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豆蔻抱著雙膝,坐在她住了三年的英國客廳裡,嬌小身影幾乎被旁邊的巨大行李箱給淹沒。
「明天就要離開英國了,時間真的好快。」她說完便吐吐舌頭,忍不住揶揄起自己。「有夠老生常談。」
「你沒說錯,這三年就像三天一樣。」他靠在窗邊,手裡拿一杯熱咖啡,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回去之後,就再也不是兩人生活了。
「你晚上咖啡少喝點,免得不好睡。」她輕聲說道。
夜博宇從善如流地把馬克杯擱上窗台。
其實他不是一定得在晚上喝的,只是貪著想聽她這麼叮嚀他,於是忍不住要倒上一杯,喝上幾口。
「回去後,有什麼打算?」夜博宇語氣漫不經心,但眼裡卻有股盤算神態。
當年,在他的建議下,她選擇了飯店管理的科系就讀。廚藝當然沒擱下,可人事管理方面的學識卻增加了。他個人認為以她這樣的經歷,日後除了飯店業之外,應該也極有能力勝任「某人」的私人秘書或特助。
「我有個學長在飯店當公關副理,說要推薦我去面試,他覺得我可以勝任私人管家的職務。」夏豆蔻下巴擱在膝蓋上,輕聲說道。
「是Jeff嗎?」他粗聲問道。
「你怎麼知道?」
「他三天兩頭在你身邊繞,我想不知道都難。」夜博宇唇角一抿,沒好氣地說道。
「他人很熱心。」
「我認識幾間飯店的董事長,也說要幫你介紹工作,你怎麼不說我熱心?」夜博宇一臉不快地走到她面前,盤腿坐下。
她望著他寒眉豎目、心情欠佳的模樣,她既不怕也沒不開心,只是輕聲地說道:「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有他在,還輪得到別人來發落她的事情嗎?
「我應徵的職務不高,若是驚動那些董事長親自下令任用,這樣我以後的工作,不遭人側目才怪。」
「你工作能力好,怕什麼側目?」他傲然地說道。
「你當頭頭當習慣了,沒人敢在你面前搞小動作。」夏豆蔻瞅他一眼,輕笑著搖搖頭。「同學之間,都免不了會談論身家背景、排除異己,再不然也會酸溜溜地說個幾句,更何況是競爭激烈的職場。」
夜博宇望著她清雅小臉,想的卻是她這番話的背後意義——縱使她因為之前在居酒屋幫忙而自有一套看人法則,但她哪有這麼多的經驗談?除非是——
「在學校有人欺負你?」夜博宇忽而傾身向前,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搖頭。
「誰欺負你!」夜博宇眼色一冷,大掌握住她的臉,要她正視著他。
「沒人欺負我。」她面不改色地說道。
「屁話!你當我認識你才兩天嗎?你不坦白說,我打給楊靜榆。」夜博宇作勢拿出手機要打給她在學校裡認識的台灣好友。
「都要走了,沒必要惹風波的。」夏豆蔻拿過他的手機,放到自己口袋裡。
「那你實話實說,誰欺負你?」他臉上冷靜神色一褪,眼眸便像火焰一樣地狂燒著。
「沒人欺負我,最多就是說些嫉妒的話吧。」
「他們嫉妒你什麼?」他利眼一瞪,一副要找人拚命的模樣。
「說我命好,出入有名車接送,衣食無虞,說你這個……男朋友待我專情,連老天都該嫉妒我這個灰姑娘之類的話吧。」她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道,努力不讓自己臉上流露出任何情緒。
「這些話哪裡有問題?」夜博宇覺得說這些話的人完全懂得他的用心良苦,至少比夏豆蔻這個笨丫頭清楚。
夏豆蔻不想提起那些批評她沒有資格、身材平板、個性沉悶等等負面句子,所以只是回他一句——
「你明知道那不是事實。」
「哪裡不是事實?」他端正臉龐逼近她,一副興師問罪口吻。
「你是夜博宇,你不是我男朋友。」她睜大眼,身子往後退了一點。
「法律有規定,姓夜的不能當你男朋友嗎?」夜博宇握住她的肩膀,不許她後退。
他他他……這算是表白嗎?
夏豆蔻屏住氣息,望著他凝肅的神態,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出何種反應。
夜博宇從不開玩笑,他總是認真對待他生命中的人事物,就像他這些年來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一般。
她只是真的沒想到他對她真的喜歡,而不是家人般的情感。
夏豆蔻面對著他一瞬不瞬的注視,她害羞地沒法子再看他的眼。可目光才落到他精瘦但絕對有力的臂膀,她的臉孔卻更紅了!
