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禁忌,這麼慎重?」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兄弟們都很替你擔心,怕你口沒遮攔地說了些惹怒言大人的話來。」
「有什麼話是說不得的嗎?」
「我一時也說不清,你只要記得一件事,就是千萬、千萬不能在言大人面前提他長得有多漂亮的話來。」
「說了會怎麼樣?」她早說了不只一次了。
「這……」趙擎搔了搔頭。「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了;就算要提,也只能在言大人不在時,在背後偷偷地說,像我一樣。」
「偷雞摸狗的像什麼話?」
「這……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了。」如初生之犢般的苗詠歡,著實讓趙擎捏了把冷汗。
「誰的?言劍辰的嗎?」
「沒錯,我雖是公門中人,卻也和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常有往來,你一個小書僮大概不知道吧?言大人在江湖上素有『玉面諸葛』的美名。」
「哇,玉面諸葛?這名號取得真好。」苗詠歡一臉的讚歎與嚮往。
「玉面」,言劍辰是當之無愧,光看他的臉就知道了,沒人會懷疑的;令她好奇的是「諸葛」,言劍辰當真聰明得可以媲美三國的孔明?
「言劍辰真的那麼聰明嗎?」
「沒錯。」趙擎用力點頭:「我當了三十年的捕快了,多少總會遇到無法解決的無頭公案,而言大人出現後,卻不費力地解決許多懸案,其聰明才智連號稱青天的御史中丞莫廷恩大人都自歎不如。」
「真了不起。」
「是啊,他雲遊四海時,要是興致一來還會『順便』解決一些幫會間的紛爭,只要他出面,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江湖人無一不想盡辦法和言大人攀上關係的,要是能沾上一點邊,可真是好處不斷呢!」
「『玉面諸葛』是誰幫言劍辰取的?」江湖上的事不是苗詠歡感興趣的,她好奇的是言劍辰這個人。
「我也不清楚,大家都這麼叫,久了也習慣了,沒人去查是誰最先叫的。先前的那個外號,我就知道好事者是誰了,當時還引起江湖上的一場軒然大波呢!」
「哦,是什麼外號?趙大哥快說、快說!」她的精神都來了。
「叫『言美人』。」
「言美人?」她大叫。
「嗯!是個自詡風雅的三腳貓書生寫了闕詞送給言大人,據說那闕詞裡有『言美人』三個字。口袋再怎麼緊也有縫,何況他還不怕死地到處招搖,隨著他的大嘴一張一合,『言美人』的名聲自也不脛而走。」
「那人是男的?」苗詠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男的!」
「啊?言劍辰不生氣?」
他不是最討厭別人拿他當女人看嗎?光她誤認他是女的,就被瞪個半死了,更何況是寫情書給他,而且還是個男的?真不怕死!
「我是不知道他生不生氣,我只知道那個人後來不只被廢去一身武功,嗓子也被毒啞了,再也不能口出穢言侮辱言大人。我覺得那人應該被斷手斷腳以示警惕才對,只被廢去武功,實在是太便宜他了。」趙擎一臉憤慨。
趙擎的心情,苗詠歡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奉若神明的人竟遭受這般屈辱,也難怪他會忿恨難平了,這事要是讓她遇上,怕不只痛下殺手那麼簡單,搞不好還會凌遲一番才讓那人痛苦死去。
「這麼殘忍?」停了一會,苗詠歡突然頓悟趙擎告訴她這個故事的真正原因:「你該不會是暗示這件事是言劍辰做的吧?」
「江湖上的確有這種傳言,事實真相如何卻沒人知道,總歸一句話,你千萬別去招惹言大人,趙大哥勸你是為了你好。」
「啊!」要她不去招惹言劍辰的警告來得太遲了。
苗詠歡吐吐舌頭,這動作卻不經意地流露出小姑娘的可愛和嬌憨。
趙擎卻看傻了。
這個苗永比他想像的還像個娘兒們!不只長得像、身形也小,皮膚又是吹彈可破地誘人,再加上清脆悅耳的聲音,比他家裡那個粗手粗腳的壯老婆還像女人。
「趙大哥,你幹嘛直勾勾地看著我?」
「前兒個晚上我還不覺得,今天一看,苗永,你是不是從沒曬過太陽?皮膚白得不像話不說,再加上臉色紅潤……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可以預知,苗永這模樣會引來多少紛亂,事前的預防重於事後的懲罰,趙擎決定今後他得嚴加看管手下那班蠢蠢欲動的兄弟才行。
苗詠歡聽了心裡直叫糟糕!她睡得太舒服了,中午起床洗完臉後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門,忘了要在臉上抹些泥灰掩飾一下。
難道,言劍辰替她打洗臉水是別有用心?
