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悶極了,」他憤憤不平地抱怨道,就好像一個病人,覺得其他人也該和他一樣行動受到限制。「我看了會兒書,然後打了個盹。你這一整個下午都在哪兒?」
「我早上帶了些文件去卡特家。然後跑了幾個腿,遇到了高登。山德士。」
「我不太信賴山德士,」道格拉斯說,然後著急地又問,
「你在卡特家時,有沒有看見思瓏?」
「實際上,我看見了。」諾亞啼笑皆非地答道。「我到那兒時,正趕上卡特發起挑戰,要和她比賽,好看看她都在那些自我防衛課上學到了什麼。」
「真是太令人遺憾了,女人不上自我防衛課就不會在街上感到安全!可憐的小思瓏。她就像只鴿子一樣可愛而溫柔。」
「你可愛的小鴿子把卡特摔了個大馬趴。兩次。」
道格拉斯一時愣住了。「真的?不過,我仍然為現在這個時代的女性感到遺憾。想想,她們生活在被非禮的恐懼中。」
諾亞哈哈笑了起來。「把你的遺憾留給那些非禮她的人吧。空手道也好,其他她用在卡特身上的功夫也好,如果思瓏不是黑腰帶級的,她也一定非常接近那個水平。」他看了一眼他的手錶。「我有一個電話要打。」
「你今晚出去嗎?」道格拉斯問,這才注意到諾亞穿了西裝還打了領帶。
諾亞回答是,於是父女倆都眼巴巴地望著他,好像他丟下他們兩人相互照顧,把他們遺棄給了不可知的命運。科特妮聽上去更尖酸。「那麼,今晚的幸運女士是誰?」
「我和湃瑞斯還有思瓏一起吃晚飯——」
「這個男人簡直不知羞恥!」科特妮高聲尖叫起來。「他竟然泡他們姐倆。這是亂倫!」
「——還有保羅·李察森。」諾亞又說,絲毫不理會她,而對他的父親說道。
「他是誰?」
「思瓏的朋友。」
「可憐的傢伙,」科特妮嘲諷地說到,一邊把她的耳機戴回了頭上。「他將會把他的女朋友拱手讓給棕櫚海灘最當仁不讓,最具殺傷力的英俊單身漢。」
科特妮的預言一點都不准。事實上,諾亞覺得,在海洋俱樂部的時候,思瓏·雷諾茲幾乎忽視了他也是在座四人中的一員,這原本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他開始被她漸漸吸引。她坐在他的對面,身著性感的黑色晚禮服,令他很難想像眼前這個矜持的金髮美女竟是早上把卡特摔了個大馬趴的頭髮蓬蓬的運動好手。
當他傾聽著她和湃瑞斯或者保羅·李察森談話的時候,諾亞簡直無法想像他昨晚竟然錯把她當成一個無聊或者愚蠢的人。但是當他直接向她發問的時候,她看上去卻不能或者不願意拼湊出一整個長句。如果他不直直地盯著她看一會兒的話,她根本就迴避看他。
李察森是另一個謎。儘管他是思瓏的男伴,但是他卻一直注意著湃瑞斯,而思瓏看似並不介意。湃瑞斯也出乎他的意料。諾亞認識她多年,但是今晚她同兩個陌生人談笑風生,比同他或者其他人在一起時,都要活潑。而且,諾亞還有一種感覺,儘管他覺得不可能,那就是湃瑞斯打從心裡喜歡上了她妹妹的男朋友。
如果他不是覺得被當成了一個局外人,諾亞會對整個晚上都如癡如醉的。
海洋俱樂部的舞池和餐廳是分開的,當中隔著格架,上面擺滿了熱帶植物。他們在等著上甜點的時候,諾亞決定要邀思瓏跳舞,這樣她就不能那麼輕易地忽視他的存在了。他實際上預想到思瓏會拒絕他的邀請,所以他站起身,走到她的椅子邊,這才開口邀請她跳舞。
她猛地一抬頭,驚愕地瞪著他道,「哦,不,謝謝。我想還是不用了。」
諾亞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氣惱,他看著李察森,「請她跳舞,你是不是也遇到過麻煩,還是只是我?」
「有時候。」他咧嘴笑著坦言道。接著他看著思瓏,開玩笑地說道,「如果你讓諾亞站在這兒的話,他會看上去像一朵壁花的。你知道,男人也有情緒。行行好,和他跳一曲吧。」
諾亞注意到她是多麼緩慢多麼不情願地站起身,他也注意到她毫不留意在去舞池的路上她經過的每一個男人都在盯著她看。根據他的經驗,漂亮女人對於她們自身的吸引力總是很在意的,而她竟然毫不在乎或者渾然不知,這點更增加了她對他的吸引力。當他在舞池裡環住她的時候,她盡可能地遠離他,並且把她的眼光聚焦在他襯衫的第三顆紐扣上。
思瓏太緊張了,她的整個身軀感覺好像一塊膠合板。諾亞。梅特倫整個晚上就像只鷹一樣盯著她,現在她又被迫要和他跳舞。他讓她如此緊張,以至每次他直截了當地問她問題時,她都說不出一個整句來。他長得實在太帥氣,在前往舞池的路上,女人們都用嫉妒的目光在看她,而男人們也在盯著她,尋思著對於他那樣的男人她到底有什麼吸引力。他是薩拉的美夢,但卻是思瓏的惡夢。
她意識到她越是忽視他,他越是對她感興趣。於是她想,在邏輯上成立的把他打發走的最好辦法,就是表現得對他感興趣。但是思瓏做不到,因為這需要和他調情,或者至少是直視他那雙迷人的閃亮的眼睛,而兩者思瓏都不敢嘗試。
諾亞隨著音樂機械地移動著,試著從最近的記憶裡找出一個像思瓏一樣跳舞時同他保持距離的人,但是直到搜尋到預備學校,他不得不放棄了。他決定要用有些挑逗的談話讓思瓏放鬆。「在貝爾港,男士們是怎樣想辦法給你留下好印象的?」
思瓏對他男中音裡這一前所未有而略帶親密的語氣感到有些錯愕,她脫口而出,「他們沒有。」
「這讓我覺得好多了.」
「什麼?」
「他們也沒辦法讓你留下好印象,這讓我覺得好多了。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撫平我受傷的自尊心,因為我知道無法打動你的不止我一個。」
有一秒鐘,他以為她不會費事回答;接著,她終於用她那雙漂亮異常的藍紫色眼睛鎖定他,「我的意思是,他們從不想任何辦法。」她望著他說道,好像他表現得有點愚蠢。
諾亞突然放棄了他生活中通常謹守的那些世故的人際交往守則,改用了單刀直人的問話。「能告訴我一些事嗎?」
「我試試。」
「為什麼你完全能夠而且願意和任何一個人交談,除了我?」
思瓏感覺自己很傻,而且知道自己聽上去也的確是這樣。
「我無法解釋。」
「但是你注意到了?」
思瓏點點頭。
諾亞低頭注視著她最終望向他的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忘卻了在這一刻之前他曾是多麼的沮喪。他笑了。「我能做些什麼,好讓你放鬆?」
思瓏聽出那話裡有很明顯的性感成分,而這讓她十分不安。「你在和我調情嗎?」她直直地問道。
「不是很成功。」他也同樣直言相告。
「我希望你不要試,」她坦誠地說道。等把語氣變得更柔和了一點,思瓏又說,「不過如果你會來貝爾港的話,我倒有一個朋友想介紹給你。薩拉對你來說非常合適。」
她竟然想用一個女朋友來打發他,諾亞不敢相信,他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事,而且對他是個侮辱。「還是讓我們回到沉默吧。我再也受不起了。」
「很抱歉。」
「我也是。」他草草地答道。舞曲一結束,他就把她送回了餐桌邊,而思瓏知道他再也不會來打擾她了。她應該感覺鬆口氣,可是她感覺……失望。他邀請湃瑞斯跳舞,一等他們離開,
保羅皺著眉頭轉向了她。「你和梅特倫有什麼問題?」
「我沒有問題,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對他。他想和教調情。」
「那就和他調情。」
思瓏用手指轉著手中的酒杯。「我不擅長調情,而他游刃有餘。」
「那麼,就在梅特倫身上練練。假裝他是你正在調查的人,只要在問他關於他自己的問題時衝他微笑,然後記住在他回答的時候也朝他微笑。直視他的眼睛。不,不是那樣!」他說著,忽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你看上去像一個緊張症患者。」
「那你告訴我我都該問些什麼?」思瓏回嘴道,他的笑聲有點扎人。
「今晚他來接我們之後你第一件感到好奇的事是什麼?」
「我在想他弄來這輛勞斯萊斯要多少錢!」
「好吧,別問這個問題。」保羅警告她,又笑了起來。
「我們真的沒有很多共同點。」思瓏說道,又被他的高興勁弄得很不舒服。「他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有錢的、被慣壞的貴族。看看他穿的西裝吧。你覺得值多少錢?」
「也別問他這個問題。」保羅說。
「我才不傻呢。不過,我很高興你認為這很有趣。」
她聽上去真的受傷了,於是保羅嚴肅了起來。「思瓏,你有工作要做。我想知道今天早上他拿來的那些文件都是什麼。跟他講和吧。更好的話,和他做朋友。朋友會告訴對方一些事情。你父親把梅特倫當作朋友,所以毫無疑問他會對梅特倫提到一些事,如果他和我們說起的話,我們也許會發現我們感興趣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在梅特倫看來可能無關緊要。明白嗎?」
思瓏決定利用接下來他們呆在一起的片刻談談其他的事。「如果你有興趣,我知道了整幢房子的安全系統佈局。」
「我有興趣。」
音樂漸輕,思瓏快速地又加上其餘她想讓他知道的情況。「還有一點——湃瑞斯今天問我關於你我的關係,我告訴他我們並沒有在談戀愛。」.
