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夫人饒韻荷微笑地看著她。「咦,珀懿,妳在琴房啊?剛好我想進來練琴呢,好巧。」
「伯母,對不起。」珀懿深深一鞠躬。「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我……我看這架白色的鋼琴好漂亮,忍不住就走了進來,誰知道一轉身卻不小心打破了花瓶……」
她往旁退開一步,讓鷹夫人看清裡頭的狀況。
鷹夫人已年逾半百,但養尊處優的豪門少奶奶生活卻讓她完全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中英混血兒的她至今仍擁有一頭濃密的褐色鬈發,雪白的肌膚再搭配輪廓深邃的五官,只要看到她本人,就會明白為何鷹家四兄弟的外貌如此英挺出眾了。
「啊?」鷹夫人驚呼。「我的花瓶怎麼破了?天啊!這是昨天剛買回來的古董花瓶呀!怎麼會這樣?」
「真的很抱歉。」珀懿再度鞠躬。「這都要怪我笨手笨腳,我、我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歉意……」
饒韻荷看著碎片,又看著珀懿,搖搖頭道:「妳怎麼會這麼粗心呢?妳應該知道我有多喜歡這個花瓶,它可是宋朝皇室的御用精品啊!」
「我知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珀懿低垂著頭一再道歉。
饒韻荷突然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珀懿,妳跟我說實話,這真的是妳打破的嗎?」
「我……」珀懿猛地抬起頭,心跳漏了一拍,慌亂地看著鷹夫人。好奇怪,她為何會這樣間?
但一想起淚漣漣的貝絲,珀懿只得硬著頭皮道:「……是我,是我打破的。真的很對不起,我就是這麼笨拙……」
饒韻荷默默地審視她的臉蛋,良久後,突然展顏一笑。「呵,妳啊,真是令人疼愛的好女孩。來,我們先坐下。」
她拉著珀懿往一旁的法式古典沙發坐下。
「伯母?」珀懿好納悶,她不是很生氣嗎?為何突然笑了,而且還親暱地拉著她坐下?
饒韻荷拍拍她的手。「妳真的是一個善良的女孩,明明深怕被我責罵,卻還是咬牙承擔下這個罪名。傻丫頭,我都看見了,我剛好跟在妳背後下樓,妳跟貝絲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什麼?!珀懿又羞又窘。好糗啊,原來鷹夫人早就知道了。
她更加愧疚。「對不起,請原諒我自作主張。我……我不是故意要欺騙您的,因為貝絲很可憐,她不能失業……總之,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怪貝絲。」
饒韻荷優雅地微笑,圓潤的臉龐儘是慈愛之色。「傻丫頭,我不會怪貝絲的。雖然我很喜歡這個花瓶,但不管它再怎麼稀有,終究還是一個花瓶罷了。貝絲是個勤快的好幫手,我不會因為一個花瓶就把她趕出去的,那太荒謬了。」
「真的嗎?」聞言,珀懿大鬆一口氣。「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一想到貝絲不會流離失所,她就覺得好欣慰。
饒韻荷臉上的笑容更加擴大。「聽到貝絲沒事妳就這麼開心?妳怎麼淨想著別人,卻沒有想到自己呢?即使明知很有可能會被我斥責,卻仍是要一肩扛下這個罪名,妳喔,還真傻。」
珀懿更加困窘。「我的確是很莽撞……」
饒韻荷握緊她的手。「是啊,妳真是個傻丫頭,不過傻得好可愛。荻翔有妳這麼個心地善良的女朋友,真是他修來的福氣。珀懿,說真的,我們全家都好喜歡妳,老爺爺更是一再地稱讚妳,說妳是個自律甚嚴的好女孩,希望妳能快點跟荻翔結婚。」
聞言,珀懿的臉色忽青忽白。來鷹家作客的這幾天,每個人都對她很好,鷹夫人更是把她當女兒般疼愛,總喜歡拉她一起去逛街,人前人後地稱讚她是個好女孩。
