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日向默默地聽著手下人不斷發回來的線報:
「二少爺已經和千尋小姐開車離開了京都。」
「二少爺的車已經開過了名古屋。」
「二少爺已經經過了甲府」
「二少爺已經進入了東京。」
……
對於所有的消息,風間日向只有一句命令回答:「跟緊他們,暫不要採取任何行動。如果千尋雪櫻落單,就立刻射殺!」
即使會因此而招來風間夜的痛恨他也認了,保護弟弟的安全是他一貫的責任和義務。那個千尋雪櫻令他有極為不安的感覺,危險的氣息似在逼近,而小夜……他不禁憂慮:他究竟還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可以耗費在這麼一場生死的角逐之中?只是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電話鈴驟然響起,接通後對方是個十分柔媚的聲音:「聽說你在找我?」
他陰沉的聲音如他此刻的表情一般:「小夜前兩天去找過你是嗎?」
對方呵呵一陣笑:「你有那麼多的耳目,幹嘛還來問我?」
「他找你做什麼?」他逼緊了聲音。
對方笑聲如鈴:「我還能幫他做什麼?無非是玩玩計算機而已。」
他面色如霜:「我警告你!如果小夜因為你提供的消息而出了事,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是麼?」對方妖嬈的聲音有了些許憤憤,「我記得你說過永遠不再見我了。看看最終是誰要求誰!」
「卡答」一聲,電話竟被對方掛斷,風間日向楞楞地看著話筒,不覺喃喃自語:「她的脾氣還是沒有變啊……」
…………
坐落在以商業娛樂區聞名的新宿御苑中的和泉小學,簡樸而寧靜地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這裡是即將被拆遷的對象。老師和學生都已搬走,昨日曾經的輝煌也已成為人們心頭永遠的記憶。
敲開了學校的大門,風間夜溫和而優雅向守門人行禮:「大叔,你好啊!」
「你是?」守門的大叔被這個年輕人奪人的風采所迷,誤以為他是本校畢業的學生,「這裡快要拆了,學校已經搬到南面去了。」
「這裡沒有人了嗎?」風間夜雖然問得隨意,其實內有深意。
「早就沒有了!」大叔搖著頭說:「上個月就都搬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看門了。你要是想找哪位老師,就去新學校找吧。」
風間夜抬頭看看院內,忽然又笑著說:「我已經很久沒來了,沒想到馬上就要拆了。能讓我們四處走走看嗎?實在是很懷念在這裡讀書的日子啊。」
大叔咧嘴一笑:「好吧,你去轉吧,小心地上那些碎玻璃啊,不留神會扎到腳的。」
風間夜道了謝,與千尋雪櫻一起走進校園。
並肩走在路上,千尋雪櫻輕輕嘲笑:「沒想到你撒謊也很在行。」
「做非常事自然要用一些非常手段。」風間夜並不在意,閑靜的的外表下,那雙幽深的雙眸卻在警覺地留意著四周的情況。
這裡顯得比較凌亂,一些散亂的書本桌椅到處可見,顯然在舉校搬遷後並未派人來收拾。偶爾有些碎玻璃散落在地上,可能是前幾天被風從樓上吹落的。
「你真的對這裡毫無印象嗎?」風間夜問。
千尋雪櫻的神情有幾分不耐煩:「我說了,沒有。」
風間夜輕聲自語:「如果對手是潛伏在這裡與外界聯絡,那他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他走進教學樓,找到校長室,門已上鎖,但這難不到他。取出一個精緻的小工具,只不過十秒左右,門就開了。屋中空空如也,連張椅子都沒有。
「你又在找什麼?」千尋雪櫻斜靠在門邊黠著眼問。
「電話。」風間夜從房間退出來,「那部在六神會的委託書中留下的聯繫電話。我出來之前曾經試打過,還能打通,如果它確實在這個學校裡,在辦公室中的可能性比較大。」
「現在你看到了?」千尋雪櫻揚手一揮,「校長室裡沒有,你要怎樣?一間一間去撬嗎?」
風間夜回身微笑:「有何不可?」
千尋雪櫻心中一歎,只覺得他實在有些瘋了。
風間夜說到做到,真的撬開了每一間辦公室的門,但還是一無所獲。
走出教學樓,他並未沮喪,「這其實也是在意料之中,對方很有可能已經將電話轉移了。」他又突然回身仰望著這座大樓,眼神迷濛:「做一個普通人真的很好啊。」
千尋雪櫻也站住,看著他。
他的聲音輕悠而悵然:「一直都很羨慕那些可以生活在人群中的同齡人。像個正常人一樣去上學,上班,戀愛,結婚。雖然平凡又普通,但卻寧靜而溫馨。」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種生活,也許是很多人所鄙棄的,但卻是我夢想中的世界。」
他突然而來的憂鬱引發了她心底的悲情。沒說話,但心底卻已有了相同的共鳴。他們的世界,從幼年起便籠罩在一層黑暗的罩子中,看不到多少光明,多少希望,多少夢想。只能看到無盡的血腥、殺戮和死亡。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命運,或是上天給的或是自己選的,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生存的價值又在哪裡?
