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蕾就那樣無語地立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
「初蕾,你怎麼了?」SAM關心地伸出手去,想撫摸她的臉來安慰她。誰知指間剛觸到她冰冷的臉頰,便被她轉頭避開了。
「我、我沒什麼。」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來,慌亂地進了屋子。
「初蕾,你去哪裡了?」SAM想靠近她,卻又被她避開了。
「我去探望朋友了,參加她的婚禮。」她始終躲著他的探視,讓他感覺不到她的情緒。
他開始煩躁起來,一個健步,用身體擋住了她的去路,「怎麼躲著我?」
她低頭沉默了半晌,抬起頭來,臉上掛著那個SAM再熟悉不過的虛假笑容,「沒有。我只是太累了。」
自從她走出KEN的生活以來,SAM已經太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笑了。該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初蕾怎麼變得與他如此生疏了?
「不是。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告訴我!」他不顧一切地握住她的肩膀,發現她消瘦了許多。
「你餓不餓?」初蕾突然笑吟吟地問他,「不如吃些東西再說吧。我餓了。」
「你是應該多吃一點。」SAM心痛地望著她,不知道她的這一切反常是不是僅僅因為太累太餓了。
「呃,你想吃些什麼?」初蕾自廚房探出頭來,感覺如以往任何一個傍晚一般。SAM想,或許剛才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他因為心中那件事,變得有些神經敏感。初蕾去參加朋友的婚禮,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於是,他好心清地讓初蕾給他做一份意式通心粉。
SAM望著初蕾面前的通心粉,搖頭笑道:「看來你的確是餓了,很少見你吃這麼大一份的。」
初蕾望著他,黑眸中閃過一抹難言的複雜,唇邊卻溢出一個笑來,「是的。快趁熱吃吧。」
SAM才吃了一口,就誇張地直讚美味:「好久沒吃你做的東西了,味道越來越好。真是太想念了。」
「那多吃一點,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初蕾幽幽道。
SAM差點嗆到,「什麼?」
「我是說,你這麼忙,下次見面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初蕾解釋著。
「那也不能說沒機會呀。」SAM鬆了一口氣,為初蕾的口誤險些驚出一身汗來。
「SAM,以後有空常去看看JANE吧,她畢竟是你的母親。」
初蕾邊嚼著通心粉邊道。
SAM抬起綠眸,無語半晌,然後掏出煙來點上,長吐了口煙,朝初蕾微微地點了點頭。
「還是少抽點煙吧,歌手的嗓子不是很重要嗎?你該學會愛護自己才是。」
「初蕾,你今天怎麼這麼婆婆媽媽?」初蕾一下子變得母性十足,讓SAM感覺有些可笑。她那個朋友一定是個神經兮兮的嘮叨女人,所以才會感染了他的初蕾。
初蕾似乎也意識到了。她笑了笑,便不語了。
「初蕾,其實……我有件事想告訴你……」SAM還有一個大大的麻煩,沒來得及說出口。
初蕾受驚般地搖著頭,「SAM,不要說了。先吃東西吧。」
SAM對她過激的反應很是不解,難道她已預感到是件令她不快的事?
「我的意思是,不要破壞了現在這麼好的氣氛。」初蕾低頭專心地吃著盤中的食物,不再看他。於是他只好嚥下好不容易開了頭的話,也埋頭消滅起食物來。
終於,兩人吃完了晚餐,SAM也必須得離開了。而與TINA之間假結婚的事,他卻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口。
「初蕾,」他望著她仍然蒼白的臉頰,「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不要讓我擔心。」初蕾的語氣溫柔得可以融化一切。
他深情地望著她,那熟悉的眉、黑漆漆的眸子、略顯蒼白的唇,他按著這次的樣子再一次加深心底那個描了千百遍的輪廓。
猛地,初蕾踮起腳尖,用雙臂勾下他的頸,癡癡地吻住了他。她吻得那麼投入那麼認真,讓SAM心中泛出異樣的不安感覺來。
她將唇移到他的耳邊,深情地、依依不捨地道:「再見了,親愛的。」
聽到樓下經紀人已經在不耐煩地按著喇叭了,他顧不得疑惑,在她唇上輕啄了一口,匆匆說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徐初蕾關上門,躲至窗簾後面,望著SAM跳入車內,隨著引擎的起動聲,車子慢慢隱入夜色。她這才從窗簾後走出,貼著窗戶的臉上早已被淚水浸濕。
「再見了,SAM。」她左手支著牆壁,身體無力地緩緩下垂。
終於,她癱坐在地上,再也沒有爬起的力氣。她抱作一團,再也不需掩飾地放聲痛哭起來。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捨、再覺得痛,她也不得不放手。因為她已經決定了,從明天起,她將做回徐初蕾。
***
不對,真的不對!昨晚初蕾的言行太過反常了。SAM越想越覺是忐忑,不由埋怨起自己為什麼不問清楚原因才離開。家裡的電話響了半天,卻沒有人接。SAM看了看表,才八點,初蕾的公司還沒開門。
「我必須離開一下。」他實在坐不住了,如果不找初蕾問個清楚,他的心臟可能無法繼續正常跳動。
「離開?不行。你今天有這麼多重要的事要等著辦,簽協議,還要去……」
SAM冷哼了一聲,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碎碎念個沒完的經紀人。他要離開,難道還有人擋得住嗎?
