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覺得好餓。本來中午就沒有吃多少,晚飯更是沒有下肚。她輕輕坐直,將他的頭挪到枕頭上,慢慢下床,小心翼翼朝門外走去。廚房一定給她留飯了。
悄悄關上門,她鬆口氣,感覺不那麼像小偷了。她整整揉皺的衣服,走下寬闊的樓梯。
客廳裡沒有人,伯父伯母大概都在各自房間裡。她拐個彎,看到前面廚房的門半掩著,透出黃亮的燈光。
「嘩——」傳來響亮的倒水的聲音,一個女傭可能在洗刷東西。然後是一聲歎氣,「大少爺已經喝那麼多了,還一個勁地要酒,我就搞不懂這酒到底有什麼好,男人離了它就活不了?」
「這你就不懂嘍。」小溪聽出是花匠老王的聲音,每次看到她,總會老遠就摘下他的那頂破草帽鞠躬問好,「男子漢大丈夫,有了煩心事,哪能像你們女人一樣到處淌眼淚訴苦,只有靠喝酒發洩。這酒是好東西啊,一下肚,什麼愁也沒有了!」
「大少爺到底有什麼煩心事?自打我進這家起,就沒見他笑過。都是同一個父母生的,小少爺倒是一天到晚彎眉笑眼樂呵呵的。」
「唉,這都是因為有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情!想想都已經六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哎?」女傭頓時來了興趣,「什麼事情六年了?快說來聽聽。」
「這說來就話長嘍!我在這家已經待了二十多年了,什麼事情不知道!我呀,是看著二少爺出生的。」老王的聲音透著感慨。
「這我知道!」女傭不耐煩地打斷,「你快說六年前的事!」
「你知道個屁!」老王不屑得很,「二少爺!不是大少爺,也不是小少爺,是二少爺!」
「喲——」這聲音被拉得又細又長,滿是不可思議。「這是打哪說起啊?怎麼從天上又掉下個二少爺?」
「我說你不知道吧?」老王有些得意,又有些傷心,「太太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仲仁、老二仲和、老小就是小少爺仲名。」
「這二少爺後來呢?怎麼家裡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照片?死了嗎?是不是六年前死的?可就是六年前死的也應該有照片啊?」
老王生氣了,「呸!你怎麼平白無故咒人呢?我說他死了嗎?」
「那他去哪裡了?」
「跑啦!跑美國去了,他沒臉回來。」
「為什麼?」女傭緊逼著問,好奇心吊得比燈塔還高。
老王停了一會兒,好像不打算回答了,老半天才開口:「他去美國不是一個人走的,帶著大少爺剛訂婚不久的未婚妻。」
「哎喲喲!這是怎麼說?」女傭拍著巴掌驚奇地叫起來。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聲音帶了絲同情,「所以,大少爺他……」
「可不是。多好的一個孩子,以前從來不多喝酒,現在成這個樣子!也幸虧是大少爺,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一般的人,早垮了!這件事後來差點給報紙捅出去,多虧老爺壓下來。雖然這樣,到底還是有閒話傳了出來。大少爺因為工作常有應酬,那些所謂的上流社會的男男女女,都在看笑話呢!大少爺又決不肯出國避避風頭,硬撐著!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著都不是滋味!」
女傭深深歎了口氣,「怪不得大少爺總是要酒——你怎麼這個表情?我說錯什麼了?」
老王壓低了嗓門,「你知道嗎?大少爺現在的這個女朋友,田小姐,和大少爺當年的那個未婚妻長得很像,像極了!」
「哎喲!那田小姐自己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我瞅著那個小丫頭挺好,也真可憐。」
女傭有不同意見,「可憐什麼?或許長得像是巧合,大少爺是真的喜歡她這個人呢?」
「你知道那個未婚妻叫什麼名字嗎?常玖!一個王字加上天長地久的久!我們喊她玖小姐,老爺太太叫她阿玖,惟獨大少爺總管她叫玖。那時我們總笑話他小孩子家天天還想喝酒呢!」
「這麼說……」女傭恍然大悟!
