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人多半以出海打魚為生,也大多是樂天知命的窮苦人家。
在村子偏僻的角落,一個嘴裡哼著小曲兒的十四歲少女正一針一針地修補著眼前的破魚網。
少女名叫渠敏兒,三年前,她爹和三個哥哥都死在海上,家裡頭只剩哭瞎了眼睛的娘和她兩個人。
要打魚她沒本事,要犁田她沒力氣,所以幫人跑跑腿及補補魚網,就成了她們母女維生的方武。
雖然兩人吃得差、穿得差,住的茅屋每逢下雨還會漏水,但她和娘都還活得挺知足的。
人嘛!是這樣的,只要凡事想開些,就啥煩惱都沒有了。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要是不轉,那就只好把煩惱轉一轉羅。
補著補著,她的手忽然停下,不是她偷懶,而是她見著前方不遠處有個正在蠕動的東西。
放下手中的活兒,渠敏兒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去。靠近一瞧,那竟是個膚色雪白,美麗得有如天仙的女人,而且她大腹便便,一看便知身懷六甲。
「你怎ど了?」
"請你幫幫我」女人一身是汗,衣裳都濡濕了,「我快要生了。」
渠敏兒一驚。要生了?天哪!誰來教教她該怎ど做?這附近生過孩子的大娘都幫著出海捕魚了,這會兒村子裡幾乎只剩她瞎了眼的娘和她這個沒生過孩子的小丫頭啊。
不管了,先把人抬進屋裡再說吧!她趕緊回去把母親帶來,兩人一塊將這個女人扶進家中。
幸好渠大娘雖瞎了,至少孩子都生過四個,她一臉鎮定,先要女兒去燒一大鍋水來,再教女兒如何替那女人接生。
一切都十分順利,直到--
「哇呀!這是什ど?」渠敏兒嚇得大喊一聲。
渠大娘什ど都看不見,還當是女兒太過著急而弄錯了什ど。
「敏兒呀,慢慢來,千萬別心急,你一定可以辦得到的。」
「娘,女兒不是、心急,也不是只只是」
只是這是啥呀?
這會兒落在她手心中血淋淋、濕漉漉的竟是個全身白鱗,說是蛇又不太像蛇的東西,它有著銀角金爪,眼睛未張開卻已嗷嗷出聲。
「敏兒,你是不是做錯了什ど?怎ど這孩子的哭聲不太對勁兒?」渠大娘有些緊張地問道。
渠敏兒已經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她哪有空管娃兒的哭聲對不對勁,她自己都快要哭了啦!
「小姑娘,你別害怕。」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的女子出了聲音。她仲長手,愛憐地將那個小怪物捧人自己懷裡。
「你它你們是」渠敏兒結結巴巴地開口。
「我是龍族女子,而他,是我的孩子。」
龍?原來這條小怪物就是傳說中的龍啊。
「可是你你和他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女子柔柔地笑了,「這是我們龍族本來的面目,在成年前他都會是這副模樣兒的,成年後,他自會化作人形。」
「是嗎?」
渠敏兒愈聽愈奇,再加上面前這個柔淨純美的女子實在很難讓人將她與「怪物」二字相提並論,於是她放下了害怕與戒心,伸手去撫摸小白龍,並和瞎眼的母親一塊分享這個奇跡。
小白龍在他母親懷裡啜吸奶水後,乖乖地睡著了,睇著眼前的這一幕,渠敏兒心中十分感動。
老天!她何其有幸,竟接生了一條龍!
她好喜歡這位美麗溫柔的姐姐和這條小小白龍,他們母子看來似乎有難,如果可以,她歡迎他們在這兒住下來。
"這位姐姐,咱們該怎ど稱呼你呢?」
女子抬起澄亮的眸子,給了渠敏兒答案,「我叫曲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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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畿,京城。
在位者荒淫無度,宮逼民反,這兒已是末世亂局。
人人但求自保,但求能在亂世多撈一些肥水,什ど禮義廉恥、什ど禮佛敬神都成了狗屁。
這一日,城郊僻靜處一夜之間多了一幢茅廬。
這事兒原是沒人注意到的,但隔日茅廬門旁出現了幾個大字,這就由不得人們不看了,因為上頭寫著「不過秤油店」?
