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十七巷在這裡,那一五四號在哪裡?
他打算再繞一圈,要是再找不到,就要拿手機撥號了。
夕陽餘暉下,騎著腳踏車的嬌小身影拐進巷子裡。
「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腳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自喃般輕輕細細的嗓音飄散在風中,不時往貼在腳踏車頭的小紙條瞄。
「齊、燕、楚、秦、韓、韓、韓……」韓不出個下文來,偏頭專注地、努力地挖空腦漿回想。
往小抄上瞄一眼——原來是韓、趙、魏啊!
受教地點點頭,再回神時,前方仰頭看著門牌、無意識往後退的身影,她已經來不及避開——更正確地說,她會發現,是因為他們已經撞成一團!
「嗚!」好痛!
她跌得東倒西歪,這一撞,才剛剛背起來的一些考試重點,又全撞出腦海了。
那個被撞到的陌生人還算有風度,沒責怪半句,反而先起身過來扶她,溫聲輕問:「小妹妹,你有沒有怎樣?」
「有!」她明天要考的歷史又忘光了!
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四處找那張同學抄給她的重點整理。
賀品遙先幫她把腳踏車牽起來,看她無頭蒼蠅似的鑽來鑽去,他看得好笑,問道:「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嗎?」
找不到紙條,她好沒轍。「齊桓公、宋、宋、宋……」宋什麼?完蛋,又忘記了。
她抓抓頭,彷彿這樣就可以抓回殘餘的記憶。
「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春秋五霸,你是在想這個嗎?」
「咦?」他知道耶!
「那,九流十家?」
「春秋戰國的學術思想發達,諸子百家並起,其中儒、墨、道、法、陰陽、名、農、縱橫、雜家,合稱九流,小說家勉強被歸在第十家。因為入不了九流,在當時並不受重視,稗官野史,即被歸類於此。而後,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學。」完全不經思考,流暢背出。
「哇,你好厲害哦!」她拍拍手,用力誇獎他。她背了一個小時還背不起來。
「過獎。」這是國中程度的歷史,誰都會吧?不過話又說回來,眼前的小妹妹是挺像國中生的。
「那那那——」她愈問愈興奮,回身急急地翻找書包,拎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考卷。「這個,你會算嗎?」
數學考卷上,填了滿滿的算式,乍看之下有模有樣的,偏偏幾個紅色大極刺目地佔據視線,無情地否決了她誠意十足的掙扎,角落大大的6分,竟讓他有股想笑的衝動。
「f(x)=除以X2-1的余式為3x+2,g(x)=除以x2+2x-3的余式為5x+2,則(x+3)f(x)+(5x2+1)g(X)除以x-1之餘式為?」她一字一句念得好認真,彷彿全天下再也沒什麼事比這個更重要了。
算式僅在他腦中轉一圈,三秒鐘,他準確說出答案:「六十二。」
「真的嗎?怎麼算?怎麼算的?」她被這一題折磨得挫折感好重——其實每一題都折磨得她很慘啦。
「f(X)=(x2-1)Q(x)+(3x+2)
g(x)=(X2+2X-3)Q2(x)+(5X+2)
f(x)=(X+3)f(X)+(5X2+1)……」
講到一半,見她一臉茫然,他抽出上衣口袋的原子筆,在考卷背後寫下完整的計算過程。
哇!這個人和哥哥一樣厲害,什麼都難不倒他耶!
她眼中綻放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光芒,看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好純真、又好可愛的小丫頭,他很久沒遇到這麼討喜的女孩了,要不是礙於有約在身,他還真想和她多聊兩句呢。
「我還有事,你自己慢慢參悟其中玄機,有緣再會吧!」拍拍她的頭,轉身走了一步,想起手中的住址,他遞出短箋。「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換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個,你知道在哪裡嗎?」
看清字條上的地址,她輕「咦」了聲,眨眨眼,上面的字還是沒有變。
「我知道,我帶你去。」
啊
「不必麻煩了,你只要告訴我怎麼走就好了。」
「不麻煩,我載你。」他文風不動,她輕嚷著催促:「快點、快點,上來嘛。」
不會吧?她要載他?用這台小小的淑女腳踏車?
