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內伸手不見五指,微弱的啜泣聲從門內傳出來。在這寧靜的時刻,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聽來都格外清楚。蒼鷹停下放在門把上的手,舉步朝隔壁的房門走去。稍一停頓,裡頭再次傳來模糊的哽咽聲?這次他肯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再也沒有任何遲疑,他推開門走進去。
房內的陰暗並未困擾他,床上有個縮成一團的身影,正輾轉反側,不安於眠,他一個箭步來到床邊掀開被子。
「洛冰!」他拍拍她佈滿淚痕的臉,「回來,你作惡夢了。」
唐洛冰驚惶的睜開大眼,心魂不定的望著他,彷彿還陷在夢境中來能脫困,隱在黑暗中的人影似乎和夢中的身影重疊,她驚懼的瞪著面前高大的男人。
「別怕,是我。」黑色的影子開口說話,醇厚的嗓音帶著安撫的意味,驅走她的恐懼。
她仍瞪著他看,思緒渾濁而紊亂,一時之間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這一切是幻是真。
那張慍怒夾雜著痛楚憂怨的老臉逐漸模糊,在微弱月光的映射下,眼前出現的是熟悉的俊逸臉龐,那雙充滿狂暴的眼眸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盈滿擔憂的深道黑眸,那雙眸子是那樣溫柔,就像原野上的和風,輕柔的掠過她的心田,溫曖了她冰冷的身子。
不……不是他,不是那個人,是蒼鷹!她終於看清眼前的人。
「我……」她仍克制不住身體的顫抖,聲音破碎。
「沒事、沒事。」蒼鷹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安撫,「你作惡夢了,只是個夢,別怕。」
「我……我作惡夢……」她氣息紊亂的重複道,怔怔的任他摟在懷裡。
「放心,已經沒事了。」他沒有停止安慰,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像在安撫個小孩般。
「只是夢……那只是夢……」她嗚咽的哭了起來,像要尋求保證似的說,他的懷抱令人心安。
「對,那只是一個夢。」他溫柔的嗓音滿含堅定。
唐洛冰偎在他胸前,克制不住奔流的淚水,緊緊的抱著他,彷彿那是此生唯一的依靠。
※※※
「好,那邊再放下來。」一個男人指揮著,另一名男子將圓木固定在粗壯的樹枝中。
敲敲打打的聲音響起,在這午後時光中顯得有些突兀。
唐洛冰佇立在廊階下,不明所以的看著前方五名忙碌的男人,每個人都專注於手邊的工作,一張白色的籐椅在他們的合力下套上粗壯的繩索,吊起垂掛在堅實的橫枝上,不一會兒工夫,男人們已經架好那張椅子,做最後的整理工作。
鞦韆?唐洛冰不解的看著他們做出來的東西。
心底浮起了問號,不明白他們怎麼會突然想要做這個東西。
弟兄們將最後的整理工作完成後,收拾好所有的工具,一起朝唐洛冰微微頷首。隨即退下去。
那是什麼意思?她蹙起眉,不明白他們的舉動。緩緩走向他們剛剛弄好的東西,她抬手輕握吊起白色籐椅的繩索,沉默的看著籐椅被懸在巨大的樹下,它為這片樹林更添雅致的風情,椅面上鋪了柔軟的布墊,設計得非常貼心。這張椅子寬且舒適,坐上兩個人似乎不成問題。
「喜歡嗎?」蒼鷹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低聲問道。
「啊?」她怔怔的抬眼看他,他深幽的黑瞳盈滿了溫柔的光芒,他怎麼知道她喜歡鞦韆?「我……」她垂下眼,盛著眉低首無語。
「要不要?」話才剛落,蒼鷹已經抱著她雙雙坐上那張白色的籐椅,它發出微弱的咿呀聲,穩穩的承受他們倆人的重量。