「大少爺要的不是喝的酒,是玖小姐。」老王陰鬱地補充。
「等等!」女傭突然打斷老王,「你聽!」
老王支起耳朵聽了半天,「你讓我聽什麼?」
女傭凝神細聽,乾脆放下手中的話又走到門邊打開門,伸出頭看了一圈,「怪事,我明明聽見有腳步聲,怎麼沒人呢?」
「婦道人家,一驚一詫的!」老王非常輕蔑地斜了她一眼。
「我怎麼一驚一詫了!我明明聽見……」
老王打斷她:「可是人呢?你明明聽見腳步聲,出去一看,沒了!別是見鬼了!」
廚房的門還開著,從這裡望出去走廊的燈光異常慘淡,空無一人。女傭的心突突跳起來,狠狠白了老王一眼,「大晚上的,少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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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啊!快點跑,帶著受傷的自尊與破碎的心遠遠跑開!她一想到這裡,雙腳就自動離開,敏捷地跑著,直到無意識地衝進一個黑暗的房間,門一關,淚水就撲朔朔地落下來。
原來,不管她怎樣努力,她都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永遠無法替代真身的影子。即使張仲仁和她結婚,她也將永遠生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之下!
她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氣,順著門,她緩緩滑坐在厚厚的地毯上。
一直以來,她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挽回他的心,讓他正視真正的自己。這是她最後的希望,雖然絲般纖細,卻是那樣的剛強,頑固地支撐著自己在他面前扮演一個與她決然不同的角色。
可是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大山般的絕望落在心頭,除了從未有過的、恨不能死去的悲哀在凶殘地踢踹著她的心,她沒有任何感覺。
原來張仲名、張氏夫婦,連他們家的傭人都知道張仲仁的心一直被那個女人佔據著,他們卻還是騙她!千方百計地利用她!她不過是一個被他們用來讓他遺忘的工具!
可是,在她心底的某個小小角落,確是如此空明和清澈,在理智地告訴自己,這是她親手選擇的路。在那個初秋的夜晚,在她投入張仲仁的懷抱時,她就毅然決定做了一回賭徒,用自己做賭注,賭的是張仲仁的心,不到最後,決不服輸。
而現在她已經徹頭徹尾地輸了。這是離去的最後期限嗎?她不知道,也不甘心離開。不是她不死心,而是死不了心。
沒有他,世界只剩下黑白二色,永遠不會有歡樂,她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這樣的日子真的想都不敢想!他是暴君,她就是他的奴隸,拜倒在他的腳下,心甘情願地奉獻一切。
※※
門被悄悄地推開,張仲仁睜著眼睛急切地看著她走近,似乎一直在等她。
「你怎麼走了?我一直在等你。」他埋怨道,有些生氣,像是個生病渴望母親照顧的孩子。
她木然地站在門邊,沒有說話,超乎尋常的鎮靜。可是這鎮靜是脆弱的,她的內心像被暴風雨洗過的天空,空曠、深遠和深深的苦澀。
原來只要他出現在她的面前,只需一句話,就足以抵消她所有傷心的淚水,無能為力地再次投降。
「和你媽在樓下說了幾句話耽擱了。」她面不改色地撒謊。這短短的一刻,她好像長大了不少,也看透了很多。
「你過來。」他不能忍受她和他之間有距離。他著急地看著她走近,一把抓住她的手懇求,「坐,陪陪我。」
小溪在他的身邊坐下來,他立即將頭埋進她的懷裡。一隻手還緊緊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彷彿他放手,她就會憑空消失似的。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他說。
「什麼夢?」她撫弄著他的黑髮問。
「我夢見我在爬山,一座很高很高的雪山。山很陡,雪好深,很難爬。後來,我終於爬到山頂,看到那裡有個湖。我在湖邊站著,天空是灰色的,壓得很低,我伸手都能摸到天,感覺很壓抑。我低頭看著湖水,湖水很藍很清也很美。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就是我所擁有的世界,我將一輩子待在這個世界裡,只有我一個人,與世隔絕,永遠永遠都不能走出去。四周鴉雀無聲,寂靜到極點!那種感覺真的好可怕,我當時都嚇壞了。」
他緊緊抓著她的手,慌張地訴說著。小溪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似乎那股恐懼還盤踞在他的胸臆問。
「不用害怕。」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唇邊揚起安心的微笑,彷彿母親在安慰一個做噩夢的孩子,要把明亮的陽光通過她溫暖的手注入他戰慄的心中,「這只是一個夢。你看,你現在不是還好好地躺在床上嗎?還有我陪著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真的嗎?你會一直陪著我,哪裡都不去嗎?」
害怕她只是隨口的敷衍,他的神情是那樣不安。她看得都要落淚了,「真的。只要你需要我,我會隨時在你身邊。」
「永遠不會離開嗎?」
他還是不放心地一再追問。黑瞳中一貫無情的冷漠消失了,如此哀婉的眼神,乞求地看著她。平日那個冷漠無情的男人到哪裡去了?此刻的他脆弱得讓人心碎。
「永遠、永遠不會離開。」小溪低聲保證,眼中淚水漣漣。
她真的能陪同他到永遠嗎?明日酒醒後他還記得今晚他對她低聲下氣地請求嗎?強硬冷漠的他還需要她的呵護嗎?
