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區是舊單位宿舍和商品房混合的綜合小區,樓宇規劃很不科學,把中間的大道擠得又歪又窄,超過摩托車以上的車輛都進不來。
所以每次有重物,都得很費勁地提著走一段不短的路程才能到他家。
江漓走到樓下,抬頭看看他家的窗戶,黑漆漆的。
人還沒有回來。
提著東西爬到五樓,已經有些喘了。樓道裡的聲控燈有些不靈光,得很用力地跺腳才慢騰騰地亮起來。東西放在地上,摸索出鑰匙,開門。
進門順手就開了燈,把東西拎到廚房,一樣樣放進冰箱裡,然後找出以前桂花釀的陶泥酒罐,洗乾淨,裝了水,把帶回來的花插上。
放到客廳裡的時候,左右擺了擺,還站遠了看,覺得可以了的時候,身後忽然有異樣的感覺。還沒等他回過神,已經被擁入一個懷抱。
只是小小地意外了片刻,便開心地說:「啊,你回來了?我猜就是這兩天……唔……」
剩下的話連同他的唇一起被吞沒,被激情地吮咬,舌尖上傳來煙草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個口腔。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雙腿一陣發軟,如果不是腰上強壯的手臂支撐,他早已經跪倒在地上。每次這個人的親吻都是這麼突如其來,像狂風暴雨,他不過是只孤舟小艇,只能緊緊依附在他身上,才能不這麼快遭受滅頂之災。
能重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放倒在沙發上。伏在他身上的人一手固定住他,一手已經把他的襯衣從褲子裡抽了出來,有些粗糙的大手滑過他光裸的胸膛,激起一陣顫慄。他艱難地呼吸,任憑那冰冷的唇在他的脖子上輕吻,又慢慢吻到他的鎖骨。
這麼多次了,他還是無法抵擋這個人的一招半式。只需要一個吻,就能讓他潰不成軍。
其實,從見到他第一眼,他就已經全軍覆沒。
他輕歎地閉上眼睛,等待著即將到來的。
像是聽到了他的歎息,那個人忽然就這麼停了,還幫他拉好了衣服,一聲不響地抱緊他一同躺在沙發上。江漓的臉被埋在他的胸口,呼吸裡全是他的氣息。只是這樣緊緊依偎,就能感受到那個寬厚的胸膛,充滿安全感和力量。
江漓覺得舒服得不想動。幸福,又滿足。
愛上了這個人,真好。
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他笑出來,抬起頭,親親他的下巴:「我去做飯,好不好?」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他,自己也笑:「我中午下的火車,隨便吃了點東西。本來還好好的,只是一看到你,忽然就覺得餓了。」
江漓的臉「刷」地紅起來,使勁一推他坐起來:「色狼!」
他跟著坐起來,帥氣的眉一抬:「我說什麼遭這麼大個罪名?」
江漓臉皮薄,紅著臉說了句:「懶得理你,我去做飯。」說著下了沙發。身後也一陣輕響,知道他也跟在後面,更是甜蜜地笑。
江漓忙著淘米做飯,卻也留意著身後,很久沒聽到動靜,有些奇怪,一回頭,卻見他靠在門框上深思地盯著自己,一臉認真:「阿漓,你每天這樣跑來,會不會很辛苦?其實我自己一個人也沒什麼,你完全不用……
「沒有啊!」怕他說出以後不用他來了的話,趕緊大聲地打斷,說完看著他看自己的眼光,又覺得有些尷尬了,轉過臉,繼續切菜,小聲地說,「一點也不辛苦。我就願意給你做……你一個人怎麼行?什麼都不會,天天吃泡麵速凍餃,會把身體吃壞的。你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要是病了怎麼辦?病了又得看醫生花錢,你不是要存錢嗎?總是這麼刻薄自己,我會……」為了不讓他說話,自己拚命說著,一個勁地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說服他了,連他來到自己身後都不知道。忽地又落入了那個懷抱。「……心疼的。」慢慢地把話說完了,感到那個人在親他的頭髮,氣息平和,也不像要趕他的樣子。
「我是怕你累著,店裡就你一個男人,白天不是很累嗎?」
「哪有什麼累的,頂多搬搬花而已。你太小看我了,怎麼說我也是個男人啊。而且,為你做的,我願意……」
「心甘情願嗎?小傻瓜,和我果然是天生一對。」
耳邊傳來這句,他全身就甜得只剩下為他做什麼都願意的熱血了。
跟王燁剛認識的時候,哪裡會想到是現在這個樣子?