「你來看!」風間夜忽然有些興奮地喚她。以為他發現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她湊過去看。在教學樓外的長廊中,一根柱子上隱隱綽綽的刻著一句話:一生永遠愛X子。名字已經看不清楚,顯然是年代久遠了。
不過是少年人青澀的戀情。她不禁嗤之以鼻。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用「永遠」來形容,除了……死亡。
風間夜卻雅然而笑:「好美的誓言,不是嗎?」他的眸光轉向她,「這世上最美的誓言無過於用生命作交換。倘若……」他的話突然頓住,微笑有點凝固,看到她略帶疑惑的表情,他卻未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倘若上天肯給我時間,我也可以許下一個相守一生的誓言。」但是,一生?他還有一生嗎?
兩人失神地對視中,魔一般的憂鬱在心中乍隱乍現,不曾說出,只是獨自品嚐。此刻他們只覺得自己的痛苦應該由自己承擔。分與對方,只能憑添更多的愁煩。
「夏子?」在兩人身側乍然傳來一個驚詫的呼聲。
兩人一起看去,一個中年婦女就站在兩人身旁不遠處,驚訝地看著千尋雪櫻。聽到她叫出的名字,雪櫻渾身一震,如被雷噬。
那婦女眼中的目光更加驚奇,但又很快從震驚中甦醒,歉然道:「抱歉,我認錯人了。」
風間夜早已察覺到兩人異常的反應,只笑笑:「沒什麼,那位夏子女士是您的朋友?」
「是我小學同學。就在這裡,我們一起長大的。」在風間夜溫暖的笑容前,沒有人會隱藏自己的話。中年婦女盯著千尋雪櫻:「你和我的同學長得真的很像。」
「人有相似,沒什麼奇怪的。」千尋雪櫻很快就回復到冷漠疏離的表情中去。
婦女看著他們:「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風間夜隱隱覺得她與這個學校有著淵源,先前那個謊言立刻更改,答道:「路過這裡,好奇便進來看看。」
「哦。」婦女點點頭,慨歎著:「這裡已經物是人非了,想想當年的情景,還真令人傷感。那時候一到了春天,同學們便愛坐在櫻花樹下聊天,可惜前兩年那些櫻花樹也被移走了。」
提到櫻花,風間夜的眼中掠過一絲遺憾,他恭敬地探問:「那您是這裡的……」
「我現在在這所學校教書,今天回來找一些遺落的材料,沒想到正巧碰到你們。」她推推眼鏡,善意地笑著:「這裡也沒什麼好玩的,天快黑了,還是回去吧。」她又看了一眼千尋雪櫻,禁不住問道:「請問你的名字是?」
然而千尋雪櫻卻倏然轉身,疾步離開,像是在逃避她的追問。
風間夜從後面追上,低聲問:「為什麼不告訴她你的名字?」
「有用嗎?」她冷冷回答,「我又不認識她,告訴她我的名字做什麼?」
「你聽說過夏子這個名字嗎?」風間夜閃動著晶亮的雙眸注視著她,令她心顫,但還是硬著聲音說:「不知道。從沒聽說過。」
她走得很急,腳下突然一絆,幾要摔倒,風間夜在後面欲拉住她,反被她推到一邊去。接著她聽到他在後面一聲低呼,忙回頭看去,他的一隻手正從旁邊的窗台上移開,而窗戶上破碎的玻璃將他的手掌扎出鮮血。血,順著手滴落到地上,滴進土中。她的目光上移,訝然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卻只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任那鮮血不停地湧出而無所動容,好像在釋放自己的生命。
