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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五章 作者:肖復興
    2月3日

    一連幾天,我都沒有記日記了。我不敢記,我怕引起自己的心事。

    我想忘掉郭輝,可又忘不了。我可真是沒出息透了!也許,這就是女孩子的弱點吧!

    一連幾天,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適,天天複習功課。媽媽高興了。本來,我把票給退了,沒去成姑姑家,媽媽要好好數落我詢,也免了。「啊!這樣多好!早該這樣!把功課複習得瓷實點兒,考大學時把握不就大?那不是你一輩子的事?」我能說什麼呢?我現在連媽媽也討厭,哥哥也討厭,除了爸爸,都討厭!

    2月4日

    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好好複習功課,考上個好大學,兢兢業業幹一輩子,結束我的一生,不是挺好的嗎?

    2月5日

    我這兩天總想:人到底為什麼而活著?為了愛情?為了事業?為了吃?為了穿?為了永遠學不盡的知識?為了下一代的幸福?還是為了神聖的卻也遙遠的共產主義?我已經十七歲了,今年就該十八歲了?我為什麼而活著?我想追求愛情,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太平了?幸子十七歲時不是已經得到光夫的愛嗎?為什麼我不能?因為我不可愛?因為我長得醜?因為我學習差?

    這兩天,我也常想起死。生和死好像並沒有什麼界限。可以在一個人身上同時表現出來,可以說生就是為了死。我不怕死。可我又不願意死。死對於我是多麼陌生和恐懼。

    2月6日

    今天,哥哥回家擰開收音機,裡面正播放張海迪自己編、自己唱的歌。說老實話,我本來是極佩服她的。一個身體癱瘓的人,還有那麼堅強的毅力,自學了好幾門外語。的確夠了不起的!可是,現在越吹越玄乎了。好像她什麼都可以幹。又能編歌又能唱歌了。我想她過兩天興許也能打排球,和郎平一起去爭奪五連冠了吧?

    我生氣地走到收音機旁,一手關掉開關。

    哥哥說:「你不願學習海迪大姐怎麼著?什麼態度!」

    這個傢伙!要是他學張海迪,早有出息了!

    「小姐!我明白你幹嘛這麼大火!犯不上朝人家張海迪撒!」

    這個壞蛋!

    2月7日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媽媽大概怕我讀書累了吧,破例帶我去看電影。《都市裡的村莊》,老片子了,早看過,可是,我ˍ還是激動地掉了眼淚。我這是怎麼了?我喜歡電影裡的丁小亞和杜海。我現在越來越下定決心再也不交什麼男朋友,也一輩子不戀愛,不結婚了,可是我總被電影裡演的愛情而感動。唉!你越愛這世界,越希望得到別人的愛,卻越得不到。我越想這事,心情越沮喪。幸好,人並不只是為了愛情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那麼,人又是為了什麼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呢?

    2月8日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

    爸爸破天荒也休息了。一清早,他就招呼我,讓我跟他一起到紅橋自由貿易市場去採購年貨。我知道,他一定是看出這些天我的情緒不高,要帶我出去散散心。

    他已經把那輛嶄新的鳳凰26女車從小廚房裡推了出來,指指車對我說:「咱爺倆兒騎車去!」

    現在騎車還有什麼意義呢!當初,我是想能和郭輝一起騎車上學來,下學去呀!車,終於有了,卻已經沒用了。車,又勾起我的心事。不想他,偏偏又想起了他!

    「走阿!」爸爸催促著我。

    「爸爸,我不想騎車!」

    「怎麼啦?你不是總惦記騎車嗎?」

    我還沒答話,媽媽在屋裡減開了:「不想騎就不想騎吧!大過年的,街上人多,騎不好出事!」

    小時候,我特別願意跟著爸爸的身後去買東西。那時,我十歲。我特別願意算帳,還沒等賣東西的售貨員算出帳,我先算出來是多少錢了。我特別得意。爸爸誇我,售貨員也露出驚異的神彩。可是,今大,我可煩了。我要不是怕掃了爸爸的興,真不願意來買什麼年貨。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在自由市場上,遇見了「西鐵城」,他也來採購年貨,身邊還跟著一個女的。他向我解釋道:「這是我妹妹。」我心說你跟我解釋幹嘛?她是你干碼我也管不著呀!