他這輩子還不曾讓女孩子這樣載過呢!
禁不住她的熱情邀約,他遲疑地坐上去。「那就……謝謝了。」
「不客氣,你幫我解習題,我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言子茗回他一記甜甜笑靨。
可是……坦白說,看她埋頭努力地踩踩踩,他實在是於心不忍,長腳一伸,輕而易舉地踩動腳踏板。
原來他要找的地方,在巷子拐彎之後,沒一會兒就到了。
他跳下腳踏車。「小妹妹,謝謝你送我過來,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回家去,不然父母會擔心哦。」
「好。」她乖巧點頭,低頭在書包裡翻啊翻地,他還沒釐清她的舉動,她已經拎出一串鑰匙,大大方方地開門走了進去,害他要按門鈴的手僵在半空中,按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整個人直直愣在那裡。
「快進來呀!」女孩帶著陽光燦笑,向他招手。
「你、你、你……」魏懷恩提過,言家只有一個女兒,所以、所以……也就是說……這個數學考六分、春秋五霸和戰國七雄都背不起來的小妹妹……就是言子茗?
果然……很需要請家教,非常、非常地需要!
還沒「你」出個結論,女孩步伐輕快地走在前頭,探頭進客廳。
「哥哥,我回來了。」
「茗茗乖,哥哥在等人,你先去洗澡,等下要開飯嘍。」魏懷恩看了一下表,拿起手機正準備要撥號。
「我有幫哥哥把朋友帶回來哦。」
「哥哥的朋友?」魏懷恩輕笑。「茗茗怎麼知道?」
「因為他和哥哥一樣,又帥、又聰明啊!」
這麼坦率真摯的讚美,想不心花怒放都不行。
「多謝誇獎。」低低的笑聲傳來,賀品遙一跨步,由她身後走出。
「學長。」魏懷恩迎上前。「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來呢。」
「多虧小妹妹了,你這裡真不好找。」
言子茗來回看了他們一眼。「大哥哥會留下來吃晚飯嗎?」
「會啊,茗茗快去洗澡,順便請爸爸過來哦。」魏懷恩拍撫她嫩嫩的臉,小傳令兵領了帥令,點頭跑開。
「很可愛的小妹妹。」
「是啊,我連對親妹妹都沒對她那麼好。」雖然沒有實質的血緣,對茗茗,卻比父親續絃後再生的那個妹妹,還要親、還要疼愛,當然也是因為茗茗本身就是個會讓人忍不住疼入心坎底的女孩。
「怎麼沒有近水樓台?」賀品遙笑謔。
「因為我近的是另一台。」敢動小茗茗的主意,還沒行動前,就會先被乾爹砍成十八塊餵狗,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乾爹有極度嚴重的戀女情結,堅稱自己的女兒是世界宇宙霹靂無敵優質美少女,從以前就認為他有染指茗茗的嫌疑,沒理由他會看上蘇妍舞的任性女兒,而不是他清純可愛、優到一個不行的寶貝女兒,一直到現在,都還是覺得他一定曾經肖想過這株清妍小花,只是沒得逞,才會退而求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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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當中,言家人不著痕跡觀察他的舉止、談吐,賀品遙自認不算遲鈍,當然不會感覺不出來。
連請個家教,都要如此留心對方的人品,可見言家人對女兒保護得多滴水不漏,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讓言子茗保持著一顆純淨透明的心吧!
這當中最沒心眼的,當數熱情好客的言家小主人了,席間不斷幫他挾菜,大大方方將她最愛的美食分他,並且不間斷推崇她媽媽的好手藝。
飯後,言子茗自告奮勇要收拾餐桌,原班人馬移駕客廳,言立冬首度向他提及女兒的課業狀況,這應該算是認同了。
如果今天,他無法得到這個對女兒保護過度的男人的認可,他想,今天言家大概只會當是招待一名訪客般打發過去,一個字也不會跟他提吧?
