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琳看著放在吧檯上的鑽戒。
吳振華從樓梯一路走下來,就筆直地往她的方向走去,然後坐在高腳椅上,啪的一聲,用力的把裝著鑽戒的絨布盒放在吧檯上。
嘩……吧檯裡裡外外的人都又驚又喜的尖叫著。
「我把地下錢莊收起來,你那麼愛調酒,我們就開一家酒吧!」吳振華不愧是大哥,即使老闆夫婦在場,他也不怕說出這話。
季琳面無表情的瞪了他一眼,繼續低頭雕她的水果花。
吧檯附近的女人們大呼小叫,因為那顆鑽戒實在是太閃閃動人了!
但是在季琳眼裡卻只有眼前那朵由檸檬雕出的花。
「季琳,我在跟你求婚你有沒有看到?」吳振華實在氣炸了她每次置之不理的冷漠態度。
「我說你是個神經病,老是在做一些神經病才做的事。」季琳慢慢的放下刀,她很難得在他只說了三句話就理他。
「結婚本來就需要瘋狂。」此刻的吳振華當然感到惶恐。
以前季琳拒絕他,但是她身邊沒有伴,現在她跟一個男人的情事被繪聲繪影的謠傳著,他怎麼能沒有危機意識。
「直接跳過戀愛的過程就結婚?」季琳嘲笑的哼了一口氣。
「結婚只是個開始,未來的每年每月每天都是過程。」吳振華抓住她的手,包在他厚實泛汗的手中。
世間總是有許多缺憾。
你愛的人不愛你,你不愛的人深深癡戀著你……今夜吳振華的求婚只會得到否定的答案,但是,如果今晚求婚的人是嚴冰河呢?答案還是否定的嗎?她還能這麼堅決、這麼有理智的跟他說不嗎?
季琳原想抽出的手,但是,她閃過驚詫的瞳孔卻聚焦在吳振華身後的某一個人身上。
嚴冰河看到了一個男人握著季琳的手,他還看到吧檯上有一枚璀璨奪目、令人完全無法忽視的鑽石戒指。
季琳想看他會有什麼反應,所以雙手還暫時停留在吳振華手中。
嚴冰河看了一眼,轉身就走。
她要的就是這種反應嗎?不聞不問,扭頭就走?
季琳在一瞬間失措又恍惚,她的心好痛。
「對不起,請你等一下……」小米也在為季琳擔心,她擋在嚴冰河身前,緊張的望向季琳。
吳振華隨著季琳失望的眼神望去,他看到了嚴冰河,這不就是妮娜形容的那個男人嗎?高大、英俊、冷漠,像走秀的模特兒。
像嚴冰河這麼出色的男人,是很容易讓人一眼望出的。
「你只是看到後面,沒有聽到前面季琳是怎麼——」小米還沒把拒絕他這三個字說出口,嚴冰河便跨開腳步,冷冷的繞過她,踏上階梯。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季琳才把手抽出來。
「把你的戒指收回去吧,我不可能跟你結婚。」季琳冷冰冰的說。
她的心是很痛,但是她不會因為一時的傷心欲絕,做出墮落的決定。
吳振華異常的平靜,沒有把戒指收回,他知道季琳也不可能真的把它晾在人來人往的吧檯上,他轉身就走,眼睛充滿了暴戾之氣。
季琳調了一杯一半及一半給喝。
她想,從今以後能喝到季琳親手調的一半及一半,也可能只有她了!
華麗的店家後面是一條陰冷潮濕的暗巷。
狂風掠過,一群混混將嚴冰河押到後巷,每個人手裡都有槍。
「你是季琳的男人嗎?」吳振華站在他面前,嫉妒跟戾氣爬滿他的臉。
嚴冰河不說話。
雖然表面上沒什麼反應,但是他心想,他就是不斷打手機給季琳的男人吧!
這不說話的樣子跟季琳還真像,通常他跟她說話,也常是擺一張冷冷酷酷的表情給他看,吳振華猜想,是不是因為兩顆冷淡、不近人情的心才會合拍?