「別擔心,這張椅子很穩固的。」看到她略微擔憂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有他在身邊,絕不可能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籐椅開始前後搖蕩,涼風徐徐的吹來,唐洛冰偎在他身旁。椅子雖寬,但一下子坐進兩個人還是略嫌擁擠。他的氣息包圍著她,竟讓她有種不可思議的安全感,最近她似乎愈來愈習慣他的擁抱了,有力的臂膀圈成象城堡般堅固的懷抱,清爽的氣息溫曖而怡人。
幾天前的那個夜裡,她在他懷中哭著睡去,完全不記得之後發生什麼事,但她羞窘的發現自己竟再次在他懷中醒來。後來他並沒有問她什麼,平靜得一如往常,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倒是唐洛冰因此事而感到困窘,下意識的想離開他。但自從知道她有作噩夢的情形後,他夜夜都來與她同床共寢,後來自作主張的將她抱到他的房裡,接著與她一起入眠,不過並沒有發生任何事。唐洛冰在過了幾個無眠的夜晚後,終於認命的鬆懈下來。
她已經好多年沒再作那個惡夢了,是那個充斥著煙酒味的環境勾起了她刻意遺忘的回憶,不料竟被他撞見,而他強迫性的要她習慣他的擁抱,習慣他的存在,以強悍的意志與決心接管她所有的一切。
「為什麼?」她輕輕開口。
「嗯?」
她放了斂眉,「為什麼突然做這個?」她指指鞦韆。
「你不喜歡?」
「不是。」
蒼鷹勾起微笑,輕聲喟歎。「為了你,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唐洛冰震了一下,心臟因為他的話而悸動,「不要這樣戲弄我。」她咬住唇,再次戴上冰冷的防衛面具。
「我從來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神色認真而嚴肅。週遭彷彿因為他沉冷的氣怒而靜止。
「你常常對女人這樣嗎?我並不是你名單裡的一個。」她鎖著黛眉,內心抗拒,不管是他的人或他的情感。
「我只想討你歡心。」蒼鷹淡淡的解釋,對她的誤解並沒有什麼反應。
「為什麼是我?我並不……並不……」她看著他難以捉摸的俊臉,一句話梗在喉嚨,怎麼也說不出口,「我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什麼都不是。」她撇開眼。
「我愛你,洛冰。」他誓言般的話裡像有股強大的威力,將她緊包得快要窒息。
「你……」她像看怪物一般的瞪他,好像他頭上突然長出兩支角。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他重申,低啞的嗓音漾滿真情。
唐洛冰緩緩搖頭,盯著他的美眸中有著慌亂,想證明自己的心意。她更加用力的搖頭,「你根本不認識我,更不瞭解我,怎能說愛我?」她欲拉開與他身子間的距離,「而我也不瞭解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對你根本一無所知。」
蒼鷹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固定在位子上,「別想逃開我,洛冰,正視我的存在,不要漠視我。」
「我沒有。」她想掙開,但他的手猶如鐵箝,她微弱的力道根本不能和他相比,她的掙扎只更加顯出她的虛弱。
「有,你一直在逃避我,你從來不肯對我撤下心防。」和她的慌亂相比,他顯得較為冷靜且沉穩,淡然的嗓音裡隱藏著令人悸動的深意。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唐洛冰迴避他精銳的眸光,心底深處緩緩蕩漾著不安。
「你知道的,聰明的洛冰,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一直以來,你總是極力的忽略我,不願意讓任何人接近你的心,包括我。」像個站在優勢的掌權者,蒼鷹從容不迫的審視她,不疾不徐的揭開她冰冷的外衣。
