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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十二章 作者:肖復興
    5月19日

    各科的課早已講完,天天是複習,天天是演算不完的習題,答不完的各式各樣模擬或者摸底測驗試卷……一天六節課,弄得我頭疼。前幾天,大概是雪糕吃多了,受了涼,已經過了好幾天。例假還沒有來,弄得我更是頭昏腦漲。這些日子,班裡好多女同學得這種病。我可得千萬小心。

    可氣的是,這時候,黃老師偏偏端來一塊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筆寫著醒目的兩行大字——

    同學們:

    高高考還剩下1月零15天了!

    這不是給我們增加思想負擔嗎?

    下午自習課後,幾個住校的同學家長跑到教室裡來,給他們的孩子們帶來奶粉、麥乳精、蜂王漿、花粉口服液……呵,一堆堆營養高級補品,應有盡有。高考迫在眉睫,來給孩子上弦呢!看家長的勁頭,好像參加高考的是他們自己一樣緊張!

    幸虧我不住校,媽媽這幾天心緒不寧,也顧不上照顧我。我看著這些忙忙叨叨的家長們,氣也不打一處來。何苦呢!至幹嗎?可是,想想,我自己也挺緊張。

    我必須靜下心來。有一堆功課等著我複習。為什麼昨天我還是那麼高興,今天一下子心情變壞了呢?真是的,現在,高高考越近,我越討厭高考,討厭學校!可是,我還得咬咬牙,靜下心來複習。那位「大猩猩姑娘」似乎睜著眼睛在注視著我。我得向她學習,培養自己的毅力。

    臨睡覺前,我給丁然寫了封信。談談我讀完那本書的感想,和現在的心情。

    5月20日

    今天,走進教室,頭一眼就望見那塊小黑板——

    同學們:

    離高考只剩下1月零14天!

    不知哪兒來了那麼大火!我走上前去,抄過小黑板,就走出教室,把它從樓道的小窗戶口裡扔到樓後面。回到教室,幾個同學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幾個同學向我鼓起掌來。我誰也不理,坐在自己位置上,複習起功課。

    上課時,黃老師問:「誰把那塊小黑板扔了?」

    沒人回答。

    黃老師說。「設立這塊小黑板.就是為了給你們增加點壓力,讓壓力變成動力!這是向女排學習的一種方法,她們的運動動場上、宿舍裡,就矗立著這麼一塊牌子,告訴大家離世界盃比賽還剩下幾天、幾天了,提醒你們,督促你們……」

    謝謝了!黃老師,我們的督促夠凶了,壓力也夠份兒了!您讓我們神經別繃得那麼緊吧!

    下午,黃老師鍥而不捨,又找來一塊小黑牌,照樣寫上離高考還剩下幾天。我哪兒來的一股火,照樣把這塊黑板從樓道的窗口扔出樓外。

    晚上,我收到姑姑娘來信。她信裡也提高考。告訴我高考前緊張學習,會使血壓升高,心跳加快,交感神經興奮性加強,腎上腺素分泌增加;體重下降,視力減退……等等。姑姑說她常年在醫院工作,這方面有經驗,要我一定注意,尤其是要注意飲食和休息,不要熬夜,要遵守作息時間,要多吃水果,多吃含蛋白質和脂類高的豬肝、雞蛋呀的東西……並隨信附寄30元,讓我增添營養。

    我不知是一種什麼心情。不管怎麼說,我感謝姑姑。她是一片好心!我想起昨天見到的那些給自己孩子送東西的家長,她們也是好心!可憐天下父母心!假如我真地沒有考上大學我對得起姑姑嗎?

    5月21日

    大概是昨天複習功課弄得時間太晚了。今天一早醒來,頭暈得很厲害。我真害怕別得了病吧?

    上午,我沒有上學,趕緊上醫院。一檢查,真病了,沒有睡好,加上感冒,竟發起燒來。當場,挨了一針,回到家裡,我便蒙頭大睡。一覺睡到中午,媽媽回來,一見我躺在被窩裡,驚了神,忙問;「天琳,怎麼啦?」我醒來一看,哎呀,正睡覺的功夫,例假來了,洇紅了褥子。真倒霉!