    他問我:「一放假你就沒露面,上哪兒忙去了?想找你去,又沒敢。」

    「怕什麼?我們家有老虎怎麼著?」

    「呃!我們春節時有個聚會,初五在教室裡,你來不來?」

    「不來!」

    我沒好氣。

    他瞅瞅我爸爸正蹲在地上買活雞,悄悄地對我說:「郭輝也來!」

    我一下子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滾蛋!」

    「怎麼啦!大過年的,吃錯了藥怎麼著!」他睜大了眼睛。

    回家的路上,爸爸買的那只活雞從篩子裡鑽了出來,滿地跑,惹得路上好多人看笑話,可把我氣得夠嗆!我恨這隻雞!報這個春節!也恨自己!

    2月8日

    春節,終於過去了。這個春節,過得可真夠晦氣的。昨晚鞭炮辟辟剝剝足足啊了一宿。今天上午,看報紙上登載的消息:全北京市鞭炮有469種,僅小鞭就有11億響,老百姓光買鞭炮就花去620萬元。這數目字可真夠嚇人的。

    爸爸問我看什麼呢?鼻子裡還氣呼呼?我告訴他:「看報紙呢!」

    「什麼新聞?」

    我把報紙遞給他說,「您看看吧!中國人,吃、玩、花樣多,本事大啦!」

    哥哥在一旁正看電視,插嘴道:「你不是中國人?」

    我剛要和他吵。我現在火大了,逮誰想跟誰吵。爸爸把我拉進裡屋,問我;「天琳呀,你這些天情緒不高呀?怎麼回事呀?對爸爸講講!」

    家裡人,我是最佩服爸爸。可這一肚子心事,怎麼講呢?

    「天琳,說你小呢,可也不小啦!爸爸看得出來。你是個有志氣的孩子,你記著爸爸的話: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眼下,你聽別人念過這樣一道順口溜嗎?」

    「什麼?」

    「時間城可貴,文憑價更高,若要根子硬,兩者皆可拋。」

    這是把裴多芬那首名詩給篡改了。

    「爸爸在部隊開汽車,現在修汽車,有好技術,卻沒有什麼硬根子。你就只有前面那兩條,一是時間,二是文憑。沒有文憑,現在幹什麼就差一個節氣!時間,你還有,可你得抓緊。其他的事,你往後稍稍。你還未得及!」

    我該怎麼對爸爸講呢?

    2月9日

    下午,爸爸、媽媽和哥哥要去地壇逛廟會,問我去了去?我不想去。我哪兒也不想去。我現在討厭見大街上那麼多人,尤其是春節期間那麼多穿得花枝招展的人!

    「不去不去吧,讓她安心在家溫功課也好!」媽媽說。除了功課就是功課,我們中學生就沒別的了!

    他們都走了。屋裡只剩下我一個人,真靜,靜得讓人受不了。我喜歡孤獨,這會兒又真懼怕孤獨。我看了一會兒書,便怎麼也看不下去了。我的腦子很亂。我索性打開錄音機聽聽音樂,一會兒又打開電視機……可是,我什麼也看不進去,什麼也聽不過去。

    外面有人喊我「路天琳!」是郝麗萍,她一向大嗓門。

    她走進屋,聽見音樂聲這麼大,電視機也開著,叫道:「呵!你這是幹什麼呢?一個人歡渡春節怎麼著?」

    「對!」

    我說著,拽上她,一起可著嗓門隨著錄音機裡放的歌大聲吼了起來。這一盤磁帶全是張薔的歌。我們也模仿著這個胖胖、圓臉的小姑娘,用一種略帶沙啞的嗓音,一會地唱《月光迪斯科》,一會唱《你那會心的一笑》,一會唱《拍手迪斯科》:

