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不說她被虎妖抓走吃了嗎?」
「沒,什麼虎妖,那是虎爺。據說那一夜,風強雨急,有一黑獸嘩地闖入了鳳凰樓,襲擊了風家小姐的香閨,可風家老爺豈是好與,前些日聽得了妖怪傳聞,早早到山神廟裡請來了虎爺壓陣,那黑妖一來,虎爺立時幻化現身,追了上去,一陣纏鬥之後,方把閨女從那妖怪口中救了下來的!」
「真有這麼靈驗?」
「誰說沒有,我這才剛從四海樓回來,那銀光小姐,好手好腳的,同風家少爺一塊兒和蕭家夫婦在樓上有說有笑的用飯呢。」
「您真見著了?該不會是大白天見了鬼吧?還是認錯了?」
「見著了,她活生生的,有人有影的,就從我身旁走了過去。我瞧得一雙眼都快掉出來了,驚得嘴裡的甜湯流得滿地都是。」
「這不,您沒在那兒多看一會兒好說嘴,現下急著趕去哪?」
聞言,那說三道四者,東瞟西瞄了一會兒,方道:「欸,這位爺,瞧您也和咱有緣,我瞅著就和您說了,您可別多嘴啊。」
「是是是,您說著,我可不多嘴。」
「話說方才啊,其實秦家的老闆剛好人也在樓上,不一會兒忽地派人下樓,匆匆離開,不知趕著去哪,沒多久下樓的人接二連三,咱隔壁桌的好奇拉了個小二哥探問,這才知道那風家小姐是被城外山神廟的虎爺所救。咱瞧著,秦家老闆那麼匆匆,定是派人出城去請虎爺了。秦家老闆都信了,這必定是真的。咱花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和小二哥打聽了山神廟的位置,現下正想趕著出城,也去請尊虎爺回來供著保平安啊。」
連秦老闆都信了?
聽者又驚又喜,忙抓著他道:「這位爺,您可行行好,這山神廟在哪,您快同我說說,我也好去請尊虎爺回來啊。」
流言,一夜滿城。
沒半天,通往城外東效山神廟的小路,迅速就排滿了上山恭請虎爺神尊的人潮,這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部都有,從三歲娃兒到八十歲老翁都能得見,長長的隊伍,從山上排到了山下,一路延伸到了羅城門外,宛如一尾巨龍船。
每個上山的人,排隊排了大半天,就為請一尊小小陶制的三彩老虎爺。
老虎爺只有巴掌大,額上寫著個王字,琥珀雙瞳炯炯有神,身上黑黃條紋相間,還穿了件鑲金邊的黑衣裳,它端坐在位,張牙舞爪的,左掌還生生的壓著一隻黑色的醜惡妖獸。
有錢的人呢,就請尊虎兒爺來供著,沒錢的人呢,那是去求張虎爺的符咒來貼也能安個心。
山神廟的香爐很快就被插得滿滿的,鼎盛的香煙很快燻黑了爐,也燻黑了廟,每個排隊上山掏了香油錢才請到虎爺的人,全都興高采烈,沒一個人注意到,以前這兒,是否真有間山神廟,或是那小小的廟宇,原本有多麼亮麗如新,也沒有人注意到,為何那麼小的廟,能在短短時日之內,供出那麼多尊的老虎爺。
人人只信著,只要請了虎爺回家,供在家門內,正對著大門口,如此一來,非但能保全家大小平安,還能保生意興隆、能旺財。
它身上的黃,代表財運,黑色的條紋啊,說是壽紋,請到的虎爺身上黑紋越多,表示道行越高,尾巴要是粗一點呢,那可更好啦,就是能雄風再起、保生子啦——
流言傳來傳去,繞了一圈,被人加油添醋的,很快就更加宣揚開來。
一時間,大夥兒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皆為之瘋狂,好似家裡若沒供一尊老虎爺,那就不是揚州人一般。
風知靜聽著車外行旅商賈們,口耳相傳的說著那虎爺傳說,講得興高采烈、口沫橫飛,只覺好氣又好笑。
他瞅著身旁古靈精怪,一路上忍俊不住笑個不停的小女人,無奈問:「這些話,是你傳的?」