※※※
黑夜來臨了,苗詠歡終於得面臨和言劍辰同床而眠的尷尬,是再也躲不了的。
苗詠歡面有難色地看向房間裡那張大床。這張床是夠大,擠三個人還綽綽有餘,可是——
「算了,誰說兩個『男人』睡一起就一定有曖昧發生?大不了我一夜不睡,就不信言劍辰能拿我怎樣。」
苗詠歡今天才知道,只有言劍辰一個人住在較僻靜的院落裡,而除了趙擎和鄭師爺等幾個頭頭有獨屬於自己的一間臥房外,其餘的捕快全分住各個房間,裡面都是通鋪,七、八個大男人橫七豎八躺在一起就睡了;累都累得半死了,哪還管避不避嫌的。
她太多心了。
「你一個人在這自言自語些什麼?」言劍辰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俯身在她耳邊輕問。
低沉的嗓音卻讓苗詠歡嚇得跳起來。
「沒……沒什麼?」
「還不上床?」這會兒,他倒要看看這個小美人兒會怎麼做?
出乎意料之外的,苗詠歡竟大大方方地坐在床沿上,大剌剌地脫起鞋來了,想了一下,連外袍也脫了。
面對她的大方,反是言劍辰不好意思了,別過頭不敢看她。
「我先睡了。」她進側。
原本打算整夜保持警戒的她,頭一沾枕沒多久就睡著了。
言劍辰看了,也只有搖頭苦笑的分。
沒想到她竟會不防備地上床,完全出乎他原先的預想,這一來,他到底還要不要上床睡呢?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言劍辰猶疑了。
他原先的計劃是打算利用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親密,逼得她棄甲投降承認自己是女兒身,而現在,要不要因為一時失策而中斷計劃呢?
言劍辰歎了口氣,最後還是脫靴上床了。他盡量往床沿靠,不想與她的身子有太多接觸。既知她是女兒身,雖因情勢所逼不得已同床共寐,但若趁她睡著不備時接近她,那就是故意輕薄了。
是夜,會安然無恙到天明吧?
熟睡中的苗詠歡不知是怕熱還是怎的,一直往床沿靠,逼得言劍辰只好更往外邊躲,半個身子都懸在半空了,她還是不放過他,一個翻身她人就纏上來了,橫在他胸前的手緊抱住他不放。
抱他像抱棉被一樣理所當然。
再一次的,言劍辰為她的舉動震撼了,他無法完全預測苗詠歡接下來要做什麼。這經驗對他而言是陌生的,無法掌控的局勢讓他的心裡油然地升起了一股不安。
聞著苗詠歡身上傳來陣陣馨香的言劍辰,像木頭一樣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動都下敢動。
他怕,怕他只要輕輕一動,心猿意馬的他會收束不住心神,任自己陪著她瞎攪和下去——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沒空照顧一個離家的小姑娘。
得在事情還沒演變至無法收拾時,早早將她送回去才是。
他不是在乎「男女授受不親」那些無聊禮教,在乎就不會在明知苗詠歡是女兒身的情形下,還和她同榻而眠;他做事向來只求無愧於心,不管世俗的看法,要是太在乎他人的看法,哪能永遠保持超然的瀟灑!