    下午媽媽請了半天的假,在家裡侍候我。一邊幫我拆洗褥子,一邊數落我:「你看看你!前天你姑姑來信,還囑咐你要注意身體,別病了,別病了,偏偏病倒了。眼瞅著高考就來了,你這!怎麼說的呀……」

    「媽媽!」我嚷道。我真討厭媽媽這通磨豆腐一樣沒完沒了地磨叨!

    傍晚,郝麗萍、「酉鐵城」幾個同學來,他們聽說我病了,特意來看我。我真謝謝他們。尤其沒想到,這些同學裡面還有郭輝。他一直坐在一邊,什麼話也沒有說。這足夠了。我理解他的一片真誠的友誼。

    晚上,爸爸下班回來。給我買回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哥哥回來,竟抱回來一個很貴的大西瓜。一斤要七毛錢。哥哥畢竟是哥哥,不管我怎麼刺兒他,他也是我的哥哥!

    晚飯後,黃老師來了。問完我病情,她說;「我已經知道那塊小黑板是誰扔的了。本來想好好批評你的,讓你這麼一病,也免了吧!天琳呀,你這是怎麼搞的,神經質了吧?幹嘛和那塊小黑板過不去!」

    我笑笑,沒講話。

    5月22日

    連續幾天,我的病沒有好,反而反覆起來,越發嚴重了。每天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准發低燒。爸爸、媽媽擔心我別得了什麼重病,爸爸特地開來一輛小汽車,送我到醫院檢查。折騰一溜夠,也沒有查出什麼病來。大夫說是累的,加上感冒。身體虛弱,有貧血徵兆。

    真煩!離開學校,又想學校了!黃老師那塊小黑板,魔影一樣又浮現在眼前。是呵,高高考還剩下幾天了?我怎麼偏在這節骨眼上病呢?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尤其想丁然。他也該來信了。怎麼還沒來信呢?

    黃昏的時候,鄰居家的小珊珊跑進屋來,關心地問我:「天琳姑姑,你怎麼啦?」我握著她的小手對她說:「姑姑病了,你快回家,別傳染上你!」

    「我也清了!」小珊珊沒走,對我說。

    「喲!你也病了?」我奇怪地問。

    「練體操時,我把腳給歪了!」她伸伸她的小腳丫。

    「那你可得留心呀……」

    我們正說著話,她媽媽在外面喊了:「珊珊!快回家,畫你的畫呀……」

    我的小珊珊呀,你比我還累!

    5月23日

    中午,我迷迷乎乎地睡著了。烏七八糟,做了一堆紛亂的夢。

    一會兒,我夢見我的那些郵票都被媽媽扔了,扔進火爐裡。一會兒,我夢見我的那些練習習題也都被媽媽扔了,扔進垃圾堆裡。我和媽媽吵呀,鬧呀,哭呀,爸爸走來了,那個男人,我在103路車站上見過的人,也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最有意思的是,我和郝麗萍竟爭論個沒完。真讓人臉紅。

    郝麗萍問我;「你真地看上那個丁然了?」

    我反問她;「你呢?真地看上常鳴?」

    她說,「我才不在一棵樹上吊死!」

    「那你將來想找一個什麼樣兒的?」

    「你呢?」

    「我?」

    「別那麼害臊!有什麼了不起的?班上哪個同學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才不信!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得找一個像樣兒的!」

    「什麼叫像樣兒的?」

    「長的得像樣兒!穿的也得像樣兒!肚子裡的墨水也得像個樣兒!錢包裡的『葉子』當然也得像個樣兒!」

    「這幾方面都像樣兒,就是年齡大,怎麼樣?」

    「年齡無所謂。大幾歲更好!不大過十五歲,就行!你看廖靜文比徐悲鴻小二十多歲呢!年齡大的,知道心疼人!」

    正說著,幾隻大黑猩猩不知從哪兒鑽了出突,嚇得我們倆到處跑。後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用英文講著話:「你們別跑,大猩猩是人類為朋友,它們不會傷害你們的!」我們不跑了,回頭一看,大猩猩旁邊站著一個高個子的金髮女人,她說:「交個朋友吧!我叫黛安·福茜……」

    握著手,忽然,大猩猩沒有了,郝麗萍沒有了,對面的黛安·福茜不知怎麼變成了黃老師。黃老師對我說:「好呀,路天琳,你剛才和郝麗萍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們都說了些什麼呀!……」

    我一言不發!

