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映裡現在只想趴在桌上看著透明玻璃外的景物,連店長的飲品推薦都不想聽。
陸榕深一走近要為映裡點單,他馬上說:「卡布奇諾,謝謝。」簡潔又快速,明顯的打發。
他現在沒心情,一點心情都沒有。只想什麼事都不做、什麼話都不說的趴在這裡,甚至沒注意到剛剛居然點了自己最討厭的咖啡。卡布奇諾是他妹妹喜歡的咖啡,常常在他耳邊念著企圖催眠他也似的。
外面的天氣也陰陰暗暗的,跟他的心情一樣。真是鬱悶斃了。
老師就算你會聽我說,但是你根本就不瞭解,家裡有個神經病的痛苦!…………這一句話裡就有兩個地方踩到他的痛處。
根本就不瞭解?神經病?映裡想起他以前高一時的一位同學,一個可憐的同學……
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如何,他行為舉止有些怪異,某些反應太過誇張,同學都不太喜歡和他打交道,言談之間也會嘲笑他、說他不正常,有人會「神經病、神經病!」或「瘋狗!」的叫他。當他反駁他不是神經病時,這麼笑他的人反而會哈哈大笑,他臉上就會出現憤恨不滿的表情。他還曾經因為這樣在學校裡和人打架,被記了幾次過,映裡那時覺得他的行為真的是滿奇怪的,雖不會刻意避著不理他,但也不會主動和他說話就是了。同學嘲笑他時,行事向來正義熱血的映裡也不會仗義執言什麼,有時還會忍不住附和著笑;雖然那時的自己從來就沒有惡意,但現在長大了想來,覺得以前的自己真麻木不該。後來聽說他持刀嚴重砍傷了他的爸爸,然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在課堂上,有個老師提起這個同學的事,看來一臉不屑的樣子說:「他早就該去看病了。」映裡知道那個老師指的是精神科,心突然涼了起來,好冷好冷。
在課堂上嘻笑、涼言涼語地說著別人的痛處,映裡第一次覺得人好可怕。那個老師當時的嘴臉,他一輩子都記得。
看什麼病?誰有病?用誰的標準來看算是有病?這真是愚蠢又可怕。用自以為是、其實是膚淺的眼光去評判別人,然後非常可笑的自認為正常而譏嘲那些他認為不正常的人,卻又莫名地害怕他們會以暴力傷害他……
舉止怪異…不正常…神經病…可怕…需要隔離。這是什麼定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大部分的人都這麼認為?隨著年紀、見歷的增長,看過愈來愈多因為不瞭解而錯誤對待所謂的「精神病患」的人,映裡只能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就是誤解比無知更可怕。
報紙不也常在報導嗎?精神病患持刀傷人、瘋漢砍人……郭映裡覺得這樣的用詞真是過分。
因為成長的過程中遇過這樣的人,而且對於自己當時的行為深深地感到抱歉,映裡在言行舉止上對於弱勢的人總是特別在意,而且在意過了頭;見到不公平的事件時,思想愈來愈傾向負面,變得有點憤世嫉俗。
可是他本人並沒有發覺。
太令人不愉快的事,反而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就因為這個老師這一句嘲笑的話、那樣的嘴臉深深的烙在他的腦海裡,郭映裡決定志願要成為輔導老師。
告訴自己,有一天當他為人師表時,絕對不可以對學生這般冷嘲熱諷、絕對不會這麼用別人的痛苦說笑取樂、絕對要盡自己的能力給每個彷徨的學生再往前踏步的力量……
老師就算你會聽我說,但是你根本就不瞭解,家裡有個神經病的痛苦!或許是吧。或許他真的不瞭解精神病患的痛苦,或許他真的不是一個好的輔導老師……
…………思緒已經墜入自暴自棄的無限迴圈裡,郭映裡自己卻沒察覺。
