訴說秘密,我會讓她應付蘭福特。而艾凡瑞當然由你負責。」
「他昨天跟凱洛夫人的哥哥去杜賽特了,」他說。「這樣也好,他不在家的時候,尼克和我,當然要偽裝一下,或許可以從僕人口中打聽到什麼。」
「剩下薛本尼和麥海倫。」她皺起眉頭說。
「薛本尼交給你。」他擺出很有風度的樣子。
「不行,我要麥海倫。」她說。
「當然不可以,薛本尼和凱洛夫人就夠你忙的了。」
「女人我來,男人給你。」
他刻意保持平靜。「這不是平均分配的問題,你的朋友是一回事,但麥海倫是很不相同的問題。首先,跟妓女交朋友會引發醜聞。第二,請你記住她很危險,何況還有一段經不起仔細查問的過去。如果她——」
「根據邢夫人的說法,海倫目前是葛麥康的情婦。」她的眼中冒出金色的火。「你要私下見她,必須讓她覺得有價值。我很懷疑她會只為了看看你美麗的藍眼睛,賭上跟葛先生在一起享福的生活。而如果你以為我會容忍你營建英國後宮,你最好多想一想。」
「黎柔,因嫉妒而不顧安全,是很不專業的表現。」
「我或許嫉妒,但絕對沒有不顧安全,」她站起來說。「你如果騷擾麥小姐,你會樹立兩個致命的敵人,一個是葛麥康——」她微笑。「另一個你猜猜是誰?」
他早該知道事情一到她手上,就不可能依照他的期望。亞穆原本預備把薛本尼交給她,他起碼是位紳士,而且不是最聰明厲害的人。他曾聽從黎柔的話,依照尼克說的:被畢夫人玩在掌心上。然而,麥海倫絕對是另一個人種。
「我知道你很精明,」他說。「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經驗。麥海倫的城府之深,可能出乎你的理解。她在賊窩長大,而且她的成功不是靠機會或運氣得來的。」
「我跟畢樊世生活了十年,」她走開。「我父親是白樵納,我認為我跟她勢均力敵。」
她走到門口。「我只需找個跟她見面的借口,你是要幫我,還是讓外行的我瞎撞?」
☆☆☆
五天後,黎柔站在麥海倫的房子外面。她來這裡,亞穆並未同意,也不知道。因為他毫不幫忙,所以她自行策劃。更過分的是,五天來他總是故意讓她分心,而且差一點成功,如果不是她經常的提高警覺。
他在床上讓她分心,更別提地板上、椅子裡、窗座旁、躺椅上、樓梯底。好像這還不夠,他還喜歡於有人在旁時讓她腦筋混亂。他會用他獨特且意在言外的方式從桌子、側廳或舞廳的另一端,傳送充滿言外之意的無聲訊息。沒人破解他邪惡的寓意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黎柔知道,而且必得集中所有意志力,才能不露出馬腳。
但是,她也沒在兩人獨處時浪費力氣去責備他。如果,她連這點挑逗都應付不了,他永遠也不會相信她有辦法對付麥海倫那種人。何況,黎柔一點也無法假裝她不喜歡他用這麼有創意的方式在各式各樣的地方跟她做愛,更無法抱怨他善用他的雄蕊。(看到這裡的時候我一口茶給噴了出來,又學到個新詞……)至於那些挑逗,她發現跟情人在公開場合玩秘密遊戲,其實挺讓人興奮的。
看來白樵納的女兒終於活出她的真性情了,她活在罪惡和秘密裡,而且邪惡地樂在其中。但是,她的愉悅因為菲娜的可能有罪而蒙上陰影,大維則是另一個,還有像時鐘一樣固定出現的噩夢。
它每天清晨將她從睡眠中驚醒,每天都一樣,昏暗的走廊,相同的兩個人:一個高大魁梧,一個黝黑矮小。而亞穆站在兩人之間低聲說著外國話。他會轉頭,燈光照在他金黃色的頭髮上……然後是一把刀刃……一道傷口,血流出來,藍色的毒藥被滴進去。嗡嗡聲……認人窒息的黑暗掩至。最後,她噁心害怕、打著冷顫醒來。
麥海倫的法國女僕回到門廳,黎柔趕緊返回現實。
女僕為讓她久等道歉,領她進入客廳。堅持陪她前來的露莎,帶著冷漠的表情站姿筆挺地留在前門,沒有跟進來。黎柔在進入客廳之前,轉頭對她的保鑣報以感激的笑容。亞穆曾交代兩個僕人,不可以讓畢夫人靠近麥海倫身邊一英哩之內。但是露莎的忠誠已經偏向她的女主人。