    黃老師在嚴厲批評我:「我一直把你當成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可是,你看看你的所作所為吧!扔黑板的,是你!私自跑到十渡去春遊的,是你!和好幾個男同學搞對象的,也是你!剛才,和郝麗萍談那些亂七八糟話的,還是你!你說說,你成了什麼樣的學生了?」

    我戰戰兢兢地問:「黃老師,那……我究竟算不算一個好學生呢?」

    我被驚醒了。醒來一看,旁邊坐著丁然。我喜出望外,禁不住說;「你怎麼來了?」

    還沒容丁然講話,旁邊又鑽出個「西鐵城」,問我;「你怎麼不問問我呢?你睡得可夠香的,叫你都聽不見!」

    我這才發現這塊「活寶」。不用說,一定是他告訴丁然我病的消息,又做嚮導把丁然帶到家來。

    「本來早想回信的,這幾天老考試,耽誤了幾天。剛要回信,碰見了奚鐵男……」丁然說。

    「你們二位談吧!我得拜拜了!」「西鐵城」知趣地走了。

    我真想把剛才做的夢,告訴丁然。

    「病好些了嗎?」丁然問。

    我說:「好多了!」

    他伸過手,摸摸我的頭:「還有些熱呢!」然後,很快又把手縮了回去。這還是第一次有個男同學摸我的頭。我感到他寬厚手心的溫曖。

    「你怎麼搞的?複習功課,太玩命了吧?」

    我笑著說:「都是讓你那個『大猩猩姑娘』給鬧的!」

    他也笑了:「賴我?」

    見到他,我真高興,病似乎也好了一半。我們不知都談了什麼,竟一直談到媽媽下班回家。丁然見到媽媽,站起身來,客氣地叫了聲:「伯母!」媽卻瞥了人家一眼,連理也沒理!這是幹什麼?

    丁然當然看見了媽媽的臉色,對我說了句:「過幾天再來看你!好好養病!先別忙著書!有落下的功課,我幫你!」便告辭了。

    丁然一定,我知道媽媽又該宙賊一樣審我了:「這人是誰呀?幹什麼事呀?坐了整整一下午?你們都幹了些什麼呀?她能裡三層、外三層,審你一溜夠,想像力極其豐富!可是,我剛才做的那些夢,你能想像得出來嗎?我心裡翻騰著對付著媽媽的辦法。

    誰知,這一次,破天荒,媽媽什麼也沒有問我。

    這一晚,媽媽連最愛看的電視劇《阿信》都不看,早早倒頭睡覺了!真怪!

    5月24日

    今天,我覺得病好多萬,想去上學,爸爸、媽媽,都堅決不讓,非要我再好好養養不可!沒辦法,只好又在家裡呆一天。

    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顯得很靜。小屋也空曠了許多。院子裡的人,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死靜死靜,好像空曠的山野。這時候,我真想上學去!我真怪,在學校討厭學校,不在學校又想學校!

    我爬起來,得抓緊時間溫濕功課。我得向那個「大猩猩姑娘」學習。她遇到的困難比我要多得多,我這點孤獨感同她隻身一人在非洲高山雨林裡,哪能相比呢!

    今天一天複習效果真不錯!

    我能夠考上大學嗎?

    我能夠!一定!

    我沉浸在未來美好的憧憬中。我發現我的心緒從來沒有這麼好過。這大概是病已經好的原因。當然,我也得承認,有丁然來看過我的因素,也有那位「大猩猩姑娘」在遠方向我招手的因素。

    5月25日

    今天是星期天,一早剛醒來,就聽見爸爸和媽媽在吵架,起初,是小聲兒。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我沒敢起床,聽他們吵。究竟為了什麼?該死的哥哥,一摔門跑走了,根本不管勸。我想出去勸,又想聽他們到底為什麼?我還從來沒聽爸爸、媽媽這麼凶地吵架呢!