這一刻,胸中湧動的愛與傷痛都要將她淹沒了。她真的好想抱住他狠狠大哭一場,告訴他她愛他,好愛好愛他!為了他,她可以拋棄一切、付出一切,只要他能讓她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握著她的手,他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他慢慢合上眼,再次沉沉睡去。
小溪終於放任自己的淚水流下來。
※※
「小溪!」仲名突然在門口探頭探腦,觀察了一會兒輕輕走進來,斂聲靜氣地低問,「大哥睡了?」
小溪站起來,卻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淚痕,只有低下頭,「嗯。」
「真不好意思,讓你辛苦了一晚上。我的手機沒電了,沒有接到媽媽的電話,不然我早回來了。你一定累壞了吧?今晚你就別走了,我已經讓劉媽給你整理了客房。」仲名當然瞭解大哥喝醉時,無人敢管的可怕模樣,因此對小溪格外內疚。
「不用麻煩了。我想我可以回家,現在還能趕上末班車。」小溪淡淡地回答,還是沒有看他。
「一點都不麻煩!今晚就你就在這裡睡吧。對了,你看我!媽說你還沒有吃晚飯,叫劉媽做了宵夜,讓我叫你下去吃的。走吧。」
「我不餓。再說,我走了,萬一你大哥醒了……」
「唉!他都已經睡著了,你還怕他飛了不成?走吧走吧!」仲名說著拉她的胳膊。
「不要!」小溪惱怒地猛然抬頭瞪著他。她突然好討厭仲名!她現在只想和張仲仁單獨呆一會兒,他卻不識趣地一一直打攪她。
「哎呀!」仲名一聲低呼,看見還殘餘在她臉上清晰可辨的淚痕,「對不起……」
他不安的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無限的傷心與委屈霎時潮水般翻湧上心頭,小溪只覺喉頭一陣哽咽。她摀住唇,突然靠在仲名的肩膀上,已經乾涸的眼淚又悉數泉湧出眼眶。
「別哭了、別哭了……」仲名筆直地僵立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好。
「我沒事,我只是突然覺得很難過。請你讓我哭一會兒,就一會兒,好嗎?」
小溪閉著眼睛,淚水流了一臉。她現在只想吐出心底的悲傷和迷茫,只想有個堅實的地方靠一靠,讓疲憊不堪的自己能夠休息片刻。
「好……」
她的心太累了。仲名猶豫良久,終於將左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彷彿無聲地安慰著。凝視著她的黑髮,他目光中的憐惜與溫柔,小溪看不到。
他們沒有發現,床上,張仲仁已經醒過來,正在注視著他們。
※※
「篤、篤!」傳來幾聲沉穩的敲門聲。
「請進。」小溪剛剛起床,洗漱完畢,正坐在梳妝鏡前梳理著自己的長髮。她從鏡子裡看到門開了,張仲仁走進來。
「你起來了?」她驚訝地站起來,轉身面對他。昨夜他喝了那麼多酒,她以為他今天會睡上一天。
「嗯。」雖然宿酒,他看起來還是神清氣爽的模樣,「聽說你昨晚照顧我一晚上,真是辛苦你了。」
看他的樣子他真的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不記得他曾像個孩子一樣,拉著她的手求她不要走;不記得他曾將頭埋在她的懷裡,睡得那樣安穩;當然更不記得他打過她∼記耳光讓她滾的事。
可是,對這些她都有心理準備。她也不會告訴他這些。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只要讓她待在他的身邊她就知足了。
她揚起微笑,美麗的眼睛溫柔如水,「一點都不辛苦。」
他撫揉著她的面頰,「那昨晚我有沒有傷害到你?我知道我喝醉的時候是很野蠻的。」
「沒有。」她笑得很自然,雖然他摸的地方正是昨晚挨他巴掌的位置,「你很乖。尤其睡著的樣子真像個天使。」
「是嗎?」
小溪看不懂他的眼神,他好像並不相信她的話,好像其實他對昨晚的事記得一清二楚。不敢對視他的眼睛,害怕洩露自己的心事,她轉過身,對著鏡子繼續梳頭髮。
他卻從她的手中取過梳子,幫她梳起了頭髮,一雙難以捉摸的眼睛不時看著鏡子裡的她。
他們這個樣子多像一對新婚的夫妻,正是兩情繾綣,情深意濃之時。此刻溫柔的他和昨晚狂躁的他相比,完全判若兩人。