客廳門關起來時,黎柔的臉上還是微笑的。她轉頭迎上麥海倫充滿戒心的視線。
「責備客人是無禮的,」海倫說。「但是,畢太太,我真覺得你應該有點常識。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你的名聲就完了。」
「那我就回巴黎去,」黎柔說。「幸好我懂法文,而且在那邊也能工作。我們的工作性質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同。」
「語出驚人呢,夫人。」海倫請她坐入豪華的沙發,主人也筆直的坐下。「接下來,你是要建議我讓你畫一幅畫像嗎?」
「我會很樂意接受你的提議,」黎柔說。「如果我想得出可以讓葛先生不大驚小怪的方法。不過,那並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她打開手提袋,拿出一個紅寶鑲鑽石的耳環。這事有些尷尬,但自從我發現它,我就一直想把它還給它的主人。」
她將耳環遞給海倫,後者沒有說話。
「我正重新擺設先夫的房間,」她謊稱。「僕人發現這耳環卡在他的床下一個凹槽裡。這大概是只差沒有拆掉房子、其實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的警方,沒有看見它的原因。但是,露莎堅持——」
「那不是我的,」海倫的臉上是一片冷漠的空白。「我喜歡紅寶石,但這只耳環絕對不是我的。」
「我很抱歉。」黎柔輕歎口氣。「這真的很尷尬——但,直接應該是最好的。我知道樊世曾在我離家時帶女人回家。我曾在戲院好幾次跟你站得很近,我注意到你的香水,它有很特殊的味道。而我也在樊世身上、或他的房間聞過幾次。正確時間我不確定,但應該是最近,不然我不會記得那麼清楚。那大概是我在他死前注意到的最後一件事。」
海倫黑色的眉毛揚了起來。「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多麼奇特。」
「我對味道很敏銳,」黎柔解釋。「樊世常說,像獵狗一樣。但我顯然不是一個好的偵探。」她注意到海倫的表情一下子精明起來。「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只因為矜持而缺乏常識,因此拒絕收回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並沒有感到震驚,他的不忠我早就不在意了。」
「東西若是我的,我不會否認,畢太太,這絕對不是因為矜持。」
「說的也是,看來我的推理能力失效了。」黎柔搖搖頭。「真讓人失望,我只希望不管它的主人是誰,不曾因為它而太辛苦。我相信樊世付給她的金錢一定無法彌補丟掉這耳環的損失。」
海倫望著她的手。「如果她那麼不小心,就不值得擁有它。留下證據讓妻子發現,是很失禮的。畢太太,我若是你,才不會把這種女人的損失放在心上。她根本不值得你費這些心力。」
她把耳環還給黎柔,手指幾乎沒有碰到,但那短暫的接觸是冰冷的。「我聽說你忙著做好事,」海倫很輕的微笑著。「薛本尼、艾凡瑞,人們說你在彌補畢樊世造成的傷害。你已經成為倫敦人的話題。雖然如此,幫一個愚蠢的妓女改正錯誤還是太過火了。她不值得你冒著失去好名聲的危險,來安慰我們這種人。如果這只耳環替你帶來煩惱,我建議你把它留在最近一個救濟箱裡,讓它幫助真正需要的人。」
☆☆☆
亞穆強忍著,不要倚到輕便馬車的窗子往外看。麥海倫屋子的外牆並不能讓他知道任何事,而且他不能被發現。因為暴風雨即將來臨,天空迅速變暗,但是還沒有暗到讓他不被看見。他只好拿出懷表看著。
