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比一盤嗎?」韓影問,語氣仍是悠然自得的。
洛櫻瞪著他,真不明白他怎會如此心血來潮。
通常用完晚餐後,便是他開始工作的時間,他從不與她多聊,從不偷懶片刻,總是立刻拾級上書房去。
而今晚,在閒閒喝完一杯咖啡後,他竟提議與她下一盤西洋棋!
「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下西洋棋……」她微微猶豫著。
「沒關係,就算不會也無妨,我可以教你。」
「你要教我?」她更驚訝了,「可是……你今晚不必工作嗎?」
「隨它去吧。」他不以為意,「我今天沒有心情寫。」
「你的進度可以嗎?華克先生今天早上還打電話來問你新作的進展。」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揚起一道眉,「這是一個秘書給她老闆的警告嗎?要他最好別偷懶?」
她雙頰驀地一紅,「不是的,只是……」
「陪我玩一盤吧。」他截斷她,語音沙啞,緊盯她的眼眸若有所盼。
她心跳了跳,不由自主地點頭。
「很好。」他滿意於她的反應,「我們換個地方吧。」
☆☆☆
「沒想到你的棋藝還不錯嘛。」
半小時後,當兩人在涼爽舒適的休閒室內,就著乳白色絨毛地毯上一張小小棋桌下完一盤後,韓影揚起頭,語氣不無訝異。
那對炯炯黑眸燦亮亮地圈住洛櫻,毫不避諱讚賞。
她不覺有些臉熱,「還好,我也沒想到自己原來真的會玩西洋棋。」
「豈止會玩,還是此中高手呢。」他微微一笑,「下一盤可不能再讓你了。」
「你的意思是——剛剛那盤是你讓我的?」
「不服氣嗎?」
她沉吟一會兒,輕咬嫣紅下唇,終於低低吐出一句,「我不必你讓。」語氣雖仍是一貫的溫和,卻添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倔強。
他眸光一閃。
她感受到他異樣的眼神,秀眉一蹙,「怎麼了?」
「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面。」
「哪一面?」
「我還以為你與世無爭呢。」他淡淡微笑,「原來你也有好強的一面。」
她聞言一愣,半晌,面上抹上不豫之色,「對不起,我——」
他迅速伸手,掩住了她剛剛出口的歉意,幽邃的眼眸鎖住她,「不必道歉。」
她的面頰更燒了,被他溫熱的掌心覆住的柔唇更是不由自主地發燙,幽幽地回凝他。
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移開了手,像解除了魔咒,令她神智也驀地一醒,跟著低垂眼瞼。
「你一定不喜歡女人太好強吧,男人都希望女人溫柔一點……」她期期艾艾地,連自己也弄不清在說些什麼。
「我喜歡好強的女人。」他截住她,語氣微帶粗魯,「比起那種唯唯諾諾的女人,我更欣賞有主見一點的女人。」
她身子倏地一顫,不禁低回星眸,悄悄自眼瞼下偷窺他。
他說這話——可是別有深意?
