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迴廊,庭院,花閣,在一間寬敞的和室中對坐二人。年長者身著和服,氣宇威嚴森冷,瞳眸閃爍間不怒自威,有著極強的懾服力。年輕者相貌儒雅,身著西裝,也是雙膝而跪,神色恭謹而內斂。兩人雖然都在注視著面前的棋盤,卻顯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三谷會的事處理得怎麼樣?」老者先發問。這是六神會的會長:風間長次。
年輕者忙收回即將落下的棋子,恭敬地回答:「已基本處理完畢,只有三谷清則一人在逃。」
「讓他逃了?」老者濃眉一擰,毫不掩飾地當面訓斥:「簡直是廢物!」
年輕人低著頭沒有辯白,這是他對父親最起碼的尊重。稍待片刻,他繼續說道;「小夜已經去追了。」
風間長次的神色並未緩和,反而更加冷硬:「為什麼要叫小夜去?我不是說過現在要盡量避免派他執行任務嗎?」
年輕人名叫風間日向,是風間長次的長子,而他們口中的小夜是風間長次的次子,風間夜。風間日向繼續解釋道:「主要是因為三谷清則逃到了英國,小夜正好在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接應他了。估計最遲這週末他應該能回國。」
「等他回來,帶他先來見我。」風間長次下達了命令。
「是。」風間日向輕輕躬身。
「啪」的一聲,一枚棋子敲擊在棋盤之上,發出悅耳的聲音。
和室外花香裊裊,如雲靄瀰漫。這裡看上去是一片的寧靜祥和。
…………
三谷清則此刻正躲在英國鄉間的一座小古堡中。
碩大的古堡建立在懸崖峭壁之邊,到了夜晚,懸崖邊上的海濤拍擊聲尤其震人心魄。
三谷清則聽著這海浪聲,已經有好幾天不曾好好睡過一覺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到了明天,他就可以找到偷渡的船隻駛過大海,奔向他心中自由的國度:美國!所有的恐懼與驚慌只有在想起美國之時才可稍稍平復。美國,是自由的天堂,是人權的樂土!只有美國才可以讓他完全逃避六神會的追殺。想到那高舉自由之火的女神像,三谷禁不住心潮澎湃。
四周除了海浪聲,一片沉寂。突然間,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他心下發緊,警覺的抓起枕畔的手槍,躡手躡腳地來到房門邊,俯聽著外面的動靜,但是又什麼都聽不到了。他仍舊不放心,拉開房門,一步步捱到樓梯口向下探望,樓下大廳的蠟燭還在獨自燃燒,大門緊閉,一切如常。只有旁邊的一扇窗戶半開半閉,呼啦啦灌進不少的海風。他鬆了一口氣,走到窗台邊,將槍放在窗台上,伸手去關窗戶,也就在這一剎那,一把銀光閃閃的手槍已經抵在了他的額頭之上。
「真是抱歉,三谷先生,打攪了您的休假。」那溫和的聲音好像日本夏夜的清風,還帶著淡淡的櫻花之香,與海浪聲相融有著說不出的風情。但三谷的心也在此刻一下子跌進屋外的深淵之中。
窗簾輕輕被夜風吹起,若隱若現著一張屬於東方的俊美之臉:他有著如少年般天真無邪的面容,卻有著魔幻詭異的感染力和懾服力。那雙眼睛清澈聖潔,好像富士山上最皓潔的白雪,在黑夜中望來,更似暗夜的星辰,璀璨得逼人。
他是夜之子,帶著死神而來。
三谷臉色慘白,哆嗦著企圖阻止對方:「慢著!你若現在殺我,很多資料和秘密,還有、我藏起來的那些錢都將消失!」
夜之子輕笑著:「我知道,但我沒有別的選擇。你死後,我可以去慢慢尋找那些秘密,但是京都的櫻花已經快要開過花期,我不能再等了。所以,真是抱歉,你只有死了——」
他的尾音猶如低喃的歎息,槍聲也隨之而響起,三谷倒了下去。