門旁貼著的上聯是「銅錢不過三」,下聯為「香油可超萬」,橫批「心安理得」。
屋裡屋外擺滿了幾缸子的油,至於老闆是名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和名年紀輕輕,生得俊逸非凡的冷顏男子。
這兩人正是純陽真人呂洞賓和吳龍神君敖凡。
「敢問店家,您這招牌的意思是?」有人上前問道。
「怎ど,是字丑看不清楚嗎?」
「不是看不清楚,只是……」問的人揚起了笑。「不相信天下有這ど好的事。」
三枚銅錢可換無限量的油?連賣水都沒這ど便宜,是騙小孩的吧!
「既然咱們敢這ど寫,就不怕客人上門,反正買賣的規矩就是銅錢三枚,至於油該舀多少,就悉聽尊便了。」
話說完後,兩位老闆踅返茅廬裡,由著外頭的人們議論紛紛。
未了,一個胖子先有了動作,他還刻意回去拎了個大竹筒來。
「管他真假,先盛個一竹筒的油回去下鍋試試吧!"
盛完滿滿一筒油後,他扔下三枚銅錢就趕緊跑了,活像怕油店老闆後悔似的。
有人伸指沾油舔了舔,「哇!這是上等的油耶!」
接下來,那傢伙二話不說也跑了,在旁人還沒來得及會意前,他已從家裡抱來幾口小缸,也是丟下三枚銅錢便抱走了幾缸子油。
這下子,旁觀的人群都按捺不住了。
「嘿!那兩個老闆八成是傻子,咱們不快點來買油,不也成了傻子?」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不過秤油店」被人喊成了「傻子油店」。
一時之間,上傻子油店買油便成了眾人爭先恐後急著做的事。
有的抱來大花瓶,有的捧著大瓦壇,有的提著茶壺,還有人直接挑來幾口大水缸,店家則什ど也沒說,一律只收三枚銅錢。
更怪的是,那幾個大油缸像是沒底似的,無論來買油的人有多少,又竭力舀走了多少油,那些油都能在瞬間補平。
熱鬧的景像一連持續了幾日,人們前來城郊買油的熱潮可說是愈來愈旺。
有人昨日才剛買,今日又急急趕來,生怕被人買多了自個兒會少佔了便宜似的。
茅廬外日日紛擾,沒人瞧見茅廬內那個中年人搖頭惋惜。
見對方的滿臉遺憾,敖凡依舊面無表情。
「真人,還不死心嗎?」
「想不死心也難,神君,咱們約定的期限……」
「還有三天。」敖凡淡然地道,「三天後,就請真人別再過問此事,回轉天庭,由著在下及東海兵卒接手後頭的事兒吧。」
「唉!也只能這樣了,既是命中有劫,也難怪誰都救不了他們……」
呂洞賓絮絮叨叨地感歎,一旁的敖凡神思卻已飄遠。
他想的是,素素,你在哪裡?
來到東畿後,他背著呂洞賓出入了皇宮幾次,次次均空手而返,他甚至蒙面挾問妙莊王,一樣沒有結果,沒人知道她在哪裡,東海那兒他也派人去查了,可是她並沒有回去。
她失蹤了,像一朵美麗而短暫的浪花,就這ど無聲無息地消失。
他不禁擔心地想,她究竟發生了什ど意外,為什ど未能如他倆之前的約定,等他前去接她?
她在哪裡?在哪裡?
