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淨是精美的花梨木傢俱,空氣裡飄著薰香,淡淡的緋紅色上等帷幕,眼前一張矮几上擱著一把象牙瑤琴,看來這是個千金小姐的閨房。
她小心的動動手腳,起身坐在地板上。
手腳並沒有被縛,讓她稍稍放下心,想必綁她來此的人,並無太大惡意。
「你果然長得像我!」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
春兒猛一回頭,壓下暈眩感,仔細瞧著眼前的女子。
彎彎的淡眉,暗黑明眸,瓜子臉兒,小巧瑤鼻,像花辦一樣微微獗著的紅唇,果真和她長得七八分神似。只不過在這人身上,有股受盡寵愛呵護的驕縱味兒。
春兒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李尚書干金。
「您一看就是個千金大小姐,小的只是一個小小的丫環,怎配和您長得相似?」春兒討好的辯解著。
「哼,還知道自己卑微,不錯嘛!那些三姑六婆亂說,我治不了她們,只好治你!我堂堂一個千金,你一個丫環拿什麼跟我比?」李小姐氣焰不小。
「小的哪敢跟您比?」春兒更加小心的戒備著。
啪!驀地響起鞭子拍打在地上的聲音。
接著李小姐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的往她門面揮。
「這位小姐,我們根本不認識……啊!好痛……」春兒馬上用手護住自己的臉,她知道,李小姐要毀了她的臉!
她把自己縮成一團,承受那沒頭沒腦落下的鞭子,才一兩鞭,她已感到渾身刺痛、傷口猶如火燎。
她咬唇忍痛,心知對付這些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惟一的法子就是等她氣消,或者打不動了。
見她一動也不動,吭也不吭一聲,李家小姐更是憤怒的猛揮鞭子。
「你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丫環!憑什麼一個丫環可以挑三撿四的挑夫婿,我卻得嫁一個瘸子!這不公平,我……」這時,鞭子似被某種東西纏住。
李小姐猛地回頭,一看見來人,大吼:「你憑什麼阻止我!」
春兒假裝昏厥,伏在地上,只聽見一個婦人的聲音低吼:「探春,你怎會做出這種事?綁架人不說,還想打死人!」
「奶娘,請管好你自己生的那個就好,你沒有資格、沒有身份管我!」李小姐加重「奶娘」兩字。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你憑什麼打我?說啊,你憑什麼?」
接著,兩人扭打成一團。
「我打你,是打你不知感恩。哼!沒有我,你只是一個強盜窩裡的小姐,囂張什麼?」
不曉得誰狠狠踹了春兒一腳,春兒雖然痛徹心肺,還是忍痛假裝昏迷。
「看來這丫頭果真昏了。好,既然你這麼看不起我,我就把真相說給你聽。」聽來是李夫人的女人,一字一咬牙的說:「你!可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
「李夫人,說謊請打草稿!」李小姐語帶諷刺。
「信不信隨你,我自有證據。當年我出嫁途中,被強盜劫了去,被土匪頭子強佔身子,懷了你。無可奈何之下,我委屈忍辱的當了押寨夫人。
在你三歲的時候,李夫人到山寨附近的寺院還願,被他們劫回山寨。
我看見李夫人同樣也有個三歲的孩子,而且你們兩個娃兒,只要穿起一樣的衣服,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
我好恨,同樣身為女人,我不但比她年輕美貌,詩書也沒少讀,憑什麼她的夫婿在京城任職,我卻是個沒名沒分的押寨夫人!兩個孩子生得這麼相像,身份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當晚,我假意救她,然後將她帶到崖邊推落而亡。她隨行的家僕丫環,全被山寨兄弟們誅殺殆盡。而我趁隙帶著你們兩個娃兒逃下山,一路直奔京城。
我看李家那娃兒跟你長得一個樣子,所以下不了手,就把她一路帶回長安。」