其實他很意外,他本以為今天要面對的,會是一個頑劣叛逆、不求進取的孩子,魏懷恩提起時的口氣,真的就一副完全投降、無能為力的樣子,所以他也做好不只課業輔導,還兼心理輔導的打算了。
他萬萬沒想到,那會是個純真可人的女孩,甚至於比誰都認真、比誰都想讀好書,那為什麼她的成績會慘不忍睹呢?
他很好奇,甚至,勾起探索與挑戰的興趣了。
「賀大哥要教我讀書嗎?」洗好碗筷的言子茗探出頭來,跳到賀品遙身邊。「把拔,賀大哥很厲害哦,問他什麼都會,如果他來教我的話,我一定會進步很多很多的。」
「是嗎?那你自己去問人家願不願意教你嘍!」言立冬兩手一攤,放權給女兒抉擇。
「真的可以嗎?」言子茗眼睛一亮。「可以嗎?賀大哥,你願意教我嗎?」
「好啊,那我們以一個月為限,如果到時沒辦法把你的成績拉上來,那賀大哥才疏學淺,難以對你的父母交代,只好掛冠求去嘍!」
「沒問題!」言子茗迭聲允諾,就此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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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沒有說過,好奇真的會害死人?
他想,他現在很能明白魏懷恩一談起茗茗的成績,就長吁短歎,大唱三聲無奈的心情了,那是切膚之痛所換來的領悟!
老實說,茗茗不笨,領悟力也不差,但是很奇怪,她腦中似乎只能記一樣事情,如果你告訴她第二個,她的小腦袋瓜就會自動執行過濾動作,摒除前一項。
舉個例子來講,在數學方面,如果你教了她某種解題技巧,那你一定要記住現在是怎麼教她的,下次也得用同樣的方式,不然她會混亂掉。一旦混亂,連最原先會的算法,也一起攪進來亂。
但是你知道的,條條大路都可以通羅馬,數學當然也不會只有一種算法。當他發現,他不小心用了第二種方式解題,她的眼神就開始渾沌霧蒙了,連著上回才剛教會的,也一起渾沌霧蒙下去。
最後他沉痛地發現,繞了一圈,進度又回到原點,一個禮拜的努力全都是白搭!
再提到歷史,他只能說,他真的十分佩服她,佩服到無以復加。
就拿她這次的測驗捲來說,他看到時,差點七孔流血。
夏、商、周,合稱三代。
魏、蜀、吳,三國鼎立。
這有任何的難度嗎?她居然可以張冠李戴?
再來,中國第一個平民皇帝,漢高祖劉邦,她也可以寫成劉備,還告訴他,她為了這一題思考了二十分鐘,本來還想繼續思考下去,但是打鍾了,要交卷。
媽呀,僅僅一個字,就可以讓她大小姐搞混,那接下來一堆歷史人名,她混得出什麼名堂才有鬼!
更別提把戰國七雄冠到八國聯軍這種烏龍事了。
她不是不會,她真的有背起來,只是不知道怎麼在腦中歸納、組合出邏輯來。
於是他告訴她,遇到不會的,沒關係,先跳過去,寫下一題。因為她大小姐真的是那種不會就硬要弄到懂,完全忘記後面還有一大堆題目等著她做,一次只能專注一件事情,而且會全心全意的那種單細胞生物。
他發現,她只是把課堂上的東西強迫性塞進腦海,完全沒有任何邏輯和觀念性,否則就不會發生「三代」和「三國」搞不清的烏龍事件了。
於是,他把夏、商、周、春秋戰國、西漢、東漢、三國鼎立、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宋、元、明、清,再到民國,整個歷史演進的過程,依順序重點式地幫她做個整理。
和她磨到最後,他逐漸磨出心得來。
他發現,只要在每個朝代、每個事件,挑個重點事件告訴她,加強她的印象,她就不會再搞混,然後再傾聽她的觀念,幫她釐清那些混亂的部分。
例如,說到楚漢相爭,他會順道帶上烏江自刎的歷史插曲,「四面楚歌」和「霸王別姬」的小故事,小妮子心腸軟得一塌糊塗,生來同情弱者,在她為項羽哭得唏哩嘩啦之餘,絕對不會再把劉邦和劉備搞錯!
