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睡在楠木臥榻上,身上蓋著錦被,衣衫完整,當時她並未細想,急忙起身梳洗並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現在經他一提醒,她才倏然頓悟,難道昨夜是他把她抱上床的?
「少爺使力抱我,肯定加重你膝骨上的負擔了。」她不安地舔了舔唇。「本來都已經快要結痂,現在又開始發炎,一定是昨天走動得太多,結痂的地方摩擦得太厲害才會這樣。」
她坐在圓凳上,抬起他的右腿擱在自己膝上,細心地用藥汁清洗他微微發炎的傷口。
「這就是你惹我生氣的後果。」宮元初傲慢地勾起嘴角。「我以為你聰明伶俐又溫柔能幹,沒想到一張嘴居然那麼刁。」
風竺微蹙眉心,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少爺如此嫌棄,隨時都可以派人把我送回蘭王府去,就像你把以前的婢女全部趕走一樣,這樣咱們兩個都可以樂得輕鬆自在。」她冷冷地反擊。
「芮玄都已經不要你了,你何必還這麼惦記他?他現在忙著和香淳公主的婚事,若把你送回去,他也會嫌麻煩。」他閒適地環胸淡笑。
風竺的思緒驟然凝結,僵凝半晌,一股不甘心油然而生。
他一定要這樣打擊她、羞辱她才高興嗎?他怎能囂張得那麼優遊自在?善變得那麼惹人討厭?
「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很多,大爺一直都很需要我替他打理一切,說不定大爺現在已經後悔把我送給了你。」她努力地撿拾被他擊碎的自尊。
「芮玄或許需要你替他打雜跑腿,但香淳公主肯定不會需要。」他淡睨表情受傷的風竺。
「香淳公主也需要有人服侍……」
「你以為香淳公主會喜歡一個姿色一等一的奴婢在她跟前晃來晃去?就算芮玄不把你送走,她也會把你攆得遠遠的,好剷除對她的威脅。」
這種戲碼常在他的兄嫂間上演,他看得多了。
風竺愣愣地眨眼。他對她到底是褒還是貶?
「香淳公主是金枝玉葉,我這種下賤的奴婢能對她有什麼威脅?」她專注地替他搽抹藥汁。
「美貌是天生的,擁有財富和地位也不一定能夠擁有美貌。」
這是對她的讚美嗎?風竺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當一個人身份卑微,窮得只能被當成奴婢賣來賣去時,美貌又有何用?我倒寧願選擇財富和地位。」
她取過一旁乾淨的傷布,小心纏裹傷處。
「被賤賣的奴婢如果沒有美貌,你以為能被蘭王府買進去,預備著給主子爺收房當妾室嗎?」他淡淡輕哼。
宮元初說的是事實,當初若不是因為她生了一張好容貌,也不會有機會被挑進蘭王府了。
但,進了蘭王府又如何?她並沒有因此一躍成為鳳凰。
「被買進蘭王府也沒有因此擺脫低賤的身份,主子厭棄了還是可以隨便送人,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她無奈低語,手指輕緩地纏繞著傷布。
「想翻身不是只能在蘭王府。」宮元初的神色中有著難以察覺的不滿。
「不在蘭王府,難道在你的宮府嗎?」
拉著傷布的手指驀然凝住,想到他在自己兄長面前吻她還說她是他的侍妾,她的臉頰霎時浮起紅暈。
「你連當我侍妾的表現都很差,更別幻想當我的正室了,我看你也只能當我的奴婢了。」他故意激她。
「我才沒有幻想當你的正室,我只是想過當你的妾室而已——」
她猝然煞住急急辯解的勢子,又急又窘。
宮元初得意地一笑。
「原來你真的想過啊!那又何必假裝超然?」
「我沒有假裝超然。」她要的是……尊重。
「那就是不屑當我的侍妾嘍?否則,為何你在芮玄面前時是那麼柔婉溫順,隨時準備投懷送抱,在我面前卻欠缺柔順,只會一再頂嘴挑釁?」
他神態怡然地瞅著她,但語氣卻十分尖銳刺人。
宮元初的指控激起了她的脾氣。
「當初我也以為你是溫文儒雅的侯門公子,現在才發現你是個性格差勁的惡主子,對奴婢連一點起碼的尊重都不給,要我如何柔婉溫順得起來!」
她難堪地憋了半晌的火氣,在綁傷布時狠狠地用力發洩了出來。
「啊……」吃痛的悶哼從宮元初嘴裡逸出。
風竺忍不住噗哧一笑,復仇的快感讓她一肚子的火氣消退不少。