當時看他打架,完全以為他是傳說中的黑社會老大,渾身的霸氣,長得又彪悍,狠起來的時候光是豎著眉,用眼光冷冷地一掃,就可以讓人渾身冒冷汗。
直到那些小混混被他打得東倒西歪,連滾帶爬落荒而逃。他用同樣冷的目光瞟了一眼一直縮在牆角的江漓,也沒說話,轉身就走。江漓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敢叫住他,謝謝他仗義幫忙,請他回家為他包紮。直到今天,江漓也在慶幸當時自己那種莫名的膽量,是他人生中僅有的幾次奇跡。
為了答謝他,江漓送了他幾張自己當時打工的演藝吧的招待券,但他也沒想到王燁真的會去。
所以當他看到他進來的時候,竟然胸口一跳,才發現原來自己幾天以來一直在做的,就是等待。
王燁面無表情地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東西之後,就一直那樣望著他,害他心跳如雷。連第一次登台都沒有的急速心跳。
一曲終結,送上來台下的點歌條。他看到王燁寫了條遞給服務生,所以第一時間就抽出十九號桌的條子來看。上面只有龍飛鳳舞的四個字:唱得不錯。
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睛竟立刻濕潤了,嘴唇激動得發抖,覺得這是他登台以來受到的至高讚美。那一刻,他還不知道自己是掉下去了。
掉進一個叫「王燁」的魔咒裡。
他清了清嗓子,望著王燁,開始唱。因為沒有給DJ手勢,所以誰也沒想到他要唱了,也不知道他要唱哪首,直是他清唱了快一段的時候,音樂才跟著響起。這一切,他根本沒有所覺,只知道很想為王燁唱一支歌,只給王燁的。
他的聲音清清亮亮,像互相碰撞的冰糖塊,又落入香濃的咖啡裡,絲一般纏綿。
下了台,他坐到王燁身邊,王燁對他說,雖然從沒聽過那首歌,但是很喜歡。這麼說著的時候,他剛毅的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整個人的感覺變得柔和而溫暖。很男人,充滿吸引力。
江漓看得都呆了。應該說,是心神俱醉。從小就柔弱纖細的他,很容易就被這樣強勢的男人吸引。
江漓看呆了。應該說,是心神俱醉。從小就柔弱纖細的他,很容易被這樣強勢的男人吸引。
他不知道王燁是不是跟他一樣的人,但他當時就很想抓住他的手,告訴他。
王燁,我好像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
吃了晚飯,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江漓捧著草莓冰淇淋靠在王燁懷裡用勺舀著慢慢吃,王燁在看新聞。
「今天的又是什麼?」
「什麼什麼?」江漓咬著勺子有些茫然。
「你的花。」王燁連手都不抬,用下巴指指電視旁的陶罐,白色的花簇在質樸的陶土上盛艷地開,如同嬌弱的紅顏依偎在一個粗獷的懷抱。
「哦,這是白石楠。有個客人本來訂了年初來取,可是都過了這麼久還不見來,姐姐說大概不會來了,就給我拿回來了。白石楠的樹叢一般在初冬開花,最初是粉紅色的花苞,而後就會變成白色,到三月或五月左右才開花。由於花期很長,所以它的花語是堅持。」
每次講到花他都解釋得仔細又詳盡,剛開始王燁也無所謂地隨便聽聽,後來覺得給他說得每種花都有些名堂,這些本來不甚在意的東西也慢慢有趣起來。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每次講解時臉上的表情,溫柔又自信的,眼睛裡似乎還會發光,嫣紅的唇一開一合,明明是認真得不得了的樣子,卻異常誘惑,讓人好想啃一口。
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
甜膩的草莓冰淇淋的味道在兩個人的嘴裡漫溢,空氣在熱情裡膨脹升溫。江漓勾著王燁的脖子倒在沙發裡。王燁含著他的唇,輕輕地咬。江漓哼了兩聲,見他不是這麼急,至少不是像剛進門時那麼急躁,伸手推了推他,讓他鬆開自己。
「……我先去洗個澡,好不好?今天剛進貨,搬了一天的東西,身上的味道不好。」
王燁見他問得這麼小心翼翼,笑著放開他。「去吧。」
「燁,」看他毫不在意坐起來了,他反而有些惶恐,湊過去摟著他的脖子,親著他的嘴角問,「你出差還順利麼?怎麼回來了都不開燈?又抽了這麼多煙……」
「沒事。」這麼斷然的回答反而更像它代表的反義,王燁想了想,又寵溺地親親他,「今天有些累了,所以你來的時候我剛睡醒,一支都沒抽完你就進門了,哪有多少?快去洗澡吧,再磨的話我未必等得住哦。」
自然明白他話裡的含義,江漓紅著臉去了。王燁盯著電視看了一會兒,又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旁邊的花。那嬌柔的花瓣,驕傲而矜持地伸展,聖潔的顏色,凜凜的姿態,多像一個人。
堅持,你代表的意思又是什麼?