一路上,SAM回憶著昨天初蕾說過的話,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感將他壓到幾乎窒息。
「那多吃一點,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SAM,以後有空常去看看JANE吧,她畢竟是你的母親。」
「還是少抽點煙吧,歌手的嗓子不是很重要嗎?你該學會愛護自己才是。」
這些話……怎麼像是離別的話語?!
SAM望著前面長長的車隊,急躁地按著喇叭。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似乎預感到會有事情發生,他重重地推開車門,縱身朝家的方向奔去。
他氣喘吁吁地打開門鎖,客廳異常黑暗,初蕾從來沒有白天拉上客廳窗簾的習慣。SAM皺眉,衝到窗前,扯開窗簾。
他走入廚房,發現廚房乾淨得有些陌生,常用的鍋、盆、叉、勺全部被收了起來。SAM的不安開始轉為害怕,他邊朝房間走,邊喚起初蕾來。
「初蕾,在嗎?回答我!」
走入臥室,他環視著被收拾整齊的臥房,視線停留在了衣櫥上。他伸手欲打開櫥門,卻在要觸到把手的片刻迅速收回手,彷彿那把手帶電一般。SAM深呼吸了一下,卻仍然無法擺脫心中的恐懼感,索性閉上眼,咬牙推拉開了門。視線觸到櫥內景象的剎那,他像是看到了美杜沙眼神一般,瞬間便成了石像,一雙綠眸,直直地望著空蕩蕩的衣櫥。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刺耳的鈴聲打破了沉默。
難道是初蕾?這個念頭一閃過,SAM連忙從褲袋中掏出手機,一接起來,便熱烈而急切喚道:「初蕾,是你嗎?你在哪裡?」
「SAM,你在說什麼?我們在等著你……」他皺著眉,挪開手機,不認識般地望著。然後,慢慢地麻木地走到窗前,機械地打開窗,將手中仍在響著的機器輕輕地拋了出去。聽到手機墜地時發出的「撲通」聲,他毫無目標地望向外面的綠眸才微微動了動,唇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來。總算,安靜了!
SAM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想考慮些什麼,大腦卻是混沌一片。於是,他又站起身,轉頭時,發現有一份報紙先前被自己壓在身下。他用僵硬的手指抓起那份報紙,木然地掃了眼標題,無神的綠眸突然聚焦起來。
「TINA與SAM感情穩定發展,婚期已定。」
SAM震驚到了極點,連忙將報紙拿到窗旁,藉著光亮仔仔細細地將全文通讀了一遍。初蕾怎麼會有一份這樣的報紙?他尋找報紙的出版地,驚訝地發現竟然是英國倫敦。
「三月二十六日?」他望著報紙的出版日期,混亂的大腦一時記不起今天是幾號。猛然憶起經紀人告訴過他,二十八號辦結婚證。
「今天是二十八日。」他喃喃自語著,卻仍不明白,為什麼前天的報紙會出現在初蕾手上。不過,他已經可以斷定,這份報紙便是導致初蕾昨晚那麼反常,今天又突然離開的罪魁禍首。
「初蕾,為什麼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將報紙捏成紙團,下唇已被咬出血來仍不自知。KEN早就警告過自己的,他竟然沒有吸取前車之鑒!初蕾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的個性這麼剛烈,她又這麼在乎他,他怎麼會將這些都忘記的?她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為了愛情在不斷地妥協,是他太疏忽了。細細回想最近幾次的矛盾,其實根本都沒有完全得到解決,他卻在無休止的工作中將一切都淡忘了。
現在怎麼辦?初蕾像當初放棄KEN一樣,放棄自己了。他該怎麼找?難道向上帝祈禱,等待著會在另一個便利店再次與她重逢?
