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中除了訂定出版走向,市場的方針之外,各部門還得收集市面上形形色色的書籍,開發新的路線,發掘優秀的新人,像現在一個筆名為「向宛生」的網路小說家就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他們「朝顏」透過E-mail積極的與其聯絡出版電子書的可能性,但向宛生似乎只想寫東西,不愛賺錢,足足把他們的信件晾了快三個月沒半點回應。後來他們查到向宛生的IP,沒想到循線只找到T大,校方告訴他們校內擁有四百多台電腦,日夜間部的學生都有可能是向宛生,所以要找人,實在有如海底撈針。
至此,開發部每個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們太清楚這一行的競爭,形形色色的書籍一個月平均下來大概有五六百本,想在這一行爭出一片天的人實在不多。
向宛生是個異類,不只文藝部的大小編輯愛看他的小說,就連企劃、業務、開發、助理室,上至總編下至泡茶小妹都愛看他的書這一點就太厲害了。
因為一個作家不可能同時討好眾人的口味,男生愛看比較硬一點的作品,比如科幻、武俠,女生則愛看柔性的文藝愛情小說,朝顏所有員工共有三十四位,而向宛生竟成功的攫獲每個人的心,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若讓別家出版社捷足先登,不用老闆開口,他們整個開發部的人也會自動請辭走人。
哦,老闆走進來了,而且臉色不太好看,開發部的人替主管偷偷捏了把冷汗。
何慕槐一坐下,各部門的主管開始報告進度,只有開發部的人隻字未提,怕的是一開口就讓老闆問到向宛生的事。
終於輪到了編輯部。
編輯部又分成三個小組,分管不同性質的書籍出版,平時這個部門便是開會最勤的,所以大致上沒什麼大事情需要在這時上呈給老闆知道,但近來文藝愛情那組的成員不斷接到一封傳真的萬言書,指名朝顏底下有個作者十分不負責任,寫出來的小說簡直不合邏輯到極點,要朝顏過濾自己手中的作者,不要教壞國家未來的主人翁。
編輯部的總編提出萬言書事件,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何慕槐聽著聽著,眉頭也漸漸皺起。
「信中指的作者是誰?」
「我們出版社的平陽。」
又是他!聽到這個名字,何慕槐的太陽穴隱隱抽痛。
他還嫌他闖的麻煩事不夠嗎?現在竟然讓讀者投書到出版社來告他的狀!他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最近寫了哪些書?」
「寫了一本律師為題材的、一本民初為題材的,還有一本科幻和一本武俠風極重的古代小說,都很冷門。」總編多嘴的加了一句。
大家都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其實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麼老闆會對一個作者多番忍受?他的書又不是賣得特好。
其實他們不知道他也很無奈,誰叫他母親是平陽的忠實讀者,不過這種事叫他如何說出口?
清清喉嚨,何慕槐只說一句,「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散會。」
何慕槐率先走出去透氣,回到辦公室的他第一件事便是點起了煙。
一個平陽、一個向宛生,就把他的世界搞得烏煙瘴氣。
他媽的,他幹嗎接父親的出版社啊!
重重的吐出了一朵朵的煙雲,就像吐出心中那口晦氣——
何慕槐不知道他的苦日子才剛開始。
該死的朝顏,竟然都不鳥她!
凌曉群氣急敗壞的在宿舍客廳內兜來繞去。
她自認為使用的言詞已經夠犀利、夠惡毒了,沒道理朝顏還有忍氣吞聲的度量,莫非——
她的步伐突然止住。莫非朝顏的老闆真的跟她老爸有一腿,所以打算罩她老爸到底!
她的眼皮開始抽動,擔心著自己以後是否要稱那男人為「媽」?!