他收回槍,微笑著轉過身,縱身跳下,在夜空中倏然張開一雙翅膀——那是他早已準備好的滑翔翼,然後他就像個夜之精靈一般杳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數日後,日本各大電視台都在播報一條相同的消息:從日本逃出國境的三谷會會長三谷清則的屍體被人在英國某郊區的別墅中發現,死因為槍殺,兇手身份不明,去向不明,犯罪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足夠的線索,目前警方正在全力緝查之中……
…………
日本京都。明仁集團公司的大廈頂端。
風間日向關閉了電視,轉過座椅,直視著坐在對面的弟弟:風間夜。半天才開口說道:「你這次用的時間比較多。」
風間夜慵懶的半靠在座椅中,黑而柔順的長髮柔柔地飄動,襯托著他的臉色竟有幾分蒼白。半開半閉的眼眸中魔幻的味道收斂了很多,顯得有些倦怠。但他的唇角依然掛著淺淺地微笑,好像窗外飄來的花香。
「沒想到三谷那麼能跑,我有些低估了他。若我考慮周全一些,應該能再早幾天殺掉他的。」他淡若輕風的聲音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存。
「父親要見你。」風間日向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這是你最後一個任務,我已經安排好,任務完成後你就可以直接搭機去加拿大,那邊的房子已經照你的意思重新修繕過了。」
風間夜興味闌珊地看著那個信封,「不要用『最後』那個字眼,我一時片刻還死不了的。」
說到死,風間日向才真正凝視著弟弟的面容,「最近身體好麼?」
「老樣子而已。」風間夜漫不經心的順口而答,同時拆開了信封,將裡面的人物資料抽出來。「是個女的?」他的長眉悠悠一挑。「三億日元買她一條命,對方出手挺闊綽的麼。」
風間日向明白他的意思,解釋道:「買方的信用你不必擔心,說好只要你接下生意就先付三成的款項,事成之後再付其它。」
風間夜的黑眸慢慢從紙上揚起,半帶嘲笑般的口吻:「日本的失業率這麼高,人命卻如此值錢,難怪如今最好做的生意就是保險和殺手的行當。」說著,他卻將資料折起,重新裝回信封,輕輕推了回去。
「什麼意思?」風間日向一皺眉,記憶中他從未拒絕過任何的任務。「是你的身體……」
「與身體無關。」風間夜淡淡的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視著下面那片粉紅色的花潮,聲音像從窗外飄來:「我不會做出任何玷污櫻花的事,即使只是一個名字。」
那份現在正握在風間日向手中的資料上方赫然印著這次行動目標的名字:千尋雪櫻。
…………
一座小巧精緻的別墅前,一輛紅色的跑車倏然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女子,身材高挑而修長,輪廓優美,一身純黑的皮衣皮褲,高腰皮靴,幾乎及腰的長髮遮住了大半個臉,唯一能表露心情的雙眸也被一副深色的墨鏡遮住,看不見那裡任何的心語。
門外打開大門,極恭敬地躬身說:「小姐回來了。」
女子將車鑰匙扔給他,冷冷的問:「義父在嗎?」
「會長已在廳內等候小姐了。」
女子逕自走了進去,推開高大的房門,屋內寬敞的主廳中有幾人正坐在那裡談話。一見她到來都紛紛站起,一齊向她行禮:「小姐好!」
屋中央一個坐在輪椅中的老人看向她,眼中不帶半點喜怒哀樂:「回來了。」
「是。」她走了過去,「義父緊急召我回來有什麼事?」
「有人要殺你。」老人直說重點。
「是麼。」她只是挑挑眉,嘴角扯出一個淡漠地冷笑。她瀟灑地轉身,欲往樓上走,「那就讓他們來吧,看看是誰先死在誰的手上。」
「雪櫻!」老人威嚴的冷喝在瞬間喝住了她的身形。有多久沒被人叫起過這個名字了?連她自己幾乎都快忘了她原本有這麼一個應令她深惡痛絕的名字。她的背脊一陣發硬。
「對方請的可能會是『夜之子』。」
「夜之子?」紅唇微揚,露出若有若無的笑,「好啊,我久仰大名,希望他不會令我失望。」
老人的手杖重重敲擊了一下地面,提高聲音:「你現在越來越不服人了!連我說的話都不放在眼裡。」