她還來不及思索出更深一層的含意,他悠然的語音己繼續,「尤其下棋的時候,我喜歡旗鼓相當的對手。」
他不過是在談下棋的事啊。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洛櫻悄悄咬了咬牙,在心底斥責自己,一面收拾著亂了頻率的呼吸。
「來吧,再與我下一盤,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能耐。」
他下了戰帖,而她也毫不猶豫地接下,兩人重新擺過棋盤,又是一陣利落迅速地廝殺。
一直到他的騎士逼近了她護衛著國王的城堡,整局棋勢才終於一緩。
她抿緊唇,面色凝重地看著棋盤上陷入十分不利境地的己方棋子,纖長的食指尖只著艷麗的紅唇,陷入長考。
他也不打擾她,由著她專心思量。
只是,他一雙子夜黑眸也忍不住一個勁兒地緊盯著她,不願放過一絲絲浮現她嬌美容顏的神態。
他極愛看她,不論是她心情愉悅時,那清麗容顏上忽地綻放的燦燦光彩,或是猶豫不決時,咬唇凝思的模樣,還有偶爾羞澀的時候,秀顏飛起的漂亮紅雲。
他更愛看那極少出現,卻掩飾不了的小小倔強。
而她現在抿著唇,凝重而專心的深思模樣,更深深牽引著他的心。
他喜歡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是實話,不論是下棋或其他方面,甚至愛情與婚姻……
他倏地一凜,甩了甩頭,不願再想。
而洛櫻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在一陣長考後忽地面色一亮,「有了,就這麼辦。」她興高采烈地,一面在棋盤上移動了白色皇后。
韓影禁不住一愣。
「怎麼樣?這步棋下得妙吧。」她瞥了一眼他錯愕的表情,微笑燦燦。
確實是一步好棋,好得連他也料想不到。
想不到她會用這種方法來挽救頹勢,甚至還為自己創造了另一波攻勢。
這下換他陷入困境了。
正思索著,史蒂芬高瘦的身影飄然出現,端著盛著一瓶上等紅酒與兩隻水晶杯的銀質餐盤。
「啊,史蒂芬,你來了。」洛櫻抬頭,朝老人送去一朵燦爛的微笑。
韓影卻連頭也不抬,一徑望著棋盤沉思。
她悄悄對老執事比了個手勢,以嘴形無聲地說道:「他陷入苦戰中了。」
老執事揚揚眉,頗覺不可思議。
從不曾見過韓先生為什麼事情傷腦筋,他一向是胸有成竹的,不是嗎?
洛櫻的棋藝讓他陷入了苦戰?這未免太……
他一面想著,一面打開酒瓶,為兩人各斟了一杯。
洛櫻微笑接過,右手晃了晃酒杯,聞了聞酒香,玫瑰舌尖跟著淺啜一口。「好酒。」她讚賞著,「不酸不澀,味道正好。」
「這是八二年分,法國波爾多地區最好的酒廠出產的。」
「是嗎?」她深吸一口氣,「難怪味道這麼好。」
「喜歡的話就多喝點。」史蒂芬和藹朝她一笑,留下杯盤後便靜悄悄離去。
「我會的。」洛櫻點頭,目送老執事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口,她才轉回眸光對著韓影,後者仍舊不發一語,靜靜沉思著。她凝思兩秒,忽地從盤中取過另一杯紅酒,遞向他鼻尖。「先喝一點吧,喝完了再想不遲。」
他沒回應,英挺的劍眉蹙著,過了兩秒,容色驀地一霽。
洛櫻張大眼,瞪著他瀟灑地自另一方召來另一名騎士,瞬間又扭轉乾坤。
待戰況改變後,他方抬起頭,接過她遞來的紅酒,閒閒飲啜一口。
「怎麼會?」洛櫻瞪著棋盤,簡直不敢相信。
「慢慢想吧。」韓影慢條斯理地說,似乎有意回應她方纔的言語,「喝完這杯再下也行。」
她倏地揚眸,秀眉微擰。
那直直射向他的眸光似乎微微慍怒。
他毫不介意,逕自啜著紅酒。
不數秒,她彷彿放棄瞪他了,眸光回凝棋盤,咬唇深思著。
她愈想,那細白的貝齒咬得紅唇愈緊,秀美的容顏色澤愈蒼白。
終於,她閉了閉眸,長長吐息,「我輸了。」這低低一句,像是極不甘願,又像忍不住服氣。
那燦亮的星眸凝住他,交爍著複雜的神采。
