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嚴府的頭一天,她們忙著熟悉府裡的環境,努力記下所有大大小小的規炬,而隔日起,幾位「准丫鬟」便開始做活兒了。
她們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而蘇澄澄洗完了一批衣裳之後,被德叔指派端雞湯到書房給主子。
此刻,她手裡捧著一盅灶房剛燉好的雞湯,來到書房外。望著緊閉的門板,她的臉上浮現一絲緊張。
前天她不小心跌進他的懷裡,那時因為太過慌張困窘,又一心急著求饒,根本沒有多想,事後卻不斷地憶起當時的情景。
只要一想到兩人的身軀曾親暱地貼在一塊兒,一想到他厚實的胸膛以及灼熱陽剛的氣息,她就會克制不住地臉紅心跳,畢竟,這可是她生平頭一回和男人有如此親密的觸碰呀!
當時她雖然匆促地退開了,並沒有在他的懷裡停留多久,可即使只是那麼的短暫,卻在她的心裡掀起了一股異樣而強烈的騷動,攪得她只要一想到嚴淳風,整個人就不太對勁。
這會兒,她被德叔指派送雞湯來給嚴淳風,想到即將見到他,她的心情便一陣緊張,就盼別再出什麼狀況才好。
「要小心、要謹慎,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了,絕對不可以!」她在門外輕聲叮嚀著自己。
先前她冒犯了他,沒被追究、責難算她幸運,倘若又再惹惱了主子,恐怕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啦!
「我一定得好好地表現,扭轉先前的壞印象才行。」
蘇澄澄深吸一口氣後,才伸手輕敲了敲門。
「進來。」
聽見他低沉的嗓音,蘇澄澄的心像是平靜的湖泊被人扔進一顆石子般,立刻掀起了陣陣漣漪。
她努力地穩住自己的情緒之後,才輕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嚴淳風正坐在一張紫檀木桌的後頭翻看帳冊,頭抬也沒抬。
蘇澄澄瞥了他一眼,他那專注認真的神情,讓他原已俊朗不凡的臉孔更是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魅力,也讓她不知不覺看得失神了。
過去這些年來,她雖然從不曾見過嚴淳風本人,卻從街坊鄰居那兒聽見不少關於他的事情。
聽說,他是個相當有本事、有擔當的人,原本他爹只是一名平凡的布商,自從五年前突然病逝之後,便由他接手家業。
在那之後,嚴淳風不僅一肩挑起養家的責任,還憑靠著過人的天分與商業手腕,迅速擴展家業,使嚴家從平凡的杭州布商,搖身一變成為連京城的達官貴人都爭相捧場的富商巨賈。
對於這麼有本事的一個人物,她的心裡一直佩服不已,卻從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到嚴家來當丫甏。
嚴淳風遲遲沒聽見任何動靜,於是分神從帳冊中抬頭一瞥。
一看見蘇澄澄,他就不禁想起昨日的意外,同時也想到她當時的反應,那一聲聲「爺兒饒命」,至今回想起來仍是令他覺得哭笑不得。
一對上嚴淳風的目光,蘇澄澄這才回過神,趕緊恭恭敬敬地說:「爺兒,奴婢幫您送來雞湯。」
「擱在桌上就行了。」
「是。」
只要將雞湯擱下,然後轉身離開,她的任務就完成了,這麼簡單的兩個步驟,絕對不可能出錯的。
蘇澄澄信心滿滿地彎起嘴角,正打算將那盅雞湯擱在他的桌上時,忽然不知打哪兒飛來一隻小蟲,直直竄到她的耳邊!
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想要躲開,結果手一晃。雞湯立刻灑出了一些,濺到她的手背上。
「哎呀!」
她蹙眉發出一聲低呼,手也因被熱湯濺到而輕顫了下,結果整盅雞湯就這麼打翻,流淌到桌邊一本翻開的帳冊上!
「天啊!」
蘇澄澄瞪大了眼,驚駭地刷白了臉。慘了慘了,這下子可闖大禍了!
她匆忙出手,希望能盡量搶救那本帳冊,而嚴淳風也在第一時間出手,兩人剛好分別抓住了帳冊的一端,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嘶的一聲,那本帳冊當場被他們給一分為二了!
