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詠歡的貼身丫鬟小娟抱著一件男裝跟在她身後團團轉,一整個晚上她就只是在勸苗詠歡打消離家出走的荒唐念頭。
一個女孩子單身出門在外實在太危險了,雖說是父女嘔氣,但也不需要弄到如此地步。
這種如蚊吶似的勸阻實在看下出有什麼成果,苗詠歡早利用小娟叨念的時間,自己將頭髮梳成單髻,也換上了一身的男裝。
「當然了上苗詠歡低頭整理身上的衣服。「你還要抱著那件外袍到什麼時候?快過來幫我穿上。」
小娟雖然覺得下妥,但是從小聽慣命令了,對苗詠歡的話仍是照單全收,乖乖過來服侍她穿好衣服。
「穿好了,小姐。」
「鏡子拿來我看看。」
苗詠歡仔細審視鏡中的自己,卸下女兒裝換上粗布男裝的她仍不損其清麗特質,反而平添幾分俐落的英氣,猛一看還真像一位俏書僮呢!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不過耳洞就沒辦法了,真糟糕。」苗詠歡傷腦筋地摩挲著女兒身的標記——耳洞。
她想起前些日子去探望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的二堂嫂時,曾聽她提過怕兒子養不大,抱去給算命師算一算看看有啥法子可以補救的,結果那信口雌黃的算命師竟然說只要替新生兒穿個耳洞,當成女娃兒扶養就可以騙過鬼神,這一來絕對平安無事到百年。
真是騙死人不償命!
苗詠歡是壓根兒不信算命師這一套信口開河的,不過,萬一有人問起耳洞的事,她打算來個依樣畫葫蘆就行了,有些人很信這一套的。
「小姐,老爺只不過是幫你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夫婿而已,這也犯得著離家嗎?你實在是太小題大作了。」
伺候了苗詠歡十年,小娟是愈來愈不懂她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對你來說是小題大作,對我可是關係一輩子的大事,半點馬虎不得。」
「老爺並不馬虎,他還慎重其事地拿了小姐和華公子的八字讓城南的李豐仙給合過了,李半仙不是說你們兩人的八字是他這一輩子看過最合的嗎?簡直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呢!」
「他收了那麼多銀兩,不合也得合。」苗詠歡還在忙著上下打點自己,根本聽下進小娟的勸。
「老爺就是怕小姐不滿意,才特地讓人拿了華公子的畫像來給你看下是嗎?這難道還不夠?」
苗詠歡聽小娟一提起畫像,沒來由的又是一肚子火。
「爹說我的自畫像,就是這一張。」苗詠歡忿忿地指著高掛在牆上的畫像。
「這畫不是小姐的得意之作嗎?」
「是啊,你不覺得我畫得很好嗎?小娟,我真的畫得很好吧?」苗詠歡激動地抓著小娟的肩膀猛搖。
「小姐,你抓得我的肩膀好疼哪!」等她放手後,小娟才揉揉疼痛的肩膊,巴結討好似的:「小姐的丹青可是拜過名師的,哪有差勁的道理!依我看,再沒人能畫得出比這更好的畫了。」
「看吧!連你都說好,那就真的是很好。」
小娟聽了只是搖搖頭,她家小姐是有那麼點小聰明沒錯,有時卻又呆得可以。一個沒學過繪畫的丫鬟說的話,她竟然當真?
苗詠歡拿著自畫像仔細端詳,愈看愈是滿意!