她告訴了他她都說了些什麼,以及為什麼要這麼做,保羅點了點頭。「行。這很好。事實上,如果她和梅特倫都知道這點的話,事情將會朝著對我們有利的方向發展。」
「湃瑞斯喜歡你,」思瓏嚴肅地說道,「她認為你值得信賴。」
「我也喜歡她。」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知道。別朝我皺眉頭。看上去有點奇怪。」思瓏舒展開眉頭,換上了一副笑臉。「好多了。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梅特倫身上。我會照顧湃瑞斯。」
在這點上,思瓏既沒有渴望也沒有機會遵照保羅的指示,因為接下來的整個晚上梅特倫都非常冷漠地對她以禮相待。
科特妮把腦袋伸向廚房,裡面一個矮胖的六十多歲的女人正在把打碎的山核桃攪成餡餅糊。「早,克羅蒂。人都在哪兒?」
「你哥哥打算在露台上吃早餐。」她頭也沒抬地說道,「你父親也在外面。」
「我想吃華夫餅乾。我真高興你不是經常生病。昨天我們自己弄的早餐,我把我的麵包圈都烤焦了。」
「你能活下來真是奇跡。」克羅蒂接茬道,一點都沒有同情的意思。
「等我有自己的專用廚師時,我會請一個法國大廚!」
「好,那樣你就會從那些油膩膩的食物裡獲得不少脂肪你會自作自受的。」
科特妮對於每天早晨她們像例行儀式一樣的鬥嘴感到很滿足,她咧嘴笑著回到了門廊。「我想我還是願意吃法國吐司,而不是餡餅。」
在外面,她來到了一輛餐車邊,上面有克羅蒂擺出來的一扎新鮮橙汁。她倒了一杯橙汁,然後踱步來到露台的二層,那兒諾亞正坐在餐桌邊,讀著他手邊一堆報紙中的一張,頂上撐著一把明黃色的遮陽傘。
「昨晚你和思瓏·雷諾茲進展得怎麼樣?」
「沒什麼。」
「你在開玩笑。」科特妮毫不掩飾地高興地說道,一邊坐到了他身邊的一把椅子上。「你出局了?」
他把報紙翻到金融版,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我失事了,化成灰了。」他頭也沒抬地咕噥著。
「那女人一定瞎了!」
諾亞把她的話錯當成對他的忠誠,於是朝她淺淺地一笑。
「謝謝。」
科特妮立刻糾正了他的錯誤。「我的意思是她一定是瞎了,要不然就是她不識字,因為很顯然她沒有看過你的財務報表。如果她看過,現在她一定會坐在你的大腿上。」這番話並沒有激起他的什麼反應,於是她向右扭過頭,目光穿過草坪,一直望向了海灘。「我們的爸爸在哪兒?」
「上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草坪邊的花壇裡挖泥巴。」
科特妮朝後靠了靠,在一堆樹叢中尋找著她的父親。「他現在並不在幹那事。他正站著好像在看什麼人。我打賭他是在等思瓏!他昨天見到她就是這個時候。」
科特妮留意到,這話引起了諾亞的注意。他在坐椅上扭動了一下身子,朝著太陽瞇了瞇眼睛。
「你出局了,並不意味著他也會。也許她喜歡年紀大的人。我想見見這個女人。我想我得去那兒和他待在一塊。」
「不,你不行。別讓我們難堪。」
「我想讓我們難堪。」
諾亞覺得,關於為什麼他們的父親會在草坪邊的樹叢裡晃悠,她說對了,他厭惡地歎了口氣。「羅傑·奇曼剛剛打電話找他。到那兒去,告訴他有個電話。像他那樣站在那邊,簡直愚蠢。」
「嫉妒了?」
「夠了!」諾亞尖聲地警告她;接著他又立刻為他的語氣後悔了。「你能按我說的做,不要再和我爭了嗎?」
「可以,」科特妮突然笑著回答,她看到他的父親正在朝某人招手,而且開始往前走。很快,一個穿著運動短褲和短衫的金髮女人在海灘上跑進了科特妮的視線,並且停下來和她父親交談。「不管用什麼方法,我要把他帶回到這裡來。」她興高采烈地保證道,人一邊已經滑出了椅子。
思瓏給了道格拉斯·梅特倫好幾個理由為什麼她不能接受他的邀請,在露台上和他共進早餐,但是他毫不理會她的反對,非常有風度地堅持著,指出她的家人都是些晚睡的人,然後他就用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硬拽著她往前。
從海灘延伸出兩百碼的距離是一片有坡度的令人賞心悅目的草坪。草坪的盡頭是一個三層的露台。頂著遮陽傘的桌子,雙人躺椅,擺著明黃色靠墊的鐵製白色坐椅,被精心地安放在每一層上,很是漂亮。等他們走近露台的時候,思瓏這才意識到其中一張桌子已經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給佔了。
思瓏不用看他的臉也能肯定這個男人就是諾亞·梅特倫。她只見過他三次,但是他輪廓清晰的身材,烏亮的黑髮,還有他寬闊的雙肩,都已經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腦海中。她的神經系統對他的出現起了反應,惱人地分泌了少許腎上腺素。
思瓏正試著在最後一刻找出個理由倉皇撤退,桌邊的女孩子一下跳了起來,從露台的台階上快步跑下來,逕直朝他們走來。
「你這就會見到我的女兒,科特妮。」道格拉斯輕快地說,把思瓏的手肘捏得更緊了,好像他感覺到她想逃跑,並且很自動地將此歸罪於眼下他的女兒要過來。「這是一段很多人都難以忘懷的經歷。她母親是我的第四任妻子。一個非常可愛的女人,但是生下了科特妮之後,她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想要孩子。科特妮只看見過她幾次,所以她從沒因為母親的影響而受益。為此我們很容忍她。」
這個十幾歲的孩子又高又瘦,電燙過的深色頭髮在左耳邊紮了一個粗粗的馬尾辮。由於道格拉斯的告誡,思瓏滿以為她是個任性、驕傲、暴躁的女孩子,沒想到她蹦蹦跳跳、興高采烈地走過來,與思瓏想像中相距甚遠。科特妮的第一句話也不符合思瓏的想像。「你是思瓏,對嗎?」思瓏點了點頭,於是科特妮伸出手。「我想死了要見你。我是科特妮。」
思瓏不僅吃了一驚,而且還被這孩子熱情、淘氣的微笑,還有她那雙似曾相識的灰色眼睛給深深吸引住了。「很高興見到你。」思瓏說,和她握了握手。
「人們有時候開始會這麼覺得,但是通常他們都會改變主意。」
思瓏在貝爾港總是和十幾歲的孩子打交道,她有種感覺,如果她不是順著科特妮開誠佈公的交談,她會表現出對她缺乏興趣,而不是彬彬有禮。「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想說就說。」
「不,親愛的,」道格拉斯溫和地表示了異議,「那是因為你從來都不想。」
科特妮並不搭理他,幾步衝上了露台的階梯,強迫他們也快步跟上她。「諾亞會非常高興見到你的,」她預言道,一行人從一旁向他走去。「諾亞,看我找到了誰——」
思瓏發現,他並不高興見到她。他扭過頭瞥了他們一眼思瓏看見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接著他放下報紙,有禮貌地站了起來。「早上好,思瓏。」他十分得體地說,毫無半點熱情
「我在海灘上伏擊了她,」道格拉斯坦白道,在諾亞對面為思瓏拉了把椅子出來,接著把自己安置到了她的右手邊。科特妮在思瓏的左邊坐了下來。一個端著盤子的女人出現在露台上,盤子上放著咖啡壺和杯子。