不過,他為什麼會認為這件事「一定」會演變至無法收拾——如果他沒將苗詠歡送回去的話?奇怪。
※※※
「早安。」苗詠歡側著身一手支著頭,笑著對正伸著懶腰的言劍辰道早安。
她看他的眼神彷彿眼前是一幅誘人美景似的。
不知道她這樣盯著他看了多久了?
「早。」言劍辰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她的睡癖實在有夠差的,不只手抱著他,到後來連腳都跨到他身上了。她是睡得既沉且香,一點也不知道她的「枕邊人」受的是什麼樣的煎熬。
言劍辰想了一夜,不懂的是裡面的位子那麼寬敞,她為什麼不過去?偏硬要往他身邊擠?
被她折騰了一夜,直到天濛濛亮才合上限,一睜開眼就看到了笑臉盈盈的苗詠歡。
「你真的好漂亮喲,沒想到剛睡醒的你竟然這麼的慵懶。」
言劍辰橫了她一個白眼。相較於她一早的好心情,他是滿臉陰霾,氣得連開口說話都懶。
慵懶?這種形容詞也只有她敢亂套在他身上。
苗詠歡將言劍辰的不開口解釋為默認,無視於他隱忍的怒意,自顧自地接著說:
「再漂亮的美女,剛睡醒的那一刻都是見不得人的,而你卻不然,自有一分渾然天成的韻味。」
老實說,苗詠歡就認為自己剛睡醒的模樣見不得人,像蟲一樣無時無刻動個不停的睡相,讓她的頭髮一夜就成為雞窩,雜亂無章;剛睜開的眼是無神的,眼裡搞不好還有眼屎呢!這模樣怎能稱得上漂亮?沒嚇死人就不錯了。
可是言劍辰竟得天獨厚地擁有美好的一切,醒來的眼裡有著洞悉一切的清明,連那黑柔的髮絲竟也是一絲不亂,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言劍辰沉著瞼,緩緩地將在他臉上游移的小手拉下來。
「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說這些話。」
「你麗質天生是事實啊!你絕艷的容貌不會因為別人的褒貶而增減一分一毫的,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地接受他人的讚美?」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該起身去替我打洗險水了,別忘了你是我的侍從。」他又板起臉訓話。
從這天起,苗詠歡正式成為言劍辰的侍從,只要他在行館,就會要求她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雖然同是部屬,他對她的態度和其他人卻有著明顯的不同,只讓她做些泡茶、磨墨的瑣碎事情,粗重的工作自有旁人代勞,她頂多只是打打洗臉水罷了。
兩人不僅同床共眠,連吃飯時也要她陪他,不讓她到大食堂和眾人擠在一起吃飯。知道苗詠歡吃不慣粗礪的乾糧,言劍辰還特別差人特意弄些小菜給她吃;雖不是美食,但也屬難得了。
面對言劍辰的疼惜和溫柔,她,迷惘了。
日子就這麼過了,漸漸地,粗心的苗詠歡也察覺到整件事有些不對勁,但她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還有飄在她身上那種刺探及懷疑的眼光也讓她不安。
整個別館正迷漫著一股不尋常的詭譎氣氛,空氣中彷彿有些什麼正在醞釀。
※※※
為了追查「苗永」的真實身份,言劍辰竟不惜做出假公濟私這等自己最厭惡的事來,派了兩名捕快快馬趕到蘇州苗家去查探消息。
這整件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不只睡眠不足,精神上也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這天,言劍辰在書房裡接見他派去蘇州的密探。
「怎麼樣了?」
「據查,苗人秀只有一名獨生愛女,而且已經出閣了。」
「什麼時候出閣的?」
「三天前。我們趕到蘇州的時候正好親眼見到苗人秀嫁女的盛況。」
「是嗎?」言劍辰沉吟。「迎娶的夫家是何方人氏?」
「苗小姐嫁的是揚州首富華家,新郎倌是華家的獨子華少羿。」
華家?據他所知,揚州華家拜運河水運之賜,經營南貨北運的生意一日比一日興隆,擁有的船行、貨棧、客店更是多得不計其數。和苗家聯姻是否因為蘇州位於運河中樞,上達汴京、下通杭州的特殊地理位置?