「您的卡布奇諾,請慢用。還有這盤水梨是附送的。」
陸榕深的聲音在頭上響起,把映裡從憂鬱到極點的漫想拉回現實世界。
「謝謝。」映裡點點頭。「啊!咖啡嗎……?」自己剛剛有點嗎?「是的,卡布奇諾。」陸榕深微笑著回答。
懷疑地看著桌上的東西再看看陸榕深。「……這個……我剛剛真的點了這個?」
「卡布奇諾,謝謝。」陸榕深倒帶回放著映裡剛剛說的話。
「唔……」嘴角抽搐。
映裡一聞到咖啡味就反胃。要不要再叫別的呢?還是算了吧,反正他來這裡只是想安靜的坐著而已。
「謝謝。真是謝謝你的水梨。」稍稍可以慰籍一下他已經夠鬱悶了又點錯飲料的心情。
「不客氣。快振作吧!」陸榕深微笑著說完話就轉身走了。
映裡呆了一下,陸榕深他剛剛說什麼?「快振作吧!」?看著陸榕深的背影,映裡嘴角微微上揚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心情不好時有這麼一個人能細心的察覺並且安慰自己,即使只說句「快振作吧!」,那種感覺還是好暖好暖的……
謝謝!心裡那個憂鬱的陰暗角落開始放晴。
那天之後,郭映裡把黎梅裙忘在輔導室裡的包包掛在輔導室的門把上,他要下班離開時再收進輔導室裡,想著她如果不好意思再進輔導室的話,這樣也是可以拿到她的背包。
然後背包不見了,映裡知道是她來拿走了;但是黎梅裙再也沒有來,和她出現時一樣的突然。
家裡***碎碎念愈來愈嚴重了。說兄弟姊妹都結婚了或是有約會的對象,就映裡一個人閒閒放在家裡沒人要、又沒有計劃進修,在家裡閒晃,她愈看愈覺得不順眼,說要幫他再找相親的對象,最好一天一個,把他整個暑假都塞得滿滿的。
映裡受不了,下班了也就不回家了,不是往「角落」跑,就是去泡圖書館,再不然就是搭公車半日游高雄。
就這樣暑假一轉眼已經過了一半多了。他的人生真是稍稍貧乏了點啊。
昨天去了「角落」,但是沒開。他記得很清楚昨天不是「角落」的公休日啊……
看著拉下的鐵門,有一種鬱悶的感覺在郭映裡心裡慢慢膨脹了起來。
還好今天再來,陸榕深開了店。不然他會覺得人生有點無趣吧!…………在漫漫暑假、***相親碎碎念再加上一堆無聊親友團的無聊關心轟炸裡。
什麼時候開始,這家店在他心裡已經有份量了呢?想想不過是家知道沒四個月的店而已啊!而陸榕深,更是相識不到兩個月的人呀……
但真的好喜歡這家店、好喜歡陸榕深哪!說不上來的感覺……那種讓人感覺很寧靜舒服的氣氛與氣質……
……「店長,我昨天來你沒有開店呢。」依舊是坐在櫃檯,和陸榕深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雖然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映裡還是覺得叫他店長好順口。
「我昨天有事。」陸榕深這麼說時,眼神變得非常陰暗。
「噢……」映裡低著頭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上次給你的那些茶葉你煮完了嗎?」陸榕深馬上換了個話題。
因為映裡很喜歡紅茶,陸榕深幾天前送了映裡一些非常好的大吉嶺茶葉。
「還夠煮一次,真的很好哦!我的小妹也很喜歡呢,謝謝!」
「我還有一些炒好的咖啡豆可以給你。你妹妹會喝咖啡吧?」
「嗯,她超喜歡咖啡的。每天都要,我覺得好可怕。」想到咖啡味,呃,想吐……
陸榕深皺著眉輕輕的笑了,不知道為什麼郭映裡這麼排斥咖啡味?他這家店可是標榜以賣重度烘焙咖啡和手工餅乾為主的呢,而郭映裡來他這裡卻從沒喝過、也討厭咖啡。
「你為什麼不喜歡咖啡?」陸榕深問他。
「以前讀書時要熬夜喝多了,現在聞到味道會怕。」
映裡不太好意思的笑笑,他知道陸榕深的店是以賣咖啡為主的。