銀光窩在他身旁,吃著從四海樓外帶的銀耳蓮子羹,好笑的道:「我只說了保平安和生意興隆,保生子那段可不是我說的。」
她頓了一下,俏臉微紅的瞧了他一眼,才面紅耳赤的小聲補充。
「是爹說的。」
他微僵,有些窘,一時間,只無言。
「爹說,這謠言得下重點,方能刺激人人都去請尊虎爺回來供,讓那些妖怪找上門。」銀光瞅著他,討好的舀了一匙甜羹到他嘴邊,「你別介意啊,會特別來請虎爺回去的,都是人。一來,這每尊老虎爺中,都被安了符,屆時會有其用處的。二來,爹也是想,若將來你不小心被人看見,人們也只會當你是山神,不會把你當——」
她話到一半,他倏然伸出手指,壓在她唇上,示意她噤聲。
銀光會意,立刻閉上了嘴。
馬車在鳳凰樓大門外停下,他掀起車簾,扶著她下了車,經過了好幾天的招搖,鳳凰樓的大門外,天天都擠著大批的人潮,爭相看她這劫後餘生,被虎爺顯靈救回的大小姐,鳳凰樓的下人們也早習慣小姐每天出門的陣仗,在馬車停下時,早早圈出了空位,讓少爺和小姐可以順利下車。
銀光踏出車駕,朝著眾人微笑,還不忘揮了揮手,瞬間引起一陣騷動。
她試圖多看那些圍觀的人潮幾眼,可他大手一伸,攬著她的腰,就護著她進了門,一待大門掩上,銀光立時想溜回門邊偷看,卻被他一把撈了回來,扛上了肩,帶回房。
她想抗議,卻又不敢大聲,只能在他肩頭上,扭得像條蟲,倒是旁邊僕役們個個看了忍笑忍得萬分痛苦。
他一直扛著她走進了內廳,銀光才敢開口。
「阿靜,你放我下來,讓我去看看是哪一個,我之後才好閃他閃遠些啊!」
「妖的人形外貌多數可以改變,你瞧了之後也認不出來的。」他扛著她進去往裡走,從容的說著。「而且,外頭不只一個,你若穿了幫,後頭這戲還走得下去嗎?」
「好啦,我不看總成了吧?你放我下來啦。」她紅著臉道:「大家都在笑了。」
聞言,他這才停下腳步,卻沒放她下來,只放低了手臂,移動了她的位置,讓她坐到他強壯的手臂上。
「我以為你早習慣了。」他說。
她又羞又窘,低頭瞧著他,嗔道:「被人像個米袋一樣扛來扛去,這事哪兒會有習慣的?放我下來啦。」
他黑眼深深,瞅著她,然後只道:「我不想。」
那幾個字,有些沙啞,不知怎,讓她心頭快快蹦了兩下,她面紅耳熱的瞧著他,小嘴微張,卻吐不出聲,到頭來,只能乖乖閉上,任他抱著。
他抱著她,再舉步,一路走過數條迴廊。
她一張小臉紅透,卻沒再要他放下她。
回到家後,他忙著幫爹佈局,除了日日午後陪著她上四海樓招搖之外,她幾乎是見不著他的,每當夜深人靜時,她總也想要去找他,卻不知怎地有些膽怯,怕他認為她太恬不知恥。
每回見著了,他總也沒表示什麼,教她都心慌了起來,還以為……以為他後悔了……
他抱著她,回到了她的房,讓她坐在床榻上,跪在她身前,替她脫了鞋襪,檢查她的腳傷。
「已經好多了。」知他擔心,她告訴他,「都不疼了。」
他看到了,她裸足腿膝的擦傷,回來後上了頂級的傷藥,很快就結了痂,但看起來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他去端了盆清水,替她洗去腳上傷藥,有些痂,一經碰觸,順勢就脫落了,但之下,還是透著礙眼嫩紅,他清楚之後它們會漸漸消失,胸口卻還是不禁為之緊縮。
銀光看著他以清水替她洗腳,溫柔的以指腹撫過那些新生的柔嫩肌膚,雖然清水冷涼透心,她卻只覺渾身發熱。
「你今兒個,不用再回櫃上嗎?」她啞聲輕問。
「不用,所有的事,都已安好,那些妖也已找上門。」他垂著眼,拿來布巾,擦乾她的小腳,道:「老爺要我守著你。」
他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裸足,她氣息有些不穩,著迷的看著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腳,粗糙指腹不知是有意或無意,輕輕摩挲著。
