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凌曉群再次出現在朝顏時,朝顏上下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生怕她又來找麻煩。
倒是何慕槐一聽到消息,嘴角便不自覺地往上揚,一抹好看的弧度就掛在嘴邊,如沐春風般。
「讓她進來。」他吩咐著。
不一會兒,總機小姐便帶著凌曉群進到他的辦公室。
一踏進門,凌曉群就喜歡上這裡,明亮又舒適,讓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你們這裡缺不缺人?」她劈頭就問。
「問這做什麼?」何慕槐好笑的看著她。不明白這個小女生為什麼總是這麼有活力,還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
「你們若是有缺人,我就可以來這裡上班。我喜歡你們這裡的環境,鬧中取靜,而且你們公司有好多書呢,不只言情小說,還有商業書刊,最重要的是你們也出武俠小說!」
如果她來這裡上班,就能每天都抱著武俠小說啃,這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再說好處還不只這一項。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要是何慕槐真錄用她,那她與他朝夕相處,就不相信他還能不拜倒在她的裙下。
「怎麼樣?」她仰著臉問他。
「小姐,你似乎忘了自己還是個學生呢。」
「我快放暑假了,可以來工讀。」有薪水領又能幫老媽的忙,真好!說不定她努力些,畢業後就可以存一筆錢出國玩呢。
「我們公司不請短期工讀生。」
何慕槐一句話打碎她的癡心妄想。
這個可惡的男人!哼。「我工作能力可是很好的喲。」她毛遂自薦的說,臉上掛著笑,像極了討好主人的小狗狗,既可愛又惹人憐。
他的心一點一滴的淪陷下去。不懂為什麼,這個活力四射的小女生就是很容易左右他的想法,他也很想阿莎力的點頭答應她的要求,但是公司制度卻不能不顧。
「能力很好也一樣,一個作者最依賴的不是出版社,而是他們所屬的編輯,想想看,你若是做一兩個月就走,那你旗下的作者怎麼辦?你讓他們好不容易適應了你之後,拍拍屁股就走人,要讓他們再去適應新編輯嗎?你說,若是易地而處,你希望你的編輯三天兩頭換人嗎?」
何慕槐說得合情合理,讓凌曉群一點要賴、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她的失望明擺在臉上。
而這樣的表情觸動了何慕槐心裡最軟的地方。唉,他投降了。
「有一個變通的辦法,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聞言,凌曉群的眼睛又亮了起來。「什麼辦法?」
「你聽過向宛生嗎?」
她一聽他提起這個名字,心裡驀地一驚,小心謹慎地瞅著他問:「你問向宛生做什麼?」
「他是你們學校的學生。」
「我知道。」拜託,她連向宛生有幾根腿毛都知道。
「你見過他嗎?」
「沒有。」她想都不想斷然地搖頭。
何慕槐臉上的表情明顯的黯淡下來。他本來以認同在T大,凌曉群會是一條線索。
「喂!」她用手指頭戳戳他的肩。「你找向宛生做什麼?」
「幫他出書,可惜我們一直聯絡不到他的人。」
「所以你想借由我找到向宛生?哈,你真是太天真啦,向宛生雖在我們學校,但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比藏鏡人還神秘,他哪能讓人隨隨便便就找到。」說到向宛生,凌曉群一副神氣巴啦的,活像向宛生是她的驕傲一樣。
她的態度讓何慕槐心裡不太痛快。
她很崇拜向宛生嗎?要不然怎麼一提到向宛生,她的眼睛便亮得跟鑽石似的。
何慕槐不喜歡這種情緒,甚至討厭自己的臆測。他口氣酸酸地問她,「你不是說你不認識他嗎?」
「是不認識啊。」
「那還說得好像跟人家多熟一樣!」
「拜託,向宛生是我們學校的傳奇人物耶,我們同一個學校,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再告訴你一件可悲的事,聽說向宛生非常討厭出風頭,當初他在網路上發表文章純粹只是興趣使然,所以他不可能跟你們合作的啦。」凌曉群說得斬釘截鐵,好像她就是向宛生一樣。