苗家以植桑養蠶取絲起家,現有機杼五百、桑田數百畝,當然也有專賣布匹的布莊和繡坊,南方的織品在北方日受歡迎之際,更需要較大的貨船將織品北運。
華、苗兩家聯姻可說是門當戶對,且互蒙其利,難道,這樁婚事是結合兩家勢力的商業聯姻?
「華少羿長得怎麼樣?」
「這……」兩個捕快互看一眼,其中一個硬著頭皮回話:「呃,我們是覺得華少羿長得不如言公子漂亮,不過也算俊俏了。」
「那個華少羿看起來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兒,沒什麼好的,就不知道為什麼外傳他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的奇男子。」另一個補充。
言劍辰橫了他們一眼,這兩個粗人看男人,能看得出什麼欣賞才有鬼!
江湖、商界、公門,看來雖是三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彼此間卻有某種程度的關聯,不管是明的或暗的。言劍辰不介入商場,但並不表示他一無所知,華少羿以華家繼承人的見習身份出外行走,這幾年在商界也闖出不小的名氣,人品、外貌、才學皆屬上品的確不假,只是他無緣親眼得見。
言劍辰冷哼了聲,這苗人秀還真有眼光!
「言公子,你就沒看到苗家嫁女的那個排場,光是陪嫁的嫁妝就夠嚇人的了,從街頭排到街尾還看不到盡頭。」
「這可是蘇州地方上的一件大事,蘇州三富之一的苗人秀嫁女,而華家又是揚州的大富,兩家聯姻光是嫁奩和排場,就足夠蘇州人茶餘飯後地談上三個月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話的講述當時的盛況。
這些話卻讓言劍辰的眉皺得更緊了。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他一直等到這兩個捕快講過癮了,才讓他們離開。
這麼一來,他先前假設「苗永」是逃家少女的想法就不成立了。若說她是苗家大小姐,為了逃婚而離家,這假設合倩合理,她逃家也算情有可原。
不過,苗家已嫁出獨生愛女,她也就不可能是苗人秀的女兒了,離家自然不是為了逃婚。那她又是誰呢?和苗家有什麼關係?看她那模樣又不像是丫頭,難道——難道會是苗人秀買回來的侍妾?
苗人秀膝下猶虛,想生個兒子繼承家業亦是人之常情,迎娶小康之家的女兒為妾,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不對,不對!言劍辰雙手捧著頭沉思,苗永和苗人秀同姓,她不可能是他娶回來的美妾。
苗永是苗家的使女?從小買回來的丫鬟與主人同姓在所多有,難道是苗人秀瞧著長大的苗永人美可欺,色心一起想強佔丫頭為侍妾,她不從,才連夜逃離苗家?
言劍辰為自己的想法震怒了。
忘不了他在苗府側門外遇上她的情景,擺明了是逃家,卻什麼東西都沒帶,只隨便穿著件小廝的衣服就出來了,大眼裡滿是惹人憐惜的惶恐。
苗永不是苗人秀的女兒,那他們兩人到底有什麼關係?