陸榕深只笑著扯扯嘴角,換了另一個話題說:「你有放暑假吧?像學生一樣?」
「不用這麼強調跟學生一樣嘛……」映裡苦笑了一下。「我好悲慘,暑假在家都被我媽碎碎念著說我杵在家裡她看我沒有約會很不順眼呢!」
「那就去交一個女朋友吧,有暑假放很好啊。」
「我這半個暑假,早上去學校,下午來這裡或去泡圖書館,再不然就隨便坐輛公車來個高雄半日游……是啊,真是好。」映裡歎口氣點點頭。
「怎麼好像那種退休了沒事做的老頭?」陸榕深嘴角的笑擴大了點。
「是啊,三十年後的生活現在先預支一點。」戳戳放在他面前的餅乾。
陸榕深微笑看著那塊無辜的餅乾,再夾了一塊餡餅給映裡。「請你吃。」
「謝謝!」草莓耶!他喜歡!真正讓映裡高興的,並不是陸榕深送了他什麼,而是陸榕深願意送他什麼的這個心情。
暑假轉眼間過了三分之二,快開學了時黎梅裙又出現在輔導室裡。
她一進輔導室就哭了,讓映裡手足無措。折騰了半天才對映裡慢慢的說出她的痛苦。
在這幾個小時裡,映裡從以前在辦公室裡就有聽過的閒聊、及黎梅裙現在的話裡慢慢的拼湊出她的背景…………失職的父親和認為媳婦是別人家的所以不需要疼的祖父母,造成母親的精神緊繃。在精神極度不穩的母親教養下動輒得咎,所以時時敏感事事小心、情緒起伏大,說話時也斟酌再三。
映裡告訴梅裙,以後心裡受不了了想來輔導室就來。給了她手機號碼,要是週六日他沒來學校,梅裙也可以找得到他。
暑假裡盡可能梅裙的心理狀況穩定下來,然後再去找梅裙的媽媽談談…………這是映裡的盤算。
郭映裡以為情緒起伏頗大,非常會自我壓抑的黎梅裙是他需要花很多時間為她減壓的人。
但是他沒想到,黎梅裙的媽媽,才是後來真正讓他心力交瘁的核心人物。
最近常常有個二十幾歲的男人在街頭轉角往「角落」的方向探頭探腦的。
郭映裡注意到了,他想,難道是想搶劫所以先來佈陣觀察?但是也觀察太久了點吧?映裡這個禮拜來了三四次了都看得到他在外面躲躲藏藏的往裡面看,要搶早就搶了。而且真要搶劫,陸榕深的店也沒什麼好搶的吧?同樣的風險去搶超商,報酬率還比較高一點。
「店長,你知道外面有個人一直對你的店探頭探腦的嗎?」映裡忍不住跟陸榕深說了。
相識有幾個月了,映裡還是比較習慣叫他店長。
「前幾天就知道了,謝謝。」陸榕深連頭也沒抬,專心削著要給郭映裡的水梨。
「噢……」看他不在意,映裡也就沒多擔心什麼了。
映裡喜歡水梨,陸榕深看他大熱天的進店裡來有點熱得受不了的樣子,所以要是映裡點的茶飲和水梨味道有搭,就會切盤水梨送他。這已經成了習慣了。
剛開始映裡坐的櫃檯邊也會有別的客人,所以他也不好明白的謝謝陸榕深多送他一盤水梨,以免會有別的客人纏著陸榕深麻煩什麼。他知道陸榕深一身的氣質非常有客人緣。陸榕深待客雖非常有禮客氣卻淡漠,不喜歡別人對他探問私事或企圖攀他什麼關係。
所以當陸榕深送上一盤水梨,而一旁有其它客人時,映裡只微笑的對陸榕深短短的說句「謝謝!」而已。
陸榕深也能理解他的觀察入微而且喜歡他這樣的體貼。
幾次下來,陸榕深送上水梨,映裡高興的微笑點頭說謝謝,然後兩人視附近有無客人而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已經成了一種簡單的行為模式;或許,可以說是默契吧。
依然沒有談及私事,郭映裡和陸榕深只在雙方的底線外交集,細心的觀察對方的情況給予對方需要的體貼。
映裡喜歡這樣的模式。
但是也因為如此,所以他並沒有問、也不知道外頭那個他認為鬼鬼祟祟的男人到底是誰。
「你到底有何貴幹?」
陸榕深有點受不了這個男人這個禮拜來的探頭探腦,索性在一段店裡沒有客人的空擋走出來和這個男子挑明了說。
男子被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不知該說什麼。
「你這個禮拜在這裡探頭探腦的,到底有什麼事?」