「爹他竟然敢批評我的畫,說我畫的眼神太凶,瞪大的雙眼像是隨時會衝出畫來似的;唇邊的笑又太過輕描淡寫,沒有未語先笑的嫵媚——這什麼跟什麼嘛,批評完了甚至懶得叫我重畫一張,隨便找了個畫師來,三兩下就解決了。」
「那畫師畫得很美喲,一點也不像小姐。」
小娟說的是實話。
「人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畫人像的精髓就是在那點神韻上,那個庸畫匠畫出來的人物長相和我沒差多少,可是就差了那麼點兒味道,竟把我畫成溫文柔順、除了外貌外便一無可取的笨女人,真氣死我了!」
「老爺看了畫像後還直歎氣,要是小姐能像畫裡的人那般溫柔婉約,天下早就太平了。」
「這就是我最氣不過的地方!爹簡直是擺明了騙人嘛!」
「怎麼會?相親時偶爾一些『善意的欺騙』是不傷大雅的。」
「什麼不傷大雅?爹既然敢騙人,難保華家是不是也像我爹一樣,隨便找人畫個四不像的畫送來,就打算敷衍了事、矇混過關了?」
※※※
「應該不會吧?」小娟為苗詠歡的假設咋舌。
「天下之大,無奇下有!搞不好那個華少羿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獃子也說不定,只要畫匠的妙筆東補一點、西加一些,就變成了畫像裡的俊逸男子了。」
「畫裡的華公子的確很好看,英姿颯颯、風儒俊雅,聽說文采更是不凡,真個是貌比潘安、才勝子建的奇男子。」小娟一臉陶醉。
「哦?天底下真有這麼好的人?」苗詠歡感到懷疑。
「當然有嘍,華少羿不就是?」
「是嗎?為什麼我要爹請他來家裡吃頓飯,讓我躲在屏風後面偷偷瞧上一眼,華少羿卻拚命推拒,死也下肯來?怕我嗎?我看一定是另有隱情,搞不好有關他的傳言全都是騙人的。」
「不會的,老爺曾經親眼見過他,對他的人品和才學讚不絕口,絕對不會錯的!如果是我,能有華少羿那樣的夫婿,高興都來下及了,哪還會在這裡挑三揀四的。」
「哦——小丫頭春心大動啦?小心我告訴沈平去。」她嚇唬小娟。
一聽到心上人沈平,小娟的臉早已紅透,不依地直嚷嚷:「小姐,人家只是開玩笑的隨口說說而已,幹嘛告訴他知道?」
「好,好,我不說,我不說。」
打小就是小娟在她身旁服侍她,再加上苗詠歡又比小娟虛長兩歲,逗她逗習慣了,一時也改不了。
「其實,小姐很好命的,生長在這麼一個富貴人家,將來嫁的夫婿又是家財萬貫的人中之龍,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要是嫁入華家後能馬上生下個子嗣,當家主母的地位誰還能撼動半分?這可是身為姑娘家最高的幸福呢!小姐,你別不知足了。」
小娟一直不能體會苗詠歡為了她的終身大事和父親吵得幾乎反目的心情。像她,生下來就是丫頭命,頂多也只是嫁給小廝罷了,和這種穿金戴銀的生活是一輩子無緣的。
不過,她是幸福的,有幸遇上一個待她很好的男人,這就夠了。
「我總認為女孩子的一生不該只是嫁人生子而已,還有更好的選擇才對,那個選擇應該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任人擺佈的。」
苗詠歡知道自己和一般的姑娘家不一樣,這應該和她從小受的庭訓有關。父親苗人秀從不理會「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她才有機會和男孩子一樣讀書識字;從小又被父親帶在身邊,跟著他大江南北的跑,看多也聽多了,眼界開、胸襟也跟著開闊了。
她再也無法安分地呆在房裡繡花撲蝶過一輩子。
從小的訓練讓她一遇到事情肯動腦筋去想解決之道,而不是懦弱地哭著等人來幫她。她也勇於表達自己的想法;逆來順受是她最不屑去做的事!
這性格在當今的社會裡算是怪異的吧?
「說來說去,小姐的意思是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不是?」
「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當然最好,問題是我根本沒有喜歡的人。」
在別的大家閨秀忙著學刺繡、讀女誡的時候,苗詠歡不是跟著護院四處亂跑,就是拉著小娟在家裡到處探險;苗家的荷花池裡、假山造景上、足足兩人高的圍牆上,都有她大小姐的足跡,惹出的大小麻煩不斷,哪來的時間去找心上人?