    把你的手人拍一拍,快點跟我來呀,

    把你的眼淚擦一擦,笑容露出來呀,

    把你的頭兒甩一甩,忘掉那失敗呀,

    拋開你的煩惱,一起從頭來呀,

    每個人都會有不如意,每個人都會有失敗,

    郝麗萍隨著歌聲的節拍扭動起身子,我也受了傳染,禁不住跳了起來。我們一邊跳,一邊拍手,一邊高唱,簡直像發了瘋,跳得腦門上,後背上都出了汗!

    錄音機「卡」的一聲,磁帶轉完了,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小屋從剛才的熱烈聲中一下子靜下來,顯得空曠而沉悶。我愣愣地站在那裡,望著郝麗萍,心裡空虛得要命,真想大哭一場!

    都麗萍一把樓住我說:「你這兩天怎麼不找我來呢?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什麼呀!」

    「甭瞞我!咱們『瓷』不『瓷』呀?嗯!」說著,她一眨漂亮的長眼睫毛唱了起來:「我心裡藏著一個小秘密,我不願意告訴你……」

    我捶她。這個鬼精靈!

    「你那個小秘密呀,我知道!走!姐領你到外面散散心!別老想著他,缺了穿紅的,還有掛綠的呢!」

    我也正想找個什麼地方散散心!

    臨出門前,郝麗萍從書包裡掏出牛仔褲,換下身穿的那條藍滌斜紋褲。我就知道這時候她媽准在家。每一次都是這樣,她媽在家,她必定要把牛仔褲偷偷裝進書包裡,到外面來換。每天上學,從家到學校一路上,那個公共廁所成了她郝麗萍的更衣室了。她媽厲害,管得嚴,決不允許她穿這種緊綁綁、把各種線條、部位都繃得那麼顯眼的牛仔褲。而她呢,偏偏愛穿這褲子。有什麼辦法呢!娘倆就有樣打開迂迴戰!

    也別說,郝麗萍穿上牛仔褲就是漂亮,腿顯得越發細長。我真羨慕她!她身高1米68,正是個頭!我呢,別的地方還說得過去,唯獨比她矮5公分。小時候,營養不良!

    我們一起來到王府井。這裡的人膨脹,街道顯窄了,似乎時刻都有被擠破的危險。我們倆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郝麗萍那兩條被牛仔褲裹得緊緊的修長的腿,落上不知有多少芒刺般的目光,看郝麗萍得意的樣子,昂著頭,挺著胸,挺帶勁!她總是這樣愛美的。服裝、髮式、裝飾,她都追求時髦。我雖然並不贊同她消耗這麼多時間和精力,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之間的友誼。我們年輕,我們有權利去追求一切美的事物。

    唉!我輕輕歎了口氣!

    「幹嘛要歎氣!有空兒找我來玩,讓姐我給你解解悶!」她聽見我歎氣,站住了,一把摟住了我,寬慰著我。

    我永遠感謝她的友情。

    2月10日

    一連幾天悶頭複習功課,我覺得我的毅力還是夠可以的,誰知自打昨天起,我心裡總像有蟲蟲在蠕動,課本上,作業本上的英文字呀、公式呀,總象長了腿,跳出本來,滑出眼睛以外老遠的地方,逮也逮不回來。這可怎麼辦?我知道了,我的毅力不行。我真沒出息!我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我必須提醒自己、警告自己:要盡快地擺脫這種窘境!