哦,不,說到誰當「媽」,依老爸娘娘腔的模樣可能性還大一點,而那男人陽剛氣那麼重,鐵定是1號,所以只能當她「爸」……
她眉頭一皺,下一秒便抱著頭撲進沙發裡,她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父母可以離婚,可以另尋新歡,可以做任何事,但就是不許在婚姻中搞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她一定要逼那個男人出面,和她坐下來好好談。
她從沙發中站起,腳步像風似的旋進夏綠秋的房裡。「學姐。」
夏綠秋赤著雙腳,穿著連身的白色睡衣正從浴間走出,一臉惺忪的她還打著呵欠。
「做什麼?」夏綠秋揉操眼睛。「人家昨晚熬夜做實驗,天快亮才回來睡。」說完,她轉身一頭栽進暖暖的床裡,身體呈現大字型睡姿完全沒有形象。
會認識夏綠秋是凌曉群人生中又一大的敗筆,原本她是想過過正常人生活才在外面租房子,沒想到她的房東也就是她的學姐,是個比她父母還怪的人。
年紀輕輕就得了懶病,她是很同情她啦,更何況學姐平時都窩在實驗室,不像她父母不時會拿些瑣碎的事情來煩她,基於方便的原因,她也就持下來,沒再去找其他房子。
以前,她都是盡量避免跟學姐照面,很怕學姐一遇到她,又強迫她當白老鼠去試她的新藥,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她需要她。
「學姐,起床。」凌曉群拉著夏綠秋的手,拖她坐起來。
夏綠秋的身體軟趴趴的,任凌曉群隨意擺弄,一雙眼照樣閉得死緊。
凌曉群只好祭出狠招,大聲說道:「學姐,你快起床,我跟我男朋友讓你做實驗。」
男朋友!讓她做實驗!
夏綠秋一聽,連忙坐起,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瞅著她。
「你真的要當我的白老鼠?」眼波一轉,她想想又不對。「可是你又沒有男朋友。」
她記得打從凌曉群住進這裡,從沒看過有哪個男孩子來找她。「你是不是在騙我?」夏綠秋腦筋動得極快,直覺的認為她是在唬弄她。頭一栽,又要睡倒。
「學姐,你等等,先聽我說完嘛。」凌曉群連忙阻止她再睡。「我有男朋友,前幾天才交的。」為了達到目的,她是不擇手段。
其實她會有男朋友才是神跡。以她這種對男人過敏的體質,這一輩子是別想找男朋友了。唔……這話也許說的不對,因為她曾求診過,醫生說只要她「轉大人」之後,什麼問題都沒了。
什麼叫「轉大人」?她也不懂,開口問醫生,只見在場的醫生、護士笑得好不曖昧,最後還是一個年紀稍大一點的護士把她帶到旁邊,悄悄告訴她「轉大人」就是魚水交歡的意思。
當下,她只覺更無望了,因為她都已患了恐男症,還要她找男人嘿咻?簡直強人所難。
她分析過她之所以對男人過敏的原因,她覺得老爸是最大的罪魁禍首,因為他,外邊的男人不是髒就是臭,好一點的她又嫌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漸漸產生排斥的心態。
但今天她不得不說謊。
「真的?」夏綠秋一聽,張開的眼瞳又變得亮晶晶。可是她隨即一想,又覺得不對。「既然是前幾天才交的男朋友,你怎麼可能跟他做實驗?」曉群看起來不像是一交往就跟人家上床的女孩子。
「學姐,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以前的男朋友?」
「對啊,就是分手後,我們又破鏡重圓,雖然才復合沒多久,但該做的事還是會做,一點生分的感覺都沒有,真的。」她怕學姐不信,還添了句保證。
看她信誓旦旦的,夏綠秋沒理由再懷疑了。
「好吧。」夏綠秋臉上很狗腿的揚起一抹甜甜的笑,赤著腳跑到書房拿出一疊圖表。
「這圖表給你,只要你每一次跟你男朋友辦事的時候,就把高潮點畫上,你知道怎麼記錄吧,比如他碰到你的胸部,你的興奮值是多少,然後——」
「我懂啦。」凌曉群不等她說完,就把圖表搶過。「我知道怎麼畫圖表,就像心電圖那樣嘛,有高低起伏,我懂,我知道。」凌曉群一副很瞭解的樣子。「學姐,你那個香水可不可以給我一點?」
「香水?什麼香水?」
「就是可以引起性趣的那種香水啊。」
「你是說我研發的『強力春藥』?」夏綠秋極為震驚,眼睛瞪得好大,「你要做什麼?」
「我要用。」要不是為了學姐的香水,她幹嗎這麼費盡心力的說了一大篇謊話。
「你要用?!」這一驚,夏綠秋又傻眼了。
凌曉群裝出難以啟齒的模樣,怯怯的開口說:「其實是我男朋友有問題啦,他他不太行。」
喝!夏綠秋這下子真的覺得問題大了,要知道男人的行不行關係著女人的幸福。
「那你男朋友就是無能了對不對?」
「其實沒那麼嚴重啦,我男朋友只是偶爾會不太能站起來。」
「這樣就很嚴重了好不好!」夏綠秋是研發春藥的拜金女,她一直很看重男人的「辦事能力」。
「而且你不是才跟他復合沒多久嗎?現在就已經呈現站不起來的現象,學妹,你的幸福堪慮哦。」
「學姐,你不要激動,其實是——我的需求比較大一點。」天啊,她有必要這麼犧牲自己的形象嗎?