「克羅蒂,我們有四個人用早餐。」他對她說。「思瓏你想吃點什麼?」
「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思瓏回答,試著不去想諾亞看上去有多不友好,這頓早餐讓她會多麼不自在。她不需要擔心。克羅蒂還在倒咖啡的時候,科特妮已經把話頭給挑起來了。她把下巴擱在握成拳頭的手背上,看看道格拉斯,又瞅瞅諾亞,最後把目光落到了思瓏的身上。「作為唯一一個在棕櫚海灘被兩個叫梅特倫的男人追求的女人,你有什麼感覺?誰更有勝算?」
思瓏想她一定是誤解她了。她眨了眨眼睛。「怎麼?」
「科特妮,別——」道格拉斯開始要干預了,不過科特妮的解釋讓他改變了主意。「諾亞說昨晚思瓏把他給斃了。」
道格拉斯頗有興致地沖思瓏一笑,「真的嗎?」
「不,我——」思瓏飛快地看了一眼諾亞,他正對著科特妮怒目相向,但是科特妮卻一點都沒被嚇倒。
「是的。」科特妮對她的父親說。「諾亞今天早上是這麼說的。」她又轉向思瓏,說道,「我問他昨晚和你進行得怎麼樣。他說他失事了,化成灰了——」
「不,」思瓏絕望地衝口而出,「你誤會了。他——他甚至還沒起飛呢——」
她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直到道格拉斯拍膝大笑起來。思瓏覺得如果她再控制不住局面,那麼接下來《愛麗絲漫遊奇境》裡的柴郡貓嘁要現身了。既然諾亞看來是這張桌上另一個還算正常的人,她把目光對準了他。「我是想說,」她非常清晰而簡短地解釋道,「你不可能失事,化成灰的,因為你甚至沒有試著去——去——」
他的灰眼睛一亮,被逗樂了。「去起飛?」
「就是這樣。」思瓏加強了語氣。她坐在這張桌邊還不到兩分鐘,但是她感覺已經千辛萬苦地殺出了一個地雷陣。「謝謝,」她充滿感情地又加了一句。
諾亞本打算找個借口不吃這頓早餐,但是思瓏一臉謝意,讓他覺得有趣,於是改變了主意。「現在別謝我。更糟的還在後頭。」
「諾亞,我猜你昨晚沒進入狀態。」科特妮總結道。
「我想是的。」他說。
科特妮決定把矛頭指向更容易攻擊的思瓏。「諾亞說你有空手道黑腰帶,而且他看見你把卡特摔了個屁股著地——」
「那不是空手道,」思瓏打斷了她,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很意外。
「那是什麼?」
「那是在自我防衛課上教的一些武術動作。很可能是取自於跆拳道或者柔道。」
「你會空手道嗎?」
「是的。」
「你有黑腰帶嗎?」
「我教女子防身術。」思瓏迴避了一些事,「是志願者。」
「你可以教我一些動作,讓我防身嗎?」
「需要防備你的是我們,」道格拉斯略帶嘲諷地說。
思瓏贊同他的說法,但是她無法拒絕這個放浪不羈的女孩兒。「是的,如果你想的話。」
「答應了?」
「我答應。」
為了拖延時間,思瓏嘬了一小口水,一邊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轉移科特妮的注意力,別再由著她的興致問東問西的。當她聽到科特妮自發地說,「眼下,很多人都問我在學校裡念些什麼課,我的大學計劃是什麼」的時候,幾乎嗆了一口。
她略帶犯罪感地偷笑著,看向別處,正巧遇上了諾亞洞悉的目光和他同情的微笑。她曾經想像他過著一種幽雅的閒適生活,遠離普通人的壓力和困擾,而現在她意識到,他也得忍耐一個早熟孩子的狡黠,這讓他看上去非常平易近人,非常招人喜歡。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達和態度都開始柔和了,她朝他笑了笑,然後轉向了科特妮。她想說些真實而不浮華的話,.於是停頓了一下,誠心誠意地說,「我打賭你的智商一定遠遠超過普通標準。」
「說得對。諾亞也是。現在,告訴我昨晚你們去哪兒了?你在什麼地方把諾亞給斃了,讓他失事,還化成了灰?」
「我們去了海洋俱樂部,而且我沒有——」思瓏無助地說。
「我們在跳舞。」諾亞虔誠地要說明情況。「我竭盡所能想和她調情,但是她自告奮勇要介紹一個她的女朋友給我。」
道格拉斯大聲笑了起來,而科特妮則瞪大了眼睛打量她。
「你真的對他出眾的外表和令人咋舌的財富毫無反應?或者——你只是在欲擒故縱?」
思瓏委屈地看著諾亞,而他正在等著聽她的回答。
這整場談話太不可思議了,思瓏用手捂著臉,斜靠到了椅背上,開始笑了起來。她笑得這麼厲害,以至把其他人也都逗笑了。而當她想加以解釋的時候,其他人臉上的表情又讓她笑出聲來。「首先,我不知道怎麼調情,」她告訴科特妮,「如果我有一個……一個電話,我會在舞池裡給我的朋友薩拉打個電話……問問她……」
「問她什麼?」科特妮急切地想知道。
「我會問她,對一個問我如何……如何給我留下好印象的男人,我該怎麼回答。」
「你可以說珠寶。」道格拉斯立刻提議道。「你可以提出要一個鑽石手鐲。」
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建議讓思瓏又朗聲大笑了起來。「棕櫚海灘的有錢女人都是這麼做的嗎?」她忍住片刻的笑說道。她不再那麼矜持了,抬眼看著諾亞,「如果我……我提出鑽石手鐲,你會怎麼做?」
諾亞注視著她柔軟而惹火的嘴,隨即把目光固定在了她的臉上。在她紅褐色濃密的睫毛下,她亮晶晶的眼睛是兩抹令人驚歎的薰衣草的藍色,因為無邪而迷人;粉色的紅暈在她光滑的兩頰上顯得再合適不過。有幾縷頭髮從她的法式髮辮裡散落了出來,在鬢角邊像金絲線一般閃著光。生動,不矯揉造作,她從內心發出的光閃耀在臉上。他肯定,她是他見過的最健康最美麗的女人。在他的端詳下,思瓏開始有些尷尬,笑容從顫抖的雙唇上漸漸隱去,長長的睫毛向下撲閃著,好藏起她的眼睛。
「我又想了想,」道格拉斯開玩笑道,他正確地解讀了諾亞的想法,「思瓏,別說什麼手鐲了。你可以直接要一根鑽石項鏈。」
這之後,時間過得飛快。等早餐餐盤從桌上撤走的時候,思瓏幾乎覺得她就是這個家的朋友了,而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科特妮。根據民主意義上的平等,這個直言不諱的女孩把注意力從思瓏身上移開,用一連串同樣毫不相關、而通常又是令人忍俊不禁的評論,將火力集中到了她父親、然後是她哥哥身上。無人能夠倖免,於是在早餐結束的時候,她的三個犧牲品已經心手相連,共同分享著無助、同情和歡笑。
在短短的這段時間裡,思瓏從科特妮那裡出乎意料地瞭解了很多關於這兩個男人的情況,包括諾亞和一個叫喬丹娜的女人有過三年的婚姻,喬丹娜令他對婚姻徹底失望,而道格拉斯曾有兩個妻子都和思瓏差不多大。
科特妮顯然一點餘地也不給她的父親,而他則由著她去。不過,諾亞有他的分寸,思瓏注意道,那些分寸很明顯同他的工作有關。他毫不理會科特妮對他個人生活的冷嘲熱諷,甚至一些同他有關的女人,但是一旦她開始談論他的「生意夥伴」,諾亞就會沉下臉,聲音也變得陰鬱。「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說這些。」他警告她.