直覺告訴他,這是很重要的。
※※※
苗詠歡坐在中庭的台階上嗑瓜子,光從她的坐相看來絕對沒有人會誤會她是個女孩子,況且,一個文雅的姑娘家是不會在外人面前張口大啖的,還很沒形象地和趙擎比誰的瓜子殼兒吐得遠。
除了言劍辰以外,苗詠歡在這裡就屬和趙擎最談得來,當然也因趙擎一開始以大哥的身份照顧她有關,再加上整個行館的捕快少說也有百來名,她除了幾個頭頭以外,誰是誰都搞不清楚,而且他們那麼忙,她也不好意思沒事纏著別人。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漢哀帝因偏愛孌童,而有斷袖這一段典故了。」
「為什麼?」苗詠歡只顧著要贏趙擎,一點也沒注意他這話的弦外之音。
「因為,有的男人甚至比絕世女子還美、還令人心動!」說著還曖昧地瞄了苗詠歡一眼。
苗詠歡嚇得將整顆瓜子吞了下去。「你……你說什麼?」
「我們跟著言大人也有半年了,就沒看過他對哪個姑娘有好臉色過,都是冷冷地板著臉。」
「去!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苗詠歡才不喜歡言劍辰對每個女孩都是笑臉迎人的,只要他對她好就好了,這表示她在他眼裡是特別的、獨受寵溺。
一時間忘了自己在別人眼裡是「男的」。
「我本來以為言大人看不上別的女人是嫌那些姑娘太平凡,畢竟他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比他差的大姑娘自是凡花一朵,入不了他的眼。」
「言劍辰很受姑娘家歡迎嗎?」苗詠歡不悅地直踢著腳底下的石板。
「這是當然,言大人不僅受姑娘們的歡迎,連男人也逃不開他的魅力,拿那個眼高於頂的江南第一大美人燕翦雲來說好了,她一看到言大人也是三魂七魄全沒了,甚至不惜寫情詩給他,明示對他的好感。」
「那言劍辰怎麼做?」
「怎麼做?什麼都沒做。」
「還好。」苗詠歡鬆了口氣。
「什麼還好!就是因為言大人什麼都沒做,才讓我們心裡犯疑。」趙擎忍不住大吼。
「你心裡犯疑,幹嘛一直看我?」看得她心裡直發毛。「難道趙大哥懷疑我什麼?」
被趙擎這麼一看,苗詠歡現在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她現在的身份是「男的」,在家裡當慣大小姐,早巳習慣別人對她的好並視為理所當然,也沒去深思言劍辰待她特別的用意。
「不是我懷疑你,而是言大人對你好得實在是太離譜了!再加上他不喜女色,你又是個男人,別人自然會想歪了。」
「趙大哥,你是在暗示我和言劍辰有斷袖之癖?」
遲鈍的苗詠歡這才覺得苗頭不對,只顧著逃家的她遇上言劍辰時,只慶幸有個不花錢的落腳處,不至於在外飄泊,卻也沒想到因此惹來一大堆誤會。
本以為女扮男裝的打扮萬無一失,誰知竟然遇上一個比天仙還美的男子,好死不死的,又和他共處一室地相處多日,再加上一堆沒事閒嗑牙的男人,她這下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是暗示,我只是擔心!再加上你又老是黏著言大人不放,你知不知道這件事大夥兒傳得多難聽?」
「怎麼說?」
「大家認為是你勾引言大人。」趙擎說得含蓄。
矛頭全指向苗詠歡的原因是因為言劍辰在這些人心中就如神祇般不可侵犯,他的形象完美得讓他們不敢褻瀆,在這裡多的是誓死保護言劍辰名譽的人,怎可能在背地說長道短地譭謗他?那可是以下犯上的罪名,重則砍頭的。
「這話是誰說的?」苗詠歡氣得全身發抖。
氣死人了!他們怎麼可以將她說成是個不知羞恥,主動勾引男人的蕩婦?不過,大話雖說了,也明白自己沒什麼立場,畢竟無時無刻吃言劍辰「豆腐」的人是她,而且還不知節制。
「你何必在乎是誰說的?」老實說,連趙擎也在心裡懷疑,只是他沒有說出口而已。
「告訴我是誰,我去將他的嘴縫起來!」
「那麼多人你縫也縫不完的,事關言大人的名譽,我已經嚴聲斥責底下的弟兄,要是再有一絲流言傳到我耳裡,我一律以『以下犯上』、『譭謗高官』的罪名嚴加處罰,絕不寬貸的。」
「謝謝。」
「大哥告訴你這件事無非是希望你知道嚴重性,可謂用心良苦,不只為了言大人,也為了你,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怎麼做。」
趙擎說完就走了,留下苗詠歡一個人想心事。
言劍辰真是一個有斷袖之癖的男子?他對她有什麼想法?對她好,真的只是因為她是「男的」?