因為她會很生氣地罵劉邦是壞蛋!
說得再白一點,要教會她並不難,只是需要耐性,而她適合一對一的教學法,學校裡的課程,即使老師有心,那麼多學生,也顧不到她這裡來。
他感覺得出來,她相當依賴他,學校上課變成只是形式上,她吸收不了什麼,遇到問題,她只會想到要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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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他依照往常時間,來到言家上家教課程。門鈴按了之後的五分鐘,魏懷恩才姍姍來遲。
「那個,學長,茗茗今天有點狀況,可不可以麻煩你……」像遇到救兵,魏懷恩連忙拉他進屋。
「狀況?」
「她今天很反常,一下課就把自己鎖在房裡,問她發生什麼事她不講、也不讓我進去。她表情不太對,我實在很擔心……」他知道茗茗和學長處得不錯,有些小心事也會告訴學長,既然茗茗不願意讓他知道,現在就期望她願意說給學長聽了。
賀品遙二話不說,三、兩步來到言子茗房前。「茗茗?」
靜悄悄地,裡頭沒有任何的聲音。
他再敲兩下房門。「茗茗,是我,賀大哥。我來幫你上課嘍。」
還是沒人鳥他。
與身邊的魏懷恩對看一眼,不得不承認,他開始擔心了。
「言子茗小姐,你真的不理我厚?好啦,我識相,你留在房裡慢慢孵你的蛋,我要回去了,再見!」殺手鑭一使出,他伸出手指頭無聲默數,一、二——正要加入第三根手指頭,房門打開了。
他迅速垂下手。魏懷恩差點笑出聲,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學長就已經把她的個性抓到九成准。
「茗茗?」她眼眶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顯然剛哭過。
與魏懷恩迅速交換了有默契的一眼,無聲表示:放心,交給我。
然後他關上房門,隔開魏懷恩關切的注目,輕步走向又窩回床角的言子茗。
「怎麼啦?」
她搖搖頭,臉埋在圈起的雙臂和膝蓋間,用黑鴉鴉的發頂面對他。
「言子茗,和人家說話,不看著對方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你不知道嗎?」他一板一眼地指陳。
她愕愕地仰起頭,眼角還掛著淚珠。「人家……人家心情不好嘛!」
「先說說看,你心情不好的理由,我再考慮這足不足以原諒你。」
言子茗吸吸鼻子。「雖然你這樣說,但是我知道你其實不是在罵我,而是拐著彎關心我發生什麼事。」
「是啊,茗茗好聰明哦。」拍拍手以茲讚揚。「那你說不說呢?」
她搖頭。「不要。」
「那算了,鼻涕擦一擦,來上課。」他還真的就不問了,抽張面紙遞去,認認真真端坐在書桌前,抽來數學課本。「我們今天要複習一元二次方程式對不對?我記得上次你已經對解聯立方程式有初步概念了,讓我看看你今天還記得多少。」
在空白紙上順手出了一題入門級的聯立方程式,湊向她。
解啊解地,心不在焉地硬是撐了五分鐘,她終於壓抑不住,脫口問:「賀大哥,我是不是真的很笨?你教我會不會教得很生氣?」
就知道她會忍不住!
他根本不急,也不必去追問什麼,反正,她藏不住心事。
賀品遙一手撐著額際,偏頭瞧她。「誰說的?」
「那個……就……就是……」她支支吾吾,猶豫著該不該說。
「老師,還是同學?」
「……老師。」
「然後呢?你不會,去問他問題?還是上課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後者比較有可能,她不會的東西,通常只會問他。
「上課。他發測驗卷當習題,抽座號叫人解答。」
「好,老師叫你解題,然後你不會,被罵?」蠶食鯨吞法,一步步拼湊出事情原貌。
「我沒有不會……」她小小聲反駁。
她不會是正常,她會倒是比較難取信於人。
多數人,一定都抱持這樣的想法吧?一開始,就已經否定她說出正確解答的可能性,連努力空間都不給?