「就在今夜了嗎?」她勉力維持著鎮定,問。
「就在今夜。」他抬起眼,看著她道。
他的眼好熱,直盯著她的唇,不知怎,他似乎靠了過來,好近。
好近。
近到就在眼前,她可以看見他低垂著黑眼,深深的、緩緩的嗅聞著她,像是在聞一杯好香好醇的酒。
近到幾乎她一伸舌,就能嘗到他的味道。
不自覺,她粉唇微張,輕喘。
他的瞳孔收縮著,下一瞬,他在她的注視下,傾身低頭,舔吻她的唇角。
一下。
只一下,緩慢,濕熱,教她渾身發燙的一下。
「沾了芝麻。」他貼著她的唇,啞聲說:「從方才就一直沾著。」
「是……小酥餅……」她喘息著,迷亂的道:「你還沒到時……吃的……」
他仍握著她左腳的足踝,可上半身卻幾乎壓到了她身上。
他不該再碰她,至少在成親前,不該。
她不該再讓他碰,天都還亮著,爹或娘隨時會過來。
可是……那麼多天了……那麼多天……
得到了,要再忍,好難。
嘗過了,要禁絕,好難。
他是這麼想要她,她是這麼想要他……
纏綿直到最後,他的眼,還看著她,長長的眼睫,懸著晶瑩的汗。
它們滴落、飛灑在她身上,又迅速匯聚,懸在他的眼,他的鼻頭,他的唇,與方正的下巴。
她不由自主的,昂首伸舌去舔吻它們,鼻頭、下巴,他的唇,直到他再次和她唇舌交纏。
這一回,激情不再,但溫柔纏綿許久。
他沒有和她說話,只是緩緩退了出來,替軟綿無力的她清潔身體。
她仍是羞的,卻只任由他,待緩過氣來,雖然害羞,她也幫著他清潔身體。
夕陽,只剩餘暉,但沒人來此打執。
她的衣已殘了,可他的勉強還算完好,她替他穿上了衣,從衣箱裡翻出了另一件單衣套上,和他一起坐在床榻上,偎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看那橘紅的夕陽緩緩隱沒在林葉牆瓦後。
彩霞滿天翻飛著,拉出了長長的雲絲。
看著那紫紅橘黃的晚霞,她輕輕揪緊他的衣襟,悄聲道。
「阿靜……你要小心……」
即便爹向來神通廣大,她還是會怕,那些妖,凶狠殘酷,不是好與,這些天,她無意間知道,他們不只吃人,連一般的妖也吃,不只一般人拿他們沒辦法,就連普通小妖精怪,也對那些上古妖孽畏懼不已。
「很小心……」
她的聲,微顫,很輕。
不自禁的,他收緊長臂,吻著她的發。
「沒事的。」他環抱著她,啞聲道:「別怕。」
她昴首,看著他的臉龐,然後抬手捧著他的臉,在最後一線的陽光之中,親吻他。
夕陽,終於就此完全落下,消失隱沒於大地之中。
所有的晚霞盡皆暗去,沉寂。
然後,天黑了。
***
那一夜,很黑。
無月,也無星。
天才黑,便已風起雲湧,黑雲遮住了明月,也掩去了閃爍的星。
揚州城裡,萬籟俱寂。
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連貓犬飛鳥都躲得不見蹤影。
街坊巷弄裡悄無聲息,暗得看不見任何東西,只偶有幾間大宅門外,懸掛著燈籠,因風吹著晃啊晃的,晃得人心頭發顫。
忽地,遠處傳來打梆的敲更聲,由遠而近。
卡卡卡——鏘——
卡卡卡——鏘——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巡夜的更夫喊著警語,雖然身邊跟著幾名街使壯膽,他仍是有些心驚。
卡卡卡——鏘——
卡卡卡——鏘——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他一路沿著坊牆走著,快步的巡過一輪,便速速換到下一區街坊,若非職責所在,身旁又有同行,否則他真是想快快回家躲起來。