但,鷹家的人越是友善,她就越是內疚不安。
她好難過,覺得自己好糟糕,她怎麼可以欺騙這麼慈愛的長輩呢?倘若他們知道她根本是個冒牌的女友,來到鷹家只是為了跟鷹荻翔做一場交易……她真不敢想像他們會有多失望、多心痛。
怎麼辦?一股衝動使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向鷹夫人坦承自己的罪過,說明她壓根兒不是鷹荻翔的女友。
可……她說不出口。饒韻荷的表情是如此的恬靜優雅,她真的說不出口。她甚至悄悄地貪戀起這份溫柔,幻想高雅的她真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很小就失去了母親,最羨慕別人有媽媽可以撒嬌。
許多話已湧到了唇邊,珀懿的唇瓣一直顫抖,半晌後,晶瑩的淚水滑出眼眶,她哽咽地說道:「對不起,我真的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們的事,我……我只能說,我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好,我不是一個好女孩。」
「不。」饒韻荷臉上出現少有的嚴肅,認真地道:「不許胡說!妳當然是個好女孩,這一點,我跟爺爺還有老伴都不會看錯的,別忘了我們可是閱人無數喔!妳到底適不適合荻翔,我一眼就知道了。對了,妳跟我來。」
她起身,興沖沖地拉著珀懿又回到二樓,進入主臥室。
饒韻荷走到梳妝檯前,打開一個非常精緻的紅木珠寶櫃,珠寶櫃有許多層,最上面一層躺著四隻銀鐲。
「珀懿,來,妳瞧瞧。」
鷹夫人非常熱絡地拉著她。「這四隻銀鐲很漂亮吧?我生了四個兒子,這是四兄弟年滿二十歲時,他們爺爺送的生日禮物。是爺爺親自畫設計圖,向卡地亞珠寶公司特別訂製的,四隻的造型都獨一無二,意義非凡呢!」
「好漂亮……」望著美麗的銀鐲,珀懿發出喟歎,這真是美麗的藝術品。就算她不懂珠寶,還是可以一眼就看出四隻銀鐲的手工都非常細膩,雕刻的花紋更是栩栩如生,上頭還嵌入頂級寶石,極為精緻。在投射燈的照射下,銀鐲散發出一股內斂而沈穩的光芒。
「當然漂亮。」鷹夫人笑得很開懷。「爺爺說,這是將來要送給四位孫媳婦的見面禮,不僅代表了他對四個寶貝孫子的疼愛,也代表了我們對未來子孫的呵護,所以絕對馬虎不得的。」
孫媳婦?這三個字令珀懿感到不安。鷹夫人為何要讓她看這麼貴重的信物,又為何要跟她說這些?
她還沒回過神,饒韻荷就突然拉起她的手,迅速地將一隻銀鐲套入她手中,笑逐顏開地說:「珀懿啊,我那個兒子雖然脾氣差了點,嘴巴也壞了點,不過,身為老媽的我敢打包票,也許他不是個體貼的好情人,但絕對會是個顧家的好老公。他們鷹家的男人都非常疼老婆的,荻翔那小子就拜託妳多多照顧了。」
「伯母?」珀懿嚇壞了,恐懼地看著手上的銀鐲,使勁想拔下來。「不,我不能收,這禮物實在太貴重了。」
天啊,她壓根兒沒料到鷹夫人會來這一招?她怎麼敢收呢?這可是要給鷹家未來長媳的見面禮,她萬萬不能收下。
「不行!」饒韻荷緊抓住她的手,認真地道:「不許妳拔下來!既然給了妳,就是認定了妳是我們家的媳婦,倘若妳不肯收的話,就是看不起我們鷹家,不喜歡當我們家的媳婦,這樣我跟他爹,還有孩子的爺爺都會很傷心的。」
珀懿更是驚惶,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似的。「伯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真的沒有資格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我跟荻翔只是還在交往中的普通朋友,我如果收了,會讓荻翔很困擾的。」心底逸出一聲歎息。唉,她只是個冒牌女友,為了錢才來到鷹家,哪有福分收下這只意義非凡的定情銀鐲呢?