「老師罵你什麼?」
「他說、他說……」她淚眼汪汪,哽咽低噥:「他說,我不是這樣教你的,你是白癡嗎?講了那麼多遍還不會……可是、可是他的教法,我真的學不來嘛,為什麼我不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算?」
很好,結論出來了。
大致明瞭事情的經過,他不說什麼,也不安慰半句,只說:「考卷拿出來,我看看。」
她從書包抽出縐巴巴的數學考卷,雙手遞給他。
茗茗一向愛惜課本和考卷,每一張都折疊得整整齊齊,看來,這位老師用的不只是語言暴力,還加上肢體羞辱,難怪她會傷心成這樣。
他大致瀏覽了一遍。「是沒算完的這一題嗎?」
她可憐兮兮地用手背抹淚,點頭。
「不要哭。來,把它算完。」
「可是老師說……」她算到一半,就已經被罵慘了,還要算嗎?
「不要管他說什麼,用你自己的方式,把它算完,錯了我會告訴你。」
「好。」她怯怯點頭,拿起筆,很謹慎地慢慢推算下去。
這種題目,一般人只需花五分鐘,她足足花了十五分鐘,才把它寫完。
賀品遙看著她,很有耐心地等著她一步步推算出答案。
她遲疑地抬頭,眼神寫滿了不確定。
賀品遙笑了,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看,你解出來了,不是嗎?我告訴過你,數學很活,它的解法不會只有一種。沒錯,課本上教的,是比你現在用的簡潔俐落,但是將來你上大學,學了微積分,你會發現,還有比課本更簡單的,這種題目甚至只要兩行就能解出來。所以說,你不必去拘泥過程,只要你算得出正確答案,這樣就好了。」
如果今天,茗茗像魏懷恩一樣,那他會用英才式教育法,偏偏她應付不來,所以他必須配合她,順著她能理解的程度去教,雖然解法冗贅、繁瑣,但至少她懂,這才是最重要的。
「那……如果老師……」
「沒有關係,你明天就把這張考卷拿給他看。這是你自己獨立解出來的,沒有任何人幫你,這就足以證明,你的做法並沒有錯,然後告訴他,回你家的路有好多條,抄小路雖然比較近,但是你會迷路,走大馬路要花比較久的時間,但你找得到路安全回家,可不可以呢?」他停了下,問她:「這樣,你會講嗎?」
「會。」她拭乾淚,重擊破碎的自尊,輕易被他補綴而起。
他沒有太多安慰、呵護的話語,但是幾個簡單動作,卻能令她的心情由地獄爬回人間。
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軟言慰語,而是建立自我信心。
「賀大哥,你真好。」她破涕為笑,抱住他的手臂撒嬌。「爸爸說高中畢業前,不准我交男朋友,等我高中畢業,你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他被告白了嗎?
賀品遙訝然失笑,挑眉睇視匿靠在他肩頭的小臉蛋。
應該算吧!她這不正在「預約」當他的女友?現在才知道,原來他身價這麼好,真搶手。
「多謝盛情。但是丫頭,我對你而言,太老了。」
「才不會!」她抗議。七歲又沒有很多。
「小茗茗,我有女朋友了。」他笑道,拍了拍她臉頰。就算沒有,這株嫩草他也采不下去。
他一直把她當妹妹,很貼心、很溫暖的情感,無關男女情愛,他相信茗茗也是,那是一種崇敬、仰慕式的情感,絕非戀人間的那一種,她太純真、太青嫩了,哪會明白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呢?