可是這樣甜蜜的時刻,又能持續多久?埋藏在他心底的那個惡魔何時又會爆發?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擁有現在,至於明天怎樣生活,根本不想考慮。
也許這樣是錯誤的,也許這樣根本不值得,可是她對自己的感情已經無能為力,無法抽身了。只要她看見他,只要他還要她,她就會將一切理性的思維忘得一千二淨,眼裡心裡只容得下他。
※※
一樓安靜的大書房裡,張誠和張仲仁兩兄弟正在交代公事。
不久前,一家國際著名連鎖飯店選址南部一個著名的風景區,準備建造它的海外第N家分店。幾天後便開始比價投標,到時會有數家最強勢力的建築公司出席。這不僅是大賺一筆,更是顯示實力,擴張影響力的絕佳機會,所以張誠勢在必得。
前後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父子三人把競標的細節和他們的競爭對手詳細分析研究一遍,訂製了種種對策,
「好了,就這樣吧。」張誠終於把演示文稿合起來,有些疲憊。大概真是老了,稍稍動動腦子就覺得累,「總之這次競標只許成功。尤其TC這個公司現在風頭很健,不能掉以輕心。」
「是。」張仲仁接過仲名收拾好的資料,準備拿回自己的房間,「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對了,仲仁……」張誠遲疑了一下,還是叫住已經走到門邊的他。
張仲仁的手搭在門把手上,以為父親想起了一些細節需要補充,「還有什麼事情?」
和自己兒子對話還得思前想後,真讓張誠覺得彆扭。他咳嗽一聲,「關於小溪,你怎麼看?」
自從帶小溪見過父母以來,張仲仁還從來沒有聽過父親對她的評價。
張仲仁有些意外,沉默片刻,他簡單回答:「她很好。」
張誠有些不悅,「你對她只有這三個字的評價嗎?」
根本沒有陷入熱戀的年輕人常犯的傻勁,一個勁地在父母面前誇獎女友,惟恐他們忽視她不同尋常的美德。
張誠雖然不愛流露感情,可是想當年在父母面前,總是林楓長林楓短,成了母親後半輩子開玩笑時的永遠笑柄。
「我覺得這就夠了。」她的好只能放在他的心裡慢慢品味獨享,而不是拿出去讓人評頭論足,即使自己的父親也不行。
「你確實準備和她結婚嗎?」
「是的。」她會是個很溫柔,很聽話的小妻子。
「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其實並不愛她?」張誠終於說出了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自己的疑心,這也是他今天談話的真正目的,「你對她好像沒有付出太深的感情。」
他們畢竟是血脈相通的父子,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將近三十年,在很多事情上感覺是很敏銳的。
張仲仁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表情,「你錯了,我很喜歡她。」
張誠並沒有被兒子糊弄過去,「沒錯,這一點我和你媽媽都看出來了。可是我們卻一直不懂,你是喜歡她,還是喜歡像常玖一樣的她?」
話一出口,房間一下安靜到極點。一直旁聽的仲名覺得自己都能聽見螞蟻在地上爬的聲音。這個時刻,他是絕對不敢多話自找死路的。
這是個禁忌的名字,從來沒有人敢提,即使張誠也不例外。可是今天,他覺得有必要開誠佈公地和他談一次。
張仲仁望著父親,目光冰冷到極點。良久,他冷冷開口:「這個人我已經忘記了。」
「可是你的眼睛告訴我根本不是這樣。」張誠犀利地指出,「都已經六年了,你卻連我提一下名字都不能忍受,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已經忘了她?換句話說,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愛的是小溪?小溪是個不錯的女孩,我和你媽媽都很喜歡她,也都希望她能成為我們的兒媳婦。可是如果你不愛她,我還是寧可你不娶她!」
如果他不是真心愛她,而是把她作為常玖的替代品,那麼這就表明他還是沒有忘記過去,還是沒有真正擺脫那個陰影,也就不會真正感到幸福。更糟的是這些還會給無辜的小溪造成不幸!