「你這個臭丫頭!」宮元初惱怒地抓住她的臂膀,用力扯到身前。「你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激怒我不可嗎?」
風竺見他火氣高張,氣得快要把她的手臂給捏碎,她臉上的笑意更是隱忍不住地綻放開來。
「主子別惱,是奴婢一時沒有拿捏好手勁,原諒奴婢這一回吧,主子別氣了,當心氣壞了身體。」
她反過來安撫他,輕笑聲遮掩不住。
「有什麼好笑的?惹我發怒就這麼好笑嗎?」
宮元初盯著她嬌美的笑靨,頑皮的輕笑聲甜得揪人心扉,一瞬間,神智被她眩惑了。
風竺連忙搖頭,咬住下唇,忍著抑止不住的笑意。
「是奴婢不好,不該惹主子發怒,主子要不要喝點甜湯消消氣?」
她發現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眼神也愈來愈邪惡,不知道他在打什麼歪主意,嚇得她趕緊找藉口想逃離他的箝制。
「有一種消氣的方法,我倒想試看看管不管用?」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眼瞳漸深。
什麼方法?風竺不安地看著宮元初的俊臉愈來愈靠近,近到兩人只剩鼻尖對鼻尖的距離,她的氣息愈來愈淺急,幾乎醉倒在他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這種困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和昨日他吻她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她意識到他是不是又要再次吻她了?
他曖昧的眼神和陽剛的氣息散發出令她暈眩的魔力,就在兩人的雙唇即將觸到的那一剎那,她既期待又緊張地閉上眼睛,不料,等到的不是他熾熱的薄唇,而是忍俊不禁的低笑聲。
風竺錯愕地睜眼,當她看清宮元初臉上半笑半諷的表情時,才霍然明白自己原來被他耍了!
「這種消氣的方法還真管用。」
宮元初瞇起得意且自傲的俊眸,笑得極是愉悅暢快。
風竺又羞又惱地跳起身,帶著被耍弄的不甘心,氣呼呼地往外走。
「替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泡澡。」宮元初笑著吩咐。
「沐浴泡澡?」她驚愕地回眸瞪他。
「我想好好泡個澡放鬆筋骨。」
「不行,你的傷口還不能碰水!」她沒好氣地拒絕。
「這個問題應該不難解決,你可是四大丫鬟,對你來說並不難吧?」
看她羞憤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意外的好。
「這件事沒有那麼急迫!」
「如果我覺得非常急迫呢?」
「你難道就不能等你的傷口完全結痂癒合以後再泡澡嗎?」她已經氣得喉嚨快要噴火了。
「不能。」他的心情已經好到忍不住暗暗竊笑。
「好,隨便你!要泡澡就泡澡,你想把膝蓋泡爛誰能管得著!」風竺氣得大步走出去。
宮元初沒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出聲。
他發現風竺發脾氣的模樣愈看愈率真,愈看愈可愛。
對一個奴婢來說,是沒有任性驕縱的權利,對主子發脾氣、出言頂撞更是自尋死路的禁忌,不過這些奴婢身上不能做也不准出現的行為舉止,風竺在面對他時完全沒有遵守了。
風竺打破了主僕之間的規矩,在他面前表現出真真實實的自己,完全不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說,想過成為他的妾室,但她又不用慇勤奉承、賣弄溫柔風情那一套對付他,真是奇怪的丫頭。
剛才為了報復她而存心逗弄她時,她粉頰嫣紅,沒有退縮抗拒,甚至流露出強烈的期待,他不禁又心蕩神馳,也確認他應該已經得到最想得到的東西了。
他放心地牽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勝利者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