「陸先生……」男子懦囁著。
這個人既然知道陸榕深的姓,顯然和陸榕深有點關係,不是映裡猜想的那種心存歹念的路人甲。
「幹嘛?」陸榕深說沒幾句開始不耐煩了。連詞也不修了,直接脫口而出。
他一點都不想再看到這些人!「我……我之前要提早去掃沛廉的墓時剛好有看到你也在,所以我突然想到……我只是想……」男子在陸榕深那冷得足以把他凍到北極去的眼神下,說話結結巴巴的。
「想什麼?」
「想看看沛廉以前說的夢想而已!」鼓起勇氣把它一口氣說完。
陸榕深冷冷的看了他幾秒。沛廉人已經不在了,他現在來有什麼意義嗎?「你看到了,看了整個禮拜了,可以請回了。」
然後兩個人都不動。
陸榕深要親眼看到這個人轉身,滾出他的視線外後他才會回店裡去。
男子的視線在冷冷的陸榕深和眼前的「角落」之間流轉,無意離去,神情複雜。
「我說,你看到了,可以……請走了!」
陸榕深勉強才嚥下「可以滾了」,換了一個比較有禮的修詞。
「陸先生……」男子又開口說話了,換來陸榕深非常不耐的一瞪。
「我現在……其實可以理解沛廉為什麼當初選擇你而放棄我們了。」他看著眼前的「角落」,眼神迷離。
「因為你才是真的可以陪他一起走的人。反而……是我們絆住他……我真的覺得很抱歉…………」他直直的看著陸榕深,艱難的扯著笑臉。
兩人之間安靜了許久,陸榕深才緩緩開口:「去跟沛廉說吧!再去他的墓前跟他說,他會想聽的。」
意思是陸榕深不想聽,因為這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陸先生……」
「我認為你想說的話對我來說都沒什麼意義,不是沛廉所說的話我全都不想聽。你請回吧!別在這裡探頭探腦的,我的客人都覺得你很奇怪了。」他的耐性真的快揮發完了!男子看了陸榕深幾秒,向他點個頭靜靜的轉身,走了。
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陸榕深想起韓沛廉,他病死的沛廉……
太相似,不愧是兄弟,背影幾乎一模一樣。雖然沛廉已經走了好多年,但是在他腦海裡的印象還是這麼的鮮明。
猛地閉上眼,不想再看。太痛心的回憶……
感覺到一旁好像有人,陸榕深冷眼一掃,看到一個人影…………「郭映裡!」看不出來他喜歡偷窺!「嘿!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映裡從一旁非常尷尬的走出來。
陸榕深只是冷冷的回過頭,走回「角落」不理他。
郭映裡感覺得到陸榕深現在非常不悅,雖然應該不是因為他,但還是乖乖的不說話跟在他後面走進「角落」。
似乎聽到了不應該聽到的事情……佩蓮?墓前?聽來真是有點驚涑呢……
佩蓮是陸榕深很重視的人嗎?已經不在人世了嗎?陸榕深在不是公休日的日子裡休業沒有開店讓映裡撲個空的那天,就是去掃她的墓嗎?映裡的心突然有點疼……
進了店裡,陸榕深轉過頭來向著映裡說:「歡迎光臨。」
一貫的職業笑容,郭映裡不喜歡這樣。
「店長,我真的沒有意思要偷聽什麼的……」
陸榕深靜靜的看了映裡一下,面帶微笑的說:「我知道。」
雖然是微笑,卻讓映裡的心覺得有點冷。抓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有點沮喪的想趴在桌上。心情一不好就想趴在桌上是他的習慣。
「請問今天想點什麼呢?」
映裡的心情更差了,因為陸榕深用了「請問」…………從他開始習慣送水梨給映裡後就沒再用過的職業用語。
「熏衣草奶茶,謝謝。」愈來愈想趴在桌上了……
「好的,馬上來。」
映裡看著陸榕深轉過頭去拿茶葉的背影,想著自己剛剛在街頭轉角處不小心聽到的話。