望著手上的半本帳冊,蘇澄澄整個人呆若木雞,腦中一片空白。
僵了一會兒之後,她硬著頭皮悄悄覷了眼嚴淳風,就見他的眉頭皺得死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嗚嗚……怎麼會這樣?
明明她平時不是這麼笨拙的,怎地進了嚴府之後就像衰神附身似的?更慘的是,她還偏偏總是在爺幾的面前犯錯!
蘇澄澄垮下了肩,懊惱頹喪地低頭認錯。
「爺兒饒命、爺兒饒命、爺——」
「住口!」嚴淳鳳皺眉低喝一聲。那四個字宛如火上加油一般,只會讓他的情緒更加惱怒。
他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半本帳冊,迅速審視情況,發現它們已濕了大半,便當機立斷地將濕了的內頁撕開,一頁頁地攤在靠窗的桌邊。
幸好上頭的字跡尚未糊開,還能清楚地辨識,等風乾了之後再重新謄過就行了。雖然既費時又費事,但總好過沒法兒補救。
蘇澄澄從頭到尾不敢再吭半聲,靜靜地望著嚴淳風的一舉一動,美眸中盈滿了自責與懊惱,還有一絲絲的無辜。
嗚嗚,人家不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明明她是誠心誠意地道歉,可怎麼她愈喊「爺兒饒命」,他的臉色就愈難看?
這下子,她該不會沒機會在這裡待完一整個月,今兒個就必須收拾包袱離開嚴家了吧?
嚴淳風處理完帳冊之後,回過頭來瞪著蘇澄澄。
發生這樣的意外,讓人不惱火也難,尤其剛才又聽見她一個勁兒地猛喊「爺兒饒命」,更是讓他火冒三丈。
可也不知怎地,明明前一刻還怒火中燒,但是這會兒一對上她那雙純真如小鹿般的眼眸,心頭的怒氣又霎時消了許多。
不僅如此,當她一直用那可憐兮兮的求饒目光瞅著他,他原先打算好好訓斥她一頓的念頭竟霎時兵敗如山倒,彷彿若他還執意要嚴厲地訓斥她一頓,便成了他的錯似的。
嚴淳風瞪了她好一會兒,像是在猶豫著該怎麼處置她,最後他開口命令道:「把手伸出來。」
「我……我的手?」
蘇澄澄驚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美眸閃過一絲不安,甚至還下意識地將雙手藏到自己的身後。
不會吧?他要她伸出手做什麼?
該不會是……一怒之不要打斷她的手吧?
雖然她確實犯了挺嚴重的過錯,可有必要到這樣的地步嗎?
他看起來不像這麼凶殘的人呀……
正當蘇澄澄忐忑不安地胡思亂想之際,嚴淳風又開口催促道:「沒聽見我的話嗎?手伸出來。」
蘇澄澄咬著下唇,哭喪著臉求饒道:「爺兒饒命,奴婢知道錯了,請不要打斷奴婢的手……」
嚴淳風一聽,沒好氣地瞪著她。
「誰說我要打斷你的手了?」
她可還真有本事,隨便三兩句話又立刻煽起了他的怒火,他看起來真有那麼兇惡殘暴嗎?
「那……不然呢?」蘇澄澄忐忑地問。
嚴淳風皺緊眉頭,低叱道:「要你怎麼做,乖乖照做就對了,哪來這麼多的問題?難不成我吩咐你做事,還得一一向你解釋原因?」
「不……奴婢不是那個意思……」蘇澄澄只好硬著頭皮,緩緩將藏在身後的雙手伸了出來。
嚴淳風吁了口氣,先暫時抑住怒氣後,才低頭瞥了眼她的手,就見她的左手手背上有點泛紅。
「還好嗎?」他再度開口,語氣已緩和許多。
蘇澄澄一頭霧水地怔了怔,一時間會意不過來他指的是什麼。
「什麼東西還好嗎?」她只好開口問個清楚。
「你的手。剛才不是被熱湯給燙著了?」
「呃?」蘇澄澄驚訝地瞪大了眼,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關心她。
她剛才不僅將雞湯打翻,還不小心撕了那本帳冊,他還沒為此責罵她,就先關心她有沒有被燙傷?
