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等是馬賊,求大爺饒了小的。」未死的敵人首領,正跪地瑟瑟發抖求饒。
「不說實話?」洛刑天跳下騸瞞馬,將韁繩交給圖穆,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小的……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
「當我洛刑天瞎了,看不出你的來頭?」洛刑天冷冷一哼,「什麼時候中原朝廷的人也開始扮起馬賊來了?」
「洛……洛爺饒命!小的……小的其實也只略知一二……」
「快說!」圖穆喝道。
「敢說一句瞎話就要你的命!」勒海伸腳踢踢那人。
「是,是!一年多前,京裡的內宮大總管被毒死了,聽說是總管家的男寵與總管的小夫人私通……」
眾人聽到這裡,心裡一陣詫異,這內宮大總管不是太監嗎?怎麼又有男寵又有老婆?這驪京城還真是怪事連篇。
那首領繼續道:「那男寵與小夫人逃出驪京後不知所蹤,此事在整個京城傳的沸沸洋洋,小的也只當聽聽罷了。誰知有一日,小的上司卻突然叫小的去,交給小的一張畫像,命令小人到邊關找那畫像上的女子。」
「小的曾經在宮裡任過職,一眼就認出那畫像上的女子,是當年工部左侍郎景大人家的二女兒,景家因修皇陵獲了罪,株連九族,他家三個女兒沒入宮中為奴,景家只有三小姐命好,一直待在皇后宮中,去年賜給了聶中堂為妾,今年又被雲老侯爺收為義女,扶了正,除她之外的另兩個,聽說沒有一個活過十五歲的。」
「小的生了疑,問小的上司,那畫像上的女子是何人,小的上司竟說是大總管家的小夫人,這實在是教小的弄不懂了,這明明是已死之人……」
「於是這一年裡,小的在潼州和玉陵這兩地一直尋找,壓根就沒一點消息,前兩天本打算回京赴命,誰知昨兒竟在悅來害棧看到小的要找之人,竟與洛爺要找的夫人一模一樣,小的越發糊餘了……」
顏歌屏聲靜氣地聽著,淚水何時滑下面頰都不知,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卻在聽到這個故事後,整顆心就痛得沒有了任何感覺。
車外聲息漸小,簾子忽然一挑,她抬起頭,洛刑天就佇立在馬車外。
月色如銀,顏歌一眼見到那張俊顏上有著點點血漬,玄色長袍也被利刀割破了好幾處,她不禁擔心地坐起身,緊張地問:「你受傷了嗎?」
「沒有。」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搖頭,克制住想要撲進他懷中的衝動,率先別開視線。
他見了,低聲說了句:「沒事就好。」便放下了車簾。
一行人繼續往西北方向行走,到了凌晨時分,終於在洛家的封地停下了。
顏歌被洛刑天抱下馬車,抬眼便可見一條青石板的大道盡頭有一所極大的莊園,周圍小壩環繞,流水嘩嘩,河邊長滿了備色樹木,在月光的倒映下,河面閃爍出點點的銀光,幾隻水鳥被眾人驚擾,撲哧著翅膀躥出棲身的地方。
此情此景讓顏歌實在難以想像,在這茫茫大漠中,竟還有這樣的水鄉景致。
莊門大開,吊橋也早已放下,迎面便見一婦人帶著眾僕迎上來,正是洛府的女掌事白秀姑。
「爺、夫人,一路勞頓。」她一見到顏歌,便笑著對著顏歌行了個禮。
顏歌窘迫地被洛刑天抱在懷中,紅著臉,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回以靦腆一笑。
進了莊子,燈火通明,猶如白晝,只見迭石假山,曲麻亭榭,池塘花木,軒院曲回,屋宅掩映在奇花異樹、怪石修竹之間。
洛刑天抱著她進了主屋,主屋裡的陳設同樣十分清雅,無論是牆上掛著的裝裱精緻的山水畫,還是多寶閣中成列的玉器瓊瑰,象牙犀角,每一樣根本不用細看就知都是名品。
半人高的水晶琉璃瓶裡插著怒放的各色花卉,黃梨木翹頭案上擺著名貴香爐,淡淡的熏香襲來,滿室芬芳,分外好聞,另外,因入了秋,夜間寒氣越重,屋裡還生了幾爐火盆,很是暖和。
洛刑天將顏歌放到一座作工精細、用料講究的架子床上,「你先歇著,我……有些事還要處理。」
顏歌垂著小臉,輕輕頷首。
「那……我走了。」
顏歌又點點頭,仍是不看他。
洛刑天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終是悄歎一聲,轉身離開。
指頭大小的珍珠簾晃晃悠悠地,顏歌盯著搖曳的燭光出神,過了一會,就聽珠簾一響,白秀姑帶著幾個丫頭走了進來。
「夫人。」白秀姑帶著丫頭們向顏歌行了禮,顏歌忐忑不安地站了起來。
「夫人快坐下,別累著。」白秀姑連忙走過來扶她坐下,又招呼丫頭們將手中東西放下。
