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上班,孟菲很快地就將悠悠的辭呈遞交出去,不是她太絕情,而是杜媽媽交代的嘛。
下班時,她正忙著收拾悠悠的個人物品,準備連行李一起寄快遞,忽然一個黝黑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孟菲抬起頭,差點嚇掉了魂。「啊!是你……項、項總裁?」
孟菲暗罵自己笨蛋,這有什麼好心虛的!她強作鎮定,拋出嬌媚的笑容。
「杜悠悠呢?」他臉上的線條不再像過去那麼嚴肅。
不過他冷靜的聲音卻聽得出一絲焦急,因為他已經一整天找不列她了,在門口等了許久,也不見她下來,才進來問個究竟。
「哦,悠悠啊?」孟菲早已想好說辭。「她離職了,昨天跟她媽媽一起回南部了。」
「離職?!」你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昨晚才送她回家的,還說好今天一起吃晚飯的啊。
「是真的,辭呈我這裡也有一份呢。」孟菲言辭懇切、神情真誠,她可是「特地」把辭呈留下來給他看的呢。
項震宇看著那紙辭呈好一會兒,抬頭睨著她,孟菲被那雙炯炯的眼神看得心怦怦跳。
「她為什麼離職?」辭呈上的離職原因寫著「家庭因素」,但他看不懂。
「嗯……項總裁,這裡人太多,說話不方便,我看我們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談吧。」孟菲故意左右張望著。
項震宇沒考慮太多,點頭答應。孟菲心中竊喜著,她和夢中情人即將展開第一次約會,眼看她嫁入豪門夢想的第一步就要實現了!
※※※
不是說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嗎?她怎麼挑了個昏天暗地,電子音樂不絕於耳的PUB?
從一進門開始,項震宇連正眼都沒看她一眼,表情始終像撲克牌上的老K。
「你想喝什麼?我幫你叫一杯長島冰茶吧?」孟菲親密地貼近他的肩頭。
「不必,我只喝純酒。」他向酒保叫杯威士忌。
「好啊,那我跟你一樣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現在人在哪裡?」他懶得和她囉嗦,只想快快知道悠悠的消息。
「她啊……」提到悠悠,孟菲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因為家裡幫她安排好一門親事,所以她急著回去準備婚禮了,怎麼,她沒跟你說嗎?」
這句話像荒原裡的閃電,突然擊中了他,全身的血液忽然急速冷卻。
「婚禮?這不可能!」他萬萬無法相信。他們好不容易才在流星的見證下坦承彼此的心意,她怎麼可能忽然要嫁給別人?
「是真的!她的男朋友何偉你也見過,就是上次在公司等她下班的那個男人啊!他們已經交往很久,雙方家長也早就同意,聽說是決定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孟菲真的很佩服自己,她沒去當編劇實在太可憐了。
「不可能,她是我的女人。」項震宇握著酒杯,表情陰沈可怕,他不能理解,她下個月就要結婚,那為什麼還要跟他發生肌膚之親。
「啊?原來你都不知情啊?」孟菲同情地看著他,替他打抱不平。「悠悠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
「這話什麼意思?」他問。
「你知道嘛,女人在步入禮堂之前,心情總是會很猶豫不安的,所以她一直想在結婚之前來段激情的戀愛,這就是所謂『最後的解放』嘛,她說這樣她才會心甘情願地去結婚啊!唉,悠悠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別看她表面上是個純情的少女,骨子裡其實是個不安分的女人……」她一邊說著一邊偷瞄他的神情,簡直可怕到了極點。
項震宇幾乎要把手裡的酒杯給捏碎了,孟菲說的每一句話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你很難過?」孟菲有些驚訝,難道他對悠悠動了真情?沒想到玩世不恭的項震宇臉上竟會出現這種難過的表情。「別為那種女人傷心了,要是你真的很想見她的話……以我對悠悠的瞭解,沒多久她就會耐不住寂寞來找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還是可以跟她在一起啊。」
「不必了!」他拿起酒杯,八分滿的威士忌就這麼一飲而盡。
呵,這肯定是報應吧!他過去自命風流、放浪形骸,從不珍惜任何感情,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現在,當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付出真心,卻居然成了被玩弄的對象?