「你嬴了。」她菱形唇畔逐漸揚起一個美好的弧度。
他呼吸驀地一梗,漆幽黑眸瞪著她,心臟一陣拉扯。
接著,不知哪來的衝動攫住了他,他忽地傾身向前,薄銳的方唇印上她的額。
她沒有迴避——毋寧說是僵凝在原地——燦麗美眸直直瞪著他。
「閉上眼。」他低聲命令,語音沙啞。
她沒回應,依舊直愣愣地瞪著他。
他歎了口氣,放下水晶杯,右手輕輕覆上她眼瞼,替她掩落。「閉上。」他低啞地道,左手則推開阻擋兩人的迷你棋桌,一把將她拉入懷裡。
溫熱的方唇,緩緩地接近她,然後,試探性地碰了碰她的鼻尖。
扣在她指間的水晶杯忽地翻落,迅速在白色絲料長裙邊印染一片葡萄紅。
但洛櫻毫無所覺,所有的感官全集中於韓影在她鼻翼蜻蜓點水般的輕觸。
他彷彿在猶豫些什麼,方唇遲疑著,黑眸幽幽鎖住她,深處燃著輝亮火苗。
他彷彿極度渴盼她的唇,卻又不敢真正印上,怔怔地、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她無法忍受那樣的眼神,柔荑主動撫上他的頰,而且,還是灼傷的那半邊,沿著凹凸不平的疤痕輕輕游移著。
他僵著,一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在那一刻乍然中止。
「吻我。」她柔柔地、輕輕地在他唇邊吐著芬芳蘭氣。
他沒反應,仍舊一動也不動。
這回輪到她歎氣了,幽幽地、深深地歎息。美眸定定凝睇他,她的玉手隨之揚起,溫柔捧住他臉龐,眼瞼一掩,輕輕印上他的唇。
微微濕潤的櫻唇沾染了紅酒的芬芳,醺人欲醉。
韓影低吟一聲,「這是你自找的。」他忽地將她更加納入懷裡,兩瓣唇用力揉擦著,森亮的牙齒撬開了她的唇,舌尖探入她口腔,捲繞、吸吮、挑逗著她。
她輕輕喘息,雙手不知不覺環住他頸項,本能地將他的頭更壓向自己。
他亦毫不客氣,方唇一落,烙上她細膩修長的頸部,在鎖骨附近半戲譴地咬嚙著。
她倒抽一口氣,嬌軀一顫。
他感覺到她的震顫,嘴角不覺揚起淡淡微笑,左手更加摟緊她,右手則不安分地爬上她胸前,解著她白色衣襟。
「不……不可以。」她喘息著,潔白的小手壓住了他黝黑的大手。
「可以。」他說,繼續解著衣扣。
「不行……」她搖著頭,掙扎於激情與理智之間,「不可以……」
「洛櫻,別拒絕我。」他低低地道,忽地含住她細緻的耳垂,「別……」
「啊……」她驀地激烈戰慄,不覺扭動起嬌軀。
為什麼是耳垂?他怎麼可以碰她的耳垂?怎能以那種方式吻她?她受不了啊,受不了的……
洛櫻深深吸氣,拼盡了全身每一分力氣,尋出了腦中每一絲理智,好不容易張開雙臂用力推開他,分開了兩人皆是滾熱發燙、緊緊相貼的身軀。
韓影瞪著她,黑眸依然燃著不易撲滅的慾火,熊熊烈烈,灼得洛櫻一顆心陣陣抽緊。
她凝望他許久,直到氤氳在眸中的霧氣逐漸散去。「對、對不起……」
「為什麼?」他語音瘖啞。
她答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他皺眉,「洛櫻……」
「對不起!」她忽地低喊一聲,避開了他再次試圖靠近的身子,倉皇起身,踉踉蹌蹌地逃出休閒室。
留下韓影瞪著她消失處,面色陰暗。
☆☆☆
差一點,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她便會屈服於他性感的魅力下,便會與他在休息室內那張來自土耳其的絨毛地毯上瘋狂繾綣,纏綿做愛。
只差那麼一點點啊。
洛櫻閉上眸,身子忽地一軟,滑靠在方才匆忙帶上的門扉上。
她的理智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嗎?只要他稍稍引逗,全身便燃起了激情熾火,瞬間滾燙血流,急奔於四肢百骸。
一開始,當他對兩人的親密還抱持著猶豫不決的態度時,是她主動挑起他情慾的,沒料到才過了不到一分鐘,控制不住的人成了她自己。
這怎麼能呢?她扮演的明明是一個引誘者的角色啊,怎麼反被引誘了呢?