***
SAM推開STEPHEN辦公室的門,發現一房間人都是臉色鐵青。STEPHEN一見到SAM,立刻臉色轉晴。
「你總算還有些分寸,知道趕回來。」STEPHEN抬了抬下巴示意SAM坐下。
SAM仍立在那裡,綠眸冷冷地注視著STEPHEN。
「SAM,快簽協議吧,否則趕不及去領結婚證書了。」TINA心急地催促著。她在短短的接觸中早就為SAM那慵懶的氣質所吸引。雖然嘴上說是為了得到保障,其實她也想借此永遠霸佔眼前這個獨特的男人。只要結了婚,她有的是手段讓他臣服。
「我來是告訴你,我不幹了。」SAM根本不正眼看TINA,只是向STEPHEN宣告他的決定。
「SAM,不要這麼衝動嘛,凡事都有商量的餘地。」
STEPHEN雖然已有些坐不住,但仍然勉強地掛著笑容。
「閉嘴!」SAM冷聲喝道。他不要再聽STEPHEN的花言巧語了,他不想再做別人手中的棋子了。他這生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認識了STEPHEN這種人。
所有的人都被SAM的口氣嚇到了。STEPHEN好不容易回過了神,臉上立刻一陣青一陣白。
「SAM,你不想混了是不是?你如果不馬上為自己的無禮道歉,我發誓我會讓你一無所有的!」STEPHEN再也裝不下去,露出了潑皮本色。
SAM垂下眼來,心重重地一沉。他冷哼了一聲,不知是笑還是嘲諷。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低喃了一句,沒有人看到他眼中的黯然與灰寂。STEPHEN還以為他是被自己的話嚇住了,所以才會呆立在原地,說著莫名其妙的喪氣話。就在STEPHEN想趁此時逼他簽下協議時,SAM卻突然轉過身,根本當所有人為空氣般重重地甩門離開。
***
「SAM!」走廊上,有人叫住他。他無力地回過身,知道是JEEF。
「你怎麼回來了?沒遇到初蕾嗎?」雖然同屬一家公司,但是因為公司對每個人的發展計劃不同,所以除了經紀人,旗下藝人彼此間也並不清楚對方的行程規劃。
SAM的綠眸因為那個名字而閃動出光芒,他一把抓住JEFF的雙臂,「JEFF,你說什麼?」
「初蕾呀。她幾天前來找我,打聽你在倫敦的住址,好像急著找你。」JEFF詫異地說著,奇怪SAM怎麼會一無所知。
SAM只覺喉頭被堵住了一般。原來那份報紙,是初蕾在英國買的。
「我們……錯過了。」SAM搖了搖頭,不知該怎麼形容這一切。
「她當時很興奮很激動的樣子。」JEFF想到她那天喝著牛奶傻笑的可笑樣子就覺得有意思,「我實在是很好奇。你等她回來,問問她到底是什麼事。」
SAM安靜地聽著,直到JEFF說完,才陰鬱地道:「她不會回來了。」
「什麼?為什麼?」JEFF不明白SAM這個回答表示什麼意思。
SAM避開JEFF的眼神,僵硬地轉過頭。
「到底……」JEFF本想追問下去,聲音卻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SAM!那個一向被認為是遊戲人間,沒心沒肺的SAM,竟然……流淚了!