「媽的,我們大哥問你話你沒聽到啊!」有一個混混舉高手,把槍柄往他的頭敲下去。
該死的疼!嚴冰河閉上眼、咬住牙,但是他呼也沒哼半聲。
吳振華得意的看著他。「要是不合作的話,有苦頭好受的!」
嚴冰河眼神凌厲陰鷙的掃過現場的每一個人,他發現全是些血氣方剛、不務正業的毛躁小伙子,就連眼前這個帶頭的老大也不過二十多一點的年紀,他們除了逞兇鬥狠、為非做歹還會做什麼?
「只要你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再見季琳,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反之,吳振華嘴裡哼了幾聲,要他看著辦。
嚴冰河還是不說話,這種人,他懶得回答。
是的,季琳對他來說太年輕,他們差了八歲、季琳才二十一,他已經二十九了,反而是眼前才二十多歲的老大跟季琳年齡比較接近,也……比較匹配嗎?
「很硬嘛……給我打!」
「你敢打就試試看!」季琳直接從店裡的後門走出來。
聽到店裡的服務生通風報信,她連忙趕過來,果然看到她最不願看到的情景。
她走到吳振華跟前,揮手就甩了他一個耳光!
「你為什麼老是要做這麼幼稚的事情?」季琳對著他大吼。
「因為我愛你!」吳振華也吼了回去,他的臉上出現五條紅紅的指印。
「但是我不愛你!你長大一點好不好?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件事你要怎樣就怎樣的!」季琳嚴厲的痛斥他。
季琳走向嚴冰河,推開一群目瞪口呆的小混混,拉著嚴冰河的手就要走進酒吧。
「季琳!」吳振華慘烈的叫住她。
「我跟你說過你要是敢動他的下場,我說到做到!」季琳狠狠的瞪著他,一腳已經踏進後門,忽然,她聽到一記驚心動魄的槍聲——
嚴冰河下意識的將季琳整個人抱在懷裡!
但是——
「你怎麼樣?你有沒有事?」季琳推開他,撫著他的臉龐。他的胸膛、他的手,臉色發白的問。
「我沒事,」嚴冰河搖搖頭,同樣焦急。「你呢?」
「那……」季琳皺著眉心,他們兩人都毫髮無傷,但是那子彈到底是打在誰身上?
突然,他們聽到一群小混混不斷的叫著大哥。
季琳轉過頭去,看到吳振華一張死白、痛苦不堪的臉。
吳振華居然對著自己的右胸膛開了槍?!
「季琳,我……我可以…··可以為你死,他……他敢嗎?」吳振華手撫著右胸,血從指縫汩汩的冒出來。
「你……」季琳捂著嘴,全身發抖。
吳振華不支的軟下腳,跌倒在兄弟身上。
「吳振華!」季琳跑了過去,蹲在他身邊,看著他鮮血不停地流,她的眼淚也狂落。
「如果……你要我……對自己的心臟開槍,我……也會!」吳振華拿槍的右手,顫抖地把槍口對準左胸。
季琳搶過他手裡的槍,哭著給他一巴掌!
「不要再做這種幼稚的事了好不好!」季琳流淚大吼。
「對!我……我很幼稚,但是……我很愛你,我……我可以為你死……」吳振華看向嚴冰河,慢慢地舉起手直直的指向他。
「可你敢嗎?你敢嗎?」吳振華用盡力氣大吼。「你敢跟我一樣幼稚嗎?如果……如果你不敢……你憑什麼跟我搶季琳?!」
嚴冰河像根冰柱,面無表情的仁立著,沒人看得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救護車很快就來,是專門收黑道人物的醫院派來的。
「哈哈哈……季琳,你看,他……他不敢!只有我敢……只有我敢為你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吳振華看向季琳,他的淚跟血一同不停地流,最後不支地暈了過去。
季琳回頭看了嚴冰河一眼,然後跟著身旁的小嘍囉囉呼喝。「我送你們大哥去醫院,但是不准有人動嚴冰河,你們跟在吳振華身邊這麼久了,也該知道他是最在乎我的了,要是有人敢碰嚴冰河一根寒毛,我就有辦法讓他死得很難看!」
季琳狠話說完後,跟著擔架坐上救護車。
年輕混混們跟嚴冰河放完幾句嗆堵的話後也一哄而散,紛紛坐上車跟著救護車的方向疾駛而去。
真是幼稚啊!一場鬧劇啊!