不知為什麼,這想法竟讓苗詠歡有著莫名的心痛。
幾乎無法承受。
※※※
看著苗詠歡醉人的睡態,言劍辰歎了口氣。今天她不知道是怎麼了,看到他卻是一臉驚嚇,上床時還反常地往床裡縮,可是等她一睡著後,所有的防備全走了樣兒!翻個身兒,她「又」整個人縮在他懷裡了,睡得一如以往的香甜,像是找到今生最安適的懷抱似的。
他的眉擰得更緊了。
老實說,言劍辰實在搞不清楚苗詠歡的心態,她到底當自己是男是女?
若說她認為自己是「男的」,每天早上醒來、晚上睡覺時,不只言語挑逗他,還動手動腳,明目張膽地「輕薄」於他,不是擺明了對他有意思是什麼?一個「男人」竟對他一個鬚眉男子有興趣,她的心態就很可議了。
若她認為自己是「女的」,一個大姑娘家怎麼可能和一個男人同床而眠,而且表現得比他這個正常男人還「大方」?不怕他色心一起時對她怎樣嗎?
她大概天真得以為穿上男裝就沒人會知道她是女的吧?對男女之間一點也不以為意,大大方方地在他身上好奇地摸來摸去,把他當成什麼了?木頭人嗎?
言劍辰竟也搞不清自己在想什麼,他不是最恨別人將他當成女人,在他的容貌上大作文章嗎?而他,竟然由得她放肆?
他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再這樣下去,受不了的人是他。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慾望在半夜裡侵犯她,就是因慾求不滿,飢渴而死。
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那樣,輕易地撩撥起他的熱情,誘出他以為不存在卻潛藏在心底深處的柔情,而她這個始作俑者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事,還猶嫌不足地在一旁火上加油。
當初是誰說要讓她乖乖承認自己是女兒身,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她同榻而眠,一個「正經」的姑娘家遇到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定會抗拒,到時她的馬腳就會露出來了?
哪知道事與願違,非但目的沒達到,自己還惹來了一身腥!每天睡覺都得心驚膽戰的,擔心自己清白不保之外,還得為流竄在別館裡的風言風語傷神。
想出這個鬼主意的笨蛋是誰?啊?
是他自己!
言劍辰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外表並不是一無可取。看慣了他的外表,那些跟進跟出的捕快衙役們,並不覺得扮男裝的「苗永」有什麼不對勁。
這算是唯一的好處吧?
可是問題也來了!為了保護她不受其他人的騷擾,也為了讓她早日承認自己的身份,才會將她放在身邊;朝夕相處之後,他這個尊重女子——不給任何傾心於他的女子好臉色,免得她們一廂情願且自作多情纏上他——這樣的他竟然搖身一變,變成喜歡襲擊美少年的斷袖男子!
天可憐見!這話要真傳了出去,要是引來了那個「別有意圖」的人怎麼辦?他煩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看來他得換個方法,改守為攻,逼得她乖乖就範才是,任她這般肆無忌憚地「輕薄」於他,恁地把他言劍辰給瞧扁了。
※※※
「醒了?」言劍辰支著手,看著睡眼惺忪的苗詠歡。
「嗯?」揉著睡眼的她還迷迷糊糊的。
今天的言劍辰很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她卻又說不上來。從來只有她逗他的分,怎麼今天……
言劍辰不給苗詠歡反應、開口的時間,他做了件別人看來荒誕,自己卻心甘情願的事——
翻身將她壓在他身下,低頭吻住她。
苗詠歡的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確定並不是自己在作夢。對這個吻,她的好奇多於唇上所引發的燥熱;她知道以吻為誓代表什麼,但好奇得想探索更多,吻都是這般醉人、令人飄飄欲仙至渾然忘我的嗎?
她的心的確有著竊喜,畢竟她不討厭言劍辰,甚至還有一絲絲喜歡,他肯吻她是不是表示他也喜歡她?
「苗永。」言劍辰的低吟粗嘎且沙啞。
小小一句話卻將苗詠歡拉回現實,話語雖輕卻像一記響雷打在她的心上,由天堂打入地獄。
苗詠歡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吻她,她只知道一件事,她現在是個「男的」!