她怎能那麼迅速便沉迷於他的熱吻中,一絲理智不存,甚至在他的唇吻住她耳垂時,還忍不住全身激烈的戰慄?
那真的是戰慄啊,從頭到腳,每一根骨頭、每一個細胞,都深深地震動不已。
為什麼偏偏是耳垂呢?為什麼他能如此輕易便挑起她的性感點?
天啊。
洛櫻用力地甩甩頭,拼了命想讓腦海紛亂的思潮平靜下來,深深呼吸著,抑制零碎的氣息。
終於,她拾回了一絲絲鎮定,雙手撐地,站起軟弱的身子。
她這樣是不成的。如果只是他的吻便令她失魂落魄至此,她又怎能達成前來這座深山別苑的目的呢?
她得鎮定點。
否則怎能做他旗鼓相當的對手?
一念及此,她紅潤的唇畔忽地蕩漾微微詭譎的笑紋。
他要個對手,不是嗎?她便是他的對手!是特地前來挑戰他的對手。
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在這場鬥爭中失利,她必須非常非常小心,絕對不能對他動了真情。
絕對不能。
☆☆☆
她不是天使,不是上天因為憐他,派來拯救他的善良天使。
她是復仇女神,最執拗、最冷酷的復仇女神,特地前來毀滅他的。
她要毀滅他,他的事業、他的人生、他的性命,徹徹底底,完完全全。
他可會猜到?
「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電腦螢幕上傳來一行閃亮的字幕,刺激洛櫻的眼眸。
「不是很順利。」她利落地敲著鍵盤,「我還在查。」
「他真的半邊臉毀容嗎?」
「真的。」
「半邊臉毀容,又主動放棄了在台灣的事業……莫非真是因為良心不安?」
她沒有回應。
「你說,會不會真是他設計殺了自己的妻子?」
「可能。」
「但這也說不通啊。如果兩年前那件事真是他主導的,為什麼他要覺得愧疚?他大可以吃下從老婆那裡繼承來的趙氏企業股份,繼續在商場上翻雲覆雨。」
「我不知道。」敲著鍵盤的手指僵硬,「我會查出真相。」
「如果真是他做的,你打算怎麼辦?」
她停頓兩秒,「殺人要償命,就是這樣。」
「是嗎?殺人償命?不心疼?」
她蹙眉,跟著回應一串流利文字,「我為什麼要心疼?」
「你敢說自己一點也沒被他吸引?」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沒有最好了……我可不希望你左右為難。」
她緊緊握住雙拳,用力到指節泛白,好不容易方攤開手,重新敲打鍵盤,「這你可以放心,我不會的。」
宣告完畢,她立刻離線,毫不遲疑。
但這樣的動作依舊太慢,當她轉過身,一道黑色修長的人影驀然落入眼瞳時,她差點驚叫出聲。
她迅速忍住。
但他仍然察覺了她的震驚,「嚇一跳嗎?」
「不,只是……」她吶吶地,心跳狂亂,悄悄握緊雙拳。
「打字?」他問,一面移動著挺拔的身子朝她走來,「看你有一下沒一下的,跟人Talk嗎?」語氣像是漫不經心,但望定她的眼眸卻是深刻逼人。
「嗯,太無聊了所以上線找人聊天。」她強自鎮定,極力不使語音發顫。
「是嗎?」他隨意一問。
「是。」她點點頭,低回星眸,「你不是應該在睡覺嗎?」
他應該在臥房的,不該在這時候出現在書房。白天一向是她的工作時間,由她來使用這間書房,為什麼他會突如其來出現?