凌曉群一臉愁雲,夏綠秋還當她是不好意思。
她拍拍她的肩膀。「學姐瞭解,其實女孩子有性慾是正常的,只是中國女性的道德包袱一向很重,所以縱使是對性好奇、有慾望也認為是自己好色,但這是不對的觀念,性是愛的另一種層次,那些臭男人真的沒道理用那種似是而非的枷鎖鉗制我們的慾望。」
夏綠秋先對凌曉群開導一番之後,又繼續說:「只是學妹,你也不能太需索無度,男人辦事是很耗體力的,你要多為你男朋友的健康著想。」
「我知道,那香水的事——」學姐愈說話愈白,她想裝傻聽不懂都不行。
「我拿給你。」為了學妹的「需求」,夏綠秋當然是義不容辭。
凌曉群拿到香水就到學校發。
「一個人只能拿一次,一次用一滴,否則你們的男朋友會精盡人亡的。」她危言聳聽,企圖嚇壞那些不理智的做夢少女。
但看著同學一個個甜蜜的表情,她想或許話還得下重些。
「還有記得在跟男朋友辦完事後,把你們手中那分問卷填一填,另外拿到香水的人請來這裡登記,等一下到操場集合。」
「曉群,你要大家集合做什麼?」一名來領「甜蜜香水」的同班同學好奇的問。
凌曉群也不怕她們知道。「我要你們跟我去朝顏出版社一趟。」
「去朝顏幹什麼?」
「曉群,你不會是要帶我們去參加你父親的簽名會吧?」
「真的嗎?」
「哦,曉群,你今天怎麼對我們這麼好!」先是大發以前她們求都求不到的「甜蜜香水」,繼而又要帶她們去出版社見偶像。
幾個女生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凌曉群皮笑肉不笑的問她們,「你們以為我真有那個閒工夫嗎?」
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做,幹嗎還帶她們去出版社看她老爸。況且老爸也不在出版社,笨蛋。
凌曉群的表情讓人起了警戒,一些熟知她為人的同學開始有了憂患意識。「那——你究竟要我們去出版社做什麼?」
「去抗議我爸的書寫得不合邏輯,很難看,叫出版社封殺他。」這就是她為什麼不惜出賣形象從學姐那騙來「甜蜜香水」的目的。
「曉群,你怎麼可以這樣!」
「沒人這麼不孝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你父親?」
三姑六婆紛紛數落凌曉群的舉動,活像她是十大惡人之首一樣。
「不答應是嗎?」她眉峰一挑。「那好啊,你們手裡的『甜蜜香水』還我。」她起身就要收回。
她倒想看看這群愛做夢的同學最後想守護的會是哪個夢。
同學們一個個都把香水握緊在掌心。「我們都願意追隨你,我們也覺得你父親寫的書一點都不好看,不合邏輯、不負責任,簡直是莫名其妙。」眾人同心,一起倒戈向著凌曉群。
男朋友跟小說比起來當然是男朋友重要。
凌曉群笑了,她就不信這一次朝顏還能漠視她,哼。
「老闆,不好了,外面來了一批女大學生要求見你。」朝顏的總編灰頭土臉的闖進何慕槐的辦公室。
老闆的辦公室一向是低氣壓區,大家都將它視為禁區,能不來就盡量不來,但照外頭的情況來看,他再怎麼不好惹都沒有外頭那些女大學生來得凶,所以兩相權衡取其輕,他硬起頭皮來跟老闆報告外頭的激烈戰況。
何慕槐從公文中抬起頭,一臉狐疑,「女大學生要求要見我?她們會不會來錯地方了?」
「老闆,她們就是衝著我們朝顏來的。」
「衝著朝顏來?為什麼?」
「為了平陽。」