    昨天的好情緒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聽明白了,是為了那個男人,那個我在103路無軌電車站見過的那個人。爸爸不知怎麼知道了他。是昨天傍晚,那人正好給媽媽寄來了一封信,爸爸從郵遞員手裡接了過來。爸爸看了,明白了。就為了這吵,爸爸也太小心眼兒了。

    爸爸正駕媽媽。「原來你和他還勾勾連連呀!你說個清楚!天鵬到底是不是那個人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一推屋門,跑了出去,責問爸爸:「爸爸!你說的是什麼話?媽媽哪兒錯了?哪點兒對不起你了,值得你這麼罵?」

    爸爸根本不聽我的,一把推開我,接著和媽媽吵。我不能光看著媽媽哭,在一邊挨罵。我又衝過去,拽著爸爸的胳膊:「爸爸!媽媽的事,我都清楚,你不能冤枉……」

    爸爸甩開胳膊,衝我喊道;「你清楚個屁!這些天,你媽背著你我,不知都幹了些啥呢?讓你媽自個說!」

    媽媽只是哭。

    爸爸抖著手裡的信紙:「你自己看看吧,這信裡還提你們星期天的約會呢!什麼『在103路無軌車上分手,心裡很難受……』」

    我打斷爸爸:「爸爸!那天的事,我都看見了!媽媽清白無辜!……」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插嘴,你懂什麼!」爸爸也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不服氣:「我怎麼不懂?媽媽原來愛他,現在覺得對他還有感情,有些事對不起人家。兩人談談,怎麼啦?犯了什麼法?我媽還成了你的私人財產了怎麼著?像你手下汽車的方向盤,任你擺佈,想哪兒開就往哪兒開怎麼著……」

    我的話還沒說完,「啪」!爸爸揚起手臂,給了我一耳光。

    這一下,媽媽不幹了。她一把推開爸爸,一邊說:「都怨我!都怨我還不行嗎?我走!我走!你一個人清靜還不行嗎?你幹嘛打孩子了拿孩子撒氣!」

    說完,媽媽一賭氣,翻箱倒櫃,拿走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對爸爸講;「我們也犯不上再吵!這些天,你一直就疑神疑鬼。我對得起你,對得起孩子,也對得起我自個兒的良心!我沒幹什麼缺德的事。我先回我媽家住幾天,你自個兒冷靜冷靜。你要覺得還能過,我們再過。你要覺得不能過,我們趁早散伙!」

    媽媽走了。頭一次,我見媽媽有股子硬氣、這都是讓爸爸給逼的。我支持媽媽。我對爸爸說:「爸爸!你必須對媽媽承認錯誤,把我媽媽給接回來!」

    爸爸什麼話也沒有說。

    晚上,哥哥回家來了。爸爸對哥哥說:「你去你姥姥家,叫你媽回來!」

    哥哥回來了。媽媽並沒有回來。

    就該這樣,媽媽做得對,也該給爸爸點兒顏色看看!當了一個什麼改革家,讓報紙一吹,了不起了呢?

    5月26日

    好幾天沒上課,今天頭一天上學,走進教室,又看見黃老師那塊小黑板。上面寫著——

    同學們:

    離高考只剩下1月零8天了!

    「西鐵城」見我望著小黑板,衝我喊道:「路天琳,這幾天你沒來,我們可就等著你呢,這小黑板太刺激,全靠你對付它呢!」

    我懶得再和小黑板較勁了。

    黃老師也真是!她總願意想出些新點子。要是我當班主任,我才不操這份閒心呢!該怎麼複習就怎麼複習唄,離高考就只剩一天了,怎麼著?該考上的考得上,活該考不上還是考不上!小黑板能成為我們學生的護身符怎麼著?

    媽媽今天晚上還沒回來。

    一家子裡,少了媽媽,像塌了半邊天,少了好多生氣。爸爸的臉變長了,悶頭抽煙不講話。腳上的泡,都是他自己走的!

    5月27日

    晚上,爸爸和哥哥為看電視爭吵起來。今晚電視裡一台有中古女排比賽的實況轉播,一台有北京隊對伊朗足球比賽的實況轉播。他們一人要看一樣,可惜只有一台電視機。我看得出來,哥哥和爸爸兩個人都窩著無名火。哥哥對像吹了,到現在沒有找著一個。爸爸呢,媽媽這麼一走,他心裡也沒著沒落的。

    功課也複習不下去。我索性跑出屋,來到大街上。上哪兒去呢?天已經黑了下來,晚霧漸起,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各人忙各人的事。顯得人與人是那麼隔膜。