是江漓的愛,還是那人的愛?是他和江漓的相伴,還是和那人的糾纏?
是誰的等待?
沒有答案。
就如同自己無法釋懷的愛,放不開的期盼,在那個人身畔無盡的徘徊。
***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愛一個人其實並不複雜。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過去的眼淚用今天去擦。
我答應自己不要放棄,
我答應自己不要忘記。
當江漓再次為王燁唱起這首歌的時候,是他們倆的交情已經足夠讓他第一次能坐在王燁家的陽台上。外面的天空光害嚴重,透著詭異的黑紅,不見月不見雲,也不見星。
王燁默默地靠在陽台的欄杆邊,專注地看著他。看得他臉面發窘,聲音顫抖,後來不得不淺淺低低地停了下來,才微微一抬臉,黝黑的眼睛在他十公分的距離外閃閃發光。
他的呼吸像被那眼神掐住,艱難得幾近窒息。王燁輕輕地開了口,清晰的語調卻自然得彷彿在問他要不要杯茶:「江漓,我想吻你,可以嗎?」
他呆愣了好一會,才羞澀地點點頭。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識破了,看穿了。在王燁似乎什麼都明瞭的眼睛裡,江漓也不過是個藏不住心思的小毛孩子。懷著滿滿的暗戀渴望地靠近他的孩子。
雖然他只比他小一歲。
那一天晚上,他們的關係有了變化,也是從那天起,王燁自動地改口叫他,阿漓。
跟姐姐一樣,他甜絲絲地想。
而更讓他甜蜜的是,王燁居然,跟男人是第一次。
連他都不是了,這個吻技超群,看起來理應身經百戰的王燁竟是?
正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所以他第二天痛得簡直比第一次的時候更嚴重。不得不說,剛開始王燁的技巧也算可圈可點,可是他情到濃時忘了他不是女人,前戲的完美並不能完全補足應有的手段輔助,所以江漓痛得幾乎以為自己要死在他床上。不過後來看他內疚地說「對不起」,體貼地為他清理,第二天也一直守在他身邊,為他買藥擦藥,細心照料,他就覺得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
躺在床上瞅著王燁擔憂的眼光,他覺得比喝了蜜還甜。紅著臉問:「你以前沒有過伴麼?」
王燁想了想,問:「什麼伴?」
「就是……就是做這種事的伴啊。」他還有點詫異,難道王燁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那為什麼會跟他……
「女人的話,有過幾個。男人……你是第一個。」
他呆了一下,忽然回過味來,心裡的感受一下翻江倒海,只能用驚喜來形容。以至他疏忽了,沒有留意,王燁說的是「伴」。因為他問的,也只是「伴」。
他下意識地把這理解為,王燁以前只喜歡女人,現在,是喜歡上他,而不是因為他是男的。
多甜蜜,這個解釋。他在日本漫畫裡看過,當時感動不已,就把它記在了心底。現在,他也遇到了一個這樣對他的男人。
他發起低燒的時候,王燁更是覺得分外抱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麼嚴重。」
他只知道傻笑,搖著頭:「沒關係。下次……我們小心一點就好了。」
那些身體上的傷害,不僅可以理解,更是王燁「愛」的見證。
王燁握緊他的手,點點頭。
***
早上九點,江漓打開店門。過了大概半個小時,真正的老闆才出現。
反正也已經習以為常了,每天都是他先來做開店的準備。
「姐姐,早。又熬夜了?」看她好像去做了一夜的搬運工,打著哈欠往椅子上一靠,開始捶肩膀。
「是啊。」有氣無力的回答。忽然又像警醒地抓住他問:「啊,是不是很明顯?」
他看著那兩個大黑眼袋,微微笑:「還好啦。看不太出來。」