「別自以為是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搖頭,想借此抗拒他的話。他就像在她心湖裡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一波波的漣漪,牽引出她全身無法自制的震顫。
「我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聽你親口說。告訴我,洛冰,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想知道造成你如此排拒人的原因。」他直勾勾的看著她,黑眸閃著迫人的眸光,好似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的神色有些淒楚,向來冰冷沉靜的心在翻騰。就像春雪將融時所引起的震動。她不知他為何這麼執意,探究她的內心,她已經獨自一人生活了這麼久,不希望再有人闖入她平靜的世界中。
蒼鷹抬起她的臉,看到的是一張略顯蒼白的容顏,「我愛你,這就是原因。」他的聲音溫和,但透露著堅定。
她看著他深邃的黑眸,緩緩搖頭,抿住下唇不願說話,怕一開口,所有的情緒會跟著崩潰。
他攫住她的雙臂,俊毅的臉龐不經意流露一絲受傷的神色,眼底有著急切與憂鬱,「洛冰,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她的心情好亂,蠕動著雙唇不知該說些什麼。
「讓我進入你的心,不要把我排拒在外,不要拒絕我。」蒼鷹將她擁入懷裡,話裡有著希冀,更有著渴求。
唐洛冰偎在他溫暖的胸前,淚水不由自主的浮起,盈滿眼眶,輕輕的打轉。她心中很害怕,倘若揭開她冰霜般的外衣,會讓她感到脆弱,就像失去了所有的防護般,赤裸裸的呈現出真實的自己,她不知道說出那個深埋心底許久的記憶後,是否還能以冷靜漠然的態度面對他。
「別怕我,洛冰,不要怕我。」他在她耳畔低喃令人心安的話語!詞間透露著永恆的承諾。
唐洛冰靜靜的靠在他懷裡,他堅定的擁抱傳達著使人信賴的力量,溫暖了她顫抖的身軀,也溫暖了她的心,就像有一道暖流緩緩滑過她向來不讓人涉足的心田,滋潤了她已乾涸的靈魂。
時間悄悄的溜走,週遭的一切彷彿也因他倆的緘默而靜止,蒼鷹原以為她不會給予回應了,她突然出乎意料的緩緩開口。
「我一直不願再去回想這些往事。」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言詞間仍有些許掙扎。
蒼鷹屏住氣息,知道她已軟化,準備對他敞開心房。
又過了半晌,她整理好情緒後才輕輕的說:「我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印象中,我的父親一直是很不快樂的,從小,父親就對我非常嚴厲,只要犯一點小錯,他不是咆哮怒吼,就是動手責罰,所以我對他一直存有外人難以理解的恐懼心理。我不懂父親為什麼這麼不喜歡我,有時看著我的目光甚至充滿濃烈的恨意,後來有一次他喝得很醉,我才在無意中知道一切,其實這個我叫了十年的男人並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唐洛冰氣息不穩,聲音因為回憶而變得遙遠,感覺是複雜且紛亂的。他沒有開口打斷她,只是以擁抱傳達無言的支持與鼓勵。唐洛冰深吸口氣,將舊日傷疤挖起來依舊非常疼痛。
「父親本來也不曉得這件事,他很愛母親,一直以為母親肚裡的孩子是他的,直到母親難產,臨終前才告訴他這個事情,之後沒再交代一個字就走了。
「父親和母親是一對青梅竹馬,彼此早已認定對方,一直到母親愛上了另一個男人。父親很痛心母親移情別戀,但並不曉得她愛上的那個男人其實早已有家室:母親只是個沒有名分的第三者,打一開始就注定了沒有結果。她在被那個男人傷透心後,後來還是回到父親身邊。