終於,張仲仁的眼睛裡有了表情,卻是多了一層譏諷。他慢慢地開口:「你不希望我娶她,是為了避免丟臉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雖然不是很懂他的意思,張誠還是心頭火起。
「不是嗎?從一開始你就不欣賞她。她不夠漂亮,在你看來作為張家的兒媳有些拿不出手。」
「你在胡說什麼?」只要是能讓長子快樂的女人,哪怕她的長相比東施還慘不忍睹,他也會接納!
仲名也覺得奇怪,「大哥,你真的誤會了,爸怎麼可能會這樣想呢?」
張仲仁沒有理睬弟弟,他冷冷地看著父親,「不僅如此,她還太安靜,不愛說話。不像那個女人會和你談天說地,善於討你的歡心!」
「簡直荒謬!」張誠憤怒地訓斥。他雖然覺得小溪確實長得像常玖,卻從沒有認為小溪不如她。
張仲仁對父親的怒氣無動於衷。只要有人談到常玖,他的理智就會變得冷酷,不管那人是誰,他都會用最無情的方式回擊他。
他的嘴角流著諷刺,「更重要的一點是,她長得像那個女人。這一點你最不能容忍。你最看重名聲,當年那件事讓你很丟臉,雖然報界被你收買沒有鬧得世人皆知,可是畢竟有風聲傳出去,讓你很沒面子。你花了六年才逐漸淡忘這件事。可是很不幸小溪的突然出現又揭破了那個瘡疤,我們張家又將成為別人嘲笑的對象,讓你很苦惱。不是嗎?」
「簡直是一派胡言!」被兒子無理的指責大大激怒,張誠怒不可遏,「你、你……」
張仲仁打斷父親的話:「是不是胡言只有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再怎麼辯解也沒用。總之我會和她結婚,即使你不祝福我們,我還是會娶她的——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張仲仁剛要開門,門卻自己開了,小溪差點和他撞個滿懷。她的表情像是嚇了一跳,接著浮現他看慣的溫柔微笑,「伯母讓我叫你們去吃午飯。都快一點了。」
看到小溪,仲名的神經一下緊繃。剛才大哥的聲音很高,雖然房間隔音不錯,小溪卻還是很可能聽見剛才的話。
他疑慮地看了父親一眼。感到他的視線,張誠也瞥了一眼兒子。仲名從他的眼神中,也看到了相似的擔憂。
反倒是張仲仁最輕鬆,冷漠的臉上換上了些許溫柔,「我們也正要出去,一起走吧。」
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他親密地摟住小溪的肩膀,兩人先走進飯廳坐下,張誠和仲名隨後跟進來。
「你們到底在聊些什麼?飯都涼了!小溪特地去叫你們,你們居然還這麼半天才過來!」看著他們都坐下,林楓有些嗔怪。
媽媽的意思是小溪早就去叫他們了?仲名的心猛地一跳,雙目炯炯下意識地盯著小溪。
小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知道書房到底是哪一間,找錯房間了。所以也耽擱了不少時間。」
捨不得她道歉,林楓趕緊安慰:「沒有關係,我也只是順口說說,你不要放在心上。」
真的是這樣嗎?仲名蹙起眉頭,覺得事情沒有這樣簡單。
※※
張仲仁剛進自己的房間,便傳來敲門聲。
「進來。」他一邊解西服扣子一邊吩咐。
仲名推門進來,「哥。」
「什麼事?」張仲仁看他一眼。
看他欲言又止,難以啟齒的樣子,十有八九又和她有關。為什麼每個人都為她而對他糾纏不清呢?