讓思瓏驚奇的是,這個不知收斂的十五歲女孩竟然說了半截,不再說下去了。
克羅蒂拿來了咖啡,要給思瓏再倒上一杯。不過思瓏看了看表,搖搖頭。「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烤餅,」她對這位廚師說,克羅蒂一聽滿臉是笑。「我得走了。」她對其他人說。「大家都會找我的。」
「等等,」科特妮趕在她要離開之前說,「你為什麼要學武術?」
「補償我不夠高。」思瓏輕快地說著,一邊挪開椅子站了起來。接著她衝著年輕的女主人笑了笑,說道,「謝謝,這會是最令我難忘的一餐。也謝謝你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你們家的一員。」
思瓏發現,科特妮看上去一時語塞了,這可是自她把目光專注在思瓏身上後的第一次,不過諾亞站了起來,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送你回家。」
科特妮和道格拉斯一聲不響地注視著兩人在草坪上肩並肩地走著。
科特妮把她的光腳支在諾亞的椅子上,兩腳交叉,扭動她的腳趾端詳著紅褐色的亮閃閃的指甲油。「好吧,」她終於開了口。「你現在認為思瓏怎麼樣?」
「我覺得她很可愛,而且非常令人愉快。」道格拉斯回答道。「同時,我認為,」他平靜地接著說,一邊在咖啡裡加了一勺糖,攪拌著。「你的一些話說過火了。以前,你在陌生人面前總還保持著一定的適可而止,但是今天早上,你沒有。」
「我知道,」科特妮欣然同意他的說法。「我實在太棒了。為了我今天取得的成果,諾亞應該把我的零花錢加倍。」
「你認為你取得了什麼成果?」
「就——像——這麼明顯!我讓思瓏全身心地放鬆。她開始那麼矜持,但是誰又能責怪她?我的意思是,她在棕櫚海灘一個人也不認識,她甚至連她的家人都不認識。她這輩子生活在一個小城鎮裡,她不懂怎麼調情,而且我打賭她從來都沒什麼錢。」
「我肯定卡特一定讓她和她母親生活得很舒適。」
「哎,如果你聽了她怎麼回答我的問題,而不是盯著她大而漂亮的——」
「科特妮!」
「——眼睛。我是想說『眼睛…她信誓旦旦地說道,「不管怎麼樣,如果你聽了她說的話,而不是盯著她看的話,你會發現她的母親在一家服裝店當店員,思瓏念的是一所當地的大學,還打零工。你聽明白我說的了嗎?你知道我想用這些說明什麼嗎?」
「還沒有,但是我正大步跟著你的思路在走,想趕上你。」
他的愚鈍讓科特妮不禁憤憤地轉了轉眼珠。「想想她說的關於她自己的一切,你能想像諾亞有多讓她不知所措嗎?我是說,他不僅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長相英俊、性感,而且他還非常有錢和世故。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想讓他看上去更普通,更容易讓她接近。」
「啊,我知道了。」道格拉斯帶著嘲弄的口氣說道,「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你認為有必要把她的前妻稱為一個來自西部的巫師』,並且暗示他的情婦有齙牙?」
「我從沒把妮可稱作是他的情婦!」科特妮義憤填膺地表示抗議。「『情婦』這個稱呼讓人聽上去高人一等,會嚇跑思瓏的。我只稱她為『妮可』。」
她俯下身,查看著塗抹過的趾甲上有什麼瑕疵,大歎了一口氣。「可憐的思瓏。諾亞要對她施展他的魅功了。他會帶她去他的遊艇,為她花盡心思,用不值錢的小玩意迷花她的眼,然後再把她騙到床上。她會愛上他,女人們總是那樣。然後她就會發現,他像釘子一樣硬,他真正關心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賺錢。他會鑽在他的生意裡,而沒空理她。她會生氣,而他則會厭倦,於是他會甩了她,讓她傷心。你知道,」她興高采烈地總結道,「如果我不是他忠誠而盡職的妹妹,我會警告思瓏他真是個十足的混蛋!」
當他走在她身邊的時候,思瓏以為在早餐時已經克服的羞澀與矜持,又開始回到了她的身上。但是諾亞讓她又平復下來,他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出海,接著又告訴她那次在那蘇海灘道格拉斯和科特妮差點在風暴中翻船。
離她父親住處兩棟房子遠的地方,一群小孩子正在建沙堡。年紀最小的是一個可愛的正蹣跚學步的大概一歲半的小男孩,他連路也走不穩,卻非常賣力地跟在兩個稍大的男孩後面,提著自己的水桶衝向海浪。回來的時候,經過思瓏身邊時卻人一歪,摔倒了,水灑到了沙子上。
「要幫忙嗎?」思瓏問,蹲了下來。他的小拳頭還緊緊地攥著水桶的手把,人已經仰面朝天了。他望著她,難過地大哭了起來。思瓏把他扶起來,幫他收拾乾淨,笑著摟住了他。「別哭,小乖乖。」她拍著他的背安慰道,此時她早上攀談過的那個保姆,走過來停了下來。「別哭。我們會幫你的。」
他安靜了下來,用沾滿沙子的小拳頭揉搓著眼睛,打了個嗝。思瓏放開了他,抓住了他的小手。「我們會幫你的。」她再一次向他許諾,然後看著諾亞。「我們會的,是嗎?」她說。
諾亞低下頭,望向她那雙懇切的藍紫色眼睛,接著又看了看小男孩滿是希冀的棕色的雙眸。他一聲不吭地撿起了水桶。思瓏朝他笑了。小男孩也朝他笑著。這一刻,他的腦海中彷彿把這個畫面攝下了一幀快照。
他要她。
「有孩子在身邊真是太開心了。」思瓏說道。幾分鐘後他們離開了那個仍在修建中的沙堡,孩子們現在已經有了充足的水源。
「有你在身邊才開心。」他聳了聳肩膀,糾正她,讓思瓏一震。
「謝謝。你不喜歡孩子嗎?」
「不客氣。我不喜歡孩子。」
「真的?」他們早餐談話時的熟稔和隨意讓思瓏順口問了個問題,但話一出口,她就覺出不夠禮貌。「這就是為什麼你從來沒要過孩子?」
「科特妮出生時,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她治癒了我所有的幻想,不論是我想要一個孩子,還是一個孩子想要我做父親。」
「我不是想要窺探你的隱私。」思瓏誠心誠意地說道,「我不該問這個問題。」
「你可以問我任何你想知道的事,而且我會盡可能坦誠和直接。我喜歡那樣。」
自從早餐時間開始,思瓏就在心理上作好準備要傾盡全力施展調情的本領,但是現在他需要的是誠實和坦率,不過這既不可能,又有點讓人心驚膽戰。「好吧。」她心虛地說。
「這是你得到我信任的機會,我也可以問你任何事,而且你也會誠實和坦率。」
「我不敢肯定這是個好主意。」思瓏底氣不足地說道,而他則高聲笑了起來。
「我們可以試試,行嗎?」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讓她在樹籬邊停了下來。後面就是她父親在海灘上建起的圍欄。
「你是說,現在?」
「現在。」他出人意料地直言不諱地答道。「我想乘你在這兒的時候和你相處一段時間。就從今晚開始。」
「我不能。」思瓏回答,她自己聽來都覺得驚慌失措,愚蠢之極。
「為什麼不能?」
「有三個非常重要的理由。」她說,試著控制住了自己的聲音。「湃瑞斯,保羅,還有卡特。」
「湃瑞斯昨晚告訴我你沒在和保羅談戀愛。我也沒有和湃瑞斯在戀愛。既然我們都沒有和卡特有什麼感情上的瓜葛,我不認為這是什麼障礙。」
「我的意思是,我要花時間和他們在一起。」
「我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還有什麼事會阻礙我們彼此瞭解嗎?」
「什麼彼此瞭解?」思瓏閃爍其詞地問道,但是他立刻看透了她的計策。
「我們別玩遊戲了。我已經全玩過了,而你雖然知道怎麼玩,卻不喜歡這麼玩。」
為了拖延時間,思瓏開始把玩她剛才在海灘上撿的小貝殼,並且假裝端詳它。他一言不發地等待著,直到她別無選擇,只能迎著他的目光。於是,他說,「我喜歡你,有一點是因為你坦率而誠實,讓人覺得清新。但是,你單獨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什麼事在擾亂你。是什麼?」
思瓏思忖著,如果她告訴他事實的話,他會認為她有多誠實和多令人感到清新。當我和你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擾亂我的是這樣一個事實:我不是個室內設計師,我是個便衣警察;我不是來這裡和我父親重聚的,我是來監視他的。保羅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為了同樣的原因來到這裡。哦,另外,他也希望我能找出一些關於你的情況。她一點都不純良和誠實;事實上,她可能是他遇到過的最具欺騙性的人。她被他如此吸引,以至於只要一想到他在得知事實真相後的反應,她的胃就會絞痛起來。
「我吸引你嗎?」他直率地問道。
直覺告訴思瓏,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你知道嗎,」她顫抖著聲音說道,「讓我們別太誠實了。」