他真的是無心的,並非想探知陸榕深的私事。從停滿機車的人行道上要右轉,就看到陸榕深一臉非常不高興的樣子和那個之前在探頭探腦的男子在一起,覺得就這樣走過去不太好,所以才縮回來在轉角處等他們說完嘛……
「那個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的弟弟。」
陸榕深低頭在煮茶時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映裡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噢……」映裡聽著,覺得這句話好像有哪裡奇怪了點?但是想不出來。
「我還以為他是想搶劫什麼的,先來探門路的。」
「我這家店其實也沒什麼好搶的。」陸榕深以為映裡在說笑,輕輕的笑了一下。
映裡只是傻傻的笑著搖搖頭,想告訴陸榕深他並不是在說笑。
等著茶悶好的這段時間,陸榕深削了一顆水梨給映裡。
映裡輕輕的點頭說「謝謝!」感覺又回到了之前,店長應該心裡不氣了吧?「你剛剛聽不懂我的話嗎?」
陸榕深突然直直的看著映裡說。
「什麼?」
「那個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的弟弟。」
「噢,你剛剛說了啊!」映裡有點搞不太清楚陸榕深到底想說什麼?已經聽到了嘛!為什麼還要再說一次呢?就是以前的男…………男什麼?男朋友?男朋友?
映裡克制不住驚訝的抬頭看了陸榕深一眼。
「男·朋·友。」陸榕深直直的看著映裡,微笑著一字一字清楚說。
映裡眨眨眼,腦子裡在消化剛剛聽進去的話。感覺上非常難以理解的樣子。
以前的「男」朋友?表示說陸榕深是同志嗎?喜歡男人嗎?難怪他對那些明示暗示對他有好感的女客都沒什麼反應、難怪他相對的對自己比較好,原來他……
等等、等等!不對!這根本就不是可以一直等於下來的狀況嘛!就算陸榕深真的喜歡男人,那又怎麼樣?
他何必要這麼驚訝呢?那是陸榕深他自己的人生不是嗎?又為什麼他想到陸榕深對那些女客人的態度和相對於自己的一比較之下,馬上就覺得陸榕深「難怪」對自己比較好呢?這太可笑了!郭映裡覺得自己剛剛一連串的想法實在太可笑了。
馬上冷靜了下來,努力讓表情不僵硬、強迫自己微笑著說:「噢,我知道了。」
原來那個人不叫「佩蓮」啊,剛剛聽到時還以為是個女孩子的名字,原來不是……
「不會覺得怪怪的嗎?」陸榕深還記著映裡那天在手機裡對威凱說的話。
「啊?什麼?」郭映裡在胡思亂想陸榕深以前情人的名字到底怎麼寫,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陸榕深現在的樣子好奇怪;一反平日的淡漠,有點咄咄逼人的感覺。
「我說,這樣的話,和我說話你不會覺得怪怪的嗎?不自在?」
「……」映裡看了陸榕深一眼,覺得他現在的眼神真的很冷。但是他真的不懂陸榕深到底在想什麼?陸榕深不像郭映裡的那些學生,照著映裡對他那淺淺的瞭解,他應該是個自我、不太理會別人對他評判什麼的人才是,怎麼會問映裡他的感覺呢?陸榕深會在意嗎?「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你自己喜歡不就好了嗎?」映裡有點納悶的回答。
「我不是你的學生吧?」
意思是,少說這種公式回復。
映裡真的糊塗了。
看著陸榕深鏡邊眼鏡下冷冷的眼神,他不懂?陸榕深為什麼感覺上有點生氣的樣子?「你為什麼生氣?」
映裡覺得在這種氣氛下,他面前的那盤水梨都快結凍了。
「你認為我在生氣?」
「我是這麼覺得的沒錯。」郭映裡突然覺得自己好勇敢。
陸榕深瞇起了眼,想了一下…………「是,我是在生氣,對不起。」
想到以前被別人怎麼對待的情形而生氣。把氣出在無辜的郭映裡身上,想看他知道實情後驚嚇的樣子,自己真是幼稚!映裡只是傻傻的看著陸榕深,反應不過來。