    可是,我一時作繭自縛,怎麼也擺脫不了!下午,我去找郝麗萍。她家裡沒人,只有她一個人抱著一本書,津津有味兒在看,正看得入迷,連我叫她都沒聽見。

    「看什麼好書呢?這麼帶勁兒?」我走到她面前,問。

    「呵!是你,嚇我一跳!」她抬起頭,我望見她眼睛濕濕的,在傷心?書的魅力!我拿過書一看,是本瓊瑤的小說《煙雨濛濛》。

    「陸依萍的命真慘!」她感歎著。

    「誰叫陸依萍?」我問。

    「《煙雨濛濛》裡的主角。」

    「開了學沒多少日子就得高考了,你還有心思看小說?」我故意逗她。

    「你這話怎麼像我媽的腔調呀?」她故意開玩笑。

    「這是我媽常教育我的語錄嘛!」

    「唉!」她歎口氣,今兒怎麼啦?昨天我歎氣,今兒輪到她歎氣了。「當中學生可真苦!整天背呀、算呀、念著、寫呀——連看什麼書的自由都沒有!」

    「快熬到畢業了,甭著急,到時候你敞開著,想看什麼看什麼,看成一個大書蟲!」我倒開心似地安慰起她來了,我本是要找她來尋求安慰的呀!

    「算了!算了!我現在就熬不了了,這學我真不想上了!越快到高考時候了,我心越煩!你說萬一考不上,我可怎麼辦?待業!讓我媽還苦哧白咧地養我?還是去當個臨時工?我媽媽還不傷透了腦筋?」

    「你幹嘛要考不上呢?淨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天琳,我哪兒趕得上你的功課?班裡同學,誰不說女同學功課數你棒,男同學裡數郭輝……」

    郭輝!幹嘛非要把我和郭輝相提並論呢!大概,郝麗萍看出我的神態變化,知道自己無意中說走了嘴,立刻遮掩道:「算啦!咱們也別操那麼遠的心啦!愛考得上考不上,聽天由命!現在,該幹嘛還得幹嘛,也不能怕天下雨,就不出門呀!我知道這幾天,你比我還悶得慌,喏,這幾本書,你拿回家解解悶!」視著,她從枕頭底下翻出好幾本書。我翻翻一本,不是瓊瑤的,就是三毛的,什麼《彩霞滿天》、《在水一方》、《幾度夕陽紅》、《窗外》呀,什麼《稻草人手記》、《雨季不再來》、《撒哈拉的故事》、《溫柔的夜》呀……全是台灣這兩位女作家的書!

    「台灣真是反攻大陸來了!」我樂了,開玩笑說。

    她把書摞齊,都抱給我:「這些書不好買,全是從小攤上買的呢!全拿走,回家解解悶,別淨想著不高興的事!」

    這讓我奇怪了。她平日捨得花錢買衣服,可從不買什麼書。她手頭並沒有什麼富裕的錢。她媽拉扯著她一個人過日子,在工廠當個三級工,工資也不高,家裡日子挺困難的。她今兒怎麼有錢買這些閒書了?聽說寒假裡她找個地方去勤工儉學,莫非掙了幾個大錢,先物質後精神,買起這麼多書!

    「你買的?」我禁不住問。

    她笑笑,沒有回答。

    正說著話,她媽下班回來了,大概是春節加班,回來得早些。她媽和我媽歲數差不多大,卻顯得比我媽蒼老些。不過,人長得不難看,從那模樣和身條看,年輕時一定挺漂亮的。郝麗萍長得隨她媽,她媽媽像她這麼大時,一定也是這樣迷人吧?我真羨慕郝麗萍,爹媽給了這麼一副漂亮的模樣。我不行,我臉不如郝麗萍漂亮,也沒有她那修長的身材。