她輕輕甩動一下長髮,低笑著:「我沒讓義父丟臉,不是麼?」恰在此時,大門外吹來一陣清風,她的身上驟起一層寒意,心底那種奇異的感覺開始湧動。
又來了!她不想再和老人廢話,疾步奔上樓定自己的房間中去。
樓下那些還在站立的人中,一個人悄悄開口:「千尋小姐真的是長大了。」
老者哼了一聲,深邃的眼眸中迸射出兩道寒光:「她翅膀再硬也飛不了多遠!」
…………
風間日向推開拉門,風間夜正穿著和服側臥在榻榻米的一角,一隻手舉著一本書,眼神迷離,似乎看得並不專心。
「見過父親了?」風間日向坐了下來。
「嗯。」風間夜合上書頁,衝他微微一笑。「你最近好像很忙,回來後也不常見你回家。」
風間日向濃重的眉毛時刻都像是被壓力壓得揚不起來,很難露出笑容。「父親對你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如今他又不得不把那些對你的期許過寄一部分給我,哪裡能清閒。」
「我很抱歉,為你添了很多麻煩。」風間夜的眼瞳中終於有了些許憂鬱。「以後你的擔子會更重。」
「別瞎想了。」風間日向說:「我更希望你能來幫我。」
風間夜噙著一絲苦澀的笑:「我恐怕已是有心無力了。」他將書放下,轉身去倒茶,背對著風間日向的身形後傳來幾聲輕微的喘咳聲,但轉過來的依舊是張微笑的面容。他將茶杯遞給風間日向,說:「明天我會去清水寺。」
風間日向點點頭,「我派人送你過去。」
「不用,我自己開車就可以了。」
風間日向沉默片刻,站起身,說了一聲:「你休息吧。」轉身往外走去。身後又傳來風間夜略顯遲疑地呼喚:「大哥!」他站住了,回頭看去,風間夜也站了起來,靜靜的瞅著他,輕輕地躬下身,再次說道:「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真的很抱歉。」
「閉嘴吧!」風間日向怒喝道,「不要再只是一味地道歉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這樣謙卑只會令我心裡不安。記住!你是風間家的驕傲,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所以,你必須好好的活下去!」
風間夜蒼白的臉頰中暈出一層紅色,水晶般明亮的眼睛中折射出一片晶瑩。
窗外櫻花紛紛,正吟唱著它們生命的悲歌。
人似櫻花,命如櫻花。
…………
從黑暗中射出的子彈擦著千尋雪櫻的胳膊飛過,她所有的神經都在一瞬間警覺起來。那種危險而狡猾的氣息她再熟悉不過,她也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她一翻身,轉到一座高牆的後面,屏住呼吸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這就是暗殺的開始?她冷笑,這種伎倆未免也太拙劣了。
旁邊有人!她突然覺得激靈一下!原來這回對手派來的不止一個殺手。思緒轉動間,她已經抽出佩槍,猛一抬手,隨著槍聲,她清楚地聽到一個沉悶的呻吟聲。她知道自己擊中了對手,但是她也已退進了死角。
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慢慢向她逼近,雙方的手槍對峙著。
「你是誰派來的!」她的目光緊緊盯在對方扣住扳機的手指上。
那人嘿嘿一笑:「千尋小姐應該知道,殺手是沒有來歷的,也不會將僱主的名字洩露出去。」
千尋雪櫻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得風情萬種,連握著手槍的手都慢慢垂下,「看來你是個好殺手了。」
那人為她突然的改變而狐疑,更為她美麗的笑容所迷惑,也隨著她的問題接話:「我從未讓自己的僱主失望過。」
「沒有例外嗎?」千尋雪櫻的笑容更加迷人,像是一朵正在盛放的櫻花。