原來他只是她結婚前縱情的對象?而他卻像個傻子似的帶她去看流星、賞櫻花,把自己的心交給她……
呵呵──喧囂的PUB裡,傳來陣陣狂笑,聽來,卻有幾許悲涼。
※※※
悠悠回到了南部的小鎮,卻依然被禁足,每天被關在房間裡,除了下樓吃飯,哪裡也不准去,手機、錢包都被沒收,房間的電話線也被拔掉,媽媽還成天緊迫盯人,掌控她的一舉一動。
客廳裡,餐桌旁只有媽媽、外婆和她三個人,氣氛沈靜得教人有些消化不良。
悠悠每餐只扒一口白飯,便把筷子放下,吃飯只是為了怕媽媽生氣、怕外婆擔心,而只吃一口是代表她無言的抗議。
「阿悠啊,你每天吃那麼少怎麼行,你看看,回來才一個禮拜就瘦成這樣!」外婆心疼地說道。
每次一說到這裡,悠悠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紅,淚珠兒─顆顆掉進飯碗裡。
「哭也沒有用,何家明天就要來提親,你也該準備準備了。」媽媽幫她舀了一碗湯,放到她的面前。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何偉,我根本不愛他呀!為什麼你們不為我想一想呢?」她咬著唇,淚珠成串地落下,她想念震宇,好想、好想……
「我就是為你著想才這麼做。嫁給何偉有什麼不好?女人就是要跟一個愛自己多一點的男人在一起才會幸福,你現在不會懂的!」杜麗琴嘗過愛情的苦,她付出了一輩子的代價,她絕不會讓這樣的痛苦在女兒身上重演。
「女人只有跟她愛的男人在一起才會幸福,這點你又懂不懂?」她的情緒失控,在餐桌上對著母親哭喊。
杜麗琴把碗重重放下,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兒居然這橡忤逆她。
「我去樓下顧店。」媽媽沈著臉,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離桌而去。
杜麗琴走下樓梯,木板樓梯嘎嘎作響,杜家一樓是瓦斯行,店面雖然不大,卻是整個鎮上唯一的瓦斯供應中心。
為什麼一個女人會經營一間瓦斯行呢?這間瓦斯行其實是杜麗琴的父親留下來的,為了撫養女兒和母親,她一個人扛下了這間瓦斯的經營。這些年來,就是靠著這一桶桶的瓦斯支撐起這個家,鎮上沒人不認識她這位強悍又阿莎力的瓦斯行老闆娘。
「老闆娘!我出去送貨了喔。」樓下的送貨員阿忠一見到老闆娘板著臉孔走下樓,立刻聞到濃濃的火藥味,趕緊找機會離開現場,以免火藥點燃瓦斯,到時候被無辜殃及。
他像根木頭似的杵在那兒,等候老闆娘的旨意。
「還不快去!站在那裡幹什麼?」杜麗琴發出河東獅吼,週遭空氣劇烈震盪。
「是、是!」阿忠腳下如同踩著滑板車,扛了一桶瓦斯「咻」的一聲溜出門外,留下杜麗琴一個人坐在櫃檯裡。
此時樓上的悠悠望著一桌未動的菜餚,眼淚已經快盛滿盛滿一個飯碗。
她好想見到項震宇,想見他一面,好希望自己身上長出一對翅膀,可以立刻飛到他身邊。
「阿悠,別哭了,這樣你水水的眼睛會壞掉喔。」外婆看到小豫女哭成這樣,好心疼,但她可以理解女兒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別怪你媽媽,她年輕的時候就是因為遇人不淑,才痛苦了一輩子,所以她很怕你會跟她一樣啊。」
「我不怪媽媽……」她止住淚水,眼神哀怨卻透著對愛情的堅定。「但是,這是我的人生,什麼對我是好的,應該由我自己決定,而不是操縱在別人的手上啊。」
這世界上,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有誰能夠說得準呢?