何慕槐沒讓她篤定的言詞給逼退,反倒是展了個笑。
他的笑讓凌曉群覺得毛毛的。她眉頭一皺,「你幹嗎笑得像隻老狐狸似的?」他這樣,好像要陷害她什麼。
「向宛生的事就交給你了。」
喝!她揚了揚眉。「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其實她懂,只是不願去正視。
「你不是說你能力很好嗎?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要是你能找到向宛生,讓他同意跟我們出版社合作,那麼我就讓你成為我們公司的員工。」何慕槐開出他的條件。這是能讓她進出版社的惟一辦法,也惟有這樣才能讓公司員工心服口服。
「可是你不是說,你們不招短期工讀生嗎?」她不明白他的意圖,傻傻的望著他。
「你要是通過這一關,就不是工讀生了,我讓你當向宛生的專屬編輯,你的工作除了編輯實務外,只需要照顧一個作者,那就是向宛生。這可謂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現在景氣這麼差,可沒人像你一樣能找到這種好工作。」他自吹自擂,順便跟她討人情,問題是她根本就不領他這份情。
「我剛剛才說過向宛生不願意露臉,現在你就對我提出這種要求,分明就是強人所難。」凌曉群氣鼓著一張臉,怏怏不快。「你真是一隻老狐狸。」她嘟著嘴巴嗔怪他。
他則是不在意地朗朗笑開。
「隨你怎麼想,接不接受這挑戰?」他打趣的看著她,眼裡有挑釁的意味。
怎麼,他就那麼篤定她會打退堂鼓是嗎?哼,實在是太瞧不起她了!
「好,我接,暑假前給你答案。」她跟他擊掌。此事算是拍案落定。
如果何慕槐以為凌曉群會為了找向宛生的事而忙得焦頭爛額,那他就錯了。補寄出履歷表的她仍是每天悠哉悠哉地,一直等到學期結束的最後一天,她才認真的窩在小沙發椅上想何慕槐的提議。
其實要她找向宛生一點也不難,因為她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又臭屁的向宛生,只是她一直不願意公開這件事,因為她怕接踵而來的麻煩。
所以當初各家出版社發E-mail給她的時候,她才看都不看地將信件一封封刪掉,沒想到她跟朝顏竟然緣分這麼深,最後因為老爸的關係,還是必須認真考慮出書的可能性。
她想,應該沒別的路可走了吧,畢竟向宛生是何幕槐開出的惟一條件,只有找出向宛生才能證明她的辦事能力。
也惟有如此,她才能打進何慕槐的生活圈,進而介紹女人給他,讓他恢復正常的性向,從此離她老爸遠遠的,不再來干擾她呃,勉強算是幸福美滿的家庭。
花了一個晚上的工夫,凌曉群把電腦裡的資料整理、列印出來,暑假的頭一天就拿著成疊的資料去找何慕槐。
一個多禮拜沒見到凌曉群,這會兒乍見到她,何慕槐頓時鬆了一口氣。他以為她放棄了,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
為什麼會有再見她的慾望?他並不清楚,只知道跟她在一起,生活少了壓力,多了朝氣。
他眉開眼笑,在心裡打定主意,她要是找不到向宛生也沒關係,總之她想來出版社上班就來吧,他會安排一個助理的職務給她,薪水雖不是很多,但他照顧得到她,而且工作內容也不至於太複雜。他細心的為她著想,當他正想把想法告訴她之際,沒想到她的手腳卻比他快一步。
「喏,給你。」凌曉群丟了包牛皮紙袋給他。
他拿了起來,眉頭挑得高高的,一雙感興趣的眼直盯著她生龍活虎的面龐瞧。紙袋裡面是什麼他不怎麼在乎,倒是比較在意她沒來的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麼。
「你不想知道裡面是什麼嗎?」她皺著眉,不開心他的反應竟是這麼冷淡。有沒有搞錯啊?她可是很為難、很為難的才下決心把自己的作品賣給他耶。
瞧她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何慕槐立刻順從她的意思追問:「這是什麼?」
「你看了不就知道。」她不說答案,還放做神秘。
唉,女人真是難伺候。他歎了口氣,如她所願的拆開牛皮紙袋,把裡頭的資料拿出來看。
看了幾眼之後,他臉上的表情幾經轉折變化,有驚喜、有不信。他沒想到她真的辦到了!