黎柔進去已二十多分鐘。他沒能來得及阻止她,而這完全是他的錯。黎柔不再拿海倫的事折磨他的時候,他就該猜到這個女人另有計劃。
不幸的是,他這幾天應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情真不少。他把艾凡瑞的僕人交給尼克,專心對付薛本尼,後者則利用幾句玩笑話,把亞穆的注意力吸引到別的地方。
因為賀德魯的過分保護,社交界開始友善的注意艾司蒙伯爵對畢太太的意圖。薛本尼既然是這票公子哥兒的頭,便自命為發言人。
薛本尼幾個晚上前意有所指地說,畢太太既然出來走動了,希望她能很快脫離寡婦的身份;但是,倫敦如果把這樣一位女人輸給,例如巴黎,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這些話以及一些毫不委婉的評論,即使沒有令亞穆的外表驚慌失措,內心也起了警覺。它的意思很明顯:雖然畢太太新寡才兩個月,而艾司蒙伯爵雖是外國人、而且還是個女性殺手,但是社交界已經在期待他們結婚了。而且是很快的結婚。
如果他們不很快的結婚,或者亞穆不盡快有求婚之意,這些友善的流言會迅速轉成不好聽的話,黎柔的名聲將因此受損。
問題是,不管社交界想要怎樣,他不能催促黎柔結婚。亞穆無法在他的靈魂沾滿她的不快樂時,面對代表著神的教士,說出神聖的誓言。在她知道真相之前,將她用婚姻綁住,是不光榮的。也是懦夫才會做的事。他需要時間證明他自己,也需要時間讓她準備,接受他幾個星期之前就該告訴她的事。
不幸的是,他又讓自己沒有時間。他們成為情人已經一個星期,他沒有一次預防她懷孕,她也不曾建議。因為沒有跟畢樊世生下孩子,她可能假設她不能懷孕。
亞穆知道千萬不可做這種假設。他更相信命運硬是會跟他開這種最惡意的玩笑,用一個嬰兒更加鎖緊痛苦凹槽上的螺絲釘。那時他該怎麼辦?在一切都已無法彌補的情況下,說出他的告解?或讓她陷入兩難的選擇:一個是嫁給敵人,一個是生下私生子?
他的手指扒過頭髮。「笨蛋。」他低聲罵著自己。「懦夫,豬。」
這時,他注意到外面有了動靜。他靠向椅背。門打開,片刻之後,黎柔近來——而後楞住。露莎的聲音在她後面疑惑的問:「夫人?」
亞穆把黎柔拉入車內他身旁的座位,要露莎去找尼克,給車伕幾個快速的命令,隨即猛地關上車門,馬車立刻開始走動。
「快要下雨了,不能把她留在街上。」她想開車門,但被亞穆阻止。
「尼克就在街角的馬車監視著屋子,露莎找到他之前不會融化的,」他說。「該被留在街上的是你,然後叫馬車從你身上碾過去。我很生氣,黎柔。」
「我也很生氣,難道你沒有注意?」她說。「這是大白天,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怎麼辦?」
「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們之一就要喪命,被誰看到又有什麼關係?」
老天好像要強調他所語言的命運,適時地打了一聲響雷。
「說話不必這麼誇張,」她說,下巴抬得老高。「如果有人想趁夜裡殺人,他或她找到的一定是我們兩個在一起,還有露莎和嘉伯。而雖然你非常的不講理,甚至威脅要用馬車碾我,我還是會盡全力保護你,所以你應該死不了。」她拍拍他的手臂。「好啦,被生氣了,我覺得我有些發現。」
「你讓我的胃都打結了。」他對著她美麗的臉皺眉。「我快擔心死了,你說你要調查凱洛夫人,可是你卻跑來這裡。」
「我相信我的直覺,」她說。「是邢夫人先讓我們注意到麥海倫,而她絕不會無的放矢。我的直覺也告訴我其中有文章。而研究你的名單後,我有一種感覺。」
「感覺?」亞穆歎氣。
「我非常強烈的感覺到,」她說。「海倫是個關鍵。我看到你的疤痕時也有那種感覺,知道它指向一件重要的事。」