她撲過去,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急急為他裹上傷口,但鮮血很快又透過布片滲出,似乎流無止盡。
他的身子突然一晃,虛弱地伏倒在她的肩上,輕然的聲音中有著緊迫:「帶我去醫院!要快!」
…………
千尋雪櫻茫然地站在搶救室的門前,不停有人影在她眼前穿梭晃動,她只覺得心中空空的一片,唯一還記得的,是風間夜在醫院門前倒下去時那蒼白無血卻淒艷非常的臉。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種如被人掏去全部生命的失落與焦慮。她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只是徒然望著搶救室中昏黑的人影,寂然無語。
…………
主治醫生緊張的觀測著風間夜的動靜,確定他暫時無礙後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年輕人,要小心了,你現在的身體可經不起一點意外啊。像流血,如果不是離醫院近,難保不會出更大的意外。」
風間夜儘管體質虛弱,但心境清明,他輕輕的問道:「外面是不是有一個女孩子在等我?」
「是啊!」醫生笑著回答,「她已經在外面站了兩個小時了,不說不動,誰叫也不睬,眼睛直直地看著屋裡面。是你女朋友?挺癡情的嘛。」說完,醫生又慨歎著:「可惜啊,你年紀輕輕怎麼生了這種病?實在是太可惜了。」
「你有沒有將我的病情告訴她?」風間夜躺在床上清幽的問,但那語氣中卻深藏一股迫力,連醫生都突然覺得身子有些發冷,齒顫唇冷地回答:「還,還沒有。」
他的神情一下子釋然了,沉沉的睡容中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朦朧時不忘絕然般的叮囑:「不要說,一個字都不要告訴她!」
「為什麼?」醫生一楞,但憑著醫生的天性和經驗,他又立刻明白了眼前這個溫雅少年的心思。
「我不能讓她為我痛苦。」他的聲音輕惻著一片歎息,淡淡地,又濃濃的哀愁印在眉間,「她還有美好的後半生要活下去,為了我而傷心,是不值得的……」幽沉的聲音又淡淡飄來,「我這樣強行介入她的生活,是不是也錯了呢?」
他低喃著,終究抵不過藥力帶來的睏意,還是睡去了。
醫生望著他俊美溫存的面龐,感動而又歎息著搖頭,退出了房間。
走廊上,他又看到那個面目冷凝的少女依舊佇立著凝望屋中,於是走過去對她說道:「你朋友已經脫離了危險。你現在可以進去看他了。」
「他是什麼病?」她終於開口,那逼人的眼鋒幾乎令醫生說了真話,但他還是巧妙地撒了個謊:「其實也沒什麼,他體質不好,貧血,所以很容易暈倒。以後要盡量避免他疲勞就行了。」
醫生的話沒說完,那冷凝的身影已經奪門而進。顯然她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醫生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那少女正專注地凝視著床上的人,那種神情,應是任何一個墮入愛河的少女都會有的。可惜啊……醫生再次慨歎著搖頭,緩緩離開。可惜這麼一對完美的情侶,卻沒有未來可以期待。人類可以主宰一切,卻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人類究竟是渺小的,還是強大的?生死的輪迴,究竟要延續到何時?