    我忽然想起來去姥姥家看看媽媽。

    媽媽正在姥姥家吃飯。姥姥在勸媽媽:「還是回家吧,一家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我走進去,給媽媽打氣:「媽!我爸不來找你認錯,你甭回去!……」惹得我挨了姥姥一頓罵。

    媽媽很高興我來看她,摸著我的頭髮說:「還是天琳向著媽媽!你說得對,我就是不回去!」然後又開始問我,「這幾天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高考志願報名表發下來沒有哇?準備報哪個學校呀?有把握沒有哇?你可得抓緊點兒呀!媽可就指望著你給媽爭氣……」

    又來了!我跑到姥姥家可不是為了又聽您磨叨的!一心煩,我早早離開了姥姥家。

    回家的半路上。我遇見了郭輝。他騎著車,迎面而來,我一眼於便認出了他,叫了他一嗓子。他停下車,看見是我,騙腿下了車。

    我問他幹什麼去?他說他媽給他找了一個夜校學英語,剛剛下課回家,他真夠行的,英語夠份的了,還要加小灶。我又問他準備報考哪個學校?他說還是報科技大。我說:「你是準沒問題,手拿把掐了!」他說:「不怕一萬,就把萬一!誰知道今年出什麼題!」於是,我們一邊走,一邊扯起那些高考出題的老師,又扯起高考。他說:「標準化答卷,起初是美國發明。現在,美國又否定了這種考試方法,咱們呢,還是老一套照搬!」我說:「可不是,這種高考一錘子定終身的考試制度,真要命!讓這麼多老師、家長,陪著咱們一起玩命!又累又緊張!這種制度哪能培養出人材?」他說:「這都是咱們國家太窮的緣故,有什麼辦法呢!」他告訴我:18歲到24歲學生大學升學率,在發達國家是40%,不發達國家是10—15%,我們國家只有1—2%,還趕不上不發達國家的十分之一。比不發達還不發達。「所以,高考,才搾咱們的腦汁?」我苦笑。他說:「那怎麼辦?不管這高考制度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咱們還得考呀!」

    是呵!還得考!還得圍著這指揮棒轉!

    分手前,他對我說:「祝你考出好成績來!」這話讓我特別感動。我真誠地對他說:「問你媽媽好!」他騎上車走了,我還愣愣地站在那兒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一種異樣的情感湧上心頭,像這春末的夜風,吹動著我一縷縷思緒。我自己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思緒。是想著眼前的?是想著過去的?還是想著未來的?一街燈光在晚霧中頓時顯得迷濛起來……

    我一定要考出好成績!做這升入大學的1一2%數的人!

    忽然,我又想,即便考上了大學,又怎麼樣呢?我感到一種空虛。

    繼而,我又責備自己:幹嘛要這樣患得患失?上大學總比不上大學好,能學得更多的知識,造福於人類。我發現,我心裡總飄忽忽的定不下來、我缺乏郭輝,也缺乏丁然的一往無前的毅力和意志。同時,我也缺乏麥考利夫和黛安·福茜的獻身精神。只有人關心你考得上考不上大學,沒有人關心你這方面的思緒。那麼,即便考上大學,又有何用?我得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象麥考利夫和黛安·福茜那樣的科學家。

    回到家裡,爸爸和哥哥都已睡了。謝天謝地,屋裡安靜得很,我還要再複習複習功裸。

    5月28日

    今天,收到丁然的信。他問我病好了沒有?這幾天,他們的模擬考試一個接一個,時間緊張得很。他說這星期六下午到家裡來看我。沒有什麼別的意外,我可以不必給他回信,他也不再給我來信。「星期六下午見!等著我!」

    大概是昨晚在路上見到郭輝的緣故,看到丁然的信,不由得又把丁然和郭輝連在一起。他們真像!細比較,丁然似乎更開朗、健談,而郭輝穩重、內向,缺少一些丁然的活潑。丁然比起郭輝雖少一些深沉,卻更會關心人,體貼人。應該說,在我接觸的男同學中,他們倆人都是佼佼者。我為我們之間的友誼祝福!也許,從這友誼的一頭還可能再往前走,那我聽憑自然!我決不作繭自縛!當然,我會格外珍惜,決不會像以前那樣冒失!

    丁然的信給了我快樂。我想寫信告訴他,我的病早好了。可是,我沒有寫。我還是盼望著他星期六下午來家裡看我!