那人隱藏在墨鏡背後的眼睛明顯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慾望,邪邪的說:「除非我足以得到可以彌補我損失的補償。」那聲音一冷;「但即使是再美麗的獵物,如果她的手裡有一隻危險的槍,我也是絕不會靠近。」
「因為這支槍麼?」千尋雪櫻將槍在對方的眼前晃晃,突然扔到一邊,「現在是不是就安全了?」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千尋小姐的戲演得的確是好,可惜我不敢上當,據說之前已經有十七個殺手就是死在你的溫柔之中了。我可不想做第十八個。」
千尋雪櫻的表情露出黯然之色,「真是遺憾,看來你也不過是個膽小鬼。那還猶豫什麼?動手吧?」她仰起臉,作出待死之狀。
那人見她毫不抵抗,心底的戒備鬆懈了幾分。面對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和艷麗無雙的面容,他的手竟有幾分微微顫抖。他一步步逼近,終於走到她面前。忍不住伸出持槍的手想去撫摸她的臉頰。一瞬間,千尋雪櫻突然施展燕子翻身踢飛了對方的手槍,一條銀色的長鏈也緊緊勒住了對方的脖子。那人拚命掙扎,欲從鏈子下掙脫,但是千尋雪櫻再也不肯給他任何的機會,她尖細的手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脖子,那人的力量慢慢消失,最終倒在了地上。
她搖著頭歎息:「到底還是成了第十八個,愚蠢的男人。」
…………
風間夜拾級而上,清水寺內的櫻花依舊。寒緋櫻如染紅了胭脂的少女,醉酡的容顏嬌艷而嫵媚。被花香包裹,風間夜的心靈有了一份溫暖平和,蒼白的臉頰也被映出淡粉色。黑色的長髮像是一道黑色的風,在花木掩映中無羈無縛的飄動,那雙美麗深幽的瞳仁中潛藏著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神秘而優雅。
留連於櫻花的世界之中,他幾乎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只是當櫻花紛紛飄墜之時,那心底的悵惘又再度莫名地襲來。人的生命便如櫻花一樣,驟開驟謝,短暫而絢麗。妄圖阻止死亡又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
人生不過如此,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何必留戀?為誰留戀?
不遠處忽然傳來槍聲,一下子破壞了此刻寧靜而優美的氣氛,他輕輕蹙眉,但還是向著槍聲所在的方向走去。
…………
千尋雪櫻緊捂著肩膀,鮮血正汨汨而出。她太大意了,竟忽視了那個被她擊中的殺手原來還未氣絕。
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天地似乎都在旋轉,眼前一片迷霧。她要死了麼?奇怪,她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恐懼。死亡原來是這麼簡單,難怪所有人都在說,只有死亡可以解決一切。
「要感謝你咯,幫我解脫痛苦。」她對著那個已經再度倒下的殺手展顏而笑,輕甩了一下長髮,那笑在唇邊綻放,與身邊飄落的櫻花似已融為一體,有著淒美而絕艷的魔力。
剛來到這裡的風間夜恰巧正對視上這個笑容,禁不住心底的震驚,輕喃出聲:「櫻花在笑呵……」
當那笑容的主人因失去意識緩緩而倒時,便倒進一雙溫暖的手臂之中。
為她撥開額前的亂髮,凝視著她唇邊猶自殘存的笑容,風間夜的靈魂好像已在此刻被什麼佔據。
…………
「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
紅色的鮮血染透雪白的衣衫,稚嫩的臉上沒有了笑容只有空洞與無言。生命在她眼中第一次真切地消失,她無法挽留。為什麼會有死亡?為什麼人的一生要以痛苦作為開端?