他知道最好別質疑她的感覺,「看來母老虎嗅到了氣味。」他靠向椅背。「我如果阻止你出獵,就是十足的大傻瓜了。說出你的發現吧。」
她說出耳環的計策,這不是最好的計劃,但她善加利用。海倫臉上、五官、姿勢的小變化她都仔細觀察到了。阿拉在上,她甚至注意到她的體溫。一如亞穆也會做的,黎柔分析這些小細節,得到一些結論。
海倫對於黎柔暗示她曾跟畢樊世在一起,非常的不安。然而,他已經死了,而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妻子知道他不忠。所以,海倫如果不安,那是因為她犯下比賣淫更嚴重的罪。
「我知道我說的最後一次聞到香水味的時間,打到了某個重點,」黎柔說。「可是她的反應,使我有另一個聯想。除夕夜,我在菲娜的一個兄弟家過夜,回家後發現屋內亂七八糟,正是樊世帶人回去後常有的樣子。」
她拿起亞穆的手輕輕捏著。「時間點真是有趣,如果海倫曾在除夕夜去過我家,她就有很多時間到處翻找。等到我下一次離家——不到兩星期後——這回她要做什麼就很快了,例如替蘭福特找到並偷走那些信件,又為了滿足自己,在樊世的鴉片瓶下毒。」
「是啊,夫人,這理論的確有趣。」亞穆閉上眼睛。「而它如果正確,就給了麥海倫殺你的最好理由。她只需把你的來訪向蘭福特報告,想要殺你的就增加為兩個人。或許我該先殺了你,替他們省下麻煩,也省去我等著他們來的痛苦。」
「我正希望她去向蘭福特報告呢,」她說。「那時,公爵就會來找我。於是我們即使沒能得到答案,也會有一些線索。」
他睜開一隻眼睛。她正興奮難耐地看著他。「請繼續說啊。」他說。
「邢夫人今天早上告訴我,蘭福特接到杜賽特來的信,」她說。「大維跟蘭蒂訂婚了。蘭福特非常高興,別忘了,菲娜的父親是他的好朋友。而因為,邢夫人和菲娜的吹噓,蘭福特認為這是我的功勞。」
亞穆兩眼都睜開了。「沒錯,你總管每件事,支使每個人團團轉。」
「重點是,我做的好事或許可以平衡我探查一些敏感的事,」她說。「所以蘭福特不會急著要捏死我,他來看我也可能只是要知道我的想法。而我會讓他知道,因為我有很好的解釋。」
「你當然有。」
「謝謝。」她說。「我會讓他知道,我發現樊世有些不好的文件,可能已經落入錯誤的人手中。」
「例如麥海倫。」
她點頭。「我將請求蘭福特幫我。他會相信,因為全倫敦都認為我在做好事,連海倫都聽說了薛本尼和大維的事。她說大家認為我在替樊世彌補過錯。那就讓它成為一種模式吧。這是最好的時機,因為蘭福特已認為我是好人。」
亞穆沒有回答。她的話開始盤旋在他的腦海:時間點、模式、前後矛盾的行為。
艾凡瑞和他父親都在十二月付出被勒索的錢,束襪帶事件發生在十二月初,薛本尼知道了,但沒有對艾凡瑞說。不久,畢樊世就對薛本尼夫人下手,而那位丈夫除去毀掉畫像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薛本尼和艾凡瑞的個性都不是有耐心、計劃許久才執行的人,尤其不會採取下毒這麼隱秘的犯罪方式。時間點和個性比較符合凱洛夫人,然而,她又不是麥海倫,若無人幫助,她不大可能不為人知地進入僕人放假、所以鎖著的房屋。她更不可能趁樊世單獨在家時,進去下毒。她可能只為了報仇而嚥下自尊跟樊世上床,以便有機會往他的鴉片瓶中下毒嗎?她會把這麼多事情交由機運去決定嗎?
如果真是她,那些失蹤的信呢?也許樊世有的都賣給艾凡瑞跟他父親了。但亞穆相信還有更多,也相信黎柔的觀察:海倫受蘭福特僱用,去過那房子兩次。
他不認為蘭福特會雇海倫去殺人。取回原本就屬於家人的信件是一回事,僱用一個妓女去殺人,倘若事跡敗露,公爵要付出的代價將難以想像。他不會那麼傻。
啞穆也不相信海倫如此大膽,竟敢犯下比偷竊嚴重、且危險許多的謀殺。她並沒有那樣絕望。然而,如果她只犯下偷竊這小罪,為何如此擔憂?