「有話就說吧,我還有事。」張仲仁將脫下的外套隨手扔在床上,逕自走向浴室。
「哥!」仲名急忙叫住他,「你就不能坐下來認真聽我講嗎?」
張仲仁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一臉的煩惱,眼睛裡還多了一層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快和自己一樣高了,利落的短髮,已經是個很吸引女生的帥小伙。可是在他的眼裡,他永遠是自己的小弟弟。他看著他長大,抱過他、帶他玩、教他做功課、幫忙碌的父母管教他。
在仲名的心裡,他不僅僅是兄長,也是父親。他愛他,崇拜他,甚至會做出為他而犧牲自己的事來。昨晚小溪是如此說,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張仲仁走回來坐到床上,「到底有什麼事情?」
「我懷疑……」仲名咬了咬唇,毅然下了決心,「我懷疑上午你和爸吵架的事,小溪都聽見了。」,
他說完期待地盯著大哥,等著他有反應。吃驚、疑惑、不相信,什麼都行,可是張仲仁臉上沒有表情。
「就這個?」仲仁無動於衷地問。
仲名著急起來,「你還不明白嗎?以前的事小溪都不知道,如果她聽見你們吵架的話,她肯定會很傷心的——她是那麼善良的女孩,你忍心傷害她嗎?」
一想到小溪純淨的眼眸會變得絕望,仲名的心就不由軟下來。
張仲仁默默注視著自己的弟弟。他激動的神情,突然溫柔下來的語氣,都有一種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新鮮成分在裡面。
「紙是包不住火的。這些事情她早晚會發現。而且她知道不是更好嗎?省得你和媽每次都煞費苦心地去掩飾。」他不動聲色地回答。
「你怎麼能這樣說?」被哥哥的冷淡態度激怒,仲名禁不住上火,「她是真的很愛你!可是她如果發現你其實不是因為愛她而和她在一起,這對她的打擊該有多大!你不想著安慰她幾句,也不應該說這種風涼話!」
「如果她需要我的安慰,她自己可以跟我說。我不是她肚裡的蟲子,瞭解她所有的喜怒哀樂,然後處處逢迎她。何況我很忙,沒有多餘的精力注意她開不開心。」這番話他自己都覺得冷血。
仲名氣得半死,聲音猛然高起來:「忙根本不是借口!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你根本什麼都不想關心!你的眼睛會不由自主一直追隨著她,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她高興你也會開心,她皺眉你就會難過!你應該是沒有多餘的精力注意工作,而不是沒有多餘的精力注意她!」
他慷慨激昂地一口氣說完,張仲仁沒有做聲,只是沉默地看著他。仲名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你老看我幹什麼?」
張仲仁笑一笑,卻笑得很古怪,「你長大了,是不是有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了?」
「你不要轉移話題!」仲名有點臉紅,正色道,「其實小溪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孩。你表面對她很好,大家也都以為你是真的對她好,可是事實上你從來就沒有真正關心過她!你對她所謂的喜歡,不過是像喜歡一個帶給你歡樂的寵物!」他憤憤不平地譴責。
張仲仁不置可否,「所以你後悔了?後悔當初不該讓我接近她?」
「是的。」仲名垂下眼睛,「我不該讓你注意到她,我害了她。她本來可以很幸福,和一個愛她的男人快樂地過一輩子……」
房間裡瀰漫開一股沉默。
張仲仁看到弟弟眼中閃爍的淚花,心軟了下來,「好了,不要杞人憂天了。也許其實她根本什麼都沒有聽見,她在飯桌上還和媽說說笑笑,很開心的樣子。」
「可是小溪和別的女孩不一樣。有的女孩碰見這種事情會當場大哭大鬧。小溪雖然表面看起來很溫柔,骨子裡卻很要強。她笑,會讓全世界和她一起笑;可是她哭,只會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
仲名激情洋溢地訴說著,沒有發現張仲仁的手又緊緊地揪住了床單。
他輕輕笑一笑,「你對她瞭解得比我還清楚嘛。」
「那是因為你從來不肯去瞭解她!其實她是個很透明的女孩子……」
「你不覺得……」張仲仁突然打斷,看著仲名。那眼中徹骨的冰冷寒意讓仲名不禁渾身一顫。這個不祥的眼神,他曾經在六年前看過一次,「你對我的女朋友關心過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