…………
千尋雪櫻是在一片流水聲中醒來的。
強忍著傷痛爬起來,拉開身邊的紙門,外面是一片鳥語花香的世界。淙淙的流水正從院中的竹筒中傾出,將井台沖刷的光潔可鑒。小院雅致怡人,綠煙蔥蘢,屋的四周都種滿了櫻花。
和室的牆上掛著一幅字畫,寫著「心靜氣怡」,令人一見忘俗。榻邊正燒著一壺熱茶,有裊裊熱氣不時從中蒸騰。簷下一串青銅製成的風鈴正滴溜溜地打轉,發出悅耳的鈴音。
千尋雪櫻疑惑地在木榻上踱步,來到茶爐旁邊,坐了下來。
那茶杯、茶壺都是細瓷,做工精巧,顯然俱是上品。淡青色的底兒,光潔圓潤,尤其令她觸目地是那壺身與杯上所刻畫著櫻花,粉盈盈的似有嬌羞之態,好像可以隨時漾出香氣。
「那是櫻之祭。」一個和煦如風伴隨著腳步聲而來,緊接著,從旁邊的迴廊外施施然走來一個身著和服的男子。
千尋雪櫻一下子楞住,她從未見過哪個男子可以有著一張如此美麗聖潔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有著春天的明媚,夏天的火熱,秋天的艷麗,一個淺淺的微笑就足以融化冬霜,黑色的長髮像黑色的夜,若不是他的聲音身形明顯應是男人,她幾乎會誤將他看成女子。
他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傾聽著茶壺中的聲音,滿意的笑笑,從一隻淨瓶中倒出些許茶粉在杯中,一手執壺,細細的將開水澆在上面,濺起的水花慢慢變成淡青色,茶香撲鼻。他又拿出茶筅將茶水輕輕攪勻,所有的動作都像一道神聖的儀式,優美而尊貴。
「要嘗一嘗麼?」千尋雪櫻還有些失神,那只修長的手已舉起茶杯遞到她眼前。杯後那滿是笑意的眼睛是無人可以抗拒的。她接過來輕輕啜了一口,沒太在意茶的味道,只是凝視著對面的人。
「是你救了我?」她不得不有所戒備。
「如果說我們的巧遇算是一種緣分的話,用『救』這個字就太生疏了。」他放下茶杯,深幽的眼睛同樣在凝視著她,「我喜歡的你的笑。」
嗯?千尋雪櫻一驚,心頭一陣迷茫,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亦或許是被他的直接和大膽所震動。
他並不掩飾,更沒有羞澀之態,繼續說下去:「你的笑很美,像櫻花。」
她的眉頭緊蹙,眸光黯淡下去,冷冷的響應:「我討厭櫻花。」
他並不為她的冷漠所懊惱,淡笑著又說:「但我喜歡。」
她也放下茶杯,直視著他:「因為我像櫻花才救我的嗎?」
他側著臉,好像很認真地思索了一陣,然後輕吐道:「是的。」
她突然沒由來的想生氣,眉心越蹙越緊,氣大傷身,這時候才感到肩膀上的劇痛難忍,於是站起來,說:「我要回去了。」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幽幽的問。
「不能。」她的心底有種報復似的快感。剛向前踉蹌了幾步就幾乎摔倒。他在身後突然將她抱住,輕聲在耳邊低語:「你的傷很重,恐怕不便行走。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放手!」她努力掙脫他的束縛,那種溫暖的氣息竟讓她迷惑。
他卻帶著頑劣地笑,反將她抱得更緊,「那麼,我可不可以為你取一個名字?櫻子?」
她打了一個寒噤,猛轉過頭,與他的眉目只在毫釐之間,近得呼吸可聞。
「我想叫你櫻子,可以嗎?」他溫熱的低語輕輕地在耳畔飄動,那聲音中有懇切卻更有一種壓迫似地命令。
她呆怔地任憑自己被他眼底的流光眩惑,讓他的髮絲輕柔地觸摸著她的臉頰,好像他的手。
「你是誰?」她乾澀地問,好像連呼吸都已被他的眼波奪去。
他的手指沿著她的臉廓輕摩,那笑容漸深,漸漸神秘而不可知,只是任意放縱自己的溫柔,不在乎對方是否還有力氣阻擋。
她本以為他接下來是要吻她,但他只是拉起她的手,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