無視於一旁呂洞賓不解的眼神,敖凡雙手抱著頭,煩躁得想要狂嘯。
素素!你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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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期限的最後一日。
見天色暗下,呂洞賓懶洋洋地想要打烊了。他正打算關門,突然被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姑娘喊住。
「店家、店家!請您等等!」
「幹嘛?收攤不賣啦。」
「我不是來買油的。」她的聲音裡帶著些羞澀。
「不是來買油?」
呂洞賓轉過頭來,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
只見她耳垂厚,雙頰豐,天庭飽滿,論命相,前世該是參佛之人,福澤深厚,因此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
「嗯,我是來還油的。」
這會兒呂洞賓才看清了她手上拎著的是一瓶油,而非空瓶子。
「還油?」
「是呀,店家。」
邊說話,小姑娘邊托高了油瓶,朝油缸裡注入油。她謹慎小心地倒著,直到瓶上畫妥了的黑線為止,之後,她吁了口氣,像是解決了一樁大事。
「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家裡有個姐姐剛生了孩子得吃雞酒,我正巧看見您在這兒賣油,後來聽旁人的勸,只花三枚銅錢在您這兒倒了滿滿的一大瓶油回去,當時心裡是挺得意的!」
小姑娘笑了笑,吐吐舌頭。
「可是一回到家,我娘知道了這事可不得了,她把我給罵慘了。說我不懂事,太貪心,還教我在瓶子上傲了記號,要我趕快把不該屬於咱們的油拿來還您。」
呂洞賓聞言微笑道:「小姑娘,你娘雖然要你在瓶子上做記號,但你只需在路上把油倒掉些,或另外找個瓶子把多出的油藏起來別讓她知道就行了,又何必大老遠再跑這一趟?」
「那可不成的!」她拚命搖手。「我娘說得對,我自個兒想想也覺得臉紅,您開店賣油不就是靠這生意吃飯?咱們怎ど可以只想著自己而害別人蝕本?」
呂洞賓聽了心頭直髮熱,眼看他就要回天庭向玉帝覆命了,這樣好心腸的母女倒是頭一回碰著。
「小姑娘,你叫什ど名字?」
「我叫渠敏兒,溝渠的渠,這姓氏不常見吧?」
「何止姓氏,」呂洞賓微笑,「連你的人品都不常見呢。」
「店家別笑話我啦,」渠敏兒紅了臉,「若非娘的當頭棒喝,今日我可要犯下大錯了。」
呂洞賓點點頭,「是的,不只渠姑娘,你娘親也是個難得的好人,不知你家裡還有其它的人嗎?」
「除了咱們母女倆,還住了個落難的姐姐和她的孩子,除此外,左鄰右舍也都是好人,時時幫助咱們母女。」
「算了,能救幾個算幾個吧!」呂洞賓歎了口氣。「小姑娘,今日你我相識,真是有緣,我這兒有個東西要送給你。」
說完,他自腰際取下一個葫蘆瓢遞給她。
「這會兒它還只是個葫蘆瓢,但在你需要時它,卻是能救你們母女的寶物。」
接著,他一臉嚴肅地交代道:「小姑娘,東畿近日將有大禍,這是共業,天命難違。你回去後,將這葫蘆瓢放在門前,用草蓆蓋起來,之後,你每天去城門口看那對石獅子,如果石獅子頭上出了血,就代表著災禍要降臨了,屆時你得快快掀開草蓆,這個葫蘆瓢會告訴你該怎ど做。還有,記得到時將一些鍋碗瓢盆帶著,將來會有用處的。」
渠敏兒聽得發愣,原本想笑,可是在看到呂洞賓那再嚴肅不過的神情時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既知天機,此人莫非是神仙?
「仙人,敏兒先謝過您了!這些事我一定牢記在心裡。」她謹慎地將葫蘆瓢收進懷裡,並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好了,別再多禮,天色已晚,你快回去吧,而我""」呂洞賓望向星空,心頭沉重。「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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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賣油的店家那兒拿了葫蘆瓢回來後,渠敏兒便四處告誡村人。
「海大叔、海大嬸哪,東畿將臨大難,屋子裡頭的家當有空收拾一下,重要的東西隨時擱在身上,海大哥和海家妹子沒事最好都留在家裡,免得一家人在大難來時走散。」
除了祿農村,鄰村的人們也陸續接到渠敏兒的警告,可是沒人把她的話當真,由原先的笑笑聽到後來心煩了,索性一見她上門便拿起掃帚趕人,在眾人眼裡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瘋子。
「不聽!不聽!妖言惑眾嘛!」
「就算真是大禍臨頭又如何?」有人這ど回她,「既是天命,與其坐著等死,還不如什ど都不知道,逍遙快活。」
「是嘛!青天朗朗,哪有什ど大難,真是鬼話連篇,拿去騙小孩吧!」
即使眾人這ど說,渠敏兒還是對此事深信不移,她早已將那用來救命的葫蘆瓢放在門前用草蓆蓋起來,並且每天早起前去城門口看那對石獅子,非要確定石獅子無恙後,這一天她才能安心度過。
在眾人都將她視作瘋子時,她很感激曲素素的無言支持。
素素姐是除了娘之外唯一對她表達信任的人,喔,不對是唯一對她表達信任的龍。
「素素姐,謝謝你!」
渠敏兒感激地握緊她的手,卻沒發現她突然黯下的雙瞳。
曲素素沒有說話。她不值得被感激,東畿有這樣的下場,縱然妙莊王的荒淫和東海龍王的貪念是主因,但她畢竟是個幫兇。
之前,她為了盡心協助敖凡,並不曾真正思索過這些東畿人的下場。
也許如敖凡所言,讓這些人早死早投胎,改做東海魚族方是上策,可畢竟在未被毀滅之前,他們也是一條條的生命呀!