饒韻荷毫不在乎地說:「唉喲,那臭小子哪裡困擾啊?那死兔崽子遲遲不肯結婚,才真的讓我跟他爹好困擾哩!算這小子有福氣,能交到妳這麼優秀的女朋友。珀懿啊,這門親事就這麼決定了,我說了算,我的意見就等於荻翔的意見。」
她笑得非常愉快,興致勃勃地說道:「對了,過一陣子我會親自到台灣向妳的家人提親,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謝妳的父親,謝謝他把妳教導得這麼好,送給我們鷹家如此完美的媳婦。珀懿啊,妳有空就問問妳父親,看他對婚禮有什麼要求?不管任何條件,我們鷹家都全力配合。」
珀懿真的傻了,整個人慌得滿頭大汗。「不行的!伯母,我跟荻翔真的還在交往階段,幾乎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而已。況且,我的家世實在是太平凡了,父親早就退休,也沒有顯赫的背景,真的高攀不起──」
「家世算什麼?」饒韻荷頗不以為然,正色道:「珀懿啊,我認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夫妻是要朝夕相處一輩子的,如果沒有感情做基礎,那真的熬不過漫長的數十年,也很悲哀。我深愛我的兒子,我只希望他遇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好女孩,可以陪他一起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這一份真情絕對不是錢財可以買得到的。」
她按著珀懿的手,笑得既慈祥又欣慰。「陪著孩子他爹遠赴重洋創業,我這一生也算是經歷過很多的風風雨雨,閱人無數,一個人懷著什麼樣的心眼,我只消一眼就明白了。妳是一個很善良的好女孩,處處都懂得替人著想,有傲骨,卻沒有驕氣。荻翔的妻子是鷹家未來的女主人,我希望我的兒媳婦是一個溫柔敦厚的女孩,這才是當家主母該要具備的風範,我可不吃門當戶對那一套。珀懿,我們真的很喜歡妳,也很希望妳能趕快跟荻翔結婚。」
由這幾天的朝夕相處,鷹母早就看出珀懿的個性,也深深喜歡上她的溫柔善良。撞見她替女傭承擔過錯時,更是令她疼到心坎底。能娶到這麼優秀又有氣度的好女孩,是他們鷹家的福氣。
其實,早在珀懿初抵達西雅圖那天,她就要人查過她的數據了,她知道珀懿因為在飛機上救人而受傷,甚至被迫面臨離職的選擇,當然,也知道很多很多的事。
「伯母……」珀懿在惶恐之際感到一陣鼻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幸運,居然能遇到如此慈祥的長輩,待她如女兒般的疼惜。
但,她也深感不安。她恐懼地想著,萬一日後這一切被拆穿了,他們會有多失望?不,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伯母,能得到您的疼愛,我感到非常榮幸。」珀懿努力控制眼底的淚水。「可是,我真的承受不起。我沒有您說的那麼好,我有好多好多的缺點,也許您日後會大失所望……」
一顆心淒楚地翻騰著,有一瞬間,珀懿真的好想撲入鷹夫人的懷中,拿她當親生母親般撒嬌、痛哭,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她不敢想以後的事,更痛恨自己欺騙這麼和藹的長輩,如果時光能倒流,她絕不會答應鷹荻翔的提議,因為她不忍傷害這麼愛她的長者。
「呵,傻孩子,如果不能娶到妳這麼蕙質蘭心的好女孩,我才會大失所望呢!」饒韻荷笑咪咪地拍著她的手。「走,我們下樓去吃早餐吧!今天天氣很好,乾脆到湖邊的玻璃花房用餐好了,鬱金香一定全開了。下午妳再陪我去逛逛街,我想買些新的傢俱,把家裡好好佈置一下,增添一些喜氣。」
「伯母,這手鐲我真的不能收……」珀懿還是想拔下鐲子。
「不行,我再強調一次,妳不肯收就是看不起我,我可是會傷心的哦!」饒韻荷搖搖頭,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走,下樓吧!」
聞言,珀懿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了,只能惶惶然地任由鷹夫人挽著她下樓。
老天,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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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如果被荻翔知道的話,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晚上十一點,珀懿心神不寧地洗完澡後,坐在床邊,小手輕輕撫摸腕上的銀鐲。今天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不斷地問自己:他會不會生氣?