…………
風有很多種,風間夜喜歡它最輕柔的時候。小時候他曾經夢想在黑夜中飛翔,風從身邊掠過,風聲很美,像夏夜的竹笛。風輕輕地,有著一絲清涼,可以吹走塵世間一切的愁煩。但是,風有時也是很殘忍的,譬如春天的風……
「為什麼風一定要把櫻花吹落枝頭呢?」他輕輕的問身邊的千尋雪櫻。醫院有一大片漂亮的花園,席地而坐在櫻花樹下,風間夜略顯孱弱的面龐中仍然有著愉悅。被櫻花包裹,使他感到安全而溫暖。他仰著臉看著紛紛而落的櫻花,執著著剛才的問題:「是不是風在前世與櫻花有著一段癡戀卻被櫻花拒絕,所以它一定要在今生永無休止的追逐報復呢?」
千尋雪櫻堅守著她的沉默,只坐靠在他身旁,輕合著雙眼,似睡非睡般。而風間夜風一般優美的聲音便在耳際如奏夜曲:「其實風真的很癡情啊,吹殘了櫻花,耗盡了自己的生命,它就真的能得到幸福嗎?櫻花死在最美的一刻,自然有千萬人為之唏噓,而風逝去的悲壯卻有誰來憐惜顧盼?」
他的聲音雖輕,卻如涓涓流水,將那點點哀傷注入兩人的心底。她的心微微地在痛,不喜歡他說得如此不祥,終於睜開眼,有些忍無可忍地岔開話題:「幾時回去?」
「明天吧。」他將目光從櫻花上收回,投向她,「昨天我看你在吃一種藍色的藥片。」他的目光明亮逼人,令她無所遁形。她不答話,他繼續問下去:「是毒品嗎?」他問得很艱難,目光中企盼的神采明顯是希望得到她否定地回答。她卻一咬牙,故作滿不在乎的神色回答:「六號,海洛因中的極品,你想試試嗎?」
「你是在毀自己!」他為她的消沉痛苦。
她不理會他灼灼的目光,只輕倦著伸伸懶腰,詭異般笑著:「不吸毒的人永遠不會知道人世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她甚至危險地從手邊拿出一棵煙挑逗他:「如果你哪天心情不好,不妨抽一棵,包管你痛苦全消!」
她笑著將煙在他眼前晃動,雖然她笑得放肆而妖媚,但他卻能看出她笑得有多麼虛弱而蒼白。他沒有責備她,只默默地從她的手上接過那棵煙,審視著它,淡淡地說:「如果你一任自己現在的狀態繼續下去,總有一天你會像這煙一樣,化成灰燼,墮落於風中。」
她的眸光中有著一瞬悸動,但偽裝的笑容又繼而浮現,「很美的一番說詞,若是讓所有吸毒的人聽見,恐怕會更加趨之若鶩呢。只可惜我們這種人終究是只能下地獄的。」
他未加理會她語音中的嘲笑,反鄭重地將那支煙收起,對怔住的她低沉著聲音說:「還是由我來保管吧,如果可以把你的痛苦也一併保管起來的話,我情願陪你下地獄。」
她雖然已經開始習慣他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話語,但此刻仍會為他聲音中的那份真摯所顫慄。一種類似幸福的顫慄,一種可以讓人傾其生死的顫慄……
「真是巧,又碰到你們了!」有人在對他們說話,從自己的世界中被驚擾醒來,兩雙眼睛同時看過去,卻是那個上回在和泉小學遇到的中年婦女。
「您好!」風間夜微笑著響應。站起來迎視著對方。「是來看望病人?」他留意到對方手中的花束。
「是啊。」中年婦女笑著回答:「我的一個老朋友病了,來看望他的。你們怎麼會也在這裡的?」
風間夜含笑據實回答:「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在醫院休養。」
「哦,是這樣啊,你年紀輕輕可要多注意身體啊!」中年婦女雖然面對風間夜說話,目光卻在不時地飄向千尋雪櫻。
被看得煩了,千尋雪櫻站起來,說了一聲:「我去喝水」,然後就一人獨自離開。
中年婦女看著她的背影,說道:「她的氣質好冷啊,和夏子正相反。但是面孔又長得好像。」
「請問……」風間夜忽然說道:「那位叫夏子的女士現在在哪裡?」
「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中年婦女微歎著,「所以那天見到這個女孩我才特別驚訝,好像看到了學生時代的夏子。」
風間夜眼中的光芒一閃即逝,繼續保持他的謙和,「那位夏子女士姓什麼呢?」
中年婦女從沒見過有哪個男子可以有著如此迷人的微笑,那種優雅的氣質令人一見傾心,很自然將他視作朋友,於是也就無所隱瞞的回答:「她姓籐真,籐真夏子,後來嫁了人,隨丈夫姓千尋。」