「亞穆?」黎柔搖他。「我們到了,你如果還要討論,我就取消今天晚上的事。那只是邢夫人那些聒噪朋友的聚會,她們沒人會想念我的。」
審視她活潑的表情,他知道她對自己的表現很高興,或許她有理由高興。他也知道,她的狩獵本能越來越靈敏,受害的將是他。她正逐漸朝著獵物收網,看來他該出獵了。
「我不想再討論,你又不聽我的話。」他說。
「我會補償你。」她拉著他的領巾,把他拉到眼前。「我們一起吃飯,我讓露莎煮你最葛歡吃的東西,然後……」她的唇輕輕刷過他的。「你可以把你最喜歡的那些顛倒是非的技巧用到我身上。」
「是啊,你認為你可以利用食物和做愛把我玩弄在手掌心,」他說,「好像我沒有更高的精神需求。」他伸臂擁住她。「你也有弄錯的時候,但也不全錯。我天黑以後再來。」
擁抱是致命的失誤,但他無法放開、無法不再次吻她,更無法只因一個吻而滿足。
依依不捨間,親吻加深,他正要去解她的披風繫帶時,馬車門被拉開。帶水的風捲近來,門口出現一把大黑傘。
「你再不快點出來,這可惡的風要把我吹到地獄去了。」一個女性的聲音說。
亞穆的手迅速離開披風,凱洛夫人的臉在這時出現。
在一場暴風雨間,彷彿在颶風眼裡,一切是絕對的靜止。
「夫人,」亞穆有禮的說。「看到你真是驚喜。」
「先生,」凱溜夫人用法文說,綠眼閃閃發亮。「那也正是我的感覺。」
☆☆☆
幾個小時之後,黎柔坐在晚餐桌旁,一邊看亞穆壓核桃、取出核仁,一邊思考該如何技巧地回答他的話題。事情本來就不容易,偏偏他又添加許多的複雜:送菲娜回家的途中,他竟然讓菲娜知道他是在哪裡碰到她的。他說出黎柔去麥海倫家的理由,那也是黎柔將要對蘭福特說的。
她決定先解決複雜的部分,希望他能忘掉另外的話題……在未來的一年都不要提。
「我從沒想到該那樣解釋我們的碰面,」黎柔謹慎的開口。「這很高明。用你一向的方法:謊言中總有一部分是真的。因為我的確沒想到會在那裡見到你。」
他把一個核仁放在她的盤子裡,「那不是我這樣說的原因,你曾提到時間點,以及關聯。我覺得這些時間其中的關聯,可能遠超過我們目前觀察到的。這可能也是我們從幾百個有理由殺你丈夫的人之中,挑出五個人的原因。我們的直覺告訴我們,這其中大有文章,只是我們還弄不懂。」
他看看她的盤子。「我不吃了,」她說。「我想聽聽我們的直覺是什麼。」
「你今天告訴我,你認為麥海倫是關鍵,」他說。「這讓我有了一些想法。所以,我用你的技巧去考驗凱洛夫人。我提起麥海倫是一個測試,其實是想看凱洛夫人的反應。她當然不是麥海倫之類的狠角色,立刻顯得非常不安,但很快地反守為攻。她很清楚你要做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然而,她還是攻擊我,怪我追求太過懶散,才使得你的處境如此為難。」
希望他能忘記「這個」話題簡直癡心妄想。
「她胡扯,」黎柔說。「寡婦總要等到適當的守喪期後,才能談追求的事。」
他壓開一個核桃,自己吃掉核仁。
「適當的守喪期是一年,」黎柔解釋。「菲娜非常清楚。」
「一年,」他說。「好長啊。」
「這是合理的規則,」她的內心揪結起來。「哀傷的女人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他想了一下,點點頭。「即使她不哀傷,也可能因為寂寞而容易讓人有機可乘,要她在這種時期探索並理解自己的感倩,並不公平。此外,還有自由的問題。寡婦比少女更自由,不必接受丈夫管束。她理應有至少一年的時間享受這種自由。」
「這些菲娜應該都瞭解,」黎柔皺眉瞪著盤子。「她一點也不急於放棄她的自由,她守寡已經六年了。」
「既然瞭解,卻又講出這麼不合理的話,可見她起了戒心,想要先攻擊我。不過,我也很高興我們因此有機會討論這件事。如果,她繼續追問,我會說我們討論過。我會把你的話告訴她,以及問起我的意圖的每個人。」
她抬起頭,心怦怦地跳。「每個人?還有誰——」
「尼克、露莎、嘉伯、薛本尼,他代表很多人,下一個應該是蘭福特吧。」他站起來。「如果我沒猜錯,他的消息來源會是兩個女人,麥海倫以及凱洛夫人。」
她呆呆瞪著他,思緒紛飛,從薛本尼跳到菲娜,從意圖跳到關聯。
「多麼複雜啊。」他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但我們在樓上可以想得更清楚。今晚,我們應該有充分的時間對話,」他微笑。「以及你剛才提到的『顛倒是非』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