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最是嚇人。
前幾回出事,都是在這種漆黑的深夜裡。
他緊握著去山神廟裡求來掛在身上的平安符,嘴裡喊著警語,手裡敲著梆子,腳下卻不由自主的快步疾行,所幸街使們大概心裡也驚,一路上大夥兒無語,迅速就離開了這區。
更夫燈籠的火,照亮了街巷,又遠去了。
暗夜,又寂寂。
忽地,一叢黑色煙霧從暗影之中浮現,凝聚成人形。
黑色的身影十分高大,他瞪著遠去的巡街隊伍,咧了咧嘴,有一瞬間,很想上前,他們是現成的食物,可更深的不爽,讓他轉過了身,看向不遠處那高樓所在。
幾隻小妖,在他身後,接二連三的浮現,瞧著了他的視線所在,不禁上前道:「烏爺,鳳凰樓主似乎頗有些道行,那兒被下了禁制,赤尾大人不在,我們是否緩一緩,等大人回來再說?」
他霍地一揮手,就狠狠將那傢伙打趴在地上。
「我聽你在放屁!」他不爽的低咆著:「他娘的若不是赤尾要我誘那頭虎去巫女那兒,我豈會輸給那頭虎?!赤尾大人、赤尾大人,我聽了他的話,辛苦了大半天,他有分我杯羹吃嗎?」
小妖們聞言,紛紛噤了聲。
烏鬣回身睜著銅鈴大眼,怒瞪著他們,一眼就看見一戶宅門上,讓人貼了老虎爺踩著一隻黑獸的畫符,他伸手一把址下那道符,那符咒在被他觸碰到時,只發出微弱的亮光直上黑夜,但那光如此微弱,就連灼傷他的掌心也做不到,很快就熄滅了。
他憤然揉碎了它,露出利牙恨聲道:「鳳凰樓主那小王八蛋,不過是個低賤的人類,叫隻老虎來,就想把我踩在腳下?這口惡氣,老子若不出,他娘的這些蠢人還真以為我烏鬣怕了他!他說我搶了他家閨女,我這就去吃了她,看是那頭毛虎凶,還是我烏鬣惡!」
他話才出口,一道又一道的黑煙,接二連三的跟著浮現在街上,全都是當年一塊兒逃出來的千年大妖。
「烏鬣說得對,赤尾這一年來,說得如此好聽,待找到巫女,便會分於咱們享用,可這些日子,他卻同巫女一塊兒不見了,與其在這空等,我們還不如將這座城裡的人,全給吃了。」
「沒錯,咱們這些年忍氣吞聲,憋得緊,若非為了夜影,怎需處處要受制於那鳳凰樓主,他還道咱們是怕了他。」
「這會兒,夜影都跑了,咱們還忍什麼忍?」
「幾道小小的符咒,就想制住咱們?還請什麼老虎爺,我看了就有氣!」
烏鬣說著,他蹲伏在地,身上冒出毛與鱗,瞬間化身為黑色的妖獸,咧開大嘴道:「這些人類以為,憑藉著一頭小毛虎,就能同我等對抗,我們就讓他們看看,這是多麼天大的笑話,我說我們就從有貼符請神的開始,吃了他們,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神——」
「東城是我的!」
「西城屬於我!」
「南城我包了!」
「那北城我要了——」
話一出,幾位千年大妖爭先恐後,呼嘯四散而去,搶著獵食。
其他隨眾小妖們,一聽可以任意吃人,也紛紛歡呼出聲,興高采烈的就往最近的坊牆裡跑去。
烏鬣冷笑著,它伸出赤色長舌,貪婪的舔著嘴邊的唾沫,跟著霍然轉身,教朝那鳳凰樓而去。
誰知,一轉身,樓沒看見,前方卻不知怎地,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道牆。
而那朝被撕下了符咒的那扇門衝去的小妖,幾乎在同時,被門上的金光彈飛了出來。
它回頭一看,只見那道門上,竟有著殘留的老虎符印,它還在驚疑,驀地,一聲虎嘯震天,襲擊另一戶人家的小妖,也哀號出聲,下一瞬,一頭老虎霍地從門內竄了出來,嘴裡還咬著那只妖。
烏鬣大驚,憤然衝上前去,張嘴便咬。
誰知嘴一咬下,只聽鏗鏘一聲,那頭虎不見了,小妖落在地上,它嘴裡沒有皮毛,卻只有幾片碎陶,它呸出陶片,才認出那竟是踩著它的三彩老虎爺。
娘的,是假貨!