外婆雖然聽不怎麼懂年輕人說的話,但是她從孫女眼中,看到一個女人對愛情的強烈信念。誰不曾年輕過,她知這那種強烈的念頭,是禁錮不住,也阻擋不了的。
杜麗琴剛才在樓下打了幾通電活,現在正要去朋友家交這個月的會錢。
「母啊!哇有代志要出去一趙,你幫哇顧一下店啦!」杜媽媽對著樓上喊,以她的銅鑼嗓門完全不需要擴音器。
身子硬朗的外婆迅速地走下樓梯。「好啦,你去啦,哇來顧店就好了。」
「母啊,你要看緊咚悠,賣乎伊跑出去喔。」她小聲叮嚀著。
「安啦、安啦!你緊去啦!」外婆揮揮手。
杜麗琴再三交代後,才放心地拿起包包走出門外。
這時的悠悠一個人躲在房間偷偷地收拾行李,她決定不顧一切離家出走去找項震宇,無論如何都要見他一面,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算用走的也要走到台北。
房間的門忽然被打開,她趕緊把背包藏在棉被,裝出若無其事地回過頭。
「外婆,什麼事啊?」
外婆瘦小的身子,帶著神秘的眼神,彎著背緩緩向她走近。
「外、外婆?到底什麼事啊?」難道她要離家出走的計劃已經被發現?悠悠不自覺地壓緊了棉被。
外婆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拿出一個繡花小錢包,放進她的手心,然後緩緩地、小聲地說:「外婆這裡有一些錢,應該夠你坐車去台北……」外婆溫柔愛憐的目光注視著她,像窗外銀色的月光。
「外婆……」她驚訝、感動、哽咽。
「要快點喲,不然你媽很快就回來了……」外婆摸摸她的臉,替她拿出棉被下的背包。
「外婆──」她緊緊握著外婆的手,卻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眼中蓄滿淚水,滴落在外婆滿是皺紋的手背上。
「不可以再哭了,你媽媽過一陣子就好了啦,我要看到你高高興興的回來,像以前一樣笑嘻嘻的喔。」什麼是幸福?悠悠的笑容就是幸福。但小孫女這次回家後卻從來沒有笑過,她知道這樣是不會幸福的。
路上要小心一點喲……外婆只說了這句話,不是不擔心,而是她知道小女孩已經長大了,再怎麼強留,她還是會飛出去,就像佟悠說的,這是她的人生啊。
※※※
悠悠穿著牛仔褲,背著包包,拿著外婆的繡花小錢包,搭上末班夜車。
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分開,她可能不會發現自己對項震宇的喜歡有多深,她不知道誰是「Mr.Right」,誰又是「Mr.Wrong」?是不是找到一個條件俱佳的男人,從此就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樣的想法未免太天真。沒有別人可以說誰適不適合你,因為答案只有自己知道,必須自己去尋找,用人生經歷去證明。
如果為了怕受傷害而不項意放手一搏,就可能錯過
情」的機會。
愛情是無法選擇的,不是相對,而是絕對。問題不是選擇誰會幸福,而是單純的「你愛他不愛」。答案只有絕對性的Yes或No。
愛情不是選擇題,而是是非題,而她很清楚,她的心中只有一個項震宇。
在火車上,悠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她相信項震宇,所以只帶了一個背包去找他。
但是,下了車,她卻連絡不上他。
打他的手機,只說了一句「是我……」,電話「喀察」一聲被掛斷。
打到公司,秘書總說他不在。
她只好在他的信箱裡留言,告訴他她在車站問口等他,會一直等、一直等……
震宇沈重的掛上電話,按下關機鍵。
就像孟菲說的,她果然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既然已經決定和別人結婚,何必還要來找他?
他承認,他載在她手上,這回他摔得很慘,但是他不會給自己再錯一次的機會
他想她,想得發瘋,但寧願發瘋也不願再被她玩弄於股掌間。這些天來,他強壓著心中的痛苦和思念,每天飲酒作樂、不醉不歸,就是不願承認自己對她念念不忘。
「鈴∼∼」桌上的電話又響起,是他秘書轉進來的電話,他按下通話鍵。
「我不是說過不接任何電話嗎──」項震宇對著電話咆哮,他拒絕得了她一次、兩次……卻沒有把握能堅持下去,天知道他有多想見她。
「想不起!總裁,是孟菲小姐,她說今晚和您有約……」秘書小姐的聲音顫抖著。
是孟菲?對了,她說過今晚有事要告訴他,關於悠悠的──
最近,他常和孟菲見面,其實說穿了,他還是忘不了悠悠,還是想從孟菲那裡聽到一些有關她的消息。
「我知道了,你告訴她,我會準時到的。
項震宇在心底嘲笑著自己,他無法原諒杜悠悠,但是……默默關心她總行吧?
天已經暗了,悠悠在車站門口已經快變成一尊雕像。
她肚子餓,從外婆的繡花小錢包裡拿出五十元硬幣,買了一個便當,裡面只剩下幾個零錢而已,現在怎麼辦?外娶給她的錢只夠買一張單程車票,現在就算想回家都回不去了……
怎麼辦?總不能睡在車站裡吧?
她再拿出一枚十元硬幣,投下公共電話,撥了孟菲的手機號碼,沒辦法,她只能找她幫忙了。
「喂──孟菲,我是悠悠……你在哪裡?」
「是你啊?我在皇家俱樂部,什麼事啊?」
對喔,現在是孟菲兼職的上班時間,當然在俱樂部裡。
「我……我離家出走了,可是,我找不到項震宇,沒有地方可以主……」她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哦,這樣啊,那你來俱樂部找我好了──」嘟嘟嘟,時間到了,電話已自動掛上。
怎麼辦?還好,俱樂部距離車站沒有很遠,走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了。
於是已經變成雕像的她,抬起步伐逐漸往前移動,或許,孟菲可以幫她找到項震宇,至少她心裡是這麼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