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喚聲嚇得她猶如驚弓之鳥,恐懼地回頭,看見是自己的主治醫生,讓她略鬆口氣。
「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醫生推了推鏡框。
「沒有,我……」她試著笑,卻平息不了心間的恐懼。「我腳受傷,今天拆線。」
「那你到這裡,是有事要問我嗎?」會這麼問,是因為一般外科門診和腦科門診不同棟。
「沒有,我只是剛好走過來,我要走了,再見。」她簡直像是落荒而逃,連頭都不敢回。
她是要來詢問醫生關於自己的症狀,可現在她不想知道,更不想問。
沒事的,她不需要自己嚇自己,她健忘很稀鬆平常,會失去方向是因為她方向感本來就不好,她脾氣不好,偶爾控制不了,那也是因為她撞到頭失憶之後才改變的那是後遺症,只是後遺症而已!
然而即使回到家,恐慌仍纏上許夕夏,她的手抖得嚴重,身體更是不自覺地抽顫。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打開電腦連結網站,顫著手,搜尋阿茲海默症,每個網頁對這個病症的介紹都差不多,不外是從健忘開始,然後失去方向感,對外界感到沮喪和恐懼,最終控制不了脾氣,然後——
許夕夏瞬間關掉所有索引視窗,瑟縮在椅子上,抖得無法自己。
突地,手機鈴聲響起,她嚇得尖叫出聲,回頭瞪著放在包包裡的手機,猶豫了下才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
「夕夏,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裡。」聽著他的聲音,她緩緩跪倒在床邊,無力地把臉埋在床上。
還好,還有他,他的聲音可以緩和她的恐懼,讓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聽出他的擔憂,她勉強地勾笑。「哪有,我是肚子餓了,正要吃飯。」
「這麼快就餓了?還沒十二點呢。」
「我回家時經過一家韓式料理店,忍不住買了一份拌飯回家。」她撒著謊,騙自己也騙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太可惜了,今天中午我有空,本來要找你一道吃飯的。」
她張口,卻硬生生忍住。「太可惜了,我現在要先開動了。」不行,現在要是碰頭,他一定會發現她的不對勁。
其實一切都還沒有確定,不急著先告訴他,她可以處理的,沒問題的。
「好吃嗎?」
「好好吃,你聞到了沒有?」她笑著,淚水卻掉得猝不及防。
「改天帶我去,我們一起品嚐。」
「好啊。」
「那我先去忙嘍。」
「慶至。」她忙喊著,還想再跟他說幾句話。
「嗯?」
她聽見那頭還有其他人的聲音,教她不由得吞下苦澀,硬聲說:「沒事,早點回家。」
「嗯,我會早點回家,期待你的大餐。」
「好。」
結束通話,她想起自己要挑戰第二次下廚,可是剛剛回家時她忘了買菜,而現在,她不想出門,因為怕又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若不找點事做,她覺得自己會被恐懼逼到崩潰。
想著,她決定工作,距離晴老大說的交稿日,剩下已經沒幾天了,她必須趕快工作。
然而一坐到電腦桌前,抓著滑鼠,她不知道要開哪個檔案。
不死心地瞪著電腦,按下開始,尋找程式列,可是,她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平日使用的軟體。
怎麼可能?這是她幾乎天天都會用到的軟體,怎麼可能會忘了在哪?
最終,好不容易在近期使用的檔案中找到畫了一半的圖,但她卻忘了要怎麼畫……瞪著只是半成品的圖,斗大的淚珠不自覺滑落。
她到底是怎麼了?
方慶至回到家中,大門未鎖,更沒有預料中的飯菜香迎接他,屋裡靜悄悄的,像是無人在。
「夕夏?」他喚著,走進房內,沒看見她,又走到隔壁房間,便見她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頭低垂著,像在沉思什麼。
他不由得蹲下身。「夕夏,怎麼了?」
當他的手輕撫上她的肩頭時,她狠頓了下,張大眼直瞅著他,而後才像是鬆口氣般出了聲。
「你怎麼回來了?」
方慶至直盼著她的反應。「夕夏,已經六點多了。」
「這麼晚了?」
「我才想問你,不是說要挑戰下廚嗎?」他看著電腦螢幕一片黑,早已進入休眠狀態。「是工作上遇到瓶頸嗎?」
「不是……」她撫著頭,覺得頭有點昏,沒有時間感。「對了,你不是說要打電話給我,怎麼沒打?」
「我打了。」
「哪有?我一直在等你電話耶。」
方慶至微皺起眉。「我十一點打給你,你跟我說你已經買了韓式拌飯,還說好下次要一起去吃。」
「哪有?」
「你的手機在哪?」
許夕夏原要指向包包,卻瞥見她的手機竟丟在床上,不禁楞住。
方慶至起身拿起手機,遞給她。「瞧,我有打電話給你。」
她怔忡著。「對,你有打電話給我」為什麼她忘了?