「既然小姐沒有心上人,為什下乾脆答應老爺的安排?」
「安排?他這哪叫安排?他到底是嫁女兒,還是找繼承人?『箴織坊』和『如意繡坊』有沒有人承績經營比獨生女兒的幸福重要?」
「小姐,事情也許不像你所想的那麼悲觀……」
「我心意已決,不用再多說了。」
苗詠歡的逃家計劃說穿了是意氣用事下的臨時舉動,多次的爭執她仍無法說服父親取消婚約,她決定實現今早睜開眼時第一個映入腦海裡的想法——逃婚!反正說也說不過父親,所以她也只有逃了,決定給她父親苗人秀一個難堪。
只有一天時間準備的她,也來不及檢討整個計劃是下是一場荒誕鬧劇,時間倉卒到連身上的這套男裝都是昨兒個連夜趕工趕出來的;叫小娟拿了件沈平較體面的衣服,改小就成了。
「小姐的婚事就訂在這個月十六,只剩四天不到了,沒有新娘的婚禮該怎麼辦?」
「放心,你忘了我爹有多神通廣大了嗎?這種小事不用替他擔心,他自會有辦法的,這件事讓他去傷腦筋就行了。」
苗詠歡對將至的婚期一點兒也不擔心,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
「小姐,你就忍心讓老爺背上悔婚的罪名?眾目睽睽之下,他可丟不起這麼大的臉。」
「誰要他不聽我的話,我也不讓他好過!」
小娟聽了只是搖頭。在苗家十年,她對小姐和老爺的拌嘴、吵架,早已習以為常了,每天不聽上幾遍還覺得渾身下對勁!唉!這一對父女是父親不像父親、女兒不像女兒,成天吵吵鬧鬧的,倒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
不過這次也實在是鬧得太凶了,連夫人都壓不住了;就為了賭一口氣,父女兩人誰也不肯讓誰,以致讓事情發展至今天的局面。
「小姐,其實老爺這麼做也沒有錯啊,天下間多的是以子女為籌碼換取自己利益的父母,我就是一個例子;我爹為了幾個酒錢就打算將我賣入青樓,要不是有幸遇上老爺,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比起我爹來,老爺強多了,他還考慮到你的幸福,人選是經過他慎重挑選的,而不是盲目地找個有錢人就將小姐給嫁了。」
「這我當然知道,我只不過是想趁這機會讓我爹知道,我不是可以任他擺佈的棋子,嫁女兒還可以『順便』找繼承人,天下哪有那麼美的事,我爹也大會算了。」
※※※
「小姐,你打算到哪裡去?」
「你想問出我的落腳處,好向我爹告密是下是?」
「當然不是,我關心小姐難道不對?」小娟為主人的洞悉一切嚇出一身冷汗。
「好啦,饒了你!告訴你,我想趁這個機會出去到處走走看看,等我玩夠了我自然就會回來了。」
苗詠歡決定到洞庭湖畔的朝陽樓去躲一躲;一年前陪她父親去過一次後就讓她念念不忘至今。
朝陽樓依湖而建,早上可以遠眺晨霧,霧濃時還會飄進房間裡來,好玩極了;晚上,正是湖上最熱鬧的時候,明亮的燈火將湖上點綴得猶如白晝,襯著畫舫上歌妓的陣陣美妙笙歌,這一切仿似幻境……
那個忘恩負義的爹!