「哼,編得真精彩!這樣我的親爹會不認得我?而且兩個不相干的人會無緣無故長得相像?更好笑的是,你若是我的親娘,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我是怕你年幼,不小心會露餡,乾脆不提。而我後來才知道,李夫人其實就是我那個嫁入京城的表姐,見過她的人都說我們長得相似。
她被擄到山寨時,因為回娘家省親,又繞路到寺廟還願,已經離家半年多,所以我才想到,李大人許久沒見過孩子,你們如此相似,孩子又時時在變,他怎會知道真假?所以我就決定假扮成李夫人在家鄉新聘的奶娘,趁機接近李大人。」
「你若是我的親娘,那玉墜兒的事怎麼說?這事我雖然聽你的,承認兇案現場那塊玉墜兒是我的,可那個玉墜兒又是怎麼回事?」
「小玉墜當時掛在走失的小女娃身上。當時匆忙之間,我沒有扯下她身上的玉墜,心想就那麼丁點大,應該也不慎錢。
到長安之後,聽李大人偶然提起,才知道是大食藝匠所製,價值不菲,只好偷偷托金匠照我的印象,另外打造一個,掛在你身上。
雖然李大人從沒仔細看過你身上的玉墜,可是這次在樹林裡出現的萬一是真晶,你爹不就發覺你是假酌。所以我才會求你說,玉墜兒已遺失。」
「不可能,你這個騙子!」
「你說我是騙子?虧我還為你解決掉一個大麻煩。」
「你說什麼?我不懂!」
「樹林裡的男屍,是你真正的爹。不知他怎樣尋到了我,為了杜絕後患,游春那日,我約他到樹林一敘,親手殺了他。」
「我不相信!我是爹的女兒,你是看爹疼我眼紅,才這麼說!」李小姐毫不掩飾她的音量。
「好,那你翻開衣服看看,你的肚臍附近有沒有一個花形的胎記。三歲之前,在山寨,大家都叫你花兒的記憶,全沒了嗎?」李夫人冷靜的回!答。
「你是我的奶娘,當然知道我有胎記的事!」她雖是大聲的回答,卻聽得出裡頭滿含心虛。
「那你可以去問問你爹,你出生時有沒有這個胎記?你好好想想,為什麼你小時候,我不讓任何丫環幫你沐浴?你的生活起居,在我成了李夫人之後,為何還是由我一手包辦!」
又是一片靜默。
「這個丫頭應該是魏夫人家的那個丫環吧!你這麼沉不住氣,萬一在下手時被人瞧見了,誰救得了你?」
「我的父親是尚書……」再開口,她的語調已少了理百氣壯。
「這丫頭應該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娃。不過,那個玉墜兒怎會出現在樹林裡?莫非當初告訴我小孩死了的那個老婆子有問題?
萬一她真是當年那個女娃的話……無妨,現在人在我們手裡,要殺要剮都成。只是行事得利落些!」
春兒聽到這裡,早巳嚇出一身冷汗。她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了嗎?
「你……」李探春的聲音弱了。
「我是你的親生母親,說什麼都會保護你的。」
「女兒啊……」突然,窗外傳來男子的呼喚。
「糟,你爹來了!快把這個丫頭藏起來!」
春兒還是假裝昏厥,被兩個女人拖著往另一間房。
一塊布丟在她身上,兩個女人匆匆回到前面房間。
春兒眼前一片黑,耳朵卻莫名的靈光起來。隔壁房間的聲響,一字一句都入她的耳裡。
「女兒,怎麼大白天鎖著門?」男子的聲音。
「爹!」少女的聲音。
「老爺,我正跟探春說著體己話,當然得鎖門。她馬上就要出嫁,有些閨房的事兒得教教。」李夫人的聲音。
「爹,我求你,我不想嫁,嫁給一個瘸子,不如不嫁!」
「女兒,雖然他身上有點殘疾,可他是皇上倚重的祖國之子,嫁給他,你爹才有可能更往上走啊!」
「爹,我不要嫁……」
「有相國之子為婿,對爹的前程,如虎添翼啊!」
「我不管!」
啪的一聲,似有東西碎裂。
「我的女兒怎會如此撒潑,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哇的一聲,有人大哭,有人急急安撫,安慰聲不絕於耳。
突然,春兒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走近,一雙強健的臂膀,悄悄掀開蓋在她身上的布,接著一把抱起她,飛身離開李家小姐的寢房。
★★★
厚實的臂膀,小心的避開她背上的傷,護著她往公孫府而去。
救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林中男子!