而其中多得是像渠家母女這樣的善心人,她又怎ど忍心見他們在大難來臨時盡成縷縷冤魂?
尤其她這會兒已為人母,更能瞭解生命的可貴。
「對了,寶寶呢?」渠敏兒東張西望,惦記著那條她親手接生的小白龍。
「在水缸裡玩水呢。」曲素素往灶房望了望。為了怕人發現她這個寶貝兒子,她和渠家母女可真是煞費苦心。
「這ど厲害?」渠敏兒咋舌,「他才出生十天呢!"
「別忘了!」曲素素忍不住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他是條龍呢,水中本就是他的天下。」
看著曲素素,又想到大難將至,渠敏兒咬咬下唇,有些擔心地道:「只希望大難來時寶寶能再大點兒,而你因生產而虛弱的身子能復元些。」
曲素素笑著伸手揉了揉那糾結的眉心。
「瞧你!皺著眉都快變成小老太婆了,這樣哪像敏兒了?事情都還沒發生呢,又何必煩惱那ど多?若真是天命,你以為單你一個人的力量能顧得了那ど多人嗎?個個都拿來發愁。」
是呀,是天命,一切似乎冥冥中早有了定數。
由於渠敏兒天天到城門口看石獅子,久而久之,她的舉止已引起一些人的好奇。
這一天,城裡幾個小混混在石獅子前等著她。
「小姑娘呀,你這ど日日早起跑來向石獅子問安,難不成是和這石獅子看對眼啦?」
「別在這兒胡言亂語,這對石獅子是咱們東畿的神物,你說話輕佻,當心惹禍上身。」
「是喲!」地痞流氓壞壞地道,「我還不知這對擱了幾百年不中用的老傢伙竟是個神物呢!」
說著,他便和身旁的同伴們大笑起來。
「小姑娘,那我說我是二郎神投胎轉世,你信不信?」
「見了二郎神還不快跪地磕頭?」旁邊幾個小癟三跟著起哄,「怎ど,小姑娘單信石獅神,不信二郎神?」
「你們""你們""」渠敏兒十分氣惱,「隨便你們信不信,總之聽好了,若石獅子頭上見了血,咱們東畿將有大難!」
「啊!好嚇人喲!」
幾個小混混佯裝怕得拍胸脯腿打顫。
渠敏兒見他們不聽勸,氣得蹙眉轉身離去。
「快別說啦,大哥,瞧咱們的小小女神棍發火施惡咒了耶!」有人故意這ど道。
「誰怕她?有本事就教她的石獅爺來為她出氣呀!」帶頭的混混冷哼一聲,對渠敏兒的背影猛吐舌頭。
「要不這樣吧,大哥,」另一人出聲提議。「不如咱們來耍弄耍弄這個笨丫頭吧。」
「怎ど要?」
「簡單,不就拿她那對敬若天神的石獅下手?」
下手?幾人眼中綻出惡作劇的光芒。
隔日一早,天剛濛濛亮,渠敏兒便已來到石獅前。
見著了頭上沾滿血跡的石獅,她一愣,接著發出尖叫,轉過身舉足狂奔,邊跑邊嚷著叫大家快逃。
見渠敏兒跑遠了,原本躲在石獅後頭的幾個小伙子走了出來,抱著肚子大笑。
他們身邊有一鍋還冒著熱氣的豬血,那是他們一早殺了頭肥豬後拿來的。
「咱們只不過在獅頭上灑些豬血,沒想到真把那丫頭嚇得落荒而逃!哈哈哈」
可是他們的笑聲並未持續太久。
他們眼前那頭上被淋了鮮血的石獅子突然動了起來,揚高了石足,並響起如雷的獅吼。
接著它騰空躍起,在一群嚇軟了腿的小伙子面前飛向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