它氣得仰天怒咆,才正想要進門吃人,頭才抬,那戶人家又不見了,眼前又是一道牆,而遠方近處,卻處處是震天虎嘯。
想吃人的小妖們嚎叫連連,而它不管轉到哪處,眼前卻都是那道牆,它火得不再打轉,縱身一躍,跳了過去,牆後還是一道牆,它乾脆撞破那道牆,丈高的牆應聲而坍。
它打了個滾,終於來到了大街上。
可幾乎在同時,街上家家戶戶貼著虎符的門,一併發出了亮光,符上的虎,霍然閃現白光,竟從符上走了下來,幻化成一頭活生生的虎。
就連沒貼虎符的門,也有虎一一穿門而出,它們搖了搖頭,抖了抖身,然後開始吃著、咬著、追著小妖。
它怒不可遏,張嘴一吼,黑氣頓時奔竄,幾隻較靠近的虎遇上黑氣,立刻倒地,消散成紙畫、彩陶,但還有更多,卻因此不怕死的朝它奔來,有志一同的一起攻擊它。
雖然那些虎不堪它一擊,但為數眾多,也很煩人,它東咬西啃,還來不及清除,下一波又來,竟也有幾隻張嘴咬傷了它,它奮力甩開它們,混亂之中,竟被撞出坊牆。
它還未來得及喘息,只看見一獨眼男人,站在一間店舖前,衝著它微笑。
下一瞬間,男人揭開了眼罩,抬起一隻手,唸咒大喝一聲,他身後店舖中,忽有青光乍現,如巨柱,上雲霄。
那青光能量驚人,跟著霍地如波浪般,成圓形往周圍擴散,幾乎將它籠罩,它開始覺得不妙,飛快退開,試圖幻化成煙卻做不到,發現自己甚至不能變形,它知無法對抗,當下決定轉身竄逃。
可身後高牆一道又一道,那些彷彿會移形換位的牆,擋著去路,迷了眼,讓它搞不清楚方向,好不容易衝出了一條路,卻見一道嚇人紅光又衝天。
紅光中,一名少婦杵在那,她一手抱著一罈酒,一手拿著舀酒勺,酒一灑,一道火龍往前衝,瞬間纏上早它一步跑來這兒吃人的大妖,燒得那妖滿街滾,痛得哀號直求饒。
它驚出一身汗,在那少婦看見它前,轉身又再逃。
它撞破幾道牆,看見許多妖蜂擁而來,個個哭爹又喊娘,那兒又是一道光,白光灼灼刺著眼,一頭金獅在眼前,只瞧它在白光裡有如神助般,一口咬下那千年大妖的頭,似是察覺它所在,碧眼赫然朝這瞧。
那大妖比它道行高,它知拚不過,狼狽的跟著小妖們在城裡狂奔。
這一會兒,它終於勉強認出了方向,飛快衝至東門牆,想跳進江河裡,教藉水遁逃出城。
可前足都還沒沾到水,江面上,一股黑光直上天。
黑光由黑船發出,小妖們皆不得見,就連領頭的大妖都沒看到,可它瞅著了,看見了,那個黑衣男人手中的黑弓與黑箭。
他張開弓,拉滿箭。
箭來,一箭射中那水中妖,大妖痛叫破水而出,拚著一口氣,撲騰飛上前,男人再拉箭,一箭再中千年妖,竟生生將那大妖,釘在船柱上。
那箭有符,如同其他幾人手中的器具一般,都起了符,下了咒,才能這般有如神助。
烏鬣驚懼不已,心驚膽寒,不敢再進,只得退回街巷中,但那男人在後頭追擊著它。
它四處逃竄著,小妖們跟著它,形成巨大的目標。
城裡到處都有虎,追著小妖滿街跑,可它已無餘力再多管,只想保著命,只想逃出去。
霍地,前方再出現一處高牆,它一躍而進,誰知,這處牆後沒有牆,竟是一處偌大的廣場。
廣場後方,有一高樓聳立,那高樓不是別處,卻是它一早想去的地方——
鳳凰樓。
烏鬣心下一驚,暗叫不妙。
它想後退,可金黃色的光柱已從鳳凰樓之中浮現,青紅黃白黑五色光柱,在揚州城裡擴散、交疊,將全城都籠罩。
一瞬間,某種無形的氣,重重壓上了身,壓得它身形一矮,幾喘不過。
它知道,那就是先前那些大妖,節節敗退的最主要原因。