為什麼才七個鐘頭前的事,為什麼卻不記得了?
「夕夏,你怎麼了?」他蹲在她身邊,審視著她的表情。
她掀了幾次唇,勉強勾出笑意。「太累了,圖畫不好,有點挫折,所以睡了下,看樣子我是有點睡迷糊了。」
她隱約記得的是,她到過醫院,被掛在走廊上的海報給嚇到,回到家沒多久之後,她的時間就像是被暫停了一樣,一點記憶都沒有。
所以說,她是真的出問題了?
「真的?」方慶至蹙緊濃眉。
剛剛他進門時,看見她並沒有睡著,雙眼是睜開的……那畫面對他而言極為弔詭,但他不想說,怕嚇到她。
「對不起,我沒有煮晚餐,怎麼辦?」她撒嬌地環抱住他,想要轉移話題,但卻轉移不了內心的恐懼。
怎麼辦?如果到最後,她連他也忘了……他該怎麼辦?
她好怕,可是不知道要跟誰說。
方慶至回抱住她,想了下,勾笑道:「既然如此,你等我一下,我弄幾道簡單的菜,晚一點,我們再到賣場買幾樣菜吧。」
「好。」
「那我先把這個搞定好了。」她動著滑鼠,螢幕上出現她動也沒動的畫作。
「慢慢來,不要急。」他揉了揉她的頭,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耐到極限的淚水倉皇掉落。
她現在要怎麼做才好?
瞪著螢幕,她想起該怎麼作畫,拿起便利貼,趕緊將操作模式寫下,以防下次忘了。
寫著,不禁想到,那麼,如果她把他寫進本子裡,她忘了他之後再拿起看過,就會再把他記住?
忖著,她抽出架子上,出版社送給她的筆記本,開始寫下他的點點滴滴。
一字一句刻寫著關於他的事,好比他們高中相識,自畢業那年開始交往,八年後他向她求了婚,可她卻因車禍喪失記憶。
她突地頓住。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讓我一再傷害愛我的每一個人?」她的家人好友在她失憶後,皆用平常心對待她,讓她感受到溫暖,對未知的世界不再恐慌,而他更是體貼入微,一點一滴喚醒她的愛,可是現在……老天卻又要剝奪她的記憶。
為什麼?
如果這一次,她又再遺忘了深愛的他,那他……
垂眼看著筆記本裡刻畫的他,她在旁邊空白處開始添寫關於自己的愛情。
她用力地寫著,刻下她的心情,不讓自己遺忘,就算遺忘了,當她看到筆記本,一定會想起一切,不會再忘了他。「出去!附身在我身上的外星人,你快滾好不好!不要再消除我的記憶了,不要……」
她用力丟開筆,無助地低泣著。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她終於可以體會慶至的不服氣和不甘心!
「夕夏?」
方慶至聽見聲響衝了進房,就瞧她抱著頭低泣。
他一出現她就趕緊將筆記本闔上,撲進他懷裡。「好討厭,一直畫不好……」
「畫不好就慢慢來,還是稿期很趕?我幫你跟韶晴說一聲吧。」他鬆口氣,視線落在她丟在鍵盤上的筆記本。
她不擅文字,所以很少在筆記本上作記錄……到底她是真的遇到瓶頸了,還是她在隱瞞了什麼?
「不用了,我一定會畫好的。」從他懷裡探出頭,淚水已被她吞下,只留下撒嬌的甜笑。「你不可以跟她說,不然她會笑我。」
「我怕你太累。」他笑點著她的鼻子。
「不會。」
「既然畫不好,那就到廚房來幫我,有助於你下次挑戰。」他牽起她的手。
「好。」她勾笑。
她需要換個場景變換心情,她不要讓自己走進死胡同,事情還沒到最後,她不能自己嚇自己。
「走吧。」
他以笑安撫著她,但心裡藏著憂慮。
近中午時她說,她買了韓式拌飯,但他卻沒在家裡的回收袋中找到半個外賣的空盒……也許,明天他該撥空到醫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