「JEFF,她放棄我了。」SAM原想用笑來掩飾的,可是一提到她,心中痛得像被撕扯一般,眼淚根本無法止住。他自己都似乎手足無措了。
「唉,來吧。」JEFF朝SAM張開臂膀,很寬容地摟住這個任性而傷心的朋友。
「JEFF,她走了!我該怎麼辦?」已經徹底崩潰的SAM,痛苦而無助地向朋友求助著,脆弱得猶如一個孩子。
「SAM!SAM!」JEFF拍著他的後背,大聲道,「振作起來!聽到沒有?振作起來!」
「我做不到。沒了她,我的生命根本失去了意義。」SAM始終不願再抬頭面對這個世界。
「那就把她找回來!找回你生命的意義!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只要用心去找,一定會找到的。」JEFF用力將他拉開,拚命搖著他,試圖讓他振作。
一輩子?JEFF一語驚醒夢中人。是的,他和初蕾有過一輩子的約定,他已經用一枚鑽戒套住她了。無論她放不放棄,他都不該放棄。
「謝謝你!JEFF!我會把她找回來的!」SAM一反先前的沮喪不振,綠眸中再度有火焰升騰。
JEFF會心地笑了起來,他相信SAM可以做到,他更相信,那個聰明而美麗的小女人不僅不會中途退出,她終究會將SAM雕琢成真正的精品。
☆☆☆
井上涼子歪頭打量著眼前這個裝扮古怪的綠眼睛男人,偷偷默數著他臉上到底穿了幾個洞洞。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見到KEN?」SAM被這個圓眼睛的小丫頭給瞧得不耐煩了,狠狠地捶起了前台的桌面。
井上涼子被他粗暴的舉動嚇了一跳,衝著SAM噘嘴道:「你再發火也沒用,我哪裡聽得懂你嘰裡呱啦地在說什麼。」
該死!KEN是哪根筋搭錯了,用這麼一個遲鈍的傻女人做前台接待?!
「涼子,可以讓外面的客人進來了。」KEN的旨意一到,涼子立刻如獲大赦。
「跟我來吧。」她衝著SAM招手,SAM對她幼稚的動作翻了下白眼,卻只能乖乖跟著她走。
「經理,我把人帶來了。」涼子對金沛鞠了個90度的躬,還未抬起身,SAM便推開她直直向裡面衝。
他突然的舉動嚇到了這個無辜的小女人,一個踉蹌,幾乎站不穩。同時,一道身影快速閃至她身旁,穩穩地扶住了她。
「沒事吧。」金沛溫柔地問。
涼子被問得心中小鹿亂撞,「沒事、沒事,我去倒茶。」
金沛這才將注意力移回到房內的來客身上,「怎麼?這麼快就將宣傳做到上海了?」
SAM明知這是嘲諷,但是他沒有多餘的力氣用來回擊,只是開門見山道:「初蕾失蹤了,我想問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
金沛眉間微微輕擰,但很快就恢復了從容,「怎麼她一失蹤你就來擾我清靜?」
「除了你,我想不到她還能投靠誰。」
金沛望著SAM搖頭,「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再愚蠢的人也該從發生過的事上吸取教訓了。有我這個前例,你怎麼還讓她失蹤了?我告訴過你了,她隨時會溜走的。」
「你還說過我要不起她的。」SAM悶悶地頂著他。
「SAM,如果初蕾沒有告訴過你,那讓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她在上海出生,小學在香港的一所國際私立學校度過。在法國一所女校度過了中學時光,然後又轉到英國劍橋念完學士課程。她不是一個平凡的毫無閱歷的女人,她如果想走,全世界每個角落都可以有她的棲身之處。」金沛實在沒想到,在近一年後的今天,他竟然要對SAM概述初蕾的生平以助他瞭解自己到底擁有了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劍橋?我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因為迫於勢利的父母才同你這樣的人定了親,所以……」SAM頭一次聽到有關初蕾的背景,實在與他所設定的有太大出入。
「我真服了你的想像力。」金沛這才發現,SAM真是單純得可愛,這倒是他金沛所不擁有的特點。難道初蕾就是看上他這點?
「就算這樣,也不排除她回上海的可能。那自然也有可能來找過你。」SAM推測著。
「SAM,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初蕾如果來過,我絕對不會隱瞞的。」金沛對SAM的言語略感不滿。
「可惜我恰恰相反。」SAM歎氣搖頭,眼神遠得讓金沛捉不到他的心思,「我永遠不可能放得下她。」
金沛深沉的目光重新落回SAM身上,審視的目光彷彿從來不認識他一般。一個情深的SAM?心中一直懸著的疑惑因SAM方纔那句話感到豁然開朗的釋然。最後一點點心結也徹底煙消雲散。
原來初蕾沒選錯,從頭到尾,錯的都是自己。
「為什麼不去找你的岳丈?他在上海的滲透力是我望塵莫及的。」金沛不動聲色地提示他。
「初蕾的父親?」聽KEN的語氣,莫非初蕾的父親是什麼大富豪?應該是KEN故意誇大吧。這個傢伙總是嘮嘮叨叨的,估計初蕾家也就是中產階級的水平。初蕾如此聰穎可愛哪裡像來自那種只生產白癡的大富人家?