因為她的腦子裡突然閃過每天被他緊擁在懷裡的感覺。
只是,她出國前才信誓旦旦地對媽媽保證,她絕對不會和夜博宇在一起的。難道要在回國的前一刻功虧一簣嗎?
「為什不說話?」她的臉紅讓他覺得希望倍增,可她的沉默卻讓他頭皮發麻。
「你……我從沒想過……你如果對我有意思的話……我我我……」她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她的腦子還是一團亂。
「你怎麼樣!」他失去耐心地低吼出聲。
「我就不該跟你來英國的。」少欠他一些,她才可以更理直氣壯地站在他身邊。
夜博宇瞪著她,冷峻臉龐突然一陣扭曲。
他驀然後退,像是被她狠狠甩了一巴掌。
夏豆蔻看到他受傷的神態,急著上前撫住他手臂。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她的話吞吐了半天之後又中斷,因為總不能讓她說出媽媽當初的交代吧。
夜博宇抿緊唇,在同一瞬間內收拾所有表情,又恢復他一貫的貴公子漠然神態。
「我剛才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只是沒想到你這麼討厭我!」夜博宇冷冷說道。
「男女朋友這種事能隨口說說嗎?」她被他嚇得六神無主啊。
「不然,你想我怎麼樣,正式開口跟你要求交往嗎?」夜博宇兇惡地說道,但心裡又燃起一絲希望。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從沒想過我們會成為男女朋友。我知道我佔了你很多便宜,等我賺錢之後,會陸續把學費……」她急忙地想把話題轉開。
「夠了。」夜博宇打斷她的話,感覺她每句話都狠狠地踩在他的痛處上。「你敢把錢還給我試試看!我說過這是我打破你父親遺物的代價,我付得心甘情願。」
「我欠你太多,不想再給別人麻雀飛上枝頭的錯覺。」
「如果除去麻雀變鳳凰的這層疑慮呢?」
夏豆蔻一愣,她對他從不敢有非分之想。天知道,她對他甚至不敢多想啊!
她別開眼,慌亂地說了句:「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當成家人……」
「夠了,你只要直接告訴我,你從沒把我當男人看就可以了。」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夏豆蔻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麼。
夜博宇看她小臉驚慌失措,就連雙唇都失了血色,心裡多少清楚——無論她對他是什麼感情,她捨不得改變,總是事實。
夜博宇揚起唇苦笑,笑平素不識人性的自己,這回卻將她的心思瞧了徹底。而她那對總是能看清楚別人性情的清澈眼珠,多年來竟瞧不見他一腔熱血。
他真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放心吧,我對你這種黃毛丫頭沒興趣。看看再過個兩年,你會不會比較有風韻吧。」夜博宇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地說道。
夏豆蔻感到一陣失望,但同一時間卻也鬆了口氣,感覺一切又恢復了原狀。
「你對什麼樣的女人有興趣?好像你在台灣和這裡都挺受歡迎,但你卻一直沒有交過正式的女友。」她佯裝無事地問道。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我現在還沒找到那一瓢。」他瞪著她說道。
「那個女人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她點頭,心頭卻悶悶的。
他又瞪她一眼,喉嚨癢得想咆哮、想咬人!
「夜深了,明天一早的飛機,不是能熬夜的人,快去睡。」他開口趕人,免得他當場失控。
夏豆蔻點頭,卻是動作遲緩地起身,慢慢地收走他擺在窗台的馬克杯,不知何故,腳步就是快不起來,就是不願太快離去。
「快去睡!」夜博宇粗喝一聲,轉頭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一陣夜風吹入屋內,夏豆蔻打了個冷哆嗦,走出客廳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他不知道打哪掏出了一盒煙,就那麼倚在窗台吞雲吐霧了起來。
她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他看起來好寂寞,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看什麼看,給我去睡覺!」他從玻璃窗上看到她的停留,吼了她一聲。
她像小貓一樣無聲地溜走。
夜博宇魁梧的雙肩垮了下來,叼著煙的薄唇,長歎了口氣。
愛成這樣,也夠窩囊了。
一下子要他放手不愛,談何容易。看了那麼久的身影,腦子裡早烙上她的樣子。
再給彼此兩年時間吧。
真的是最後兩年了,若她再不懂得他的一片真心,他就——他就——
他就只好大聲表白了!
他承認自己不是個溫柔的男人,可是能對她示好的事,他全部都做了啊!
畢竟他也有大男人的自尊,況且他對她的示好已經表現得那麼明顯了,難道還要他說破嗎?
夜博宇用頭撞了下牆壁,痛到齜牙咧嘴地悶哼了一聲。
見鬼的,愛還真是件讓人痛得不得了的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