「熏衣草奶茶,請慢用。」陸榕深轉過頭端上了映裡剛剛點的茶飲。
「謝謝。」
在櫃檯邊,映裡喝著茶、陸榕深低頭清理手邊的器皿,感覺上剛剛所說的話題已經結束了,眼前這盤無辜的水梨稍稍解凍了一下。
「我剛剛有點失控,對不起。」陸榕深又再開口。
映裡慢慢的點點頭,有點不太瞭解,「你剛剛說過了啊……」指的是對不起這三個字。
陸榕深輕輕的笑了,郭映裡真是少一根筋啊!自己剛剛變成他的出氣筒也不生氣?還是根本他就沒有意識到自己被陸榕深拿來出氣了?其實有點後悔剛剛跟郭映裡說的話哪……他並無意讓映裡知道的。
「你會很在意嗎?」映裡突然這麼說,沒頭沒尾的。
「什麼?」
「那個……」映裡不知該怎麼措詞,手指隨便往外指了指,「就是別人的看法……」
陸榕深會意到了他想問的是什麼了。「不會!」搖著頭,明快簡潔。
「噢。」映裡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心裡想著陸榕深既然不在意,那剛剛怎麼又會問他的感覺呢?「只是我不喜歡你剛剛說的那句話。」
「什麼?」哪句話?「就是『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只要是你喜歡不就好了嗎?』這一句。」
「為什麼?」真傷心!陸榕深不語了,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的焦距看來拉的頗遠。映裡也不吵他,靜靜的喝著茶等他自己開口。
「因為不是『我喜歡就好了』這樣吧……」陸榕深慢慢的說著。
安靜了一下,映裡以為陸榕深還會再開口說什麼,但是沒有,於是他開口了。
「店長,或許……或許別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你吧,但是其實別人的怪異眼神是沒有什麼好在意的!就好像你一個人在那種都是情人、雙雙對對的高級餐廳裡吃飯一樣,一個人的就好顯眼,別人會忍不住多看你一眼。就像那種情況一樣,其實他們是沒有什麼惡意的,就只是覺得怪怪的所以忍不住多看一眼這樣而已……」
映裡非常認真的說,聽得陸榕深也忍不住坐的直直的了。
「就是這樣子而已,別人的目光有沒有惡意比較重要,感覺怪不怪不會是重點的,是不是?」
陸榕深看著郭映裡,忍不住笑了。
誰跟你說這個啊!他心裡憂鬱的才不是這個呢!他陸榕深會是那種在意別人目光的人嗎?根本不是。不過映裡說得這麼認真的樣子,陸榕深真是感動。
「那你呢?會不會怕我愛上你?」
映裡傻了一下,然後皺眉苦笑。「店長,你這個笑話有點難笑。」
映裡知道一般人聽到同性朋友是同性戀時的反應是什麼…………就是怕他們「愛上」自己,會覺得無措、恐慌、不知怎麼應對……
「下次要是有人這麼白癡,你就告訴他們:『本人我也是有選擇、有品位的!』」映裡握著拳頭有點激動的告訴陸榕深。
雖然有點心虛,因為剛剛自己馬上就聯想到了陸榕深為什麼相對於其它女客,對自己「特別好」?但是郭映裡並沒有這麼「看得起自己」就是了。
陸榕深高興的笑了,郭映裡真是可愛啊……
善解人意,有些事不需明說他就懂了。不過要是告訴映裡說他可愛,他大概會不高興吧!「那他們會惱羞成怒。」嘲笑一下那些映裡口中的、自己曾親身遇過的「白癡」。
「恩……沒關係!這樣就能襯托出我們有容乃大。」映裡叉起一塊水梨笑著說。
雖然映裡剛剛不小心的就想著陸榕深「難怪」對自己比較好,但是並不會惱羞成怒,所以他並不算列於自己口中的「白癡」之流的等級……映裡自己偷偷地慶幸了一下。
午後三時,只有郭映裡一個客人,陸榕深一個店長兼店員的「角落」,陽光灑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