金沛看到SAM眼中的不信任,也不做什麼解釋。他非常肯定如果初蕾真的回了上海,那徐伯伯絕對會在她踏足機場的那一刻便收到消息。
「那我們現在就去吧。」SAM催促著,金沛卻仍然沒有動作。
「怎麼了?」SAM看到KEN在自己身上游移的視線,口氣壞壞地反問。
「二老的心臟不足以堅強到接受你現在的裝扮。」金沛慢條斯理道。
***
SAM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怎麼看都覺得彆扭,他的臉……
從來沒有像這樣單調過,除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什麼也沒有了。原本被刻意豎起的一簇簇金髮,也被髮型師努力地壓平了,他那個風靡北美的經典造型,就這樣被徹底毀掉了。
SAM衝自己厭惡地扮了個鬼臉,身後那個造型師卻以異常熱烈的眼光注視著鏡中的SAM。
「金先生,沒想到你朋友原來長得這麼帥氣。」造型師激動道,「我還以為是保羅·紐曼再世呢。」
金沛禮貌地向造型師點頭致謝。SAM卻冷冷哼了一聲以示他的不屑,這個造型師是色盲嗎?保羅的眼睛是藍色的,哪裡像了?
「我們可以去了吧。」SAM雙手插入牛仔褲袋,懶懶地問。
雖然動作與神情仍是與以前無二,但已乾淨而爽朗的外表卻很難給人張狂輕浮的感覺。
金沛微微一笑,想這麼輕易就去見徐伯伯?沒這個可能。
雖然昨天為他的那番表白而折服。長期以來的心結算是徹底解了,但是,這並不表示自己心中的氣已全消。金沛的確是誠心想幫他,不過同時,也藉機小小地惡整他一下以示警醒。這樣不算過分吧?
***
上海F大的某研究生寢室內。
「JASON,樓下有人找你。」
JASON自書本中抬起頭來,標誌性的性感胡碴,漂亮的棕色眼睛被一副大大的眼鏡罩住。從未被發現的書卷氣淡淡溢出。
下樓後,兩個高大的身影立刻吸引了JASON的視線。
「KEN?你怎麼會有空來看我?」JASON驚喜不已,沒想到KEN會從百忙中抽空而來。很自然地,視線調到KEN身後那個人身上,這個斯文秀氣的男人有些面熟。沉思著,無意中觸到那雙邪邪的綠眸,JASON原本就大的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吞下一隻雞,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你臉上戴的什麼?像兩個氣球似的,太白癡了!」SAM才不理會一年多沒見應該先打招呼,劈頭就批評了一通JASON的眼鏡。
「SAM!臭小子,你不是正當紅嗎?怎麼跑到上海來了?」JA-SON根本沒把他那些無禮的言辭放在心上。
SAM臉色微微一沉,沒有應他的話。
「JASON,今天來是有事要你幫忙。」金沛轉移話題,直奔這次來的目的。
「哇,一個大商人、一個大明星,我這個窮學生有什麼可以幫你們的?」JASON誇張地嚷著,棕眸卻始終沒有離開形象大變的SAM。沒想到除去那些擺設的SAM竟然是這麼秀氣英俊的人物。
「不開玩笑。麻煩你半個月內把他調教到能用中文進行日常對話。」KEN指了指SAM,將這個大麻煩直接甩給他。
「什麼?」SAM和JASON異口同聲。
「KEN,你腦袋出問題了是不是?我沒時間跟你瞎耗,快帶我去見初蕾的父母。」SAM口氣不善,明顯已經失去耐心。
「你以為徐震前是什麼人?你想見就能見的?!」除了當初在初蕾的問題上發生矛盾時,金沛一向是以他的冷靜自製來應對SAM的衝動毛躁。