「這是向宛生的稿子!」
「還有他的授權書,從今天起我既是他的編輯,也是他的經紀人,向宛生說他的事,我可以全權做主。」
「真的?!」
「騙你做什麼?你看,授權書上不是寫得一清二楚嗎?」她怕他不信,還特地把授權書抽出來給他看。
何慕槐欣喜若狂地直點頭。「不過,他的簽字好草。」他根本看不出來那簽了什麼。「他的本名是什麼?」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辨識清楚。
凌曉群連忙把授權書抽走。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才簽得那麼潦草,為此她還特地花了兩百塊請同學動手刻了一個新的印章,是她親筆寫的草書,諒誰都看不出來那刻了什麼。她忍不住揚起笑弧。
他也沒跟她計較她的詭異舉動,總之向宛生的授權書能拿到手真是太神奇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當初他丟出難題是要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她真辦到了,而且還辦得這麼好!
「我可辛苦了,先是去查向宛生發表文章時張貼上網的時間,再來就是每天等待他上網的時候,埋伏在電腦教室裡查看任何可能的可疑人士,如此努力不懈地守株待兔,等待又等待,皇天終不負苦心人,給我運到向宛生了。」
凌曉群搖頭晃腦的,把自己說得辛苦又偉大,其實她每天都在家混吃等死,閒得不得了,有時候朋友有事,她還能兼差幫人代班,賺取微薄的生活費。
她的表情明顯的誇而不實,他才不信她真有那麼努力地達成他交付的工作,不過她把事情辦得完美、漂亮倒是不爭的事實。
「看在你很努力的分上,我成全你的心願,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朝顏的員工嘍。」
「耶!萬歲。」她孩子氣的歡呼。
「那你今天請我吃飯吧。」
頓時,凌曉群的笑臉垮了下來,驚詫的仰著一張小臉問:「為什麼我得請你吃飯?」
「慶祝你找到工作啊。」其實他只是單純的想跟她一起吃頓飯罷了,但是這種理由哪能跟她明說。
「哪有這樣的事!」她抗議道。
但何慕槐沒理她,逕自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最後凌曉群還是請何慕槐吃飯,原因無他,只為她想打入他的生活圈,所以只好忍痛破財了,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何慕槐找的餐廳竟然在香港。
當他扯著她說要去香港的時候,她還以為台灣有家餐廳就叫「香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是個瘋子,竟然拉著她上了一架直升機飛香港,就為了那家餐廳的菜特對他的胃口。
「這一頓要花不少錢吧?我……我在你們公司一個月的薪水應該不到兩萬五,坐直升機專程飛來吃飯,你確定我身上有錢嗎?」
她一坐上直升機就拉著何慕槐東問西問,最後還求他,「我們回去吧,在台灣也有高級餐廳可以吃,不過就是貴了點,但是再怎麼樣也沒你這麼大手筆去吃來得貴吧……」
「這直升機是我家的。」他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
「啊!什麼?」剛才風呼呼的直往她耳邊竄,她沒聽清楚。
「我說這直升機是我家的,不用你付費。」他再說一次。
這次凌曉群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真的還假的啊!你家不是開出版社嗎?開出版社能賺這麼多錢?」
她一直碎碎念,念得何慕槐眉開眼笑,不知道他在樂什麼?
是凌曉群斜盹他一眼,他才止住笑。
他跟她解釋,「出版社只是我媽名下資產的一小部分,我爸有三個老婆,十幾個孩子,自從他卸下大權之後,就把所有責任分配給我們幾個孩子;我媽是我爸的小老婆,她挑了個我爸名下最不賺錢的行業給我繼承。」
「為什麼?」
「因為我媽愛看言情小說。當初我爸之所以開出版社也是為了她。」
現在她才開始有一點點瞭解何慕槐的家庭背景,原來他不只是出版社的老闆,還是有錢人家的小孩,腰纏萬貫的富家子弟!只是他媽有點怪,若換做是她,她寧可要一家有發展、有錢途的企業,不願兒子守著不賺錢的出版社。
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總之,聽到「交通費」不用她付,她樂得放鬆心情欣賞起台灣的夜景。突然她又想到,「啊!我沒護照耶!」那她根本就不能入境香港!