「知道傷你的人是誰嗎?」風間夜握著方向盤,眼角的餘光瞥向身畔的千尋雪櫻。
她無力地一靠在座椅上,目視前方,懶懶地回答:「想我死的人。」
他一笑:「你的仇人很多嗎?」
「你怕了?」她一挑眉,語帶嘲諷。
「怕死麼?」他清幽的歎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愁容。放緩了車速,他的聲音似乎也緩慢了很多,「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前的一瞬。」
她一顫,心中似被重重的擊了一下,疼得發抖。
他敏感到她的顫慄,一隻手跨過座位握住她的,聲音柔如春風,吹過她的心頭,像在許諾一個穿越來世今生的重誓:「別擔心,有我在這裡陪你,你不會死的。」
…………
「失手了?」一雙陰梟的眼睛在暗夜中閃動。「哼,我早就知道憑那幾個笨蛋還要不了她的命。」
「是!」有人彎身行禮。
「六神會怎麼回的話?夜之子什麼時候動手?」
「他們拒絕了。」
「嗯?!」枯節般的手指握得格格作響,「為什麼?他們不是什麼任務都接得嗎?」
站立的人遲疑地回答:「對方沒有說原因,只說這單生意時機不對,若我們不是非堅持用夜之子就可以成交。」
「廢話還挺多,六神會什麼時候做事這麼婆婆媽媽了?管他們換誰,把事情給我辦了就行!」陰冷的眼中透出濃濃的殺機。
「是!屬下這就去辦!」那人說完卻並沒有走,站在那裡似乎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推開書桌,那雙眼睛一下子轉到窗邊,隱去了光芒。
那人囁嚅片刻,還是開了口:「為何一定要急著殺她?按現在的情況下去,再過幾年,不用咱們動手,她自己就要了自己的命了。由咱們來下手,若被她知道了,難免會有麻煩。」
「我還沒怕你怕什麼?」桌後低喝出的聲音震得桌上茶杯直響。隨即聲音一暗:「你以為我真的想讓她死嗎?要讓她死只需我一抬手,一顆子彈就足夠了。」
「那您這是要……」那人更加困惑不解。
「要她痛苦!」搖椅一轉,那眼中猛射出的寒光將對面之人震得倒退兩步。他咬著牙,一字一頓:「我等她長大,讓她明白死亡和人生最痛苦的真諦。她幸福的活著是對我最大的折磨。」他的手一擺,下達命令:「你去照我的話安排吧,記住,我不要她死,只是要她痛苦!」
「是!」那人將身子躬得更低,看見自己足尖的那一刻,他連心底都在發寒。
…………
千尋雪櫻飛撲進自己的臥室,將門緊緊地撞上。「霍」地拉開抽屜,從中翻出一個藥瓶,匆匆忙忙倒出藥丸就著桌上的冷水一飲而盡。然後,她躺了下來,長出一口氣。肩膀上的傷似乎不再那麼痛了,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不停地晃動著一些奇怪的影像。但是,今天她卻很難像往常一樣輕易地睡去,在朦朧的腦海中,總有一雙清澈幽黑的眸子在靜靜地注視著她,讓她心弦蕩漾,如同沈睡進蔚藍的大海,溫暖而深沉……
「叫我小夜吧,別人都是這樣叫我。」臨別時他微笑著叮嚀。趁她怔忪間,他悄然接近她的身體,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那份溫熱的唇溫隨著話音直沒入她的心底:「再見了,櫻子,我們一定會再重逢的,希望還能看到你美麗的笑容。」
…………
風間長次凝視著眼前的兒子風間夜,掩不住心底那深深的憂慮,輕咳了一聲才開口問道:「日向說你不準備去加拿大了?」
「是的。」風間夜不若風間日向那般謙恭。看得出來他與父親的關係要輕鬆許多。「我不想再離開日本了。」
「但是加拿大的氣候對你的身體有好處。」風間長次下著判斷,「那邊的醫學也比較發達。」
「您錯了,父親,」風間夜微笑著打斷父親的話,「日本的醫學並不比任何一個國家次,我的病如果在日本治不了,到哪裡的結果都是一樣。」