也不想想她替他在娘面前掩飾了多少風流秘密,竟丟下她一個人自己跑到畫舫上去快活;美其名是談生意,實際上做什麼就不得而知了!談個生意為什麼要那麼多歌妓陪呢?不讓她上漂亮的畫舫玩、要她乖乖待在房間裡也就算了,竟敢威脅她要是不聽話,下次就別想出來了。
她雖然沒有膽子狎妓一遊,但租個畫舫遊湖開開眼界總是好的。
再說,湖上新結的菱角和嫩藕,說有多鮮甜就有多鮮甜!還有櫻桃、芡實、荸薺和蓮子……光想想起就令苗詠歡心動不已。新鮮荷葉上擺著這些時鮮果子,再加上些冰塊,紅白綠黃的,真是好看又好吃!
她帶的私房錢夠她吃喝個十天半個月沒問題了。
「什麼時候回來?」小娟完全放棄要苗詠歡打消出走的念頭。
「不知道,總要躲到婚禮過後吧!」
說穿了,苗詠歡離家的主要原因不是婚姻大事,而是父女嘔氣!她氣她父親拿她當交換條件,為了苗家偌大的產業無人繼承,隨便就將寶貝女兒拱手讓出,這像話嗎?
「我要你縫的二十片金葉子呢?」
「照小姐的話縫在衣服的腰帶和鞋子裡了,我還在裡布上縫了白色XX做記號,小姐一看就知道金葉子在哪兒了。」
「很好,我有沒漏子什麼東西?對了,乾糧和換洗的男裝呢?」
「依小姐吩咐的,我叫沈平藏在後門大梧桐樹的秘密樹洞裡。」
那樹洞是苗詠歡無意間發現的,又隱密又深,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更妙的是,那個樹洞只有她們主僕倆和沈平三人知道而已。
「很好,很好。」苗詠歡高興地直點頭。
抬頭看看窗外的夜色,今晚是新月,又有烏雲,太適合地逃婚了。
「小姐,你還是要走?」小娟都快哭了。
「你什麼時候看我對說出口的話後悔過?我這一去又不是不回來,也下是什麼生離死別的,你哭什麼哭?」
「可是……可是外面世道那麼亂,我又不在你身旁,你一個姑娘家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你還不是個姑娘家?跟著我能幫上什麼忙?說不定還要我照顧你呢!你要跟著我,只會礙我的事,我一個人反倒樂得輕鬆。」
這些話說得小娟啞口無言,因為每次主僕兩人出外,下論是上街、逛廟會,向來是苗詠歡在前面衝鋒陷陣的分,小娟只能跟在後面,反而需要主人分神保護;就算是和小販吵架,苗詠歡也是從來沒輸過,相較之下她這個丫頭就太過無用了。
「現在是幾更天了?」苗詠歡聽著外面傳來的打更梆子聲。
「三更了。」
「家裡的人都睡了吧?」
「應該都睡了,可是還有值夜的護院啊,小姐,你要是爬牆出去,肯定會被捉回來的。」
小娟還是覺得太冒險了,雖然苗詠歡不同於一般的千金小姐那般柔弱,爬牆、爬樹對她而言就像是吃飯那般簡單,但畢竟還是太勉強了些。
「誰說我要爬牆來著?」
「難道小姐還會飛天遁地下成?」
「說什麼瘋話?我要正大光明地從後門走出去,我扮成書僮出門不會有人懷疑的,尤其天色又暗,看不清楚長相,我不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嗎?爬牆反而會讓人起疑心的。」
「說的也是。」
「記住我告訴你的話了沒?萬一老爺問起我為什麼不見了,你怎麼答?」
「我只管放聲大哭就好,不管老爺問什麼,我只要搖頭一問三不知就行了,哭這種小事我還辦得到。」
「很好!你沒告訴老爺吧?」
「沒有,小娟哪敢。」
在苗詠歡的威脅、恐嚇下,她哪有膽子向老爺告密?反正說與不說的結果都是一樣,橫豎都要受罰,差別只在處罰的人不同罷了,皮繃緊一點,忍忍就過了。
唉!這就是當下人的悲哀。
「鏡子拿來給我。」再做最後一次確認。「奇怪,我左看右瞧就是覺得自己有點不對。」
「小姐,沒有什麼不對啊,你還是一樣好看。」
「好看!?」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苗詠歡用手在地上沾了些泥灰,拚命往自己的臉上、脖子和手背上抹。
「小姐,你幹什麼?」小娟尖叫。
「你看過一個男人家皮膚像我這麼白的嗎?」
「是沒有,小姐就算是換上男裝還是一樣漂亮。」
「這就對嘍,我要下把自己弄得黑一點,別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女扮男裝的冒牌貨,那事情可就下妙了。」
「說的也是,天底下絕沒有長得像小姐一樣漂亮的男人。」
「沒錯!來,幫我擦擦脖子後面。」
※※※
苗詠歡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輕手輕腳地繞過迴廊、穿過重重院落,終於走到後門,深吸了口氣——這是關鍵的一刻,逃家的成敗就在此一舉!