一個男人吻另一個男人,是何等的離經叛道、驚世駭俗?何況他們現在又躺在床上,兩個男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成何體統?
他到底當她是什麼?
吻她,又是吻住她最珍貴的唇。她是將出閣的大姑娘了,早在婚事訂下的那天,她母親將一些閨房的私密毫不保留地全告訴她;那唇,該是丈夫獨有的專享,被他給偷了去就算了,最可惡的是他竟當她是男的!
「我是男的耶!」苗詠歡推開他大叫,淚不由自主地滑下臉頰。
這個吻對她是苦澀多於甜蜜的。
後又驚恐地發現,不是她自己掙開言劍辰的懷抱,而是他認為夠了才放開她的。
「有什麼好緊張的?就因為你是『男的』我才親你,要是你是個姑娘家,怕不要一哭二鬧地逼我娶你,男的才好。」伸手接住她的珠淚,若有所思的。
「你……你……你變態!」
他竟然親吻一個「男人」?外面的傳言果然不假,言劍辰果然有斷袖之癖!這層認知讓苗詠歡從腳底一路竄麻到頭頂。
一想到言劍辰吻她是因為她是「男的」,她一顆沉淪的心,更痛了。
她希望言劍辰對她好,可是又不希望他是因為她是「男的」才有這特殊待遇,心裡矛盾得很。
「才下過親你一下,你就罵我變態,那你先前對我又搓又揉、又抱又摟的算什麼?」言劍辰側身看她,他還沒有下床的意思。
「我哪有對你又抱又摟的?」
「怎麼沒有?你每天睡著後不是硬擠到我懷裡,就是抱著我不放,我好不容易將你推離我身上,你翻個身後又黏上來了,不只是手,連腳都跨上來了。」
「怎麼可能?」
「你睡死了當然不知道了,要我再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夠了!住口!」她捂著耳朵大叫。
她現在知道自己的睡相有多糟,竟然糟到恬不知恥地抱著男人的胸膛!難怪她覺得這裡的木板床竟然比家裡的繡床舒服。
是不是因為這種無意間的「暗示」,才讓言劍辰覺得她和他是「同路人」?
她到底將自己逼至怎樣的絕境?
「你為什麼吻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
索性讓她誤會個徹底。
「喜歡我?」她又大叫,喜歡「男的」的她?!
「是啊,難道你不喜歡我嗎?」言劍辰笑著反問。
「不!不!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在聽到言劍辰親口說喜歡「他」時,她除了說「不」外,還能如何回應?事情怎會演變到這種可笑、脫序的局面?天啊!誰來告訴她該怎麼做?
「口是心非的傢伙。」他決定暫時先饒了她。「好了,該起床了,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忙。」
「我去打洗臉水了。」苗詠歡有氣無力地下了床,穿上外袍。
「等等,先替我更衣。」
「可是,你不是每次都是自己換衣服的嗎?」
在這之前言劍辰都是趁她出去打水不在時更衣,她一回來他早已穿好衣服,免去她不必要的尷尬。
「我改變主意了,我給你的工作實在太輕鬆了,已經有弟兄在抗議了。為了公平起見,我決定加重你的工作量,來,幫我脫衣服。」言劍辰決定這次無論如何絕對要堅持到底,不能因為她委屈的小臉就心軟得想放棄。
「這……」她遲疑了。
睡夢中抱著他的身體,和清醒著替他更衣是不一樣的,尤其在言劍辰的眼睛還灼灼地盯著她的情況下,教她怎麼下得了手?
「還不快動手?」他沉聲命令。
「是。」
「你閉著眼睛怎麼看得見?光用手摸能摸出個所以然嗎?」
「我這樣就可以了。」
閉著眼,摸了一陣後才發現,她這樣子在言劍辰胸前替他寬衣更曖昧,不得已只好將眼睛睜開,才張開眼,頭上就傳來言劍辰的悶笑聲,隨著起伏的胸膛飄入她的耳裡。
這天起,這兩個人的立場完全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