他俯下身,在她嘴上輕輕一吻,笑著。「這樣,有點越軌了。第一步是最艱難的。現在事情就好辦多了。」
思瓏瞪著他,滿腦子都是不可思議,渴望而又恐懼。
思瓏多半以為諾亞會在後門口和她分手,但是他跟著她來到了屋裡。她能聽見保羅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大笑。這笑聲在這樣一棟滿是深色木頭、迂腐地端著架子的房子裡,顯得陌生而不和諧。「聽上去,他們都在餐廳。」她對諾亞說道,一邊循著聲音走向了大廳的另一頭。
全家人已經吃完了早飯,湃瑞斯正在和保羅一起翻閱一本像冊,保羅站在她身後,人倚在她肩膀的上方。「那個網球拍和你人差不多大。」他笑著說道。
「她那時才三歲。」艾迪斯插了一句。「我開始上網球課時,也是這麼大。」
諾亞和思瓏進來的時候,他們都抬起了頭。卡特的笑容凝固了。「你們今天早上都在一起嗎?」
「我父親和科特妮在海灘上攔下了思瓏,強迫她和我們共進早餐。」諾亞平靜地說道。
卡特鬆了口氣,又恢復了他的幽默感。「思瓏,對道格拉斯最好留點神。他可是個頗受女性歡迎的男人。」
艾迪斯從來就不具有完全的幽默感,思瓏注意到這個老女人似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諾亞。「諾亞,你得給那個孩子套上個籠頭。她的舉止實在是有些野蠻。"
「她只是孤獨,還有些無聊。」思瓏溫和地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她非常聰明,在這兒一個人也不認識,又總是被成年人包圍著。她唯一的消遣就是做些驚世駭俗、或者惹人生氣的事情。孩子們總是這樣。」為了對於公開與她爭執表示歉意,思瓏拍了拍艾迪斯的肩膀,說:「早上好,曾祖母。」老婦人習慣性地皺起了眉頭,臉上的怒色漸少,也不那麼
令人畏懼了。「早上好。」她立即答道。
「思瓏很喜歡孩子。」諾亞加入了談話,一邊拿起邊櫃上的銀色咖啡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甚至科特妮。」
「我不喜歡孩子。」艾迪斯不客氣地提醒他。「我記得,在這點上你和我是相同的。」
「的確是這樣。」諾亞附和道。
「這是我反對你和湃瑞斯結婚的唯一理由。」
這個非常私人的話題使得在邊櫃邊的僕人從一扇邊門退了出去。於是思瓏決定也跟出去。「我得去洗個澡,」她說道,這是她由拱門退到大廳時腦子裡閃出的第一個理由。「我拿水罐的時候,在手指上粘上了楓漿。抱歉。」
保羅站了起來。「我得去我的車上拿點東西。」他說,但是等他走出餐廳,他只去到了大廳另一頭的客廳。他從咖啡桌上拿起一本雜誌,翻看了起來。
「我是認真的,諾亞。」餐廳裡,艾迪斯嚴肅地說道。「我活了九十五歲,不是要看到我們這個家在湃瑞斯這兒斷了香火。」
「你忘了思瓏了嗎?」諾亞問,試圖提醒她思瓏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員,同時避免就他和湃瑞斯之間並不存在的婚約展開一場討論。
「我沒忘了思瓏,」她承認道,看上去有點無辜。「我想我認識她的時間還不長,所以沒能很自然地想到她。不過,你說得對。」
諾亞十分滿意她的回答,但是卡特接下來的話卻引來了一連串令人震驚的反應,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不管思瓏有沒有孩子,她永遠也不可以繼承家族的香火。」卡特簡短地說道。「這個想法太荒謬了。她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雷諾茲家族的人,而且要開始教會她,也已經遲了三十年。她孩子的身上會有她成長的影子,還有她的價值觀,而不是我們的。」
「她可以學。」湃瑞斯勇敢地插話道。
「湃瑞斯,我沒有問你的意見。儘管你也許已經完全把她當成我們家的一員了,但是其他人不會這樣。我們的朋友們不認識她,從來沒聽說過她,而且他們也永遠不會接受——」
「我有一個辦法能解決你的問題,卡特。」諾亞打斷了他,語氣鋒利。「你今晚有什麼計劃?」
「思瓏和保羅在這兒的那些晚上我都沒什麼特別的安排。」他說道,諾亞的語調讓他暗吃一驚。「我猜想湃瑞斯和你可能會想用幾個晚上和他們一起去市中心,做一些年輕人愛做的事。」
「好。既然大家今晚都沒什麼特別的安排,你可以辦一個派對,把思瓏介紹給你的朋友們,而且讓他們完全接受她。」
「不可能。」卡特嘲弄地說道,搖著頭表示了不同意。
「這至關重要。」諾亞冷冷地反駁道。「你拖的時間越是長,就會有越多關於她的猜測,還有你為什麼會害怕別人見到她。我父親肯定已經向他的朋友提到她了,人言可畏啊。」
「理智一點吧。思瓏在這兒只會待兩個星期,接著她就會離開。而且,我想派對對思瓏來說既費力也費神,壓力太大。」
「她只需要在重壓下忍耐一下就行。」諾亞對自己嘲諷的口氣毫不掩飾。
「我覺得給思瓏辦一個晚會是個絕好的主意。」湃瑞斯說道,雖然她父親冰冷的盯視令她畏縮,但是她毫不退讓地迎著他的目光。
「湃瑞斯,」他警告她,放低了聲音。「你的態度開始招人煩了——」
「你犯錯的時候總是很煩心,卡特,」艾迪斯說,「碰巧我也同意諾亞和湃瑞斯的想法。我們應該舉辦一個晚會把思瓏介紹給每一個人,而且越快越好。」
「好吧,」他說,一邊揮了揮手。接著他開始回擊湃瑞斯。她從沒有這樣反對過他。卡特冷冷地指出她這樣做引起的負面結果。「你說想乘思瓏在這兒的時候,和她盡量多待一些時間。可是你做不到,你得把這些時間花在組織思瓏並不會喜歡的晚會上,而且你還得邀請那些只會衝著她目瞪口呆而不會接受她的人。」
「他們會接受她的,」諾亞冷冷地說,「如果你表現出你希望他們這樣的話。如果你擔心你的影響力不足以確保這個場面,那我會樂意在晚會上利用我的影響,反正我們認識的是同一個圈子裡的人。」諾亞就這樣應戰了,接著他用柔和的聲音對湃瑞斯說:「你不用犧牲你和思瓏在一起的時間,湃瑞斯。我會讓斯諾敦太太來辦這個派對,並且負責所有的細節。
「湃瑞斯,我想你該有個賓客名單,可以給我嗎?」她點了點頭,於是他又說,「太好了,那麼你所有要做的就是告訴你的人今天把房子收拾停當,我會讓斯諾敦太太做其他的事。」
「我會來安排那些下人。」艾迪斯發話了。「思瓏和湃瑞斯白天可以去做頭髮,或者幹點其他什麼會讓年輕女人在參加晚會前花上一整天的事。」
思瓏剛巧在艾迪斯說話的時候走了進來,看到湃瑞斯臉上的笑容和卡特的怒目圓睜,不由滿腹狐疑。「我們是要開派對嗎?」她問道,於是每個人都住了口,看著她。
「我們要為你舉辦一個晚會,會非常棒。」湃瑞斯驚喜地說道。「諾亞,非常謝謝你自告奮勇讓斯諾敦太太幫我們的忙。我想她恐怕得用電話邀請賓客。」
「斯諾敦太太喜歡挑戰。」
「我真的不需要一個晚會,」思瓏小心翼翼地斗膽說道,
「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卡特看著其餘三個人。「我說了她會那樣想。」他不無勝利地說道。
思瓏正想強調卡特的這個想法,諾亞卻傲氣十足地對她說,「這不是你要做的決定。把你介紹給朋友們,是這個家合乎禮儀的做法。而派對是最理想的一個途徑。」
思瓏感覺到兩個男人之間正湧動著敵對的暗流,她想不通為什麼一個簡單的聚會會導致這樣一個局面。她想不理會諾亞的命令而固執己見,但是湃瑞斯看上去是如此興奮,她不忍心再作什麼反對了,同時艾迪斯看上去這麼頑固,她知道再爭辯也無濟於事。
「那樣的話,」她不置可否地沖諾亞笑了笑,「我想邀請科特妮。」他點了點頭,於是她從房間也從這場爭論中退了出來。她看了看湃瑞斯,「我要上樓洗個澡。」
湃瑞斯把椅子朝後挪了挪,站了起來。「我把賓客名單、寄聖誕卡的名單,還有其他資料都存在了電腦上。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邀請名單。」她告訴諾亞。讓思瓏驚喜的是,湃瑞斯在走道裡追上了她,勾住了她的手臂,對她說,「這會非常有意思的!早上我們一起去買東西,做頭髮,再按摩一下。保羅說他還有些小事要辦……」
思瓏想到自己將像一個新鮮事物一樣被展出,任由一群陌生人觀察、評論和猜測,感到沮喪極了,她不覺跟著湃瑞斯繞過了樓梯,來到客廳後面右邊的一扇緊閉的房門前。湃瑞斯垂下手打開門,這時思瓏才想起她還要洗澡,於是朝後退了一步。緊接著,她意識到她都看到了什麼,立即改變了主意。敞開的房門後顯露出一間寬敞的,裝飾著豪華護牆板的房間,這只可能是卡特的辦公室。蓋利·迪士勒就常常從這間房間跑出來的。
房間的另一頭是一張雕花的桃花木書桌,背後的牆上有個嵌入式的餐具櫥和書櫥。湃瑞斯走到桌邊,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把鑰匙,隨即打開了牆上的兩把門鎖。她拉開門,思瓏目
不轉睛地盯住了藏在裡面的電腦顯示器。熒屏亮著,電腦待命,一條閃爍的短信提示使用者鍵人密碼。
湃瑞斯輕巧地坐到桌邊一把栗色的高背皮轉椅裡,她轉過身,面向電腦。
思瓏站到湃瑞斯身邊,興奮得心跳加速。「我的密碼是FRANCE。」湃瑞斯毫無顧忌地說。