這是法陣,上古的法陣。
雖然和當初壓制它們的巫覡們,所用的有些不一樣,但基本是相同的。
可它以為失傳了,它們全以為,這些能克制它們的法陣,早已逸失。
但,顯然沒有。
它心頭驚懼不已,知如今已是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那頭虎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烏鬣很快就辨認出,這頭虎是真的,它比之前那些都要大,身上有著血氣的味道,它可以聽見,眼前這虎心跳的聲音。
烏鬣冷汗涔涔對著它咧嘴,凶狠低咆。
猛虎張開嘴,露出牙,金瞳炯炯瞪著它。
這一瞬,烏鬣考慮著要開溜,它能存活到現在,不是因為它厲害,是因為它懂得什麼叫以退為進。
從很久以前,它打仗時,就知道不要衝第一,可這法陣極大,而且已經完成,籠罩佔據了整座城,它走不出去了,再走不出去。
它再蠢,如今也知道,這是個陷阱。
當初它撕去了那道符,就已啟動了法陣,所以它才沒有灼傷它,它之所以存在,就只是為了啟動這一切。
為今之計,除了拚死一戰,再無其他出路。
這頭虎,是獸人,它知道。
獸人力大無窮,生命力極強,其牙爪之利,不遜於大妖,輕易就能穿透它的皮毛鱗片。
可它法力較強,平常時候,它若真想宰了這頭虎,並不太難。
但如今,法陣壓制著它,教它氣力大減。
烏鬣臉色難看的張嘴露牙,和那頭猛虎,互相繞著打轉對峙著,尋找對方的弱點。
它和它轉了一圈,再一圈。
風在天空呼嘯,黑雲滾滾,似是被戰意牽動,宛若沸騰。
緊張的氣氯,一觸即發。
忽地,烏鬣再忍不住,猛然衝上前,張嘴對著它的喉嚨便咬,它側身閃過了那黑獸的攻擊,用隆起的肩骨將它撞開,跟著回身反咬。
一妖一獸,在黑夜狂風之中,翻滾纏鬥了起來。
垂時間,風雲變色,咆哮怒吼不斷。
虎的獸爪,重重擊在妖的額面,妖的利牙狠狠戳入了猛虎腰腹斑斕的皮毛。
鳳凰樓上觀戰的姑娘,驚得臉色刷白,她緊抓著窗台,差點忍不住想衝下樓去,但身旁的男人攔住了她。
「沒事,只是皮肉傷,老虎的皮毛那般蓬且松,就是為了在戰鬥時,不易被敵人所傷及要害。」
果然,猛虎像不痛不癢,在下一瞬,屈身張嘴咬住了黑妖的背脊。
黑妖吃痛鬆口,痛嚎出聲,猛地弓身狠甩,卻甩不開緊咬背上的利牙,霍地,它發眥皆張,大吼一聲,身上鬃毛,竟如刺蝟般根根站立,化為鐵針。
剎那間,將猛虎啃咬它脊背的大嘴,戳出了血。
可猛虎雖痛得滿嘴是血,仍不鬆口,反更收緊了上下顎骨,利牙瞬間陷得更深。
黑妖赤紅著眼,不知哪來神力,般奮而弓起身,拖著背上猛虎,以背部往鳳凰樓撞去。
轟然一聲,妖與虎撞上了樓,但一道藍光乍現,將襲擊的虎與妖盡皆彈開,鳳凰樓絲毫未曾動搖。
可是,銀光仍能感覺到那巨大的波動,也能看見黑妖背上那宛如鐵針的硬毛,因那撞擊,刺得更深,穿出了虎的顎骨,非但如此,其他硬毛,更因為那一撞,全紮在了它的腰腹之上,戳出了成千上百的血洞。
她能看見,它因疼痛,瞳孔收縮著,也能聽見,它悶在喉中的痛叫。
然後妖與虎,轟地被鳳凰樓法陣的藍光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終於因此而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