「千尋?!」風間夜眸中的異彩再次閃動,唇邊漾起一個神秘莫測的笑意。很有意思不是嗎?千尋夏子,千尋雪櫻。
「夏子就是在這家醫院裡去世的啊。」中年婦女回頭看看醫院的大樓,長歎一聲,「真是遺憾,她走時只有二十多歲,還很年輕。」
「她的丈夫呢?」風間夜追問。
中年婦女皺著眉回想:「好像在她去世的前半年也過世了,當時她走的時候我們都說是去追隨千尋先生了。他們生前夫妻感情很好的。」
「他們沒有孩子嗎?」風間夜再問。
「好像有一個女兒吧?」中年婦女再次回想,「應該是個女兒,我還記得那女孩的名字似乎是叫……雪櫻。白雪的雪,櫻花的櫻,是她母親起的。」
於是,風間夜唇底的笑意更縹緲了。他以極溫和、極優雅的姿勢向中年婦女躬身,由衷地說出:「感謝您的指教。」
…………
並肩站在新宿的車站站台上。風間夜很久沒開口說話了。
「在想什麼?」千尋雪櫻好奇地發問。很少見他會保持如此長時間的沉默。
「我們也許應該留下來。」他說。
「嗯?」千尋雪櫻不解。
「我們什麼都沒有查出來,是嗎?」他說。
她卻笑了:「怎麼?有挫敗感?你從沒有經歷過失敗嗎?」
他依舊認真地說:「但我們其實並不是沒有線索的,不是嗎?」
她一震,盯著他問:「你什麼意思?」
「夏子。」他靜念出這個名字,如他所料的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種驚惶的神采。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夏子?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她急急地辯解,恰巧車已進站,停在他們面前。門開了,她剛要抬腳邁上,卻被他一把拉住,拉回到月台的後面。
「你幹什麼?」她怒而質問,「我說過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沒有聽她解釋,一徑將她拉出車站。外面的世界燈紅酒綠,夜晚中的新宿御苑是個瘋狂的世界。風間夜似乎感染到了空氣中那股張揚的氣息,拉著她在人群中的急速地穿插奔跑。
「你究竟要幹什麼?」她憤怒地想掙開他的手,卻又一次失敗。他握得太緊,像是怕遺失掉她,決不肯放鬆半點。
一路奔進一個偏僻的小巷中,他終於停了下來,努力喘著氣,調勻呼吸,身體剛剛康復,他本來不適合做劇烈的運動。但這一次實在是迫不得已。「有人在跟蹤我們。」他方才作出解釋。「在月台上,至少有十個以上六神會裡的人。」
「如何呢?」她哼笑,如果知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絕不會逃跑,「是來要我的命的?這又不是我第一次遇到想殺我的人,更不會是最後一次。」
「如果是大哥下的命令,他們可能會一直追逐我們下去直到你死!」黑夜中他的眼睛中有著難得一見的寒光。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嗎?」她突然問出的這句話令風間夜有點錯愕。細細思量片刻,他鄭重地回答:「我不會。」在她有些訝異的目光下,他繼續說下去:「如果你是因為輕生而死,我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因為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不愛自己的人是不配被人愛的。」
他說得很冷硬,在他一貫如春風般和煦的聲音中,從未有過今天這樣的冷意。她在一瞬的訝異後忽然笑著明白了,再溫柔的人原來也是有冷絕的一面。在那張柔情似水的臉龐下,有著一顆堅強而決然的心。其實他是在鼓勵她熱愛生命啊!她心頭又浮過一縷淡淡的微酸。這個傻瓜,為什麼就不能明白她早已經不會有愛了的這個事實呢?無論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與她無關。即使是自己……她也不屑去愛了。
兩人的沉默與佇立已經使得追兵從後面趕上了。風間夜繼續拉著她一閃身躲進一家舞廳中。