「這位大哥,可以帶我到別處嗎?我不能就這一身凌亂的回去。」春兒在男子耳邊請求,此刻的自己髮髻全散,加上背上的血污,一定會驚動府裡的人,她不想讓他們擔心或直接對上尚書府。
男子微微頷首,領著她一路飛奔至一座宅邸。
他將她帶至屋子偏廳,把一個小瓷瓶遞到她手裡,眼神關愛。「你得擦藥!」
春兒點頭稱謝,試著伸手接過瓷瓶,但一牽動手臂,背上的鞭痕便疼得她齜牙咧嘴。
「我幫你。」
春兒緩緩點頭應允。
男子迅速尋來一把剪子,剪開衣服,方便上藥。
一剪開衣服就見雪白粉嫩的背上,交差著數條猙獰的鞭痕。
男子低頭倒出瓷瓶的粉末,輕柔的灑在她的鞭痕之上。
剛灑下時,春兒疼得身子微微一縮。
見狀,男子立刻靠近她的背,用嘴吹拂,試著減輕她的疼痛。
這麼一個偉岸的男子,對她做出如此呵護的動作,讓她眼裡忽然出現瑩瑩淚光。
「疼嗎?」男子出聲。
春兒搖搖頭,雖然大家都對她好,可是那種感覺,不似現在的這種混著疼惜和親暱的細膩。
而且她剛剛聽到一個牽連自己身世的大秘密,卻不能找任何人商量和訴說,心亂如打結的絲線團。聽到男子溫柔詢問的聲音,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男子小心的擁她入懷,用自己的衣袖,擦著她一臉的眼淚鼻涕,看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他乾脆用嘴堵住她的嘴,想讓她不再哭泣。
她果然停止哭泣,呆呆得像個木娃娃。
眼前這個男子;讓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受,心中的不安漸漸被撫平。
她閉上眼,溫馴的任他撬開貝齒,侵入她的櫻唇!
兩人深深相擁,唇舌交纏,春兒想用這種親密的接觸,訴說自己的不安和惶惑;男子想用透過唇舌的相依,來表達自己對她的呵護和心動。
兩人沉浸在如此的氛圍中,無法自拔,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終於離開她的唇,但尤捨不得放開她,一手摟住纖腰,一手扶著她的下巴,一邊用唇一一描繪她細緻的眉眼,彷彿想用唇將她的嬌顏,一一收到心中珍藏。
春兒輕眨雙眸望著他,她不明白,自己只見過他幾面,為何會有這種急欲交付身心的渴望?只要他在身邊,她就覺得莫名的平靜與安全,而她甚至還不知他的名姓。
想到這裡,春兒輕輕掙開他的環抱,羞赧的低下頭,低聲問:「這位大哥,可以請問高姓大名嗎?」
「羅單。」
「姓羅名單?」
男子微微頷首。
春兒在心中記下了。
「你來自西域?」春兒羞怯的後退一步,但一離開他的懷抱,身心頓時覺得失落。
他無言的點頭,雙手空虛的垂落,雙眼則盯著眼前女子。
「你們是為了保護你送來的小女娃,才留下來的嗎?」春兒知道嬰兒是他帶來的,他會留下,自然也跟嬰兒有關。
羅單又點頭。
「你們會永遠保護她?」
羅丹搖頭。
「那你們會保護她多久?」心裡對他們可能的離去,有著難以言喻的失落。
羅單無言的盯著春兒。
「不能說嗎?」春兒惆帳的低頭,這才注意到自己上身只著一件兜衣,剛剛竟還賴在人家胸懷又親又抱的,當下整個人更是從頭紅到腳底。
她尷尬的拿起衣服,發覺那衣服根本只剩一堆破布。如果自己就這麼回去,李夫人她們會不會就在那裡守株待兔?
她就這麼從李家小姐的閨房消失,她們一定會全力找到她,除掉她。
「看來,我得找個地方藏匿!李夫人她們母女……」她頓時噤聲,為什麼他知道自己被據至尚書府?難道他一直在監視她?為什麼?
她該信任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