    晚上,爸爸回來了,垂頭喪氣的,還非要裝出一副挺高興的樣子。真可笑!

    媽媽沒有回來。我故意沒做飯,爸爸一掀鍋,笑模樣沒了,衝我撒火:「飯呢?」

    我不說話。」氣得爸爸嘟囔:「天琳,你憑心而論,是爸爸疼你,還是你媽疼你?」

    我還是不說話,爸爸說:「你媽心沒在你這兒,也沒在咱們這家……」

    這回,我打斷了爸爸的話:「您別冤枉媽媽!媽媽不是那樣的人!」

    「你懂個屁!你媽不是那樣的人,怎麼不回來?」

    我懶得和爸爸吵,走出屋。大街上,車水馬龍,正是下晚班的時候,分外擁擠。那些一對對急匆匆拉家趕的夫妻們,年輕的、中年的、老年的……是不是也有和爸爸、媽媽一樣的?也這樣爭吵著?猜疑著嗎?爸爸、媽媽呀,你們到底有沒有愛情?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你們一樣結了婚,有了家,我決不會像你們一樣沒有愛的!不會!我相信這一點!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回到家一看,爸爸煮了一鍋麵條,和哥哥剛剛吃完,特意留著一碗,給我熱在鍋裡。不管怎麼說,爸爸還是爸爸,我同情他,又恨他!我同情媽媽,也恨媽媽!我長大了,決不像他們這樣過日子!

    5月29日

    昨晚沒睡好,我坐在教室裡。一個勁兒犯困。臨近高考,家裡出這樣的事,可真倒霉!

    晚上,我還是沒做飯。爸爸回來,又做了一鍋麵條,稠乎乎的,跟糨子差不多。哥哥歎口氣,捧著面吃,我一邊吃,一邊偷偷瞥爸爸。三口人吃著麵條,誰也不講話,光聽見呼嚕呼嚕沁嘴吸麵條單調的響聲。吃完飯,爸爸找我說話,我故意不理他。

    「你怎麼不聽話呢!快去把你媽找回來,天天吃飯都成問題!」

    我說:「要去您自個兒去!又不是我把我媽氣走的!」頂得他一愣一愣的。

    整個晚上,爸爸悶頭抽煙。我又有點可憐他。

    哎呀!一晚上,我又精力不集中!我要複習功課了!可是.腦子就集中不了!我便想那位「大猩猩姑娘」,讓她在這時督促我一下!人要想學習,就要有毅力,排除一切干擾!爸爸、媽媽,對不起了!我不管你們了!我要看書了!

    5月30日

    天悶熱得要命!天氣預報說今晚下雨。晚上,刮起風來,把雨又給刮跑了。我真盼望著能下場透雨,讓我也痛快痛快!

    5月31日

    天,還是那麼悶熱!中午,丁然汗淋淋地來了。他提著一網兜水果罐頭。我很感動,這麼熱,從他們學校往這裡趕,夠勁兒!我只能給他一杯涼白開水,做為款待。

    「呵!你病早好了?」他興奮地說,「這些水果罐頭看來不能光給你一人吃了,咱也借借光吧!」

    「看我!把這罐頭給忘了!」風隱掃校浪漫★小說製作室★

    我忙去找刀子,起罐頭。不過,那手藝真不高明,匆忙之中,還把手指給割破了。

    「算了!還是我來吧!」他從我手中奪過罐頭和刀子,三下五除二,很快便起開了瓶蓋。

    一筒楊梅,我們美美地吃著。甜中泛酸。

    忽然,他又想起什麼,放下罐頭,從書包裡翻出兩盒磁帶給我:「喏!給你!日本松田聖子和山口百惠的獨唱歌曲!別淨聽你那個張薔!」

    「誰淨聽張薔?」

    「你唄!」

    「你聽誰說的?」

    「反正我知道!」

    準是「西鐵城」!向他透露出我這麼多情報!