「算了,你也別安慰我了,雖然不敢照鏡子,我也知道的。」花店的正牌店長認命地擺擺手,無力地往櫃檯上一趴,才驀然發現杵在眼前的東西,虛弱地開始呻吟,「阿漓啊,今天又是豆漿肉包啊?」
「是啊。」江漓擺好了店外的花架,坐到櫃檯外的椅子,「豆漿好喝又有營養。你天天熬夜,上火啊,不能吃油條了。那家的肉包還不錯啊,上次你不是說過好吃?」
只說過那一次就讓我連著半個月吃?這不是逼我以後吃到好東西都不能出聲?
……唉,算了,有得吃就不錯了,現在還有哪家的弟弟知道每天給姐姐準備早餐?這個是比國寶還要國寶級的。
拿過豆漿來喝口:「阿漓,我看真是誰娶到你是誰的福氣。那只什麼王有沒有欺負你?有的話要告訴我哦。姐姐幫你撐腰!」
「沒有啊,他對我很好。對了,他昨天出差回來,還讓我帶東西給你。」說著從櫃檯下面拿出一盒東西開心地遞給她。
「這什麼?」她接過來隨意看了看,「麻糖?什麼來的啊?多大了還吃糖?」
「他還記得買特產回來給我們呢。很好吃的,你試試嘛。」
「什麼我們,是給你吧?」看著他果然開始臉紅地笑,頗受不了地搖搖頭,「一盒糖就開心成這樣,我看你要完蛋了,江漓。」
「是兩盒。我自己留一盒,這盒給你。」完全不知道她話的重點,江漓依然低著頭笑著小聲地答。
沒奈何地直搖頭,算了,戀愛中的人都是選擇性失聰的。
「昨天沒回家就是因為他回來了是吧?」
江漓一聽,忽然想起來,趕緊抬頭:「啊,對不起,我忘了打電話回家。」
「算啦,」姐姐無奈地擺擺手,「你沒回來我就知道了。你這麼乖,又不會去些奇怪的地方,沒回來肯定就是去他那裡啦。不用猜都知道。阿漓,不是姐姐說,你自己還是留心一點,不要每次都這麼投入,省得回回都傷身又傷心。」
「不會啦,」他看她一眼,甜蜜又堅定地答,「他跟其他人不一樣,一點也不花心,也不愛玩,也……喜歡我。是最後一個了,姐姐。」
姐姐頗不以為然:「最後一個,你哪回不是這樣說?戀愛十回哭十回,我可不要再陪你哭第十一回了啊。」
「不會啦。」他低頭又小聲地說一遍,「真的就是最後一個了。」
***
「吃飯了。」江漓把菜端出來,隨口說,「燁,去幫我把湯端出來吧。」
把菜在桌上放好了,發現還沒回應,奇怪地左右看看,王燁不在客廳裡。
「燁?」再大點聲地叫喚,奇怪,剛剛明明還在的。
仔細聽聽,隱約聽到有說話聲傳來,是在打電話嗎?輕輕推開虛掩的臥室門探進去:「燁?」小聲地叫。
站在窗前講著手機的王燁回過頭,對他點點頭,嘴巴裡繼續在「嗯」個不停。
下了班還這麼忙啊?江漓用口型說吃飯了,他點頭應著,又轉過頭去了。江漓只好縮回去,正要幫他把門掩好,就聽到裡面傳來一句:「行了,你就繼續敷衍我吧。吃沒吃藥好沒好我聽不出來嗎?身體是你的……」
好像不是工作啊,是誰病了?江漓很少看到雖然朋友遍天下的王燁會對誰生病用這種明顯是著緊得很的口氣,遲疑下來,站在門邊聽。
沒想到本來還勉強算和聲和氣地說著,忽然他暴喝一聲:「對!你的身體我著什麼急……我可告訴你,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邊,沒人照顧,自己不看好自己,病壞了遲早有人哭去!」江漓禁不住又悄悄透過門縫望進去,看到他插著腰背對門,激動得要跳起來,「……對,沒錯!沒人讓我心疼,是我自己犯賤!可以嗎!」停頓了一陣,似乎那邊有噪音傳來,他把手機拿遠了點,很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看看你自己,咳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吃藥!聽見沒有!我可告訴你,明天我再給你打電話,你如果還咳得這麼厲害,我就馬上買票衝過去拎你進醫院,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江漓被這聲嚇得忽然抖了一下,竟不知道為什麼呼吸有點急促,心尖上有個東西在突突突地跳個不停。