嚴冰河站在狂風席捲的冷巷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這是不是人冬以來氣溫最低的一晚?
也許不是因為這冬日、不是因為這風,是那個幼稚的男人演的那場鬧劇讓他顫抖。
他從沒做過這麼幼稚的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做這樣的事到底有什麼意義?他看不出價值在哪裡?這是一件非常非常愚蠢且瘋狂的事!
一個聰明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一個成熟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一個理智的男人不會做這種事。
他是聰明的、成熟的、理智的,所以他不會做這種事!
但是嚴冰河覺得自己輸了!
有一隻貓躡手躡腳的從醫院窗外的欄杆走過去。
季琳正對著窗戶坐在病床旁邊,酸澀的眼睛隨著那隻貓移動。
昨晚吳振華兩點多進人手術房,直到清晨五點才出來,她一整晚都沒合眼。
子彈傷了肺葉,算是很重的傷,不幸中的大幸是不會危害到生命,不過他誓必要在醫院待上很長一段日子了。
豪華舒適的病房內只有她跟躺在床上的吳振華兩人,這類套房式的病房是專門給黑道有頭有臉的人物住的。
吳振華醒了過來,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從黑變藍,把頭轉到另外一邊,看到季琳還守在他身邊,雖然笑得有些慘淡,但是臉上充滿了幸福。
「你還在?」他很感動。
季琳兩手環胸,淡淡的看他。「醫生說你不會死,不過最起碼要在醫院躺上半年。」
「那你會陪我嗎?如果你會陪在我身邊,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出院。」吳振華愛戀的眼睛凝視著她。
他以為右胸上這一槍,讓他得到了她,他覺得這一槍挨得很值得!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季琳掃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醫生說他身負重傷,不要給他太大的刺激,所以她沒有一如以往狠狠的打擊他。
「拼了命的努力就是我的。」他會想盡辦法把不屬於他的東西變成他的!
季琳搖搖頭。「就算你真的把命拼掉也一樣。」
「但你現在不就在我身邊嗎?」吳振華固執己見。
「你以為我身體裡面的東西在這裡嗎?」季琳冷冷的回了一句。
吳振華皺緊眉,感覺一陣胸痛,究竟是槍傷的疼還是心窩發出的疼,他也搞不清楚。
她的心、她的靈魂早就飛到嚴冰河身邊,是他不收而已。
「我也很想跟你一樣執迷不悟,但是不行,我比你明白這個道理,有些人你注定就是得不到。」季琳淡淡淡淡的說。「不管你花費多大的努力,為他學調酒、等了他三年、為他哭、為他心碎,他猶然不是你的,他還是想著另一個人……」
「你對我好,我知道,但是,不是誰對誰好就可以心想事成的你知道嗎?」季琳凝視他的眼睛,淚流成了兩條小溪。「如果對誰好就可以得到那個人,那我也應該得到他了吧!」
「季琳,你就不要去想他了好嗎?我發誓,我會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也許你現在不愛我,但是我相信,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讓你愛上我的!」
吳振華伸手想抓住她,但是他發現自己一動就會牽動傷口,這有形的痛楚擊敗了他,他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季琳沒有如他所願的握住他的手。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倚著窗框,雙眼無神的望著窗外的某一點,是哪一點?就是某一點。
「季琳,嫁給我!嫁給我!」吳振華對著她的背影吶喊。「我會用我的生命來愛你!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幸福!」
「睡覺吧!做夢吧!夢比現實更美。」季琳設有回頭,輕輕的說。
「不要!我不睡!我要把夢變成真的!」吳振華像極了一個哭鬧的叛逆孩子,激動的流下淚來。
季琳不理他,緩緩的閉上眼睛。「我好想做一場夢。」她喃喃的說。
他覺得今年台北的冬天特別冷。
嚴冰河走出家門,來到附近的一間星巴克喝咖啡。
他坐在大片的玻璃窗前,人們在眼前來來往往,看到長髮的女孩他會特別注意,尤其是及腰的。
有個拿白洋傘的女人停在他面前,她的頭髮是柔美浪漫的鬈法,及肩。
尹真透過玻璃窗與他對望,她的穿著打扮跟尹純完全一模一樣,就連頭髮的長度也是。
如果不是她眼裡那份抹不去的強悍,嚴冰河會毫不懷疑眼前站的這個女人就是純!