    我常到這裡來,郝麗萍她媽對我很好,見了我就招呼道:「是路天琳來了呀,你幫助幫助我們家麗萍,越大學習越不行啦!」

    「您沒給我遺傳基因嘛!」郝麗萍在旁邊說。

    「我給你遺傳八音,你自個兒也很努力,像人家路天琳,人家哪兒讓家長操心了?」

    「那把天琳換換我,省得您一見我就一臉眵目糊!」

    「那當然好,我有這福氣嗎?」

    她們娘倆唇槍舌劍。我聽了直樂。每次來,幾乎都可以看見她們娘倆這一齣戲。不過,郝麗萍她媽脾氣還好,任郝麗萍怎麼說,不真生氣罷了。

    天不早了。我告辭了。臨走時,只拿走一本瓊瑤的《煙雨濛濛》。

    「多拿幾本嘛!」郝麗萍像個三毛、瓊瑤書的推銷商,非要我都拿走。

    「三毛的書我看過了,就看看你這個陸依萍!」

    她送我到胡同口時,突然一笑,對我說:「我還有個秘密,沒告訴你呢!」

    「什麼秘密?」

    「過幾天告訴你!」

    她笑得那麼甜,我一猜就猜出來了:「有『拉菲克』了?」在交朋友方面,她在全班可稱為冠軍。她長得的確漂亮嘛,好多男同學都追過她。不過。沒有一次是長的,都是曇花一現。每一次,她倒是對我都不保密。

    「這回是真的了?」我故意問。

    「怎麼說呢?過幾天等真差不多了,我向你全部交待!」

    「熟了再揭鍋?」

    她嘿嘿笑。這個鬼丫頭!

    2月12日

    看完了《煙雲濛濛》。怎麼說呢?我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我現在真不愛看穿插過多愛情的小說、電視和電影。我討厭那些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男女一往情深的纏纏綿綿。因為我永遠也不會得到它了!可是,我又忍不住看,一看開頭就被吸引下去,而且被感動,為陸依萍不公正的命運鳴不平,盼望著她和何書桓能夠好到底,甚至為何書桓最後離開陸依萍跑到美國去,心裡不住罵這個負心漢……我可真是個矛盾體!我詛咒愛情,又渴望愛情,愛情這玩藝兒可真了不得,它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它推又推不開,似乎就在你的左右,等你真地動情了,伸手去抓了,它又像一隻鳥兒,飛得無影無蹤了。

    和我曾經讀過的三毛作品相比較,瓊瑤的小說像小夜曲,很動聽,就是太纏綿、太傷感了。我更喜歡三毛的作品,尤其是描寫撒哈拉大沙漠的故事,而不喜歡瓊瑤這種糖太多、太甜的小說。三毛的作品像一條歡騰跳躍的河水,能把你帶進一種異國情調和境界中。三毛以對生活極大的熱情,把一般人看來索然無味甚至充滿艱辛的沙漠生活寫的多姿多彩,用一種平易的、不加雕飾的語言和你親切交談,完全敞開了她感情和精神天地的心扉。讀三毛的作品,有熱烈,有悲慟,有明顯的大起大落,引起我的共鳴,禁不住和她一起笑,一起流淚,除了她奇特的經歷吸引我,更主要的是她自我奮鬥、不畏艱險去爭取成功的精神吸引我。

    現在這種心境,我需要讀三毛,而不是讀瓊瑤。我卻偏偏讀瓊瑤。我為什麼偏偏選中了瓊瑤?這說明我的內心深處,還是多幾分瓊瑤的纏綿,而少了幾分三毛的堅強。我太軟弱了,我不能這樣軟弱!

    不過,看了這本書,我明白為什麼這樣打動郝麗萍的心了。郝麗萍的命運和陸依萍有些相似。郝麗萍還在月子裡的時候,他爸爸就和另一個女人好。等到郝麗萍五歲的時候,她媽媽實在忍受不了,因為他爸爸和那個女人一直沒斷了線。離婚了,她爸爸就像陸依萍的爸爸找了一個雪姨一樣,無情地甩掉了她媽媽。她媽媽就像陸依萍的媽媽一樣,苦熬苦巴地把她帶大……