「MyGOd!徐震前?那個三天兩頭上財經新聞的上海大富豪?!」JASON怎麼也不會想到,初蕾的父親竟然是這樣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
SAM看到JASON驚愕的反應,已經猜到幾分,卻仍悶聲問:「什麼徐……很了不起的人物嗎?」
「當然。」JASON搶在金沛之前回答道,「在上海的誰不知道他。據說上海的超市,有40%是他集團所有的、30%是他們集團與其他集團合資的,還有15%是他們集糰子公司或是合資公司下屬公司占股的。天吶!」JASON再次驚歎。
金沛微微揚唇,說話時,眼神注意著SAM臉部的表情,「超市只是徐家經營範圍的一部分而已。」
SAM沉默地望著金沛,綠眸試圖掩蓋內心所有的不安與複雜。這些實在是太超出他所能承受的範圍了,一個富家千金,竟然為了他,拋棄奢華的富家生活,同他一起窩在紐約的一間不足80平方米的小屋內,每天朝九晚五辛苦打工,還要親自煮飯洗衣、包攬一些家務。SAM無法接受這些現實,如果他是個按正規途徑長大的男孩子,至少還有那些美好的童話故事為他打下預防針,可是他一直以來都是在黑暗的邊緣遊走,初蕾的美好所帶給他的震驚至今還那麼強烈。現在,又得知她同自己在一起是做了如此多的犧牲和改變,他所學的語言貧乏到了他沒辦法用來形容此時的感受。
「那我該怎麼辦?」面對初蕾所做的一切,SAM還有什麼驕傲和囂張的權利,他放下向來高昂的氣焰,非常非常真摯、非常非常誠懇地向金沛求助。
「以最短的時間學好中文。然後,我們從徐伯母下手。」金沛很滿意SAM的態度,將自己的計劃如實說出。他要用煥然一新的SAM來取得徐伯母的認可,然後再逐步改變徐伯伯對SAM的惡劣印象。雖然對這第二步,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但無論如何,在愛情的戰場上,SAM不是也贏過了任何地方都優於他百倍的自己嗎?而且,金沛由JEFF處聽說,他與初蕾在一起後,規矩到連「女人」都戒了。連自己現在都能不計前嫌地幫他出謀劃策,雖然天生的寬厚大度是主要原因,但SAM身上有著一種難以言喻讓人無法真正痛苦的魅力,也是不爭的事實。金沛相信他這次也能創造奇跡。
只要徐震前肯花心思去打聽初蕾的下落,那初蕾就算是跑到外太空,也一定會被挖出來的。其實初蕾的失蹤早在SAM出現前,金沛就已經從JEFF處得知了。憑著初蕾倔強的性格,又怎麼可能返回上海和已經鬧翻的父親言歸於好?金沛當然不會把這些告訴SAM。徐震前因為不接受SAM,所以連惟一的女兒也不打算要了。只有靠SAM改觀徐震前的看法,他才會盡全力去尋找女兒。曾有耳聞,徐家暗地裡遍及全世界的情報網堪比一個國家的情報機構。金沛不愧是生意人,雖然與徐家的事業並不衝突,但也希望趁此瞭解瞭解傳說中高深莫測的徐震前到底有何高竿手段。
***
「請問,金先生在嗎?」一個溫和而充滿磁性的男性嗓音,涼子不由好奇地抬頭去看。呀!竟然是個西裝筆挺的老外,沒想到中文說得這麼溜。而且,還長得非常英俊。只是這雙綠眼睛……似曾相識呀。
「先生,你同金先生預約了嗎?」涼子露出甜美的笑容,友好無比地詢問著。
男人的綠眸閃了閃,「告訴他,我叫SAM就可以了。」
「好,我馬上通知。」涼子迅速撥通了金沛的直線。
「這位先生,請跟我來。」涼子伸手為他引路。那男人嘴角微微向上輕扯了一下,似笑非笑。明明對方是禮貌性地回禮,可為什麼涼子覺得帶著戲謔的味道?