思瓏看著湃瑞斯從一個叫「地址簿」的電腦文件夾裡拖出一個文件,「棕櫚海灘賓客表」,把它發給了打印機。她彎下腰打開右膝邊另一個櫃子的門。裡面有一個高速激光打印機,和電腦的中央處理器。
思瓏看了一眼中央處理器,但是她主要的興趣在熒屏上的那些圖標,它們顯示了卡特都使用什麼程序,以及通過電腦他可能在查看什麼信息。思瓏只瞥到了一眼,湃瑞斯就從打印機上取下了一頁紙,坐起了身,擋住了思瓏看電腦屏幕的視線。「你覺得卡特會介意我晚些時候用一下他的電腦嗎?」思瓏盡可能隨意地問道,「我想查查我的電子郵件,還想發幾個短信。」
「聽你叫他的名字真有點怪。」湃瑞斯笑著向她吐露道,「不會的,我肯定他不會介意你用他的電腦,除非他自己在用。」
「他經常用嗎?」思瓏問,越來越興奮了。
「是的,但是時間不長。他能接入舊金山銀行裡的電腦,可以知道都在發生些什麼事情。大多數時間,他用這台電腦就是幹這個事,還有一些其他生意上的事。」
思瓏知道那家銀行就是舊金山的「雷諾茲信託」。「他還做些其他什麼生意嗎?」
「我不知道。父親不喜歡討論生意。他說太複雜了,曾祖母或者我都弄不懂。」她從打印機上取下了剩下的幾頁,關上並且又鎖上了門。然後她把鑰匙放回到了書桌右側最上層的一層抽屜裡,又從桌上的皮製筆筒裡拿出了一支鉛筆。
「我會把這個交給諾亞。我已經打扮好可以出門了……」她暗示道。她們離開卡特辦公室的時候,她高興地說,「我們會玩得非常開心的。白天我們可以盡情享受,回到家盛裝打扮,準備你的初次『登場』。"
思瓏在樓梯口和她分手,上樓回自己的房間。湃瑞斯拿著晚宴名單來到了餐廳,坐到了桌邊。她勾出了名單上的幾個名字,然後看著她的父親和曾祖母。「你們想邀請多少人?現在才通知,一半的人會另有安排。所以我們得請兩倍於我們希望的人數。」
「規模弄小點,」卡特叫了出來。
諾亞並不理會他,看著湃瑞斯。「勾出你特別想邀請的人,其餘的我來選。那些人我們都認識。」
湃瑞斯在長達十一頁的名單上的每一頁都選出了一些名字,然後把整個名單都交給了諾亞。
「我會讓斯諾敦太太負責其他所有的事。」他一邊許諾,一邊站了起來。「七點對你來說行嗎?」
「可以。」艾迪斯說,「天氣這麼好,我希望我們能舉行一個花園晚會。」
「我得看看我能做些什麼。」諾亞說,他已經轉身離去了。
「把這該死的晚會搞得小點。」卡特提醒他。
艾迪斯的思路猛地轉到了錢上。「不用豪華奢侈,」她在他後叫道,「讓他們吃點冷盤就可以,別弄什麼豪華大餐。我的兩個僕人可以當侍應生和吧檯服務生。我們就不用付這錢給宴會公司了。」
「我會處理這事的。」諾亞扭過頭咕噥了一句。
「我們需要香檳。」湃瑞斯提醒他。
「國產香檳。」艾迪斯下了命令。
他正走到拐角,準備下樓的時候,湃瑞斯趕上了他。「諾亞,」她擔心地說,壓低了聲音,「也許我們可以等等再舉行晚會。」
他繃緊了牙關。「你在擔心什麼?花費嗎?還是你們家的秘密終於要大白天下?或者你擔心思瓏會和你競爭?」
她退後了一步,彷彿挨了他一個巴掌。「你在說些什麼?」
「你想說什麼?」他不甘示弱。
「我——我寧願等等,籌備一個風光的晚會,而不是像我父親還有曾祖母說的那樣胡亂地把一些不上品的東西攙和在一起。我父親頭腦發昏。我們總是帶給別人光鮮的東西,如果思瓏的派對不能做到這點的話,人們會以為她對我們不重要,所以我們不花心思。出色的宴會公司都需要充足的時間定菜單、僱人,而且現在他們也都會有其他安排。除此之外,還有鮮花,音樂,桌椅,餐布——這些幾天都不夠,更別說幾個小時了。」
諾亞對她的怒氣一下全消,表情緩和了下來。「很抱歉我誤解了你的動機。」他溫和地說道,「我該明白這些的。細節上的事都留給我來辦吧。」
諾亞大步走進房間的時候,科特妮和他的父親都不約而同抬起了頭。「怎麼樣?」她急切地問道,注意到他臉上堅定的表情,還有急速、豪邁的步伐。
「卡特要為思瓏舉行一個晚會。」他立即回答道,「斯諾敦太太在樓上嗎?」
科特妮聳了聳鼻子,一副不屑的樣子。「她還能在哪兒?她跟著你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一棟房子到另一棟房子,一個賓館到另一個賓館,隨時聽命於你,一天二十四小時…」
科特妮的說法顯然是誇張了,但是諾亞沒工夫和她辯理。諾敦太太的妹妹住在離棕櫚海灘四十英里的地方,每年兩次他來棕櫚海灘的時候,她總是會做他的陪同。這樣的安排可以讓雙方受益。諾亞交代給斯諾敦太太做的事情不多,即便是在他度假的時候,而作為每天幾小時工作的回報,諾亞會出錢讓斯諾敦太太去看望她的妹妹。
「早上好,」諾亞一走進圖書室,斯諾敦太太就在文件櫃前轉過身和他打了個招呼。圖書室有諾亞在棕櫚海灘的辦公室兩倍那麼大。
「你妹妹怎麼樣?」
「很好。」
寒暄了一番,諾亞坐到了他的書桌旁,點頭示意她坐到他的對面。「我們要舉行一個派對。」他宣佈道,一邊把一本便箋薄和一支筆從桌上推給了她。
「我以為你是說卡特·雷諾茲會舉行這個派對。」科特妮邊說著邊一屁股坐到了斯諾敦太太旁邊的椅子上,還把腿擱到椅子的扶手上,搖晃了起來。
諾亞並不理她,於是斯諾敦太太拿起了本子和鉛筆。「晚會什麼時候舉行?」她問,筆頭已經觸到了紙面。
「今晚。」
她順理成章地得出了自己的結論。「一個小型的晚宴?」
「規模更大一點。」
「大多少?」
諾亞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他瀏覽了一遍雷諾茲家在棕櫚海灘的朋友名單,拿起一支鋼筆,把那些他個人並不喜歡,以及他想像中思瓏不會喜歡的人劃去;接著他將名單滑過桌面給她。「我想,大約是一百七十五個人。」
「時間這麼緊,而且還要設晚宴,我想你是要把派對放在你的一個什麼俱樂部裡?不過,我真的認為時間不夠——」
「我想把它設在卡特·雷諾茲家的草坪上。」
她衝他眨了眨眼睛。「你想在今晚辦一個戶外的晚宴派對,一共一百七十五人?這就是說要雇宴會公司——」
他對這個問題並不以為然。「你可以做成自助餐的形式,就像上次我們在這兒做的,但是你得安排足夠的服務生,好讓他們用盤子把吃的端給那些不願意站隊的客人。我要所有的東西都是一流的。」
「那自然,」她說,但是看上去有些著慌。
「得準備足夠的香檳——唐·佩裡尼奧香檳。哦,還要那些冰塊做的東西,擺在桌上會很好看——」
「冰雕?」她遲疑地問道。
「是的。當然,還有鮮花。」
「是的。」她有氣無力地重複著。
「我們還需要一個樂隊。你知道這些常規的東西。以前你為我做過幾十次了。」
「是的,可是時間從沒有這麼緊!」她叫了起來,因為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她力所不能及,她看起來好像要哭出來了。
「梅特倫先生,我真的不認為我可以做到這麼多。」
「我沒有想讓你做這件事,」他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在這兒剛買下了兩個賓館。讓他們做。」
儘管這仍會是一項艱巨的工程,但斯諾敦太太這會兒卻看到了出路,於是她立刻非常嫻熟地擔下了這個責任。「我會指示賓館經理們的。」她大聲說道,滿臉笑容。
「我肯定,你會的。」他有些嘲弄地回答道。「你得打電話邀請那些客人。告訴他們你是為卡特的晚會打電話給他們,晚會上他將會向大家介紹他的女兒思瓏。」
她點了點頭。「我需要幫手。我們舊金山辦公室有兩個女職員,能非常得體地用電話作最後一分鐘的晚會邀請,您大可放心。我可以把名單傳真給他們,不過電話可就都是長途了。可以嗎?」
「可以。」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邀請的這些人很可能一下就得出結論,他們在最後一分鐘得到邀請,是為了湊數,而並不在原先的來賓名單之列。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會很不愉快,於是會拒絕邀請。」
諾亞伸手取過她為他打開的郵件,放進了桌上的皮盒子。
「那就告訴他們,我們這才發現原先的那些請柬沒寄出去。如果你願意,就把責任推給郵局吧。人人都這麼做。」
科特妮把腿從扶手上晃了下來,站起了身。「聽上去好像又是一個令人乏味的棕櫚海灘派對。我真高興我的名字不在那名單上。你別想把我拽到這樣的派對上。」
諾亞把目光從手裡的信上移開,抬起了頭。「思瓏特別要求邀請你。請你別讓我來拽你。」
諾亞滿以為她會跳起來,吵個臉紅脖子粗,沒想到她看上去是一副吃驚的模樣。「思瓏邀請我?你在開玩笑。」
「不,我沒有。」
「那我想我可真沒什麼其他選擇了。」她像烈士般壯烈地說道,「我是說,如果我不去,圍繞著她的只會是一群無聊透頂的人。」
她正準備離開,又轉回了身。「諾亞?」
「什麼?」他頭也不抬地問道,仍舊在看著手裡的信。
「你為什麼要為思瓏做這些事?為什麼卡特,艾迪斯,還有湃瑞斯不去張羅?」