    啊!每個人都有各自心中的痛苦。我和郝麗萍是好朋友,我應該幫助地消除痛苦,我怎麼能光想自己的痛苦呢?我的心太窄小了。

    我今天的心情好起來了,我似乎已經戰勝了自己的痛苦。我覺得自己又變得堅強起來了。

    2月13日

    今天是大年初五,地壇廟會結束了。哥哥抖著一張新來的晚報對我說:「你沒去看看熱鬧真可惜了!老年間的廠甸你沒見過,新時期的地壇廟會,你又落了空,你可太可惜了!」

    「我可惜什麼?」我頂瞅不上哥哥在這兒耍貧嘴。

    「你看看晚報上登的,將近一百萬人逛廟會,平均每十個北京人裡就有一個逛廟會的,多熱鬧吧:

    「這十人裡那一個人就是你!行了吧!你開了眼,又買了便宜貨,沒再揀一、兩個錢包回來呀!」

    「你這人呀,真沒勁!不知好孬!」

    「你這人有勁,留著勁兒少逛點兒,多學習點兒有用的東西……」

    要不是哥哥那個小妞來了,他還得跟我在這兒磨牙。人家嗲聲嗲氣一叫他的名字:「天鵬——」看他吧,就像被電腦遙控一樣,立刻,轉身回頭,屁顛屁顛地跑了!

    破五了,春節就算過去了。我過了一個什麼樣的春節?又有了什麼樣的收穫呢?現在,我什麼也不想了,我要安下心來,哪兒也不去,認真讀些書,複習功課了。離開學時間不長樂,我要有一種緊迫感。

    2月15日

    破天荒,今天傍晚爸爸頭一個回家。他很少這樣早下班的。一進門,他就高興地對我說:「天琳,推上你的新車,咱們出去轉轉!」

    我挺納悶,爸爸個兒是怎麼啦?

    「走吧!天天這麼看書,別看傻了!去出換換空氣!」

    我被爸爸拉出了屋。自行車買了好些天了,一直沒騎過呢。今兒,爸爸怎麼想起來讓我騎了呢?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和爸爸並排騎著車。天,灰濛濛的,大概要下雪。空氣,清冽而濕潤。我還從來沒有這樣和爸爸並排騎著車走過。一下子,我像大人一樣了。以前,總是爸爸騎車帶著我。一種從來未有的溫情湧上心頭。

    「爸爸!」我禁不住叫了一聲。

    「嗯!」爸爸扭過頭。

    「爸爸!」我不知怎麼搞的,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問道。「年輕時.在沒認識媽媽之前,有姑娘追過您嗎?」

    爸爸沒回答。大概,他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過了好久,他才說:「一般講,在這樣的問題上,男孩子沒有女孩子看得重!女孩子應該向男孩子學習這一點!天琳,你的事,我都清楚了。你要能拔身出來!」

    爸爸說完之後,再也不提這事。他領我去自由市場,說是買條活魚熬湯,我同他在池中摸活魚,摸到手裡又滑走,真有趣!最後拎回一條一斤六兩的大鰱魚回家,魚還在車把上一蹦一跳的。濺了我一身水。我明白爸爸的心意:他是特意帶我出來散心的呀!爸爸,爸爸;您放心吧,我會拔身出來!我會堅強起來!

    2月16日

    收到姑姑的來信。她問我為什麼沒有去呼和浩特?她買好整整一隻羊,是特意托人到草原買回來的呢,等我去吃我喜歡吃的涮羊肉。可是,一直等到過了初五,眼瞅著快開學了,還是沒有見我來。她的幾個兒子想分了這隻羊,她沒讓。那隻羊還硬柳梆地凍在陽台上……

    我讀著姑姑的信,眼淚滴落在信紙上。姑姑,我對不起您!從放寒假到現在,我光沉浸在個人的煩惱之中,連一封信都沒給您寫!我太自私了!我讓您孤獨而寂寞地過了一個春節!