「日子本該從此平淡的過下去,但母親卻意外的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一直猶豫著該怎麼辦,但父親卻十分驚喜,他以為孩子是他的,所以開心的為將為人父作準備,在那樣的氣氛下,母親不忍將事實真相告訴他,打算將所有的秘密藏在心裡,若不是因為難產,她不會被迫提早說出一切。父親得知後,對這件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他沒有辦法諒解母親、更沒有辦法原諒那個害死母親的男人。
「我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父親那一段過往,他對我的感情是很矛盾的,應該是又恨又愛吧。我的出生奪走了母親的生命,卻也是她唯一留下來的紀念,父親一直無法忘懷過去的傷痛,憤怒與悲傷使他藉著酒精想忘掉一切。自從十歲那年在我面前吐露一切後,他不再對我掩飾些什麼,總是喝得爛醉後指著我怒聲咆哮。他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在喝醉後會將所有的怒氣發洩在身邊的物品上,有幾次他甚至動手打我,這種意外雖不常發生,但我真的非常害怕,只要他一開始喝酒,我就恐懼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打你?」蒼鷹愕然低語,心疼的擁緊懷中顫抖的人兒,難以言喻的沉癇從心底浮上來,夾雜著翻騰的怒意。老天!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如此憤怒過。
唐洛冰輕顫著偎在他懷中,想汲取他穩定的力量,深深吸口氣,她鼓足了勇氣再次開口:「有一次他甚至想殺了我,緊緊的扼住我的脖子,大吼著說希望我死掉算了。」想起那恐怖的一刻,她至今仍餘悸猶存。
蒼鷹溫暖的懷抱給了她說下去的力量,鼓勵她將自己從往日的夢魘中釋放。
「後來我逃了,在街上遊蕩,不知該到哪兒去,一直到隔天,我戰戰兢兢的回到家,卻聽說父親發生嚴重的車禍,就在當晚過世於醫院的加護病房裡。聽說他是為了出去找我,結果在半路上出事。」
也許他是突然後悔了,所以匆忙的追出去,才會發生這件意外。唐洛冰猶顯脆弱的臉上浮現一絲漠然。在葬禮上,她沒有掉過一滴淚,面對所有親戚的指責時她也沒有哭過,從頭到尾都以冷漠的態度待之,他們不曉得事情的原委,只知一昧的指責,認定她是個大逆不道的不孝女,沒有人給過她好臉色。
「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我找到一本父親藏了多年的母親的日記,後來我才從裡面知道親生父親的名字,也才知道關於上一代情感糾葛的始末。」父親的死並沒有讓她有任何得意或解脫的感覺,她只感到一股深沉的悲哀。
「洛冰……」蒼鷹沒有言語,看著她美麗的容顏,他的手竟微微顫抖,為她的過往而心疼不已。
她抬起眼.望進他盈滿憐惜的眼眸,「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喜歡陌生人碰我的原因,因為那會讓我想起無數個夜裡那些恐怖的經歷。」
他更加緊緊的將她擁住,像要替她擋去所有不愉快的過往,「洛冰,不要怕我,我不會那麼對你的。」有力且堅定的雙臂說明了他最深情的承諾,也流露出他內心的不捨與難過。
唐洛冰靜默不語,視線有些模糊,不知為什麼,他的懷抱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已經冰涼許久的心,為什麼還會因為這個男人而悸動?父親死時她沒有哭,一直以為自己能漠然的看待這件事,但當說出過往時,她竟有種真正解脫、釋然的感覺,似乎他已在無形中替她承擔起一切。
「我是個不祥的人,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幸,甚至奪走母親的生命……」
「不是!」蒼鷹打斷她宿命式的話語,「沒有人一出生就注定是不幸的,你母親是因為身體太虛弱才會過世,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他炯亮的黑眸中寫著堅定,要她信眼他的話。