舞廳裡到處是人,聽不見彼此說話的聲音,音樂聲震耳欲聾,所有舞池中的男女都沉浸在瘋狂的音樂情緒之中。激光激光燈忽明忽暗,到處都是人影閃動。風間夜拉著她從前門繞道側門,穿了出去。
剛出門,千尋雪櫻就立刻感覺到有異樣的氣息逼近。回眸間乍然看到有個人影正在向她逼近。她本能地從衣袋中掏出槍,但就在即將扣下扳機之時,卻被風間夜攥住了她的手,「別開槍,我肯定他不會傷害你!」她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而風間夜對那人冷喝一聲:「站住!」他的神情驟然變得威嚴難犯,氣勢咄咄逼人。那人果然被嚇住了,不敢再靠前一步。趁此機會,風間夜一抬手,叫過一輛出租車,兩人便上車而去。
…………
風間夜將千尋雪櫻帶到一處小家宅院中。這裡平靜寧和,沒有任何人影。
「這是我私人的住宅,去年高興時隨手買的,連我哥哥都不知道。」他拉開蓋在傢俱上的白布,傢俱果然很新,像是從未有人用過。
「這世上沒有永遠守住的秘密。你剛才阻止我殺了那個人,很有可能他已經跟到附近來了。」千尋雪櫻的臉上罩著一層青霜。
風間夜微抿著唇角看著她:「你在為我阻止你殺人而生氣?」
她冷冷的說:「我一向不會放縱任何危險的舉動。但你卻令我破例!」
他站在那裡,直面她的眼睛,肅然地回答:「那是一條人命。」
她卻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揚著眉冷笑出來:「哈哈,真是好笑,沒想到這種話能從你的嘴裡說出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耶穌嗎?還是上帝?」她故意作出一個誇張的手勢指著他,如念台詞般冷幽的獨白:「夜之子,乘著夜色而來的死神之子,揮動起死神的雙翼,帶你飛向天國。這句美妙的小詩難道不是為你而寫的嗎?看看你這張天使的容貌,對於那些該死的人來說,誰會相信你竟是魔鬼派來的使者呢?」
她的諷刺與挖苦幾乎刺穿了他的心,殘忍地讓他的心滴出血來,但他還是保持著一貫平和的聲音輕輕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該死或是不該死,即使有,這個標準也本不應該由我們制定。一個人的罪孽或是功過,應該交由上天評判。我們之所以說他該死,不過是要為我們的殺人尋求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他悠然的聲音中那巨大的沉重似要壓垮他的整個身體,倚靠在牆角中,他的唇底泛起一絲無奈的笑意:「多殺一個人,手上便多一份血腥。其實我們早已變得血跡斑斑,罪孽深重了。」
她被他的話說得渾身微微發顫,默默地探詢著那張淒絕的臉,忽然覺得在他的心底所潛藏的那份近乎悲壯的傷感似乎如沈大海,深不可知。
就在她迷惘之時,他悄悄走過來,將她緊緊攬在懷中,在她耳畔歎息著低問:「櫻子,我究竟還可以愛你多久?」
她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只是感到他語中那濃重的哀傷已經貫穿她的整個身心,令她一點一點的碎落,就像彫落枝頭的櫻花,一切都歸盡於風中了。
…………
風間家族的祖宅。
風間長次冷峻的表情從未有今天這般的陰鬱。衝著坐在對面的兒子風間日向,他沒有任何留情的意思,開口責罵:「笨蛋!為什麼沒有按我的意思把他關起來?如果讓他們早一點分開,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風間日向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只能聽見他清晰地自責:「父親責備的是,是我太疏忽了,以為小夜自己可以看清事實,便想再等一等。沒想到他會這麼衝動。」
「那個女的呢?為什麼還沒有殺掉她?就是伊籐再護著她,我這次也是非要她的命不可了!」風間長次怒問。
「小夜一直和她在一起,沒有下手的機會。」風間日向據實稟報。
風間長次的臉色更加鐵青,「委託方怎麼說?」騙伊籐說委託方取消了任務也不過是緩兵之計,一旦有機會,千尋雪櫻的命還是要交給六神會!