驚詫之餘,她不禁回想起上個月初她曾經不小心打翻了一碗粥,結果被娘狠狠地斥罵了一頓,而和當時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情況相比,此刻嚴淳風的詢問真是讓她感動極了。
她低頭看了下手背,搖頭說道:「沒事的,只是濺到了一點湯汁,沒真的燙傷,過一會兒就好了,多謝爺兒關心。」
「真的沒事就好,東西收拾收拾,下去吧。」
「啊?就這樣?」蘇澄澄脫口問道,神情和語氣都透著明顯的詫異。
她可沒忘記自己打翻雞湯、搬破帳本的事,她所犯的過錯還沒受到半點責難懲罰呢!
看出她的驚訝,嚴淳風真是啼笑皆非,故意說道:「倘若你比較希望我嚴懲你一頓,我也是可以完成你的心願。」
他並非嚴苛之人,而且繁忙的事務讓他早已學會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什麼好斤斤計較的。況且就算他真的嚴厲地訓斥她一頓,也無法讓帳冊恢復原狀。
「不不不不,不用了,奴婢沒有那樣的心願,絕對沒有!」蘇澄澄急急忙忙地搖頭否認。
瞧她把自個兒的腦袋搖得像博浪鼓似的,那誇張的反應十分逗趣,讓嚴淳風的臉部神情頓時又緩和許多。
「那就快點收拾收拾,退下去吧!」嚴淳風開口催促,他手邊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處理暱。
「是!」蘇澄澄趕緊動作俐落地將桌面收拾乾淨。
當她正要退出書房時,突然遲疑地在門口停下腳步,忍不住問道:「那奴婢……暫時不會被趕出去吧?」
嚴淳風望著她那一臉期期艾艾的表情,看得出來她相當渴望能夠留下來。
坦白說,她才剛進府裡沒幾天就不斷闖禍,根本就不符合他開出的條件,就算繼續留下來,最後他也不可能挑選她當娘的貼身婢女。
可……也不知怎地,這會兒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彷彿怕她那雙澄淨的眼眸會失望傷心似的。
沉默了半晌後,他說:「在一個月的期限內,只要不犯嚴重的錯誤,就可以繼續待著。」
聽了他的允諾,蘇澄澄一臉的欣喜,不僅紅唇彎起,一雙美麗的眼眸更是燦燦發亮。
「太好了!奴婢一定會努力的!」
蘇澄澄喜出望外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書房的門之後,仍舊眉開眼笑的,心情好極了。
她發現,雖然主子皺眉時的神情看起來相當嚴峻,但其實一點兒也不可怕。而且他還會關心她是否被燙傷,根本就是個親切和善的好人啊!
過去,即使她染了病、受了傷,娘也對她不理不睬的,而他卻……蘇澄澄的胸口脹滿了感動,在心裡發誓一定要好好地表現來報答他!
三日後的晌午,蘇澄澄帶著一包藥材,從一間藥鋪走了出來。
這幾天以來,她非但沒再犯下任何錯誤,俐落的表現和認真的態度還被總管德叔讚過幾次,讓她開心極了。
今兒個一早。大夫來探視過臥病在床的老夫人,而這會兒她就是被指派到藥鋪來抓藥的。
蘇澄澄抱著那包藥材,正打算返回嚴家,但才踏出藥鋪不久,就看見了兩抹熟悉的身影。
是糧和婚喪嫁娶!
看見她們母女倆親暱地手挽著手,駐足在一個販售胭脂水粉的攤販前,她臉上的神情一僵,美眸閃動著複雜的光芒。
當初,在爹尚未病逝之前,娘對她雖然還算和善,卻始終不親密熱絡,因此她從來都不曾體會過「母女情深」的感受。
她有時忍不住會暗暗心想,倘若她親生的娘當年沒有那麼早逝,她們肯定也會是一對感情甚篤的母女。只可惜,她從來就沒能真正體會到被娘悉心呵護的幸福感……
蘇澄澄在心中幽幽地輕歎,又看了一眼她們母女倆有說有笑的模樣之後就打算離開,想不到她們正好離開了那攤販,朝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