拼了!
還沒開門,整個人就被人拾住衣領往後丟去了,苗詠歡以為事跡敗露,嚇得她差點軟腳,沒想到那幾個護院將她推到一旁後就衝出門去了,手上還提著自己稱手的武器。
苗詠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拚命喘氣,她現在才聽見外面鑼鼓喧天的,愈來愈近,近得就像在她家圍牆外似的,還伴隨著野狗的吠叫聲。
「外面不知道在幹什麼?吵吵嚷嚷的!」她很好奇。
好奇歸好奇,她還是記得自己身負逃家的「重任」,還好護院全出門去了,她大可輕鬆從容地走出去,還記得湮滅證據——轉身輕輕將門關好。
不知道是哪位能人異士算準了她今天要逃家,還很有義氣地引開她家的護院,讓她順利逃家成功,要是讓她知道幫她這麼一個大忙的人是誰,她得備分厚禮登門謝謝他才是。
走到梧桐樹旁的苗詠歡,還來不及將手伸進樹洞裡拿藏在裡面的包袱就被從天而降的黑影給嚇了一跳。
那人一身的黑——黑衣、黑鞋、黑帽,臉上還用黑色的頭巾蒙著臉,整張臉只露出兩個眼睛。
那凶光上下打量地一陣後,很下層地啐了一聲。
「是個男的!不過你既已看到我,絕下能讓你留在這世上,情非得已,怨不得我了。」說完拿出亮晃晃的匕首,高舉著就要剌下。
將刺未刺之際他像聽到什麼聲音似的,匆匆收起匕首,又罵了一聲:「獵狗一樣的,追得這麼緊!」
然後,黑衣人便消逝無蹤。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半空中突然出現又莫名消失的人影,快得讓苗詠歡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呆呆地站著,更無法思索那黑衣人話的意思,只記得那把閃著銀光的匕首。
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了。
震撼實在太大了,以致同樣的牆上再跳下來一個黑影後,她也是呆若木雞地毫無反應。
反倒是跳下來的人受了不小的驚嚇,沒想到不會有人在的地方卻站著一個人,任誰見了都會嚇一跳的。
「溜得可真快!」想追上去又下確定,回過頭來問:「小兄弟,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一個黑衣人?」
苗詠歡點點頭。
「他往哪個方向逃了?」
苗詠歡張口欲言,才發現自己嚇得說不出話來;吞了口口水,才指著對面的高牆說:「那……那個人一跳就跳過牆……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往哪個方向。」
這人聽到她說的話忍不住皺起眉,在黑夜中如寒星的眼,不客氣地對著她上下打量一番。
這孩子多大年紀了?瞧他那細瘦的身子,應該只有十二、三歲吧?連聲音都還是細尖高拔的,還沒變聲吧?不過,發育也太慢了。看他倒像是這大戶人家裡的小廝,難道是小小的身子受下了粗重的工作想逃嗎?