「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真的不行了。
她失望地垂下手。
賀大哥人很好呢,他對她的好,和大家不一樣,不會哄她、也沒有太多軟性的言語,但他總是知道她需要什麼,在最適當的時候,給予最適當的關懷。以前遇到的老師,只會懷疑她智能不足,把考卷丟到她身上,叫她不要再浪費大家上課的時間,沒有一個像他那樣,溫柔、有耐性,一遍又一遍教到她會,他讓她覺得,讀書其實沒有她想的那麼難,每次她覺得自己很笨的時候,他又讓她覺得,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是老師教的不是她要的……
死板的教科書她背不起來,一堆歷史人物塞在腦子裡繞得她頭昏,每次都挫折得想哭,然後,他由盤古開天的神話開始講給她聽,慢慢地,一個朝代、一個朝代講下去,每講到一個朝代,就會附加一些歷史小典故,講了好久、好久才講完。
說到秦始皇焚書坑儒,他說有一部電影叫「秦俑」,特地去找來VCD陪她看,還找了好多兵馬俑的圖片,讓她記得牢牢的。
為了不讓她再把三國與三代弄混,他找來三國誌的卡通給她看,因為好厚又好多字的三國演義,她一定看不下去。
還有關於怒髮衝冠為紅顏的山海關守將吳三桂、在位十六年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唐太宗玄武門之變兄弟相殘的真相、雍正皇帝是否篡改詔書奪位的歷史疑團、漢武帝由金屋藏嬌的恩寵到長門賦的淒涼……他說了好多好多,因為這些動人的故事,她記住這些對她來說很難記住的名字。
她才發現,原來歷史可以這麼鮮活生動,不再只是死板枯燥的教科書。
她覺得賀大哥好厲害,氣質好,又有豐富的學識涵養,問他什麼都難不倒他,說話聲音永遠溫溫淡淡的,但就是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如果她有他十分之一的優秀就好了,難怪連聰明出色的哥哥都那麼敬佩他。
他還答應她,如果這次她的歷史可以考及格,他要帶她去看舞台劇,因為那部舞台劇,叫霸王別姬。
賀大哥的人緣很好,常常有人送東西給他,但是他都會把那些禮物轉送給她,說他用不著,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會喜歡。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可以肯定的是,她非常、非常喜歡賀大哥。
可是……他有女朋友了,好可惜,如果能當他的女朋友,她一定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聽見她無限惋惜的歎氣聲,他簡直想笑。
「想太多了你,丫頭。」她才十五歲呢,裝什麼早熟啊?還耍憂鬱咧!
伸手捏了下她俏挺的鼻樑。「你還是想想,明天要怎麼跟老師說吧!」他可不認為乖巧溫順的言子茗,有辦法把他教的那些話,一字一句清晰沉篤地念出來。
「哦。」想到這個,腦袋又垂了下來。
「為什麼不讓哥哥知道?」他問。
「哥哥很疼我,他告訴爸爸的話,他們會擔心。如果我要他別告訴爸爸,他就不會說,但是他一定會去學校找老師,所以、所以……」
「你不想把事情擴大,更不想讓老師難堪,寧願自己忍下來,是嗎?」因為她知道,魏恩懷是理性派的人,一旦他理智起來處理事情,最後只會讓老師發現自己錯得多離譜,並且無地自容。
而茗茗的父親……依他的瞭解,標準的毒舌派掌門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張嘴把老師修理得面目全非,他損人是不費腦漿的,搞不好火大起來還會幫女兒轉學。
言子茗的沉默,表示他說對了。
「茗茗,我可以答應你不對懷恩透露半個字,也不會去學校找你的老師說什麼,因為校園生活是你在過的,我們無權干預太多,只要——你自己知道怎麼處理就好。但是你也要答應我,遇到無法處理的事情,一定要找人商量,不管是我、或者家人都好,不可以像今天這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大家會擔心你,知道嗎?」
「好。」她順從地點頭。
賀品遙見狀,歎了口氣,並沒寬心多少,反而開始感到憂慮。
這種填鴨式的教學體制不適合她,但是學校以及老師,通常不會配合她,也沒那樣的耐性,長期下來,她的求學生涯只會愈走愈挫折,一點一滴磨掉她的自信心……
發現自己居然在煩惱,他略感驚訝。
這實在太荒謬了,她不是他的責任啊,只不過想在出國留學前的這段空檔有點事情可以做,就當幫學弟一個順水人情,一旦他出國,這段短暫的師生緣分也將告終結,而他現在居然開始放心不下,甚至擔心她以後的求學生涯怎麼辦?
他和她,已經不單單只是家教和學生的關係了,他發自真心地關懷她,而她也會把許多小秘密和心事與他分享……那是一種,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情感交流。
她由衷地信任他、崇拜他,而他,也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在關愛、疼惜,於是,掛心難免,擔憂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