尹真嘴角挑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揚著下顎走進店裡。
嚴冰河不能掩飾心中的落寞,喝了一口咖啡。
他沒找到及腰的長髮,倒是被一個及肩的長髮找上。
尹真拿著一杯咖啡坐到他身邊。
「你一定非得打扮成純的模樣嗎?」嚴冰河沒轉頭看她。
「這打扮很好啊!」尹真吸了一口又香又濃的咖啡,「我喜歡穿純的衣服,我喜歡穿純的鞋子,我喜歡戴純的耳環,我喜歡用純的陽傘,而且,冰河,就算我不打扮,也還是跟純同一個樣不是嗎?」
「純早就不在了!」他這話到底是在提醒她,還是在提醒他自己?
「純永遠也不會消失,」尹真偎近他,用眼純一模一樣的手指輕點他的胸膛。「她永遠住在你這裡。」
「不會。」嚴冰河用力的握緊馬克杯的把手,關節都泛白了。
他突然萌生一個念頭,好想好想忘記純!
只要有誰能讓他忘記純,他願意當那人一輩子的奴隸。
因為,他寧願當人的奴隸,也不願當鬼的奴隸!
「是嗎?呵……」尹真完全不相信。
「對了!最近怎麼沒看你帶那個頭髮長到腰際的女人回家?分手了嗎?噢,冰河,我說過,我們兩個才是最適合在一起的。」她一個人把話說完。
嚴冰河譏諷的瞥了她一眼,哼笑著搖頭,似乎她說的話很可笑。
「冰河啊,純得不到幸福,如果讓你得到了幸福,那老天爺真是太沒有長眼睛了!」尹真喜歡把純掛在嘴邊,就是喜歡時時刻刻提醒他曾鑄下的大錯。
嚴冰河不該硬是苦苦糾纏著純,她已經不愛他了,他應該放她走!嚴冰河不該害死純,害死人就要嘗到報應,如果還得到幸福,就是老天沒眼!
他低低的說:「她的幸福是她自己毀掉的。」別再提純了!別再提純了!
「你是說她如果安安分分的跟你結婚,她現在還會幸福快樂的活著?」相異於他的低沉,尹真說話的聲音是很愉悅高揚的。
「難道不是嗎?因為她不安分,所以她毀滅,是她活該!」嚴冰河一口把整杯苦澀的咖啡喝完。
「當然不是!」尹真憐憫的看著他,彷彿十分同情這個想不透的傻子。
「你以為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會幸福快樂?更何況她心裡愛著的那人是你最好的朋友!她得時時刻刻用著嚴太太的名義對著童翔飛,這對純來說反而是生不如死的痛苦。痛不欲生的折磨、如置地獄的煎熬!」
「跟我結婚是這麼的艱巨困難?」他跟純不也曾經深深的愛過?
「只因為她不愛你啊!」她滿意的欣賞他的痛苦。
純啊,看到了嗎?他不讓你活,我也不會讓他好過!尹真在心裡對著天邊的純說。
「冰河,不然的話,你也可以去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看你痛不痛苦。」尹真手支著頭,盈盈的笑看著他。
嚴冰河笑得十分諷刺。
「我不知道跟別的女人結婚會不會痛苦,但是我知道,跟你結婚一定會很痛苦。」他搖頭失笑。
尹真放下手,坐正身子,臉上清清冷冷的不再見任何笑意。
她不再笑,但嚴冰河臉上倒掛起了微笑。
「我走了!」他站了起來,走出星巴克。
嚴冰河經過玻璃櫥窗,從她眼前走過去,尹真始終是冷冷的瞪著他,眼裡充滿恨意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