「卡特現在的表現就像一個狗娘養的紈褲子弟,而艾迪斯又老又小氣,不能信任她作的任何決定。湃瑞斯願意管這事,但是她要對付他們兩個還太嫩,結果就會是遂了他們的願。如果不是辦一個體面的派對,把思瓏得體地介紹給大家,她在這兒就永遠也抬不起頭來了。」過了好一會兒,諾亞才意識到科特妮還沒有離開。他惱火地抬起頭,發現她正在研究著他,腦袋歪到了一邊。「還有什麼事?」他不耐煩地問道。
「這解釋了他們為什麼都不過問這事。不過沒有說明為什麼你會管這事。」
諾亞被她尋根究底的問題弄得煩躁起來,他瞪著她。「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立刻回敬道,「我想我為她感到遺憾,因為卡特就像一個勢利小人,談到她的時候好像她是個窮親戚。把我給惹火了。」
『她的確是個窮親戚,」科特妮乾脆地說,「而你也是個勢利小人。」
「謝謝,」他嘲諷地說道,「你說完了嗎,或是你還有些不明不白的話想說?」
「事實上,我是有話想說。」科特妮答道。「我看過一部電影,說的是,一個有錢男人有一個大電影公司,花了一大筆錢把一個金髮妓女,變成一個大牌電影明星。你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他想娶她,但是首先他得把她變得有身價,這才配得上他。」
「見鬼,這都跟哪檔子事有關?」
科特妮聳了聳肩膀。「只是一個想法。」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想和思瓏結婚,或者我他媽的在乎其他人對她的想法,那在這兩點上你都錯了。現在,走開,我要工作了。」
等她走了,諾亞把同一封信的第一段重新又看了兩遍。接著把信扔到桌上,仰身躺進了椅子裡,目光灼灼地瞪著對面牆上的印象派畫作。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力促為思瓏舉辦這樣一個派對,這完全與他的個人目標相左。今天晚上,其他的男人將見到她,他們會陶醉在看她的目光中,像他一樣著迷於她的隻言片語。他們會發現她身上的撩人之處——她不以為意的美貌和令人開懷的坦率,這些已經深深打動了他,而且他們會意識到在這個表面下,還有很多潛藏的東西。想到這些,他覺得好笑,自己竟然感覺已經擁有了她,而這派對會是個阻礙。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向卡特發脾氣,而且會把自己當作她的保護人,除了她身上的坦誠樸實,親切還有自尊,他仍然覺得他要保護她,甚至在她自己的父親面前。
思瓏下樓的時候,保羅正等在前廳,他已經準備好要迎接被湃瑞斯興高采烈地描繪為自得其樂的一天了。「我本打算先送你和湃瑞斯,然後再去辦我的事。保羅對她說,「但是湃瑞斯說她為你們倆計劃好的美妙的行程不止一兩個小時,所以我還是開我自己的車,你就和她坐她的車吧。他們已經把美洲豹開到大門口了。」
「我送你上你的車。」思瓏邊說邊朝著大門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湃瑞斯的車就停在門口,但是保羅的車在車道上的更遠處。等到他們來到車子的近旁,思瓏才開口說道,「卡特辦公室裡有一台電腦可以連到他的銀行。湃瑞斯說我可以用這台電腦,她還給了我她的密碼。」
「別期望太高了。他處事謹慎,不會讓湃瑞斯進入他的檔案,或者登陸銀行的電腦,」保羅說,「他會有自己的密碼。」
「我知道。我只是向你報告我得到的情況。」
「我想要一份湃瑞薪交給梅特倫的晚會來賓名單和地址的拷貝。」
「我會問她要一份。」思瓏說,「我會很誠實地告訴她,我想要那個名單作紀念,而且還可以幫助我記住每個人的名字。」
「好。」他朝開啟的大門I~T——眼。「湃瑞斯出來了。順便說一下,如果你還沒發現的話,告訴你梅特倫才是為你力促這個派對的人。我想你也許會想知道。」
「我覺出卡特並不熱心,但是如果他堅決反對的話,諾亞怎麼可能力促為我舉行這個派對呢?」
「你真該待在那兒,好好欣賞一下他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很讓我佩服。」他坦言道。
湃瑞斯向他們走了過來,於是思瓏壓低了聲音說,「是,但是如果卡特不希望他的朋友見到我,這和諾亞又有什麼關係?」
「我想,」他會意地笑著說,「這個問題你已經知道答案了。諾亞·梅特倫是神魂顛倒了。」
思瓏覺得一陣欣喜,因為諾亞在乎她,而更令她高興的是,他竟可以占卡特·雷諾茲的上風。」
「我們會出去好幾個小時!」湃瑞斯興奮地說道,朝保羅的汽車走了過來。「思瓏,我們有好多『工作』要做一一美容,護甲,按摩還有做頭髮。不過我們得趕快了,好多預藥都是臨時加出來的,所以我們得準時。」
「那就走吧。」保羅對她們說,接著便鑽進了那輛他租來的車裡。車駛離了房子好幾個街區,他這才打開儀表板上的小儲藏櫃,取出了他的手機。他撥了一個號碼,於是另一個聯邦特工接聽了他的電話。那人正坐在碼頭上,帽子的帽舌上別著魚餌,手握一根釣魚竿。「你能說話嗎?」保羅問。
「我能說話嗎?」那個男人生氣地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氣重複了一遍。「保羅,你才是那個最後開口的人。你沒告訴我你用自己的時間,自作主張地去了那裡。我昨晚接到了大老闆的電話,他一得知情況就給我來電話了,而且暴跳如雷。他認為你已經讓你的個人好惡蒙蔽了你的判斷,這個案子讓你暈乎了。夥計,我是認真的,你的屁股快冒煙了。你會毀了你的前程的,即使你找到了證據,雷諾茲的律師也會把它們丟出法庭,因為你取得的方法——」
「但是我沒在找證據,而且它們真出現的時候,我也不會是搜集的那一個。」保羅打斷了他,像任何一個被迫要對顯而易見的事實作出解釋的人一樣,語氣既不耐煩但又慢條斯理。
「我在這裡只是思瓏的『幫手』。我和卡特·雷諾茲決定邀請他女兒來這兒無關。而如果他女兒碰巧在她逗留期間發現一些犯罪跡象,很自然她會把這些報告給當局,無論我是不是在這兒。畢竟,她是個警察。」
「我不是那個你該說服的人,你得給那個老傢伙打電話,說服他。」
「現在我正在休假。等我讓他當上英雄的時候,他自然會平靜下來。眼下,我在這兒要讓自己做得像一個百分百在別人家度假的好客人。打網球,在游泳池邊優哉游哉,用晚餐,跳舞。未經要求,我沒有打開過一個抽屜,甚至一本相冊。我沒有告訴思瓏到哪裡去找,或者去找些什麼。我從沒對她說雷諾茲在用他的銀行洗錢,我也從沒告訴她他洗的都是誰的錢。我根本不需要,因為老天的安排,她已經被擺到了我恰恰需要她的那個位置。」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那位出色的旅伴已經贏得了一個非常忠實的愛慕者,沒有哪個活著的聯邦法官可以把她從他身上得來的證據排除在外,因為我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是誰?,」
「諾亞·梅特倫。」
那個特工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滿懷勝利豪情地輕聲低語道,「中!」
思瓏站在陽台的圍欄邊,被底下的景色深深陶醉了。後院整片的草地都被火把給照亮著,上面點綴著鋪了白色亞麻桌布的餐桌,桌上擺放著鮮花和盛著蠟燭的玻璃碗。服務生穿著燕尾服,忙碌地在客人中傳遞著香檳和開胃菜,看上去今晚至少有兩百個客人。草地的右側整齊地排列著用鮮花裝點的大宴會桌,左邊靠近游泳池的地方,樂隊正在一個可移動的舞台邊演奏。在草地的正中,特設了一張桌子,上面是一組巨型冰雕,一群海鷗正在展翅翱翔。
「準備好要隆重登場了嗎?」湃瑞斯問著,一邊穿過思瓏的臥房,逕直走上陽台來到了她的身邊。
「我沒想到這個晚會會這麼盛大精緻。」思瓏說。
「諾亞的秘書真是位魔術師。」湃瑞斯讚歎著,一邊用讚許的眼光審視著人群。「我永遠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撐起這麼個大場面。走吧。」
「我很緊張。」思瓏坦言道。
「我也是,」湃瑞斯搖晃著身體笑道,「以前還從沒人穿過我的設計。讓我們來看看整體效果吧。」
思瓏在欄杆前轉過身,跟著她進了臥室。她在原地慢慢地轉了一個圈,讓湃瑞斯鑒賞著。檸檬色的絲質長裙打著很多褶,思瓏每走一步,裙擺就會在她的膝部搖曳生風。上衣很貼身,領口是方形的,在脖頸後面還鑲著一個珠寶搭扣。「這一定是我最漂亮的打扮了。」思瓏半是認真地說道。
「這衣服的顏色配你曬黑的皮膚簡直完美無缺。」湃瑞斯說著,一邊退後了幾步,欣賞著整體的效果。「衣服真是太合身了。我覺得非常——專業。」
「你是個專業設計師。」思瓏認真而又嚴肅地說道。
「父親可不這麼認為。他說我在浪費時間,那是上個月我在做……」
「別讓他再這麼對你。」思瓏斬釘截鐵地說道。「請別讓他再這麼對你。他不對。看看我。看看我們。」思瓏加重了語氣,一邊走進了更衣室,站到了穿衣鏡的面前。「你為我們倆設計了服裝。」
兩人肩並肩地站在了鏡子前。湃瑞斯身著一件粉色的真絲刺繡長裙,深色的頭髮用金色的發卡向後挽起垂向兩邊。思瓏的衣服則是淺黃色的,秀髮如雲般披散在肩膀上。