    我出生剛剛滿月,姑姑呀,就是您把我從成都抱回呼和浩特。那時候,媽媽在北京上班,爸爸當兵在成都駐防,媽媽是在成都,在爸爸部隊的醫院裡生下的我。生下我,媽媽沒有奶,任憑熬了多少魚場、排骨揚、泥鰍湯……還是催不下一滴奶。媽媽身體壞透了,我是被爸爸抱出了院,媽媽還住在醫院裡。我小時候可真能折騰,一宿一宿不睡覺,光是哭,大家都叫我「夜哭郎」。爸爸實在沒辦法又照顧媽媽又照顧我,只好打電報請來了您!您一直在這裡把我帶到出滿月,和爸爸、媽媽商量:「你們工作這麼忙,你呢,當兵,到處流動,靜敏呢,身子骨又這麼弱,你們要是放心,孩子就交給我帶,我反正也退休了……」就這樣,您一直把我帶到十歲!

    小時候,我難得見到到處跑的爸爸,也難得見到一直病殃殃的媽媽。我一直管您叫媽媽,叫得您起頭只是笑,後來就高高興興答應。我知道,您給了我快樂,我也給了您快樂!我離不開您,您也離不開我。

    剛到呼和浩特時,我還是個「夜哭郎」,抱起來哭,放下來哭,哭得您也掉下眼淚來不住哭。我和您對著哭。後來,您帶我去醫院,中藥、西藥都吃,哭還是止不住。我可真是個「個別分子」。您聽鄰居講,把小孩名字寫在一張紙上,貼在離家遠遠的一棵大樹上,可以治小孩夜裡哭,說是樹神可以將小孩的哭病吸走得遠遠的。您信了,真地找了張紙,把我的名字寫在紙上,走到遠遠的郊區,靠近昭君墳的一棵古松樹,把紙貼上去……哦,姑媽呀,這可真是把您急得無法兒了,您怎麼會相信這種迷信的法子呢?說是迷信吧,說來也怪,我的哭還真的漸漸少了,最後,不哭了。我笑了。姑姑,您也笑了!

    我長大了,能說話了,能跑了,能自己搭積木了,能夠給您買三分錢醋五分錢鹽了,能夠背上小書包上學了……姑媽,您是我的第一個老師。現在,我的學習成績好,那最初的地基,是您結結實實幫我打下的。我永遠也忘不了!忘不了!

    有一次,您給我講故事,說有一位畫家想畫一座森林。於是,畫家畫了好多好多的樹,有松樹、楊樹、燁樹、柞樹、銀杏樹、雲杉樹……樹畫得像極了,好像只要吹來一陣小風,這些樹的樹葉都能晃動……然後,您問我:「天琳,你說這個畫家畫的森林對不對呀?」我回答:「對呀!」您笑了:「不對!森林裡光有樹怎麼能行?灌木、青草、野花都在哪兒呢?」我也笑了。您又說:「於是,畫家重新回了一張畫,他添了灌木叢、青草和野花。這回,你說畫家畫得對不對呀??」我回答:「對!」您又笑了。「怎麼對呢?森林裡有沒有昆蟲?有沒有鳥?有沒有蝴蝶?有沒有蜜蜂?」我說:「有。」您說:對啦!有!為什麼沒畫上?這樣的森林是不完整的。於是,畫家又重新畫了一張畫,添上了鳥、蟲、蜜蜂和蝴蝶。你說這回畫家的森林畫得對不對呀?」這一回,我不敢輕易地說「對」啦。我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然後回答:「不對!」您高興極了,連著幾聲問我:「怎麼不對?你說說!」我答道:「森林裡還有蘑菇,還有松鼠,還有大狗熊,還有好多好多的動物,畫家都沒有畫上!」您高興地摟住了我,在我的臉上親了又親,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知道動腦筋了!以後,學什麼都要動腦筋,千萬不能一張口就說答案。有些事情,答案不那麼好找,甚至不是一個答案。你以後長大了就知道!就說這森林,藏著的秘密太多了,我們人類只知道其中很少、很少一部分。要想畫全它,難吶,要靠你們這些小寶貝呢……」