風間長次豎起濃眉:「你是在自暴自棄嗎?」
「我並沒有厭棄自己,只是想活得開心一點而已。在日本,我很開心,這就夠了。」風間夜認真地說:「請父親成全我。」
「那好吧,隨你意,但如果你感到不適,一定要說出來。」
「是的,我明白。」風間夜低笑著為父親奉上一杯茶。「最近大哥很忙,不知道我能否幫上什麼忙?」
「你不用管他,你現在是休息第一,他是風間家的長子,有足夠的義務和責任承擔起這個家。」他話音剛落,風間日向正好拉門進來,向父親行了一禮後他坐在風間夜的對面。
「事情都辦妥了?」風間長次發問。
「是,明天見面。」風間日向一貫的畢恭畢敬。
「那好,到時候一定要辦得乾淨利索點兒,不要再向上次三谷會那樣拖拖拉的,只會丟人現眼!」風間長次站起來,嚴肅的面孔不露笑容,說了一句:「你們談吧」,隨後就出去了。
「有行動?」風間夜轉過臉問。
風間日向點點頭,「和清河組協商有關千葉地面的問題。」他拿起父親剛剛用的茶杯,用手指揩去茶杯邊緣的污漬,重新倒上一杯茶,握在手裡。
風間夜看著他的表情,又問道:「只是談地盤問題?」
風間日向笑了:「什麼都瞞不過你,這的確只是一個假像,真正的目的是因為有人出錢要買清河組裡的一條命。」
「哦。」風間夜為茶壺中添注了一些熱水,似無心般又問:「在哪裡見面?」
「千賀飯店。」風間日向挑挑眉:「怎麼?你有興趣?」
風間夜也笑了:「最近是有些閒得發慌,也許到時候我會去湊個熱鬧。」他笑著,眼角瞥到屋外的飛花,忽然問道:「綾子好麼?我有很久沒見到她了。」
風間日向笑容頓收,生硬地說:「我不知道。」
風間夜一楞:「你們吵架了?」
風間日向將頭轉向外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們分手了。」
風間夜立刻瞭然,沉默片刻,淡漠地問:「因為父親?」
「不是!」風間日向匆忙地否認,「我是為了風間家的榮譽。」
風間夜蹙眉,「這根本是一回事!父親的意思就是家族的意思,父親口中的榮譽就是家族的榮譽。大哥,你要讓父親的意願統治你一生嗎?」
「住口!不許你侮辱父親的威嚴。」風間日向的聲音向來外另一個世界,「父親就是法,我們從小都是這麼認為的,現在我也不想否認這個事實。如果為了維持風間家族的榮譽而必須要我個人做出犧牲,我決不猶豫!」
「那對綾子又意味著什麼?」風間夜質問,「她在你心中究竟算什麼?你是否想過你對她的傷害會有多大?」
「這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不是你想做什麼這個世界就一定能接受,能認可,如果你的生存法則與世界的相違背,只能修改你的,而不能修改整個世界的!」風間日向無情地說。
風間夜不以為然地搖頭:「那只是你的觀點,若換作是我,我會讓世界修改它的法則。如果不能,我寧可為自己的原則而死,也決不妥協!況且……」他湊到哥哥的身旁,舉起他眼前的茶杯,深深的望進他的眸底,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的是那麼在乎父親的感受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又有多崇高?我深表懷疑。」
風間日向死死地盯著他,兩人對視了很久,最後還是風間日向轉身離開。
風間夜注視著他的背影,眼神中掠過一絲無奈。
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每個人都會有他的不得已。人人都在委屈地活著,不止是平民百姓,也許還包括高高在上的天皇。
也許他的生命已經要用倒計時來計算了,但他決不會允許自己活得如此痛苦。看屋外櫻花紛飛,它們明知道自己生命將盡,為何反而要開得更加絢爛?
生命無多,更需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