「我有。」何慕槐把她的護照拿出來。
「你有是你家的事,問題是我沒有。」她自顧自的說著,根本沒細看何慕槐手中拿的護照究竟是誰的。
「這護照是你的。」他把護照內頁翻開給她看。
真的是她的照片,但——「不對啊,你怎麼會有我的護照?」
「我拿你履歷表上頭的照片去辦的,至於證件……有錢能使鬼推磨嘍。」自從上次和她去吃野菜,發覺和她一道用餐很有趣之後,他就等著有機會要帶她到香港那家他最愛的餐廳吃飯。
到了香港之後,他帶她到位於尖沙咀的一家餐廳,風格相當獨特。
凌曉群豪氣萬千的點了一堆菜,包括魚翅、燕窩等平常算是昂貴的高檔貨。
其實也不是她闊氣,實在是香港的魚翅、燕窩便宜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若不趁這個機會好好的吃一頓,實在是對不起她的五臟廟。
一點這麼多,我們吃得完嗎?」他真擔心她會吃壞肚子,但她卻豪氣的揮揮手,說不要緊。
她難得海派,就讓她擺闊一次吧!
凌曉群眼睛轉了一下,傾過身子捱近何慕槐的耳朵,小小聲的告訴他,「如果待會我帶的錢不夠付賬,你可得借我喲。」
「哪有人請客還跟人借錢的?」他故意不順著她,目的是想看她求他。
咦?他怎麼愈來愈變態了!竟然還刻意刁難一個小女孩,為的只是想見她吳儂軟語的嬌俏模樣。
何慕槐很不齒這樣的自己,但是凌曉群卻十分配合,順著他的想望求他。
「拜託啦。」她雙手合十,一副殷切懇求的模樣。
他見狀,心裡頭翻滾著莫名的心悸。
要命,他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一個才滿二十歲的小女生吧!
「拜託啦、求你啦。」她像個小女兒一樣央求他。
撇了撇嘴,他點個頭算是答應了。
凌曉群馬上樂得眉開眼笑,又張口點了幾樣菜。
何慕槐提醒她,「吃完再點,別浪費。」
菜一道一道的上來,凌曉群迫不及待狼吞虎嚥起來。果然美味至極,難怪他要專程跑這麼遠來吃!
他拿自己的手帕幫她擦了下嘴,動作自然得像是本該如此。
他一邊看著她吃一邊說:「你點這麼多可會讓你的荷包大失血。」
她大言不慚地道:「我有薪水。」
「你還沒上班呢,哪來的薪水?」他取笑她別太得意忘形。
「我可以等到發薪的那一天再還你錢。」她一邊回他,一邊忙把自己的嘴巴塞得滿滿的。
她這樣哪像是個女孩子啊!
何慕槐搖搖頭,又拿起手帕幫她擦去嘴角的油漬。「你吃慢點,沒人跟你搶。」唉,看她吃相這麼不文雅,將來發她的人真是勇氣可佳。
何慕槐的心思飄得很遠,發覺自己不太喜歡凌曉群有一天會嫁人的想法。
咦,他又不是她的誰,怎麼會有這奇怪的感覺?大她十一歲的自己當她老爸還太小呢!
「我的錢才不要借你那麼久!」他故意狠下心拒絕她,這樣多少會把兩個人隔開一點距離,不讓自己怪怪的吧。
哪知凌曉群根本不怕他的拒絕,她阿莎力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啊!他的亞曼尼西裝!何幕槐看著西裝上慘不忍睹的油漬,心裡有股欲哭無淚的無力感。
凌曉群還不知死活,笑嘻嘻的說:「反正你是老闆,又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不差那點小錢。」瞧她說得多麼理所當然呀。
她理直氣壯的態度真讓人啼笑皆非。
「小姐,我們很熟嗎?」他半開玩笑的問。
「一點點吧。」她無所謂的聳聳肩。
「那你好意思跟個半生不熟的人借錢,又拖上老久才還錢嗎?」
她先是乾笑兩聲,才回答他,「你都好意思叫個半生不熟的人請你吃飯了,那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凌曉群一點羞赧的神情也沒有,而她的態度,委實讓何慕槐覺得沒轍。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栽在一個二十歲的小女生手裡,而且還如此甘之如飴。
他雖談過幾次戀愛,但是跟女人相處從沒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吃飯就能心曠神怡,甚至覺得光是看著她吃東西就是一種幸福——
剎那間,他發現自己對凌曉群的感覺遠比喜歡還要多一些。難道他真要「老牛吃嫩草」嗚?
在這一瞬間,何慕槐心中真的很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