她垂下眼,一時間只有無措。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高興你對我說出一切。」他喟歎,低頭愛憐的摩挲她粉嫩的臉頰,「洛冰,不要怕我,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
唐洛冰抿著唇,眨回眼眶的淚水,將臉埋入他厚實的胸膛,不願分析此刻紛亂的心緒。
「你的親生父親呢?你有沒有試圖找過他?」
她輕輕搖頭,「我只知道他是某個大企業的老闆,但後來因為經商失敗自殺死了,他的妻子為了躲避巨額的欠債,帶著孩子失去蹤影,沒有人找得到他們,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在世上還有三個同父異母的兄妹。」她勾起唇角,從不為自己的形單影薄感到難道。「母親在日記的最後幾篇寫到,生父曾來找過她,誠懇的求她回去。但母親並沒有答應,因為她知道那個男人不會為了她放棄原來的家庭,他只想擁有她,也擁有自身的事業與名利。他以為兩個女人能和平共存,他只想保有眼前的現況,並無意為任何人改變什麼。」
「莫怪乎你會對人這麼冷漠。」他輕撫著她柔細的長髮,聲音裡只有疼惜,「你的父親真是死得太早了。」
唐洛冰抬眼看他,隱約能猜出他話裡的意思,黑道人物真是崇尚暴力,實在很難讓人苟同。
對於她的打量,蒼鷹只是微笑,毫不掩飾心底的想法,雖然她的父親早已過世,但他還是有想把他從墳墓裡拖出來鞭打的衝動,倘若那混蛋還無恥的活在世上,他會把他整治得亮晶晶。
「知道嗎?」他輕輕抬起她白玉般的下巴,望進她美麗的明眸深處,「其實我們兩個人很相似。」
看著她不解的雙眸,他勾起一抹輕笑,輕搖身下的白色籐椅,讓兩人舒適的偎進椅裡。
「既然你已經對我坦白,我想,我也該說說自己的事才公平。」他微微一頓,語氣平淡的說:「你知道在波蘭有一個叫格甫裡的小鎮嗎?」
唐洛冰搖頭。
蒼鷹勾起一抹笑,接著道:「那是個很貧窮的小鎮,在那兒,吃飯都是個很大的問題。一次大戰時,德國曾在格蘭裡進行秘密實驗,研究生化武器,很可惜他們還未成功,戰事已告失敗,但被實驗的格蘭裡一直到今天,土地仍長不出任何農作物,人民生活的艱苦可想而知,我就是在那樣惡劣的環境長大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甚至不曉得自己從何而來,只知道自已是被販嬰集團處理掉的嬰兒之一。從小我就懂得為了食物必須和同伴掙斗的道理,能力太弱的只能承受被淘汰的命運,為了生存,有時我甚至被迫殺人。」
唐洛冰驚愕的瞪著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存有那樣不為人知的角落。
「我就是在那種情形下遇到御影的。當時無家可歸的孩子都會結合在一起,組成一個大人們無法欺凌的組織,雖然相互依靠.卻也相互鬥爭。為了生存下去,我比同伴還狠,所以才能搶先鞏固自己的地位,而在我們聚集的廢墟裡,搶奪食物是常有的事,在僻靜的角落中,御影對週遭的一切向來漠不關心,像刻意與人隔絕一般。在同樣的東方面孔下,我知道這個男孩並非軟弱之輩。曾有幾次,幾名少年想搶他的食物,全被他打退,吃了敗仗,從此之後,不少人對他心存忌憚,不敢再輕易找他麻煩,大伙都知道御影的食物是要留給他唯一的妹妹的,若不想找苦頭吃的話,就別打他的主意。
「後來爆發了一次嚴重的衝突,廢墟中有幾名平日愛逞強鬥狠的少年,他們從以前就看不慣御影的態度,又因為畏懼的心理,他們對御影一直存有強大的不安感。所以老是喜歡找他挑釁,最後引發了流血打鬥,從最開始的幾個人到後來的群鬥,連我都被牽連,結果在那次衝突中,我和御影殺了那些人。」
「你……你殺了他們?」唐洛冰頭一次聽到這種令人駭異的事情,忍不住嚇了一跳。
「對,我把他們全殺了。」蒼鷹將她摟了摟,沒有停止說話,「就在那一年,我和御影離開了那個人間煉獄,偷渡到美國去,從此遊走於世界各地,成了賺取錢財的殺叱吒於國際黑道上,只要付得起錢,我就替金主殺人,不擇任何手段。」他淡淡的道。好似談論的是別人的事情一般。乾淨俐落的殺人是「冥月」成員具備的最基本條件之一,他早已練就一顆麻木的心,上帝打他一出生,就沒給過他「同情」這種東西。