王燁從來沒有這麼喝過他,從來沒有。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肉麻的情話他確實像是天生的行家,一張嘴能說上一籮筐,可是……不是這樣的感覺……這樣,光是聽到也能體會到電話那頭的人對他有多重要的感覺。他,好像從來沒體會過。
這是怎麼回事?
怔仲之後,江漓忽然開始怪自己多事,不就是一個電話嗎?反正王燁朋友多,又愛講義氣,搞不好是哪個兄弟離家在外沒人照顧而已。他自我解釋了一番,盡量輕地離開。
直到王燁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道在飯桌旁發了多久的愣。
「吃飯啊。發什麼傻啊你?」王燁端著湯出來,大概是剛生完氣,口氣也不見得好,「快拿個墊子給我,沒看著我這兒燙嗎?」
「哦。」他趕緊手忙腳亂地從旁邊拿了個碗墊放桌上,「剛才,給朋友打電話啊?」邊盛飯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嗯。」王燁看起來也不打算多說的樣子,拿過飯埋頭就吃。
「哪兒的朋友啊?生病了要不要過去看看?」若無其事,若無其事。
王燁正吃著飯,聽見這話忽然就停住了,把碗往桌上一放。「你偷聽我電話?」那眼睛對著他一掃,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阿漓,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說明白點好。」
他從打電話開始就一口氣悶在胸口,現在被江漓這麼一弄,更是不爽快,很多平時決不會輕易出口的話就這麼出口了,「我們雖然是這種關係,但也只是這樣而已。我的事,你的事,都是我們各自的事。互不干涉,明白嗎?」
他夾著菜,頓在那裡好一會,才慢慢地收回手來,對王燁笑笑,點了點頭:「嗯。」
笑裡有難以言喻的尷尬,和委屈。笑完趕緊埋到碗裡,大口吃菜,像餓極了一樣。
就只是這樣?這樣,是什麼樣?
王燁看看他,深吸口氣,望著桌上的菜出了一會神,才又轉過來摸摸他的頭髮,聲音放柔了,有幾分歉意:「我心情不太好,別在意。」
江漓只模糊地點了一下頭,「嗯」了聲,捧著碗的手都在發抖。
王燁皺起了眉,他沒什麼哄人的經驗,也沒幾個人需要他低聲下氣地去哄的,那個人?那個人根本不會從他這裡受氣,又怎麼會需要他去哄回來?雖然江漓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但在他心裡,跟以前的那些女人也沒什麼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男人罷了。
似乎是喉嚨裡有些乾渴,他咳了兩聲,然後喝了兩口湯,重新拿起碗筷,吃飯。
江漓也沒再作聲,臉色已經相當平靜,平靜到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他既然這樣,王燁就更一副沒事樣了。一頓飯吃下來,除了偶爾碗筷調羹的輕微碰撞,飯廳裡那真是安靜到可以出現耳鳴。
喝下最後一口湯,調羹還沒放回碗裡,就被守在一邊的江漓直接收走了。王燁看著他頭也不抬地擦好桌子就轉身進去洗碗,那乾淨麻利的動作,毫無疑問帶著一種阻隔的意味。
肢體表達出的「抗拒」,比任何言語都清晰有效。
江漓就是再溫和,也不是沒有脾氣的。
把碗放進水槽裡,開了溫水,倒洗潔精,手上邊動著,耳朵裡也在聽著。聽不到身後有人跟進來的聲音,只聽到腳步聲往臥室去了,又出了來,然後……是大門被打開一聲輕響。
他立即回過頭去,剛剛來得及看到一片衣角在門縫間滑過,門「彭」地關上了。
瞪大了眼睛,氣得渾身都要發抖,難以置信,簡直難以置信!這個人居然就這麼把他一聲不響地撂在這洗碗,自己卻走了!