平陽!「又是他!這一次他又做了什麼?」
「其實平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出書了,是以前的作品出了問題。那些女大學生抗議的內容好像跟我們前陣子接到的傳真信有關。」
「就為了他寫書不合邏輯,值得她們大費周意跑來出版社鬧?!」何慕槐覺得這件事不像外表所見的那麼單純,或許,他該見見她們。
凌曉群終於見到何慕槐了。
這男人遠看很帥,近看更是不得了,這種情況就好像劉嘉玲拍的那支廣告一樣,她可以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的看他,完美的臉、絕佳的身材比例,這樣的男人竟是同性戀!
有生以來,她頭一次這麼慶幸自己有恐男症,要是她是個正常人,卻又知道這樣的男人對女人沒興趣,那她鐵定會扼腕,甚至覺得上天待人不公,繼而怨起蒼天無限——哎呀,想岔了。
這男的是她爸的「姘頭」,她怎麼能覬覦他的美色呢?更何況,她有恐男症,又不能吃了他。
「你一直發出嘖嘖嘖的聲音,為什麼?」何慕槐注意到抗議人群裡,為首的凌曉群一直對他品頭論足著。
她沒正面回應他的話,倒是先轉頭遣走來的人馬。「你們先回去,我跟『開先生』談談,一定會請他給我們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大家請回吧。」她煞有其事地說,像大伙真是來朝顏找碴的一樣。
何慕槐等人群全散了,才開口問她,「誰是開先生?」
「你啊。」
「我不姓開。」
「我知道你姓何,但你是這家出版社的老闆、小開,所以叫你開先生沒什麼錯。」
「你知道我是誰?」怪了,他都還沒表明身份呢,她就把他的來歷摸得一清二楚,肯定有問題。
「看來你不單單只是來出版社抗議我旗下的作者這麼簡單。」她對他的背景瞭如指掌,倒像是衝著他來的。
見何慕槐一臉困惑,凌曉群卻不急著幫他解答,還跟人家要了一頓飯吃。
「你請我吃飯吧。」她不想在這個地方談她爸的私生活。
何慕槐覺得這小女生極有趣,忍不住應了她一句,「為什麼我得這麼做?」
「因為我要跟你說的事極機密,若是讓旁人聽到不太好,更何況你一個大老闆,不會跟我這種升斗小民計較一頓飯吧?」她是真的餓了。
她從早就開始策劃今天的抗議行動,現在都還沒吃呢。「我們邊吃邊聊吧。」這樣她才有元氣。何慕槐大方順從她意。「好吧,這就走。」反正也差不多到了中午用餐時間。「我們就近找個地方吃。」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因為離你們出版社太近,待會兒要是遇到你們公司的員工怎麼辦?」
「你怕他們趁機向我揩油?」他雙眼含笑地看著她,不信她有那麼好心為他的荷包著想。果不其然,凌曉群嗤了一聲,像是他說了什麼笑話似的。
拜託,她跟他非親非故的,才沒那麼善良,還會為他的荷包打算。「我是不想讓你的員工聽到我們談話的內容。」
「你要講的事很神秘?」
「是有那麼一點。」
「好吧,那你想去哪?」
「隨便,你說去哪就去哪,總之別在這附近。」
她怕她家的醜事一傳千里,屆時她爸真要是同性戀且跟這男人有什麼苟且,那她以後還要不要出門見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