「這以後,我的婚禮禮服就會相形見絀了。」思瓏一板一眼地說道。
「不,不會的。」湃瑞斯說,甩了甩腦袋好像要趕走她的不安。「因為我也會為你設計那件!」她從鏡子前轉過身。「來吧,思瓏公主,去舞會的時間到了。父親會在露台上等我們,他帶著你把你介紹給每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和你在一起。」
諾亞就站在露台的邊上,一群男人正在試圖說服他買一個種馬農場,他們打算以合資的形式把它買下來。
他背對這房子,但是他確切地知道思瓏是何時出現在草坪上的,因為和他在一起的男人們都停止了交談,變得瞠目結舌。他們周圍的人也同樣如此。
「天哪,看那兒!」一個男人大吸一口氣說道。
諾亞慢慢地轉過身,按捺著自己的期待,但是當他看見她的時候,他發現要呆在原地不動、眼看她同其他賓客談笑風生是件多麼困難的事。他站在那兒差不多有半小時的時間,目光追隨著卡特在人群中穿梭,思瓏挽著他的手臂,而湃瑞斯則在他的另一邊。他看見思瓏對每一個被介紹認識的來賓微笑;接著她仔細聆聽人們對她說的每一句話,他注視著她用她與生俱來的大氣和不做作的熱情贏得了每個人的注目。
不過,科特妮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點。「我想我得去救她。」她宣佈,「卡特拖著她已經走遍了整個人群。」
「站著別動,」諾亞命令她道,「他很快就會把她帶到這兒了。」
「她來了,卡特不在旁邊,感謝上帝!」科特妮很快又高興地嚷了起來;不過隨即又沉下臉,因為諾亞的一些朋友看出了思瓏的目的地,開始聚攏過來。「一群狼緊跟著就來了,包括我們的父親。真噁心。」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轉過身把背對著那群男人,包括諾亞;接著她走上前去,把自己夾在了思瓏和其他人之間。
「嗨,思瓏。」她咧開嘴笑著說道,「諾亞說你希望我來,所以我在這兒。我甚至還為這個聚會穿了正裝,你注意到了嗎?」她問,一邊把自己的裙擺拉向一側,好讓思瓏看個全貌。
思瓏看了看她的整套打扮——一條鑲了花邊的老式舞會短裙,長長的緞子無指手套,還有一雙軍隊戰鬥靴。她看上去這麼突兀,又這麼可愛,思瓏一下笑出了聲,不由自主地把她摟到了懷裡。「我真高興你在這兒!」
「是的,不過你覺得我的打扮怎麼樣?」
「這——這就是你,」思瓏回答。
「雷諾茲太太說我看上去就像一個打扮過頭的難民。」
「她很老了,我不認為她能看得清。」思瓏說,拚命忍住笑。
「你不去和諾亞問聲好嗎?」
思瓏從派對開始的時候就沒怎麼想這事,不過現在這個時刻終於來了,她突然矜持起來。她抬起眼,柔柔地說,「你好。」
「你好,」他答道,灰色眼睛閃爍著的滿是愛慕。
「你真的也得抱一抱諾亞,」科特妮插了進來。「你不會相信他為你張羅這個派對都做了些什麼。」
「你什麼意思?」思瓏知道他力促卡特要舉行這個派對,她還知道他的秘書很賣力地做了各種安排,但是她一點也不知道其他情況,直到科特妮告訴了她更多的細節.
「諾亞關掉了他底下一個賓館的一問主要餐廳,因為這兒需要桌子和凳子,而且你競可以打賭,賓館裡連一朵花都沒剩下。看見那兒擺著食品的宴會桌上的大花座了嗎?」
思瓏費力地將自己的目光從諾亞充滿笑意的灰色眼睛上移開,朝著科特妮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是的,我看見了。」
「今天早上,這個大花座還在大廳的大桌子上——」
「夠了,科特呢。」
她並不理他「這是事實。而且我打賭整個地方連一張餐巾紙、一個服務生或者一把叉子都沒留下——」
諾亞呵呵笑著,伸手從背後抓住她,用手輕輕地蓋住了他妹妹的嘴,將她接下來興奮的言詞都給捂了個嚴嚴實實。「上次我要請你跳舞的時候,」他對思瓏說,「你拒絕了我。你覺得我今晚的機會如何?」
他為她如此大費周章,把思瓏深深地打動了,而且她已經陷入了他深沉的嗓音和銀灰的眼眸中。「我想說非常好。」她柔聲說道。
思瓏在他的臂彎間滑進了舞池,在火光下,她第一次清晰而完整地看到了他,於是她的呼吸都停止了。他那雅致的深藍色的西服和他高大健碩的體格配合得恰到好處,衣服熨帖著他寬闊的肩膀和瘦削的臀部,也勾勒出了他的長腿。緊貼著他曬成古銅色脖頸的是令人炫目的白襯衫,而同樣讓她炫目的是蕩漾在他臉上的笑容,此刻他的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背後,將她拉近了自己的身旁。「喜歡你的派對嗎?」他問道,這時樂隊開始演奏「注視我的那個人」。
「非常喜歡,」思瓏溫柔地說道,試圖不去注意他的腿貼著她時的感覺,或者他的臂膀在她的手掌下有多堅實,或者他深沉的聲音有多讓她心動。「我不知道為這一切該怎麼感謝你。」
他有著濃密睫毛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停留在她的雙唇上。
「我們會想出一個辦法的。」
思瓏費力地尋找著托辭,又不無幽默。「我想我可以教你自我防衛術。」
他銀灰色的眼睛回到了她的雙眸上,啊角牽動起一個懶懶的笑容。「我需要這個嗎?」
「可能。我比看上去要強悍。」
「我也是。」
思瓏啞口無言了。
思瓏對於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感到如此困惑,以致一時間她都沒發現她是多麼自如地在隨他起舞,兩人的身體是多麼輕鬆地隨著甜蜜而熟悉的旋律在搖擺。她對自己說,她對他的吸引是危險的,必須停止,.但是當諾亞的手輕輕滑過她的後背,手指斜倚在她的脊柱上,讓她更近一步靠向他時,她忘了那危險。她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舞而已,而且他很可能沒意識到他都在做什麼。
諾亞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他已經在想要做得更多。他注視著火光將她的頭髮變成流動的金色;她聞上去就像鮮花一樣,而和她跳舞就像和一片雲在起舞。當音樂結束,她略略移開了些距離,抬起頭,諾亞凝望著她的臉,那精緻如雕塑的臉頰,俏麗的鼻子,還有紫色的有著深色睫毛的眼睛,都讓他開始感覺似夢似真。「等派對結束了,我會送科特妮還有父親回家,然後我會回來。在海灘上和我見面。」
「為什麼?」思瓏震顫著問道。
「我們在那兒的時候會製造出一個理由的。」他臉上帶著壞壞的笑容對她說。
他的「理由」再清楚不過了,而且思瓏同樣清晰地意識到,他希望她事先就明白。
保羅和湃瑞斯一直在跳舞,當兩對人在舞池邊相遇的時候,保羅提議他們交換舞伴。
「諾亞——」他剛要離開,思瓏叫了起來。
諾亞被她呼喚他名字時輕柔的聲音一下給鎮住了.他停下來轉過身。「什麼事?」
「如果你接下去和科特妮跳支舞的話,就太好了。」
「科特妮?」他重複著,他從來也沒有過要請她跳舞的念頭。諾亞覺得又好笑又可怕,他想像著科特妮的戰鬥靴,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的。」
等這支舞結束,他在附近找到了科特妮。他滿以為她會嘲笑他的邀請——而且一半希望她會這麼做——諾亞說,「梅特倫小姐,想跳舞嗎?」
她張大了嘴。「和你?」
「不,和服務生,」他嘲諷地說道;隨即他便注意到她已經彎下腰在系一個靴子的鞋帶了。在她準備去系第二個之前,她猶豫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你是認真的,是嗎?」
他的心中頓生一陣犯罪感,他意識到她是多麼渴望被邀舞。「我是認真的。」
在舞池裡,她的自如簡直令人驚奇。「你在哪兒學的跳舞?」
她轉了轉眼睛。「這是女孩子的玩意。我們生來就知道該怎麼做。你會試著把思瓏弄上床嗎?」
「管你自己的事吧。」
「幫我個忙——讓她去吧。你最後只會甩了她,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樣;於是她會傷心,而這樣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是個好人。我真的想成為她的朋友。」
諾亞凝視著他妹妹仰起的熱切的臉龐,思瓏精神上的寬容和慷慨讓他自慚形穢,在這樣一個派對上,她自己還處在重重壓力下,要面對人們無情的挑剔的目光,但是她對別人的同情心竟還讓她為科特妮的感受而擔憂。他言辭鑿鑿地說:「思瓏已經是你的朋友了。」
整個晚上剩下的時間,他都在和他的朋友們聊天,並且希望他們快些回家。時間看上去是那麼拖沓,他突然想到要把思瓏重新介紹給一些他的朋友,這樣他就可以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了,但是除了在她和他父親以及派對上每一個單身男性跳舞的間隙,他才能這麼做。他和科特妮又多跳了兩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