他到底愛上個什麼人啊?!
因他們都是不愛計較的人,江漓是願意遷就不在乎,王燁是雞皮蒜毛的小事根本懶得放在心上,兩個人在一起,向來一個溫和一個大度,又沒什麼水火不能容的生活習慣思想觀點,鬧成今天這樣還真是認識以來頭一回。
他忽然覺得其實自己根本不瞭解這個人,只是一味地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當成寶,喜歡就都喜歡上了,到頭來才發現居然連他心裡常常想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是沒有恨過的,自己就是這麼個人,愛上了,就全身心地都捧給人家,也一廂情願地以為人家應該不會拒絕——當然啦,他這樣的,GAY裡有幾個會不喜歡?長得漂亮,脾氣又好,還會做家務,這種年代,別說男孩子了,就是女孩子也沒幾個能這樣達標,腦子進水才會把這種便宜往外推。
姐姐說得沒錯,回回這樣投入,到頭來傷的還是自己。說到底,男人間的感情,還是不談心的好。
越想越生氣,而最氣憤的莫過於在這樣的憤怒裡居然依舊把所有的碗筷一個不差地洗好了!真想抽自己兩把!
憤憤地擦好手,回到客廳裡,那人連走都不說一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誰還巴巴地在這裡等他?難道我就沒脾氣麼?就是——不曉得他鑰匙帶了沒……
滾他的!居然還幫他想這個?
終究是沒能狠到這地步,還是先進房裡看了看,他的鑰匙向來隨身帶,既然不在那些換下來的衣服裡,想必是沒忘。不過,手機卻放在床頭櫃上,是剛才打完隨手放的吧?對王燁那種把手機已經當作身體一部分的人來說,這種疏忽倒是極其罕有的。
說不定剛才他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麼若無其事,所以出門的時候也昏頭昏腦地丟三落四。江漓的心裡終於好過了一些,臉色漸漸緩下來,伸手拿過那支手機。
說到底今天的導火索還是那通電話,真想看看究竟是跟誰。心念只這麼一動,手指便按在綠鍵,然而卻遲遲按不下去——燁不喜歡別人干涉他的隱私,如果他知道他查了這個,以他的脾氣,也許他們之間就會這麼徹底結束了也說不定。
他的直覺向來敏銳,當心中有烏雲壓境的感覺,那往往不會是太美好的事。握著電話猶豫了幾分鐘,一咬牙,還是翻開了通話記錄。沒想到手機忽然震動著響了起來,屏幕上一瞬間切換,明亮的藍色背燈上跳出一個名字。
王燁的朋友他並不全都認識,特別是與工作有關的,從不與他牽扯上,所以他瞪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不知道要不要接。以前他自然沒什麼顧慮,幫忙接電話是常有的事,不過既然王燁剛才的意思說得這麼明白了,他自然是要學著守分寸才是。
他的事,江漓的事,都是各自的事。互不干涉。
江漓看著它停下,屏幕上只留下個未接來電的信息,和那個名字。
他轉身打算出去,沒想到足以引起聽力障礙的鈴聲又猙獰地憑空跳起來,還加上震動,興奮狀態下的手機在桌面上舞蹈。
他猶豫再猶豫,接還是不接?緊接著兩次打來的電話,也許是很要緊的事,雖然王燁不在沒法幫他做決定,不過至少可以告訴電話那邊的人目前的狀況,也不至於讓人家在等待的過程中耽誤了事情。
接還是不接呢?