「金先生,冒昧前來,打擾您了。」SAM踏進金沛的辦公室,很客套地寒暄著,唇邊嘲弄的笑,始終未退。
「你如果能收起眼中的輕佻再把唇角放平,或許我還能勉強接受你的客套。」金沛頭也下抬便知道這小子現在會是什麼嘴臉。
SAM並不怒,綠眼卻已經染上笑意,「KEN,你未免也太高要求了,一年的時間就想讓我變成另一個人不成?」
金沛這才將注意力自文件移到面前站著的人身上。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其實SAM的確是超乎任何人的想像,他現在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退去了所有的暴戾與衝動,將原本蔓延全身的叛逆與桀騖不馴全部隱藏,只是偶爾在眉眼唇角微顯跡象。而熟悉他的人又很清楚,SAM其實還是原來那個SAM,他仍然不懂什麼叫退讓,不會輕易被打敗,而且不墨守成規的行事原則也是保持不變。只不過,不知是巧合還是SAM的確天賦稟異,他的這些特點運用到商場上,反而讓他變成了無堅不摧的厲害角色。他這一年來在商界引起的軒然大波,金沛又怎會不知道呢?徐家出了個無比厲害的洋角色,商場上一些與他交過手的老傢伙至今都對這個綠眼睛的傢伙心存戒意,可見他並非浪得虛名。就連徐震前也從原先對他的不屑一顧到現在將之視為繼承人來重點栽培。
「坐吧,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金沛招呼他坐下的同時,已經撥通了涼子的分機,「涼子,麻煩你到對面超市去買一些櫻桃。對,再泡兩杯咖啡進來,謝謝。」
SAM微微頷首,「謝了,還記得這個。」SAM自從離開紐約來到上海後,便將煙酒都戒了,他開始迷上了另外一種東西——櫻桃。原本他只是在想念某個人時,才會用那種紅紅的、小小的卻又異常飽滿的水果來緩解相思。漸漸地,便成為了一種習慣。隨身會帶著櫻桃味的糖果,辦公桌上必備一罐糖漬櫻桃,家中永遠會有新鮮的進口櫻桃。
「待客之道,不用客氣。」金沛也是偶爾發現他有這個嗜好的。一年來,他越與SAM接觸越對他的癡情感到震撼。曾經他一度以為,自己對初蕾的疼愛是沒有人能夠相提並論的——默默守候了十幾年,珍愛到碰都不捨得碰一下,可是與SAM一比,他便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愛不過是鯨,雖然龐大但還是有著輪廓;而SAM的愛卻是海,根本無邊無際。SAM的愛沒有理智可言。他如此執著而沉迷,不懂抽身不懂衡量得失,只是一味地付出著。
「對你未婚妻的男朋友還這麼周到,你真是個奇怪的傢伙!」SAM打趣著他,流利的中文根本不像是半路出家的樣子。
「什麼?未婚妻?」門外有個聲音突然插入。SAM轉頭,發現是那個蠢蠢的前台,她正臉色煞白地立在門外。
「涼子!你該先敲門才是!」金沛雙眉緊蹙,語氣極為嚴厲,而注視著門邊人的黑眸中卻顯露出了與表情不符的緊張。
「為什麼……為什麼你有未婚妻?」涼子問到一半便哽咽了起來。
「其實……」金沛看到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便再也沒辦法鎮定從容了,他試圖解釋,卻被SAM截斷了話題,「其實金先生與他未婚妻是青梅竹馬,金先生非常愛她。」
SAM很滿意地聽到一聲放聲痛哭及一串碎亂的腳步聲,他的插話成功地氣走了佳人。
「你!你在胡說什麼?!」金沛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抓過SAM的衣領,雙眼的光芒利到可以殺人。
SAM微笑著,不閃躲也不抵抗,「很久沒見到你失控的樣子了。」
「是的,很久沒揍你了!」金沛的聲音低啞得嚇人。當然,這完全嚇不到曾經以惹火他為樂的SAM。
「你再這樣拽著我不放,那個女人可就追不回來了。」SAM揚了揚眉,示意他鬆手。
「誰說我要追回她了?走了更好!」金沛連忙撇清與涼子的關係。
「那我說什麼又有什麼關係?你緊張什麼呀!」SAM痞痞地道,實在是本性難移。
金沛氣結,「我的事,不用你置喙。」
「哈!」SAM怪笑著,「如果不是看你孤家寡人到現在,又怕你傻頭傻腦的不懂珍惜,我才懶得管你。」SAM中文學得異常地道,成語、俗語不斷地四個字四個字地從口中蹦出。
「本來就不用你管,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金沛一把推開他,一副懶得再與他多說的表情。
SAM仔細拉平自己的領角,打正領帶,「可我卻知道,明明喜歡又不表示,條件再優秀也抓不住自己喜歡的女人。」
「涼子根本不是屬於我的女人。」金沛幽幽道。
SAM走到窗前,極目遠眺前方,「世上沒有什麼是生來就屬於你的,即使得到的也可能會失去。」他原本想說初蕾原本還是屬於你的,就因為你自己沒主動爭取,現在也是我的了,可是一想到初蕾,心緒便又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