「你見過他?」
「見過,不過……」
「很好,跟我來,我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不了,我……」
話還沒說完,苗詠歡卻整個人騰空而起,被黑衣人扛在肩上。他扛個人竟像扛袋棉花似的輕鬆,雙腳夠不到地的恐懼讓苗詠歡緊緊抓著他的腰帶不放。
「放我下來,你快放下來!」雙腳拚命地踢他的背。
「你這個孩子怎麼像個姑娘家一樣,我只是有事找你幫忙而已,閉嘴。」
「我偏不!我——」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卻又嚇得一字不漏地吞回去了。
黑衣人扛著她跳上牆頭,幾個起落,很快地就離開苗家;而他像在趕路似的,腳尖停留的地方下是樹梢就是牆頭,從他輕輕鬆鬆地躍高跳上看來,多背負一個人對他而言好像下是個很大的負擔。
「你要帶我到哪裡?」該下會要帶她去賣吧?
「我只是要帶你去個地方,請你幫個小忙而已。」
「幫什麼忙?」苗詠歡聲音破碎得像快哭了出來。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對了,你再不住口,小心咬到舌頭。」
像在回應黑衣人的話,極靈驗的,苗詠歡才一張開口想說話,卻因奔走的速度過快而差點咬到舌頭,嚇得她只好趕緊閉上嘴。不過嘴是閉上了,一雙眼睛卻努力瞪得大大的,大得像眼珠子隨時會掉下來似的。
沒辦法,這種在樹梢、牆頭飛來飛去的經驗實在太難得了,搞不好一輩子就只這麼有一次,她不好好享受這種刺激的感覺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再則,這黑衣人要是一個不小心鬆了手,她摔下去鐵定會變成一攤肉泥;就算會死,也要知道怎麼死的。
黑衣人本來是扛著苗詠歡的,後來卻將她橫抱在胸;而怕重心不穩摔下地的苗詠歡,只奸死命摟著他脖子。
想問又不敢開口。
這黑衣人到底要帶她到哪兒去?
※※※
第二天清晨,天才濛濛亮,在唐府——
「小娟,小娟,你來一下?」沈平躲在門簾後悄聲地對小娟招手。
「什麼事?」
「你有沒有告訴小姐,我把包袱放在哪裡?」
「當然有啦,就是後門那一棵梧桐樹的樹洞裡。」
「我擔心得一晚沒睡好,等雞一叫完我就立刻跑去看看,結果裡面的包袱還在,小姐根本沒拿走。」
「怎麼會?」小娟嚇得叫下出聲音來。「小姐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她又沒拿走包袱,教她往後的日子怎麼辦?」
「我看,這件事不能再瞞下去了,你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老爺好了。」
「可是,我怕……」想到苗人秀知道實情後的怒氣,小娟不禁瑟縮。
「不怕,我陪你一起去,老爺要真有什麼處罰的話,我同你一起。」
「真的?」
「我想過了,老爺會生氣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們不能因為怕事,就將小姐丟在一旁,萬一小姐出了什麼事,我們兩個怎麼擔待得起?而且小姐失蹤的事也瞞不了多久,萬一查出我們這兩個幫兇,怕不有一頓毒打!也許老爺會看在我們乖乖招認的分上,從輕處罰也說不定。」
沈平的話讓小娟像吃了顆定心丸,她點點頭,垮著臉和他一起到大廳去。
※※※
跪在大廳裡的是小娟和沈平;坐在上面的是臉色鐵青的苗人秀和一臉憂愁的苗夫人白心蘭,中間幾座上放的是苗詠歡應該拿而沒拿走的包袱。
小娟就如苗詠歡交代的,一看到老爺就放聲大哭,不過她的眼淚可不是裝出來的;還沒開口,一抬頭看到苗人秀那嚴厲的眼神,她就給嚇得哭了出來。
「說!」威嚴的命令下有著不可遏抑的怒氣。
事情的始末在小娟抽抽噎噎的哭聲中公諸於世,不過,這整件事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完全跳脫苗詠歡那天真的計劃,往未可預知的方向發展去了!