莫非他已經開始懷疑什麼?
「我睡不著。」他簡單地回答,臉龐低垂,居高臨下俯視她。
為什麼要這樣看她?那樣深刻幽微的眼神有什麼含意?
洛櫻發著顫,心臟有一下沒一下地跳,眼皮也不聽話地顫動著。
「你在發抖。」他望著她,突如其來一句。
「什、什麼?」
「你在發抖。」他沉聲重複,雙手覆上她肩頭,緊緊握著。
她直覺想躲開入卻命令自己凝定不動,「沒有啊。」
他深深望著她,沒有反駁,只是微微地揚起嘴角。
那樣的笑容自然不懷好意,她咬著下唇,靜待他揭破她的謊言。
但他卻沒那麼做,雲淡風輕地吐出一句,「知道嗎?這棟房子後頭的山頂視野很好,風景很漂亮。」
「是嗎?」她蹙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去野餐好嗎?」
「野餐?」
「外頭陽光普照,天高氣爽,不覺得這樣的天氣就該到戶外走走嗎?」
☆☆☆
他說得對。戶外陽光燦爛,蔚藍的天襯著翠綠的丘陵,確實是明媚的好風光。
這樣的天氣是很適合出來走走。洛櫻揚首,瞇眼望著遠方,陰霾的心情不覺逐漸明朗。
身旁的人忽然握住她的手。
洛櫻一驚,眸光跟著瞥落,瞪著那只緊緊扣住她潔白玉手的黝黑大手。
厚實的掌心傳來和暖的溫度,緩緩沁入她肌膚,凝成一束溫熱,流遍她四肢百骸。
而她一顆心,不規則地律動著。
這是怎麼回事?方才在書房她對他明明還有些懼意啊,為什麼現今如此輕易便轉成單純的溫暖、單純的安全感?
只是簡單的一個牽手動作,便對她有如許大的影響力?
「累嗎?」他彷彿沒感覺到她的異樣,牽著她手爬著山路,轉頭瞥了她一眼,「你的臉都紅了。才這麼一點點路就不行了啊?」
他嘲弄著她,以為她體力不堪,她卻不敢辯稱。
總不能告訴他她之所以臉紅,是因為他牽了她的手吧。
她沒敢朝他瞥去一眼,逕自低著頭,任他帶領自己前進。
直到他倆終於登上山巔。
涼風習習,揚起她鬢邊柔髮,在耳邊迴旋飛舞,偶爾拂過眉目,擾亂她的視野。
她抬手想撥去,卻有另一隻手搶先一步。
她僵凝著,任由他的手收集她凌亂的髮絲,溫柔地捲放在她耳後。
她不敢動,連呼吸也不敢稍稍重了,低垂著眼瞼,屏氣凝神。
他在看她,她知道,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兩束灼熱的目光,卻無論如何不敢抬起眼眸確認。
「真美。」頭頂忽地傳來沙嗄一句。
她一愣,眼瞼不覺一揚,「什麼?」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
她不該問的,更不該冒險看他。那燃燒著兩簇火焰的黑眸充滿深意,她該如何面對呢?