    姑媽,您講的這個森林的故事,我怎麼也忘不了。到北京,上了中學以後,我看到了一本書,題目是《林中小老人》,是位蘇聯作家叫德特裡耶夫寫的。那裡面有一篇故事:《森林是什麼》,就是小時候,姑姑您給我講的那個難忘的故事。不過,我覺得書裡寫的怎麼也沒有您講得動聽!……

    姑媽!我真想您!我恨不得立刻見到您!您信中問我:「為什麼沒有來?你不是說放寒假要來的嗎?是不是在準備考大學?還是有了什麼別的事情?……」姑媽?我怎麼能告訴您爸已經給我買了去您那裡的火車票,是我私自作主給退掉了。姑姑,請您原諒我吧!我一時無法說清楚。說實在的,我的心裡特別亂。小時候,您給我講森林是什麼?森林裡藏著許多秘密。現在,比森林更複雜得多得多的是生活,是世界,是愛情。我在不住地問自己:世界是什麼?生活是什麼?愛情是什麼……

    姑姑,您能給我解答嗎?

    2月17日

    今天,下了這麼大的一場大雪。北京城,都被雪覆蓋住了,樹上,房頂上、路上,到處是雪。一直到現在;雪還紛紛揚揚地下。好不易今年冬天才下了一場大雪,北京城太乾旱了。我好久、好久沒見到這樣的大雪了。我真想找個伴,跑到外面去堆個雪人,去打雪仗玩!可是,沒有伴,而且,我也大了。望著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我的心裡莫名其妙惆悵起來,感到一陣陣孤獨。

    我坐下來寫日記。寫著、寫著又寫不下去。很想找點兒恰如其分的形容詞,形容形容眼前這場大雪,卻一個詞兒也找不出來。

    我又翻報紙,亂七八糟的新聞,古城縱橫裡的批評,土裡土氣的笑話……突然,我看到這樣一條消息:今年剛剛頒發的體育勇敢國際獎,獎給日本37歲的植村直。植村直去年5月獨自一人探險北極,橫穿北冰洋。行程800公里,歷時57天。他從加拿大的哥倫比亞角出發,開始是坐在一群狗拉著的雪橇上,後來狗被全部凍死,雪橇也墜入海底,他便步行,沿途遇到大自然風雪的襲擊和北極熊的攻擊,他終於戰勝一切困難,勝利歸來……

    不知怎麼搞的,我的心咚咚不住加快地跳。我想起了什麼?記憶,真是一位不速之客,突然不請而至,攪亂了心的平靜。我忽然想起元旦前夕郭輝講的阿蒙森和斯科特,那兩個探險南極的英雄——一位成功的英雄,一位失敗的英雄。日本這位探險北極的英雄,把我又帶到南極那片冰雪的世界……

    郭輝的言談容貌,—一又清晰地浮現在面前。這時候,我是多麼希望他能夠從窗外那片紛飛的大雪中向我走來。我會立刻推開門,踏著深深的雪,向他跑去!可是,窗外的雪靜靜地飄落,雪地上沒有一個人影……

    呵!我本不該想他的!偏偏又想起了他!我原以為我堅強了,戰勝了痛苦。看來,我並沒有。我沒有象阿蒙森,像斯科特,像日本這位植樹立一樣堅強。我得不到這枚勇敢國際獎!我太軟弱了!太可氣了!太女孩子了!我為什麼要變得這樣敏感,這樣不可救藥!難道一個人除了愛,就不能有別的更為珍貴、更值得追求的了嗎?難道失去了愛竟可以像天平失去了平衡,大樓失去了樑柱一樣,一切都要傾斜、倒塌嗎?

    不!我應該堅強!路天琳,你要記住今天你這一時的軟弱。今天,北京今冬最大的一場雪花紛飛的日子!我要象阿蒙森,蒙斯科特,像植村直一樣,橫越,征服我自己心中的南極和北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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