舞蹈在顫抖中繼續,「噠噠噠」敲擊著桌面,催命鬼一樣。
他重新拿起了電話:「喂?」
「王大哥啊?我跟你說明天的午餐改在一點,張小姐通知我他們馬經理上午要去深圳,中午一定趕回來只是希望我們能推遲一點所以我就擅自幫你定在一點了,你別忘了。還有我馬上也要回深圳一趟現在在車上了明天不一定趕得回來。跟鵬程的資料李姐都準備好了到時你帶她去就行。唉,爸爸讓我去見見阿姨我不想去也得去,鬱悶死我了……哎哎,我手機快沒電……」
那女孩顯然是在跟手機電池搶時間,辟哩啪啦幾乎不帶停頓地往外倒。
「喂……」江漓還沒來得及挽留住她的尾音,電話已經斷了。懵懵懂懂地趕緊回憶剛才女孩講話的主要內容。
忽然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阿漓?」
他趕緊跑出去,王燁站在門邊反手關上門,旁邊放了個下面超市的塑料袋。看他急匆匆地跑出來,眼神便透出疑問。
「明天午餐改在一點!」他跑過去,急呼呼地說,趁自己還記得,「李小姐有鵬程的資料,你把她帶去……還有,那個,她要回深圳,現在已經在車上了,不過手機沒電了……」
「誰?」王燁換好了鞋,一邊把手裡的袋子遞給他,一邊換回自己的手機。
江漓還在邊上盡職地匯報:「我不認識,你們公司的一個女孩子,你看看那個名字。」
「哦,知道了。」王燁重新把通話記錄調出來看了看,「小冰,我秘書。她還說了什麼沒有?」
「我在給你想呢。」江漓一直在很認真地回憶,「實在是她說話太快了,我聽得不太清楚。嗯,哦,對了,她今天回深圳是她爸爸要她去見一個阿姨什麼的,明天不一定能回來,還有她說她不想去。還有……那個什麼馬經理也要去深圳所以你們的午餐才改在一點……」
「行了,我知道了。」王燁看著他那認真樣兒笑起來,邊說邊往客廳裡走,他跟在後面。
「你要不要再打個電話給其他人確定一下?要不要緊的?」
「沒事兒,吃個飯而已。」隨手把手機放在茶几上,開了電視。往沙發上一靠,對他拍拍旁邊的位子。
「哦。」江漓無意識地坐下來,看他那樣,估計也沒什麼大事,放下心,才想起另一碼事,「對了,我是看你手機響了兩次才接的,我沒……」
王燁看他還是那副緊張樣兒,笑著刮刮他的頰:「好了,我都說了是我今天心情不好,說話口氣重了,現在鄭重道歉。可以了吧?」
江漓忽然意識到他動作裡的親暱,臉紅了紅,微微側開去:「什麼啊?明明說得那麼鄭重其事的,出去一趟回來就跟沒事人一樣。」
江漓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尤其是在他今天那麼聲色俱厲地說了各自管好各自的事之後,他本來已經做好準備讓自己學乖一點了。可是他現在卻這麼說……江漓咬著勺子,一時間轉過無數念頭,要不要信他?萬一又給他刮上一刀怎麼辦?
王燁還是抱著他,輕輕地搖起來,像對一個孩子:「自從你常常來我這裡,我就發現其實回家也挺不錯的。」
江漓忍不住為他這句心動了一下,低下頭,小勺子在冰淇淋面上一道道地刮:「那……萬一我一直等你,你都不回來怎麼辦?」
王燁在他耳邊輕輕笑出來:「那不給你買了這麼多冰淇淋嗎?」
江漓差點跳起來:「哈?什麼?拿冰淇淋就想打發我了?你也當我太好欺負了吧?!」
「唔唔唔,」王燁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搖頭,「不是打發你,是給你打發時間。這冰淇淋,別人讓我買,我還未必給他買呢。」
「呵,你在暗示什麼?」
「你說呢?」
「王燁,你知道……我喜歡你。」
「嗯。」
「所以,不用給我冰淇淋,我也會等你。只是別老讓我等就行,冰淇淋再喜歡,吃多也會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