    「好!那就聽聽你的松田聖子和山口百惠!」我一邊說一邊拿錄音機。

    松田聖子的歌是好聽,音樂節奏性極強,唱得柔軟、徐緩。又顯得很有節制,洗練又纏綿。

    「這是《南太平洋——芬芳的桑巴》……這是《赤香豌豆》……這是《熱帶英雄》、《咱有我的愛》……」

    我聽他介紹著,沉浸在音樂中。聽完松田聖子的,又聽山口百惠的。我尤其喜歡聽山口百惠唱的那首《時間的門檻》。那前奏如同潺潺溪水,從遠處輕輕流來,讓我心動。山口百惠聲音純真而又帶著淡淡的哀傷。那磁帶盒上有她唱的這首歌歌詞的中文,寫得也很美:

    在歲月的河流中時間就像看不見的門檻,

    當你邁過它,一切就成為過去——

    晨光變成夜幕和星星,花草轉化為種子和土壤

    而你的愛也將融化在微風中飛向遠方……

    「怎麼樣?和張薔的味不一樣吧?」丁然問我。我不得不承認。聖子與百惠的歌更高雅,也更純情動人。很久很久,我還在這飄渺的音樂聲中回味。似乎那樂曲一直瀰漫在小屋沒有散去。他看著我,不住直笑。

    音樂真的能使人的感情美好起來。我情不自禁地問他:「你喜歡聽音樂?」

    他點點頭。

    「最喜歡聖子和百惠?」

    他搖搖頭:「不!我喜歡她們唱的歌,但不是說最喜歡。」

    「那你最喜歡誰的呢?」

    「我最喜歡貝多芬和聖桑。」

    「為什麼?」

    「我愛見多芬的堅強,喜歡聖桑的動物交響曲,充滿兒童情趣,有一顆孩子的心。」

    「你愛好真廣泛!」

    「我每月的零花錢,差不多都買了書和音樂磁帶!不像你們女同學淨買零嘴,要不就是口紅之類……」說著,他呵呵笑起來。

    「關什麼呀!好像就你們男生好,自我標榜!」我打斷了他的笑聲。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知識面廣,對生活充滿信心和樂趣。起碼在音樂方面高我一籌。讓他這麼一說,我對音樂也似乎更加愛好起來。

    我不想再和地談什麼音樂,忽然轉了一個話題。「我問你,你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

    「沒問題!」

    「自信是取得成功的先決條件!」

    「吶!」

    「你呢?」

    「我?……可不敢想你這麼狂!」

    「狂?那就溫良恭儉讓。人家問你什麼,你都要話只答三分,留有七成。人家要說你長得漂亮,你就得答我還差的遠呢,離栗原小卷還有一段距離。人家要說你知識豐富,你也得答我還差得遠呢,比起華羅庚、李政道,還有一段長長的距離。人家要是說你可真會說,你也得答我還差得遠見,離李燕傑德育副教授……」

    樂得我差點沒岔了氣。

    他說;「中國人就會玩這假招子,還以為是謙虛美的!」

    和他在一起,我的自信心也增加不少。

    他又說;「你說中國人最怕的是什麼?」

    我反問他:「你說是什麼?」

    「是什麼?是輿論!甭管幹什麼事,最怕輿論。輿論一反對,滿完!其實,最不值錢的就是輿論。怕它幹什麼?所以,我最不怕人家說我狂。我就得狂點兒,讓別人看看我行,我不是孬種!」

    「聽以,你佩服堯茂書,佩服『大猩猩姑娘』……」

    「也佩服你……」

    「佩服我什麼?」

    「佩服你敢跑到十渡去,還佩服你敢把老師的小黑板扔到窗外去……」

    「你準是聽『西鐵城』瞎說八道!」

    他沒再說話,愣愣地望著我,望得我有些發毛。突然,他說了句:「路天琳,我喜歡你!真的,我喜歡你!」

    我的心禁不住咯咯直跳。我忙遮掩地開著玩笑:「呵!我聽你這話就跟我說我喜歡我們家的貓一樣!」我幹嘛要遮掩?

    他不高興了,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身邊,鄭重其事地握著我的手,像位船長握住舵把,臉色嚴肅、認真而又充滿自信地對我講:「我不是和你開玩笑,我喜歡你!這句話,我還從來沒有對別人講過。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怦怦跳得像敲小鼓。

    「下個月12日,是我的生日,我十八歲的生日,你到我家裡來好嗎?」

    我點點頭。完全是不由自主,完全是下意識的。

    這意味著什麼呢?

    下個月,明天就是下個月了。這麼快,是不是一切發展得太迅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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