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荳蔻茫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應該要開口回話。
「請你告訴我媽媽,說我一個人在家沒問題的。」她說。
「依你目前的精神狀況,我認為你今晚根本不適合一個人待在家裡。」他板著臉,語氣嚴肅地說道。
夏荳蔻看著他堅決的神態,心裡好像有些事情想問他,也覺得似乎應該和他爭論些什麼,可她現在腦袋裡混沌一片,只能怔怔地看著夜博宇——
他像座小山一樣地站在那裡,表情是那麼沉穩,好像什麼事都可以替她扛起來一樣,好像她爸爸……
「我……我去拿衣服。」夏荳蔻趕在眼淚奪眶而出之前,驀地回頭走向房間。
暫時先離開也好,免得她待在這間屋子裡,就是忍不住會睹物思人。
夜博宇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之後,他轉身打量這個十五、六坪的公寓——
幾份報紙和一個馬克杯擺在茶几上,男人的外套擱在椅背上。
餐桌上放著一盒鐵盒喜餅,一袋用橡皮筋束起的瓜子,擱在一組泡茶器旁邊。這樣尋常的景象讓人有種錯覺,覺得這個家好像還在正常運作一樣。
夜博宇想起今天在告別式時,夏荳蔻那雙無神的眼,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對她的關心超出太多了。
可他忍不住。
在居酒屋看了她那麼久,知道她和父親之間的默契。她如今的痛,應該就像是被剝去了一層皮吧。
幸好他們以後要住在一塊兒,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關心她、照顧她了。
遇見她之前,他覺得「一見鍾情」只是用來宣傳電影的屁話。沒想到,他一見到她,便被她的舉手投足給吸引,一下班就只想著要見她一面。這樣的衝動,早熟的他即便是在青春期也不曾經歷過,況且是如今已步入社會的他。
夜博宇看著她擱在沙發上磨得發白的牛仔布包,剛毅眼裡有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愛憐。
十分鐘後,夏荳蔻提著一個小行李袋,走到他身邊。
「我準備好了。」她說。
他接過她輕得可以的小行李袋,黑眸定定地看著她憔悴臉孔。「還有什麼東西需要帶走嗎?」
「只有這個。」夏荳蔻拿起桌上的紅心馬克杯,緊緊地抱在懷裡,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們可以走了。」
夜博宇點頭,替她開了門、替她鎖了門,帶她坐進司機在外頭等待的奔馳320轎車裡,將她正式領進他的生活。
對夏荳蔻來說,媽媽的新家大到不可思議,處處散發著昂貴而乾淨的味道。
她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害怕自己會跌跤,走起路來也就分外地小心翼翼。
屋子裡沒有一點人聲,尋常家裡該有的人氣,這裡都不具備。夏荳蔻握住雙臂,不自覺地咬住下唇。
夜博宇低頭望著站在他身邊的嬌柔人兒,一股憐惜感油然而生。
「我小時候常趁著所有人都不在時,穿著襪子在地板上頭假裝自己正在參加冬季奧運溜冰比賽。」夜博宇看著地板,突然出聲說道。
夏荳蔻抬頭看他,完全沒法子想像眼前這個年紀雖然不過二十多歲,卻有種老成持重氣質的他,也有過這麼頑皮的童年。
「你跌倒過嗎?」她低聲問道,還是不習慣這種有回音的房子。
「何止跌倒,還不小心撞倒花瓶,縫了十針。」他舉起右手手臂,讓她看著上頭的淺淺疤痕。
「那你之後還溜冰嗎?」因為他的一番話,夏荳蔻的緊張稍緩。
「沒溜了,否則現在可能已經是奧運金牌得主了。」夜博宇自嘲地說道。
夏荳蔻勾起唇角,真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似嚴肅的人竟然也會開玩笑,心裡的緊張不禁淡去了一些。
可她還沒真的笑出來,屋裡寒氣卻讓她先打了個冷顫。
「這屋裡建材用了很多石料,冬天會冷一些。」夜博宇脫下身上的羊毛開襟外套遞到她手裡。
「謝謝。」夏荳蔻披上外套。
夜博宇的體溫比羊毛更快沁入她的皮膚裡,她心裡一暖,身子發熱,腦子也開始慢慢運轉了。
夏荳蔻仰望著他沉肅的臉孔,慶幸他之前便已是居酒屋常客了,否則她現在站在這間陌生的屋裡,無論如何都不會感到自在吧。