「你啊。」他微微一笑,「真美。」
她發著燒,撇過頭,跟著移開與他過分接近的身軀。打開他放在草地上的籐編野餐籃,她一樣一樣取出裡面的東西來。
首先,是一張明亮的鵝黃色蓋布,接著有銀質的刀叉、餐盤、玻璃杯,可口的火腿三明治、煙熏培根、蔬菜沙拉、冷肉、水果,還有一瓶上好的紅酒。
肯定是史蒂芬特地為她準備的。
洛櫻看著紅酒酒瓶標示的年分與產地,會心一笑。
這正是那晚在書房裡她讚賞不已的紅酒。
想起那晚,兩人相擁熱吻的畫面不知不覺跟著浮上腦海,洛櫻咬唇,才剛涼了一點的頰畔再度溫熱。
她甩甩頭,「你餓了嗎?」語聲是故做輕快的高昂,「爬了那麼一大段山路,我可真餓了。」
「所以我就說你體力差嘛。」昂然的身軀在她面前造成陰影。
「是啊,我承認,可以了吧。」她咬著牙,「你究竟吃不吃?」
「當然。」他迅速應道,理所當然地坐下,正對著她,嘴角還噙著淺笑,「雖然我真正想吃的不是這些。」
「那你想吃什麼?」
「你說呢?」
她愕然揚首,怔怔瞪住他。
這是——調笑?他也有這樣的一面?
她一直以為他個性陰暗冷冽、善譏喜諷,原來他也會開這種玩笑?他也會和一個女人這樣不正經地說話?
「為什麼這樣看我?」
「啊。」她警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低頭,雙手繼續忙碌,「沒什麼。」
她只是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從不曾真正瞭解他一分一毫。
「說說你的興趣吧。」
「興趣?」
「除了下棋,你總有其他的娛樂活動吧。」
「我喜歡下棋。」他微微一笑。
「還有呢?」
「聽音樂。」
「爵士、古典、流行?」
「古典。」
「國民樂派、浪漫派、印象派?」
「國民樂派。」
「最喜歡誰的作品?」
「都喜歡。德弗札克、荀白克,史麥塔納的莫爾島河尤其動聽。」
「莫爾島河啊。」她點點頭,恍若陷入深思。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問著,笑望著她。
她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方才一連串的問題似乎太咄咄逼人了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如此,只是……」
「只是什麼?」
「好像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多瞭解你一點。」
「你想多瞭解我?」他問,語音低啞,若有深意。
她心一跳,抬眸望他,怔然不語。
他看出了她的微微茫然,嘴角一揚,「吃東西吧,你不是說餓了嗎?」
☆☆☆
「這裡的風景真的好美。」酒足飯飽後,洛櫻站起身子,走近山崖,臨高眺望。
「我本來以為從花園那兒欣賞這片山區風景視野夠好了,沒想到這裡更迷人。看,那座位於半山腰的湖從這裡看更漂亮了,還有些朦朧的迷離之美。」一面說,她一面舒展著勻稱的四肢。
他靜靜凝望她的背影。
「你不過來看看嗎?」她回身,對他淺淺微笑。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幽深的黑眸驀地閃過奇異輝芒。
她不禁心一跳,不覺旋回身子,躲避那異樣的眼神。
半晌,他終於站起來,緩緩走近她身邊,「站那麼近,不怕高嗎?」
「怕高?」她心跳漏了半拍,感覺他的問話若有深意,「怎麼會?」
「別光貪看景色美。這座山崖可是很高的,摔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她一愣,轉頭望向他。
那張半明半暗的臉龐也正對著她,唇角像是拉扯著閒散的笑紋,望著她的眼眸深處卻幽微著不容忽視的火苗。
「我——不怕高。」
「真的不怕?」他挑眉,似乎不相信。
「真的。」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她甚至還朝崖邊再走近兩步,一面拚命抑制狂奔的心跳,一面轉過身朝他送去一抹勝利的微笑,「看吧。」
他微笑未斂,深深凝望著她。
忽地,一陣強風吹過,捲起她柔軟衣袂,也彷彿微微撼動了她纖細的嬌軀。
他注意到那陣細微的搖晃,迅速伸手,拉她入懷,讓她的螓首貼近自己胸膛,一面在她耳畔吹拂著溫暖氣息,「或許你從前是怕的,只是現在忘了。」
她在他懷中一僵,「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低低地道,嗓音冷冷澀澀,「沒什麼。」
微風清涼,靜靜送走他幽微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