「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只是給了我們兩個月的時間。」風間日向回憶著那封奇怪的委託信。「要她痛苦。」這樣的要求六神會以前從未遇到過。讓一個人痛苦比殺她要困難得多,尤其是像千尋雪櫻這種看似鐵石心腸的冷美人。究竟要做到何種程度才能讓對方痛苦?威脅她的生命?沒用,她根本無懼。那麼,威脅她的家人?她似乎是孑然一身。僅有那麼一個義父,據說關係也不算好。燙手的差事,現在又牽扯進小夜,真是頭疼……他顰眉對父親說:「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接下這個任務。」
「胡說!」風間長次軒眉高挑,「六神會從來沒有完不成的任務,我看是你辦事不力!將來怎麼能讓我放心將整間會所交給你?」
「對不起,讓父親失望了。」風間日向低沉的聲音似在懺悔。
「算了算了,」風間長次不耐煩地揮揮手,「趕快加派人手把小夜找回來,我不想聽你再囉嗦下去了。」
「是的。」風間日向默默站起,去拉門閂。風間長次又在後面叫住他:「記住,是把小夜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絕不許傷他分毫!」
「是。」風間日向深深地鞠躬,拉開門,走出去,又將門輕輕合上。但他卻沒有馬上離開。站在門外,他呆呆地看著門上的白紙,燈光下父親威嚴的身影映像在門上。
「在父親眼中,我算什麼?」他輕聲自問。痛苦地閉眼,凝眉怔立片刻,終於大步而去。
…………
這間「相遇在澀谷」的酒吧,有多久沒來了?風間日向看著五光十色的招牌,不禁十分困惑。我這是在做什麼?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他轉身欲走,突然聽到從裡面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隨後看到一抹熟悉的紅影與一個酒醉的男人相攜出來。兩人嘻笑著,彼此誇耀:「山田先生的酒量真是不錯啊!」「哪裡,綾子小姐才厲害啊!喝了這麼多杯臉都不紅。」那男人笑瞇瞇地伸手去撫摸女方的臉,女子也不躲,就讓他摸。
風間日向的心頭有些作嘔,不覺脫口斥罵一聲:「下賤!」
那女子卻聽到了,眼波一轉,看到了他,眸光一閃,笑得更加放肆:「我當是誰說話這麼沖?原來是風間大少爺啊!抱歉了,我今天太忙,沒工夫陪你,你自己進去找樂吧。」她嬌滴滴地對身邊的男人說:「山田先生,不是說要回你家繼續喝嗎?」那男人高興地說:「對啊對啊!我家就在這附近,咱們走!」
兩人跌跌撞撞,互相摟抱著往前走,路過風間日向身邊時,似乎對他熟視無睹。風間日向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拉過那女人,對她喊道:「你鬧夠了沒有?」
女子一把甩脫他的手,惡狠狠道:「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風間日向突然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女子一聲冷笑,回身去扶山田先生,風間再次拉過她,不發一語地突然甩了她一個耳光。女子楞住,撫著臉,瞪著他,一瞬間又驚異轉為憤怒,高喊出來:「風間日向!你太過分了!咱們早就分手了,你無權干涉我的私事,更無權打我!」
風間日向雖然已打下手,但馬上就後悔了,聽著對方疾顏厲色地批判,恍惚著一陣心虛。與對方火石一般的眼神一觸即分,忽然一歎:「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我是怎樣不用你管!回去做你的大少爺去吧!」她不屑一顧的口吻意有所指。那位山田先生朦朦朧朧地還在叫她:「綾子!快來啊!」她回頭看了一眼,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自己滾吧!」
山田豈能放過?走過來罵罵咧咧:「小妖精!還拿什麼勁兒?」伸手來抓她,她不躲,看著風間日向的反應,但他也只是那樣站在原地,手指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綾子的心一下子涼了,手一翻,居然將山田摔倒在地,喝道:「快滾!別來煩我!」山田被摔得酒醒,踉蹌著爬起來急忙走了。
綾子瞪著風間日向,半晌罵出一句:「懦夫!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沒能力保護!」
風間日向的臉龐抽搐一下,卻沒反駁,斂斂神色,說道:「我找你是有事的。」
「是麼?想不到這麼快你就有求於我了?」綾子幸災樂禍的神情毫不遮掩。
他還是不還擊,再問:「你知不知道東京有什麼地方是小夜會去的?」
「你是他親哥哥,又是六神會的首腦,這種問題你來問我?是不是顯得你太無能了?」綾子打了個哈欠,「抱歉,恕我沒辦法回答你,累了一天,我要回去休息了。」
「綾子!」風間日向忍無可忍的叫出來。她猛的站住,轉回身,又笑道;「還沒忘記我的名字?我原本以為,你把什麼都忘了。」她此刻就站在酒吧的牌子前,「相遇在澀谷」的字樣對兩人同樣的觸目驚心,心頭千百遍曾經縈繞過的那一段回憶又豈是能隨意忘掉的?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階段中都會有一段茫然期,對於風間日向來說,他似乎一直都處在茫然的狀態下,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活?不知道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份量究竟有多重?不知道自己的未來,不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方法才能勇敢地將愛人摟在懷中。這一切的一切,他一無所知。也許從他姓風間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剝奪了知道這些問題答案的權利。他只是孤獨地活著,為了一個風間的姓氏,為了一個家族的榮譽,為了別人的期待,為了……繼續活著,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