唐洛冰無言的望著他,雖然隱約猜出他的身份不尋常,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一段曲折的故事:「大部分會在殺手的人通常逃脫不開黑吃黑的模式,雖然我殺的全是些壞事做盡的人渣,但那還是否認不了我滿手血腥的事實,有時各國政府也常會暗中派人請我代為解決那些總是抓不到證據、無法定罪的狡猾罪犯。
有人戲稱我們為清道夫、死神或幽冥使者,但『冥月』,並非正義的化身,我們只是一個靠殺人賺取巨額佣金的冷血殺手。這就是我,一個殘酷的殺人頭子。」他抬起她的下巴,眼中是無盡的深意,像黑夜般深邃,「洛冰,告訴我,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後,你會害怕這樣的我嗎?」
「我……」她怔怔的望著他,聲音哽在喉嚨。她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問?為什麼要在乎她的感受?
「告訴我,洛冰,我想要聽到你的答案。」
她輕輕的搖頭,「不關我的事,和我沒有關係。」她紛亂的話語中有著抗拒。
「我愛你。」蒼鷹捧起她的臉,「我不希望你怕我。」
「我……我不想……我不想……」她不需要他的情感,她的生活裡不需要任何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們是很相像的兩個人,總是孤獨而冷漠的活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外表看似堅強,內心卻有著脆弱的一角,只要被人輕輕碰觸,那層假裝的外衣就會不由自主的卸下。」他低語,修長的食指輕輕劃過她白皙的粉頰。富含深意的話語不知是在剖析她還是在說自己。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迴避他洞悉一切的眸火,身體如已掏空力氣般虛弱,好似被人窺透內心的無助。
「你知道的,美麗的洛冰。」他勾起一抹笑,「你是這樣的脆弱,讓人忍不住想憐惜呵護,又憂心會在無意中傷了一分一毫。」
唐洛冰抿著唇,掙扎著想離開他的懷抱。太危險了!這個男人總是有辦法攻破她心防最脆弱的地方,就像毒般,一點一滴滲進她的體內,又像是個掌控所有情勢的主權者,她在他面前猶如一隻掉進陷講的小白兔,對自己未知的命運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無助的等待獵人的處置。她討厭這種無助感,甚至可以說是害怕的,為了要對抗他堅定強悍的意志,她只能以一貫的冷漠態度來保護自己。
「別走。」蒼鷹一把拉住她,「你這舉動是在表示害怕嗎?」
「你的職業和我沒有關係,你愛殺多少個人我管不著。」她冷漠的說。
「我要聽真話!洛冰,你討厭這樣的我嗎?」他定定的注視著她,眼中沒有笑意,黑眸底卻漾著溫和。她冰冷的嘲弄在此刻竟顯得有些可笑,對她,他一向是包容寵愛的。
唐洛冰撇開頭,想在這個她感覺脆弱的時刻企圖和他保持距離。不願如此輕易讓他擊潰自己冰冷的盔甲,因為那會讓她更慌亂無措。
「給彼此一個機會,不要對我豎起抗拒的城牆。」他將她攬入懷裡。
溫熱的氣息籠罩住她,溫暖了她冰涼的身子,不讓她逃離。
「洛冰。」蒼鷹的嗓音如最醇美的甘液,讓人欲醉於那片深深的情潭裡。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她將臉埋入他堅實的胸膛裡,看來像是屈服,但最終她是選擇了逃避。在心底最深處,她是不願承認的,但唐洛冰知道自己動搖了。
蒼鷹沒有再開口。風揚起,隱約之中,她似乎聽到一聲好輕好輕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