丫頭們有的端著盛著幾碟精緻小食的紅木餐盤,有的手裡是一隻圓月形的填漆茶盤,盤內放有彩蓋湯盅,還有兩個分別捧著繡帕和漱盂。
「夫人,爺方才吩咐老奴將大夫開的藥方熬出來,這會藥還在熬著。」白秀姑將彩蓋湯盅端出,打開來,一陣熱氣騰騰的撲鼻香,「夫人先喝些雞湯,這趕了大半夜的路,實在辛苦了。」
「好……謝謝。」顏歌伸手接過,略有些拘謹的垂著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白秀姑見這小夫人一張素淨的臉蛋上沒有絲毫妝容,略有些憔悴,卻依然妍妍巧巧,楚楚動人,真是我見猶憐,又想起方才圖穆眉開眼笑也跑來告訴自己,小夫人肚裡已有了爺的子嗣,想到不久後府裡就會多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心裡越發高興。
可再看,咦?夫人那一雙清瀅的水眸兒,卻是充滿著掩飾不住的濃濃憂鬱,顯然十分不安。
白秀姑思吟了下,便示意丫頭們先下去,又笑著對顏歌道:「爺要老奴好好照顧夫人,能尋到夫人,爺心裡恐怕是歡喜極了。」
「他……」顏歌欲言又止。
「夫人有何疑問,都可問老奴,打爺小時候起,老奴就在洛家了,如今都已經快四十年了。」
顏歌眨眨眼,淚盈於睫,「他又何必尋我……」
白秀姑「欸」了聲,奇道:「夫人是洛家的主母,自然要尋回來,再說爺日日牽掛夫人,夫人那日在巴丘怎麼能忍心不告而別?」
「我……我不是……」鑽入牛角尖的小女人,那些流言蜚語猶在耳,刺著她的心。
多奇怪,知道他不是自己相公時,她難過,可是當聽到僕婦們的那些閒話,想到他或許有心愛的女子時,她卻是心痛難當,像是被挖空了,痛到就快要死去。
她不敢問他,也不敢想像,若是他已經訂了親,或者是有了別的妾室,她該怎麼辦?
白秀姑見她的模樣,便問:「夫人可是聽了些閒話?」
顏歌咬著唇,不說話。
白秀姑笑道:「夫人不知道,爺知道那些婆子在背地裡亂說話,大發雷霆,卻沒有發落,依老奴看啊,恐怕是等著夫人回來行使主母的權利呢!」
「我家爺可是個難得的好男子,老奴看著他長大,性情人品挑不出一點兒不好來,老婆子我雖是個奴僕,可幾十年了,都沒受過他一句重話,他對下人寬厚大方,有擔當,有責任感,扛著洛家這份龐大的家業,甚是辛苦,卻從來沒聽他抱怨一句。」
「烏托未婚的女子都想嫁給爺,可是爺從來不心動,因為他說那些女子都是想嫁進洛家罷了,他不願意將就,可是夫人不一樣,老奴還從未看爺對哪個姑娘這樣上心,送給妲妲公主那些所謂的珍寶禮品,爺可沒費半點心思。」
最後,白秀姑正色道:「不說別的,唯夫人身上有爺的信物,足以證明夫人的身份,洛家家資千萬,旗下各部十萬人,認的,可只有夫人戴著的這枚印章。」
天,那枚印章是……顏歌驚愕地睜大眼,纖手不由自主地摸著頸間翠染冰輕的玉印,大眼難以置信地望向白秀姑。
後者點點頭,「夫人,爺半年前受伏,中了極厲害的毒,幸虧我家爺命大,被夫人給救了,這才叫姻緣天注定呀。」
所以,他明明不是她的丈夫,卻依然要了她,還帶她來到這裡,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嗎?
像是看出了顏歌的腹誹,白秀姑笑說:「夫人,我家爺可不是那些婚姻大事都不可自己作主的皇親國戚,洛家雖家人業大,卻從來沒有那些候門王府立下的窮講究,若是我家爺不願意,就算是什麼公主,也是絕計嫁不進洛家來,除了是爺認定的娘子。」她笑咪咪問道:「夫人,您還不明白爺的心意嗎?」
心一下子跳得厲害,顏歌怔怔地握緊那枚玉印,一雙水眸中晃動著的盈盈水澤,一滴一滴地落下……
位於莊園西南一角的精巧院子,面積不大,環境卻最是清幽,布有假山小池,四周施以花木,點綴著亭台小橋,分外雅致。
換下一身塵土之衣,一襲黑色錦袍的洛刑天正沿著鋪凳夏青石板,負手慢慢地踱著步,抬起頭,望向浩瀚長空,幽暗深邃的眼眸,透著稜角分明的冷俊,眉宇間有一抹鬱積之色。
「爺!」
這時,圖穆從園子門口一路小跑進來,在他身後站定,稟報道:「那人的底細我們已經查問清楚了。」
洛刑天回首,「嗯,怎樣?」
「那人的上司是工部尚書戚崇。」
「原來是他。」他瞬間揚眉,點點頭。
若是戚崇,洛刑天便明白,他為何要劫走顏歌了。
戚崇原為工部右侍郎,與時任工部左侍郎的景離淵,參與了中原皇宮修建皇陵的工程,後來中原皇帝降罪於景家,誅了景家九族,戚崇來年便升職成為工部尚書。
戚崇尋找顏歌,很可能是為了皇陵之事,那位戚尚書還真是官高後不心甘,祿重也自貪婪。
洛刑天冷然發笑,暗暗發誓,從今往後,無論是誰,都不會有任何機會將顏歌從他身邊帶走,他的小娘子,受的苦夠多了,怎能再重複多舛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