「你來居酒屋吃飯之前,就知道我是誰了嗎?」她問。
「是。章阿姨告訴過我關於你和你爸爸那間居酒屋的事情,那陣子又正巧看到一本雜誌寫了你們店裡的報導,剛好人也在附近,就走了進去。」他神色自若地說道。
「我知道,那篇雜誌出刊後的半個月,我們生意好到不行,爸爸還因此歇業一個星期,因為他不喜歡無法應付的來客人潮。以後,凡是有記者想報導,都被我們婉拒了。」夏荳蔻因為想起過去,盈盈雙眼變得迷迷濛濛。
「你爸爸的人和他的料理一樣,很有個性。」
「是啊。」夏荳蔻其實好想談爸爸,但她怕自己失控,所以不敢多說。「你來店裡時,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的身份?」
「我很喜歡那裡的氣氛和料理,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誰,我就沒法子那麼自在地坐著,你也沒法子把我當成一般客人招呼了,不是嗎?」夜博宇黑眸望著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話是沒錯,但是事後才被告知的感覺很不好,總覺得你像是來監視或觀察敵情一樣。」她輕聲說道。
「我很自私,不想失去享受一頓美好料理的機會。對我來說,你們的居酒屋很有家的感覺。」他說。
「因為那就是我和我爸的家。」她說,聲音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你會做料理嗎?」夜博宇怕她真的落淚,那他會兵敗如山倒,或者會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只好急忙轉移了話題。
「一般料理沒問題,但是手藝沒有我爸的一半好。」
「想不想打工?」他說出了第一個閃入他腦中的念頭。
她需要有事來分散喪父之痛,而他想和她有更多相處的時間。
「打工?」她睜大眼,恍若他說的話是外星語。
「我不喜歡吃外頭的東西,特別請個廚師配合我的作息,也有點過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請你從下星期開始負責我的晚餐。反正,你之後也會住在這裡。」夜博宇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會付你薪水的。」
「可是,我只是臨時過來住幾天而已啊。」她說。
「阿姨或是我爸,都不會贊成讓你隻身住在外頭的。」他更不贊成,所以才會在他們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大力地推波助瀾。
夏荳蔻皺起眉,有種未經同意就被強押上船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才滿十八歲,但她不是孩子了,不能有自己的意見嗎?
「你想想看,你爸爸會放心讓你一個人住在那裡嗎?」夜博宇看出她眼裡的抗拒,直覺地便開口想說服她。
夏荳蔻握緊拳頭,想到以後日子裡少了相依為命的爸爸,鼻尖又開始發酸。她別開頭,很快地說道:「『如果』我住在這裡,我就下廚,你付我食材的錢就好,不用付我薪水。」
「付你薪水,我才能點餐。」他挑眉,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真的很喜歡我家的料理。」夏荳蔻輕笑出聲,腦中卻已經開始盤算起她可以做出的菜色了。
她的料理是跟爸爸學的,是爸爸除了回憶之外,留給她的最大資產了……
「無庸置疑。」夜博宇盯著她唇邊的笑意,眼裡閃過一絲喜色。
「荳荳,你來了嗎?媽媽剛才在洗澡,現在才聽到你的聲音。」穿著睡袍的章淑慧從二樓下來,叫著她的小名。
「媽。」夏荳蔻輕喚了一聲。
她的小名叫荳荳嗎?夜博宇想笑,覺得這名字倒是頗適合她不及一百六十公分的嬌小身材。
「我先上樓,你們好好聊。」夜博宇不想妨礙她們母女,對章阿姨點點頭之後便上了樓。
「博宇,謝謝你幫我接荳荳來。」章淑慧說道。
「不客氣。」夜博宇頭也不回地說道。
夏荳蔻看著他的背影,在心裡默默對他道謝。
她想,如果她當真住進這個家,應該會有個好的開始吧。
夜博宇雖然外表冷漠,可他對她似乎挺關心的,就像——
家人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