不管她怎麼推辭,饒韻荷就是不准她把銀鐲脫下來,還一再強調若推卻就是看不起鷹家。可是,珀懿知道荻翔不會高興的,因為這只是一場交易罷了,她收下銀鐲是違反遊戲規則的。
他一定會認為她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故意要拉攏鷹家的長輩,想盡辦法弄假成真,好順利地飛上枝頭當鳳凰,成為好命的豪門少奶奶。他會認為她想挾長輩的勢力來逼婚,逼他乖乖就範。
珀懿黯然地垂下眼睫,倘若荻翔真的如此指控她,她真是啞口無言。
還能說什麼?畢竟,她沒有否認過巴黎那一段「身價宣言」,雖然那些話只是梅蒂開玩笑的,但她也沒有向鷹荻翔澄清過自己不是那樣的女人。
她不想解釋,僅是悲哀地告訴自己: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吧!就讓他以為她真的是一個見錢眼開的拜金女好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鷹荻翔在醫院對她提出交易要求的那一幕。那時,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冷冽,犀利的眼神說明了他有多麼的輕視她。承受著他的鄙夷,珀懿覺得好悲哀。任何辯解都是多餘的,既然他早已認定她很拜金,他已經定下了她的罪,那麼,她又何必多費唇舌呢?
就讓兩人間一直存在著誤會吧,她不想做任何的辯解。事實上,她越來越怕跟鷹荻翔獨處了。只要待在他身邊,就算沒有交談,她還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由他身上輻射而出的巨大魅力,那濃厚的男性氣息令她心跳加快。
她已經無法管住自己的心了,儘管知道那是不能愛的男人,可一顆心還是無可救藥地深陷、沈淪。
她迷戀他頂天立地的氣勢,迷戀他處理公事的迅速果決,迷戀他的王者之風,更迷戀他冷峻中不經意流洩而出的溫柔。就像在飛機上,他幫她準備了鎮定劑。還有剛到鷹家時,他總是在眾人面前巧妙地為她化解尷尬。
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她愛得起的男人。兩人的身世背景太過懸殊了,最重要的是──他看不起她。在他眼底,她只是一個想攀龍附鳳的拜金女。
所以,她到底該拿這隻銀鐲怎麼辦呢?
「唉……」又沉重地歎了口氣。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太突然了,她不敢拒絕鷹母的好意,但她也可以預知,鷹荻翔知道後,一定會勃然大怒的。
心頭亂紛紛的,珀懿茫然地在房內走來走去,突然,一個念頭在她腦中竄起──乾脆到他房裡等他回來好了!
她住的客房就在鷹荻翔房間的隔壁,回西雅圖這幾天,鷹獲翔常常回總公司視察,順便主持一些重大會議和決策案,往往忙到接近午夜才會回家。
她乾脆到他的房裡去等他回來,當面把銀鐲交給他,請他想辦法退回給鷹夫人好了。
主意既定,珀懿立刻由衣櫥裡挑出一件款式最保守的睡袍換上,悄悄進入隔壁的房間。
一走入室內,就有一股純男性的氣息襲來。偌大的房間以深藍色為主調,擺設很簡單,呈現出一種低調的設計感。
珀懿看到有一件黑色睡袍掉落在床鋪旁的地毯上,忍不住趨前,撿起它欲放回床上。
一拿起睡袍,逸入鼻端的男性氣味更加濃烈。珀懿怔了好幾秒,天人交戰後,還是忍不住將臉蛋深深埋入其中。
這是屬於荻翔的味道。粗獷中帶著陽光的乾爽氣息,還殘存一點煙草的氣味,令她無法抗拒、無法自拔。
好悲哀,她不敢讓他知道她的心意,更不敢向他表白,只能以這麼懦弱的方式偷偷愛著他,偷偷汲取他的氣味,假裝自己正被他擁入懷中,假裝自己……很幸福。
她好傻啊!
來西雅圖的這些日子,鷹荻翔對她的態度就像西岸三月的天氣般──忽晴忽雨,反覆無常。有時,他很體貼、很溫柔,會帶她玩遍西雅圖,在高空的旋轉餐廳和她共進浪漫的燭光晚餐,熾熱的眼神令她彷彿置身天堂般。但,隨即而來的冷冽卻總是將她瞬間打入地獄。
她不懂他的心思,不懂他為何在上一秒還與她談笑風生,下一秒就突然就面罩寒霜?她真的不懂,也不敢去細究。
好累……
緊緊埋入黑色睡袍的臉頰一片濕,晶瑩的淚水不斷滑落。她覺得心好痛、好累。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累、這麼絕望?這份感情就像被大雨詛咒過似的,彷彿永遠看不到陽光。
淚水越掉越多,纖細的身軀無力地倒向床畔。一幕幕地回想起跟他相遇後的種種畫面,飛機上、醫院的草坪、中正機場……兩人間有爭吵、有出糗、更有激情擁吻……
想著想著,眼淚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哭累的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