苗人秀聽完俊,發洩似的重擊茶几一拳,破口大罵:「這個笨蛋!」
可想而知,這個「笨蛋」指的是誰。
進而餘怒末消地指著眾人:「你們這些護院是幹什麼用的!詠歡這麼大一個人你們竟然沒看見,還讓她大搖大擺地走出苗家大門?」
「不是的,老爺,是因為昨天晚上官府在圍捕淫賊,基於江湖道義,兄弟們都跑去幫忙了,側門、邊門才都沒人看守,並不是他們怠忽職守才讓小姐逃家成功的。」
總護衛謝直硬著頭皮為手下辯解,雖說陰錯陽差地讓苗詠歡有離家的機會,但,她能成功逃家以致下落不明,他們也實在是難辭其咎。
「淫賊!?」
淫賊?這和苗詠歡的失蹤有什麼關係?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籠罩著苗人秀,怒氣轉而由恐懼取代。
「是的,那廝已經輾轉南下,看來,蘇州是他下一個下手的目標。」
看來,苗詠歡該謝的人不是什麼能人異士,而是名聞全國、人人聞之色變的採花大盜。
「快!趕快加派人手出去找詠歡。」
苗人秀急著找苗詠歡的下落,除了迫在眉睫的婚禮之外,最主要的是想知道她人現在是否安好。
千萬不要出了什麼事才好!苗人秀心裡暗自禱告。
「已經派人出去找了。」謝直回答。
「老爺,我們……」沈平硬著頭皮迎向苗人秀的怒氣。
「來人啊!將沈平和小娟先關進柴房,等大喜之日再放他們出來,這三天裡除了水以外,不准他們吃任何東西。」
「謝謝老爺。」沈平和小娟高興得直磕頭,這個懲罰算是輕的了。
不過——
「老爺,這處罰會下會太重了?」白心蘭覺得丈夫的處罰太重了,私下想替他們兩人求情。
「我知道你認為這不關他們的事,下過,光是他們知情不報,甚至助紂為虐這點,難道不該受罰嗎?」說著歎了口氣:「唉!詠歡那丫頭的脾氣我還不清楚嗎?她一旦決定的事是絕下會更改的,沈平和小娟要是不順著她的意,只會讓她背著所有人離家出走而已,到時,我恐怕連女兒跑到哪裡去都沒個線索可查了。」
「那為什麼還要將沈平他們關在柴房裡?」
「我要是不這麼做,以後如何能服眾呢?當家的最重要的是賞罰分明。來人啊,備轎!」
「老爺,你要去哪?」
「我上華家一趟!」
「老爺是去退婚?」
「這麼做豈不是便宜了詠歡那丫頭了?也剛好中了她的計了?」
「老爺,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和詠歡嘔氣?」白心蘭永遠不懂這父女倆在衝突間所產生的默契。
「我不是嘔氣,華少羿是我千挑萬選的女婿,我可不想就這麼錯失掉了,從小到大我哪件事最後不是依了詠歡的?就這件事我是絕不會退讓的,絕不退婚!」
「那老爺是打算將婚期延後,等找到詠歡之後再讓他們擇日完婚?」
「當然不是,我要是一提婚期延後的事,華親家一定會問原因,我若推說詠歡突然生了病,你想,有什麼病會讓她身體虛弱得不能行大禮的?華家聽了就算不嚇得趁未過門前解除婚約,也是會派人來慰問,到時床上看不到詠歡,問題不是更麻煩?這一來詠歡離家逃婚的事會全抖了出來,婚事還不等於間接泡湯了。」
短短一瞬,苗人秀早將全盤利害得失在心裡推演過一遍,只是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兩全卻是毫無頭緒。
「老爺,三天後就是詠歡的大喜之日,她卻在這節骨眼失蹤了,咱們家又只有她一個獨生女,你上哪兒去找個新娘來?」
「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