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成躺在床上,呆呆看著天花板。什麼假日啊,自母親死的那天開始,她的生命裡就不存在什麼假日了。家裡根本過不下去,因為那裡根本沒有自己的位置,甚至沒有母親的位置,父親在母親生前就和現在這個女人糾纏不清了,母親一寓開,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迎進家門,最可憐的還是母親,在那個家裡,她連放個靈位或是照片的地方都沒有。
人情淡如水又薄如紙!總歸一句話,還是貓咪狗狗比較可愛。
想到這裡,夏成成一躍而起,說不定英雄今天就回來了呢!她飛快地穿衣梳洗,連早餐也省了,逕自往隔壁跑去。果然,才走到鐵門口,那幢宅子的大門就開了,飛奔出來的,正是英雄。
「喵!」懷裡的豪傑跳了起來,狂奔著向它衝去。在中途遇著後,英雄蹲下了身子,它便一躍而上,跳了上去。
夏成成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看著它們繼續向自己衝來,隔著鐵欄親密地磨著她的手,然後它低下頭,讓身上的豪傑滑了下來,接著又像上次那樣為她開了門。
夏成成站在門口還在猶豫著,它便急急地繞到她的身後,用它那巨大的頭顱推著她的後腰,夏成成忍不住輕笑出聲,被如此人性的它逗得格格直笑。在大門前的台階上停了下來是因為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屬不屬於私闖民宅,會不會坐牢。試想一下,如果她說是他的狗邀請自己進去喝茶的,不知道法官大人會不會相信。
英雄把門開得大大的,豪傑就站在門口看著夏成成,「喵喵」地叫著。
夏成成在那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坐在門口,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一世清名可不好隨便掉了。於是她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拍拍英雄的頭,笑道:「我還是不進去了,這裡不是蠻好的嗎?」「嗚!」它低吼一聲,注視著夏成成。
「來啊!」夏成成拍拍身邊的台階,英雄畢竟很有靈性,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跳了上來,坐在了她的身邊。
夏成成仰著頭,迎著陽光,看著身邊的狗狗。坐著的英雄幾乎要比她還要高了,只見它的身影散發著光輝,就好像守著她一個護衛,高大而且強悍。而豪傑,它對什麼事都是好奇的,從屋裡繞出來,又沿著屋子,細細地研究著其他地方,四處張望了好長時間,才跑了過來,但是此刻英雄躺在夏成成的右側,它身子很龐大,幾乎緊挨著夏成成,豪傑打量了它一會,竟筆直地走向英雄,在它的肚子底下躺了下來。
天哪!夏成成一時間不知道笑好還是哭好,它們原來是把她當成了溫暖又柔軟的靠墊了啊,但是看在它們相處是如此的和諧、溫馨、安寧的分上夏成成決定原諒它們。
這一天,一人一貓一狗三個一直靜靜地坐在台階旁,相偎在一起。就連午餐,都是夏成成從家裡的廚房裡端出來,到台階上和它們一起享用的。
那個時節,天氣有點涼又不是太涼,風有點大又不是太大,人有點倦又不是太倦,總之,天是藍藍的,陽光是金金的,青春的顏色也因而絢爛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陽光從她們的身上移走了。
「當--」一聲巨響,震醒了夏成成,那是開大門的聲音,夏成成反射性地跳了起來。門口停著那輛黑色的法拉利,車主人已下了車,筆直地朝她們走來。他的臉色很不好,犀利的眼神死死鎖定著夏成成。
「我是無辜的!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無辜!」因為自己先怯懦了,所以夏成成顫抖著,傻傻地站在那兒,腦中又是一片空白。他身上散發的一種強烈的暴虐氣息,不但她感覺到了,豪傑也是,此刻它正元助地抖著身子,緊挨著她的腿,竟沒力氣跳上來,躲進她的懷抱。
「你,你這是,什麼,什麼豪傑啊!?」顯然沒有用酌主人養不出勇敢的貓,面對主人驚慌失措下完全沒有方向感的斥責,貓咪連「喵鳴」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那階男人挑挑眉毛:「我從來沒有說我是什麼豪傑!」
咦,這是什麼對話?夏成成愣住。相對於貓咪主人的慌亂,英雄就顯現出值得讚美的冷靜了,它依舊筆直地坐在那,靜靜地注視著它的主人。
那男人走到了夏成成面前,他很高,夏成成被動地仰著頭,愣了好久,才慌亂地低呼:「我,不,是,不是,在說你,豪傑--對不起,我--我--」
「我想我這不是公園,任你隨來隨去。」他冷冷地道,「就算你要罵我地痞,也是一樣!」他盯了夏成成好一會,才把頭轉向腳邊的英雄,夏成成幾乎能感到它的身子被他眼光射到時發出一陣顫慄,它是如此的-怕他「今晚不許進屋睡,也不許吃晚飯!」他簡短地命令,隨後徑直向門內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夏成成才大呼一口氣,感到心臟回到了原處。
「對不起,又連累你了!」夏成成抱歉萬分,往鐵門走去。英雄搖著尾巴,一路把夏成成送出門,才用力把鐵門闔上。
這一夜,夏成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裡記掛著英雄。不知道它餓不餓,深秋了,外面風很大,不知道冷不冷。懷裡的豪傑看來也睡得不那麼安穩,不住翻著身子。
夏成成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想了想,還是走了出去。豪傑也馬上跳了起來,熱心地跟著她。她走到廚房弄了點吃的,便往隔壁奔去。腳邊的那個小東西比她跑得還快,當夏成成奔到鐵門邊時,它早就爬到了英雄的背上,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待著夏成成。
門口仍舊停著那輛車,如此昂貴的車,他甚至都不入庫,不怕被人偷走嗎?夏成成用力地踢了踢那車,以示對它主人的強烈不滿。
「嗨--英雄,你一定餓壞了吧!來--」夏成成把吃的東西從鐵欄杆的縫隙裡傳了進去,端在它面前:「吃吧!」
「嗚--」英雄用力地舔了一下夏成成的手,卻仍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似乎正在猶豫。
「怎麼了?」夏成成不解地看了看它,它回頭注視了一會屋內,然後又注視了夏成成一下,才低下頭,安靜地吃了起來。
夏成成愛憐地撫著它,低低地和它交流著。
「你們是不是很怕他,我也是耶,不過說起來你們還真可憐,我們家的瘋婆子對我再不好,但是她也不會對我又打又踢,比起你們,我還是幸運好多--」
「啪!」屋裡的門開了,射出了一線光,剛才還義憤填膺的夏成成再次驚跳了起來,想不到英雄也是,而豪傑更是體現了心比天高膽比鼠小的夏家本質,它馬上從鐵欄裡鑽了出來,逃也似的跳入夏成成的懷裡,尋求蔽護。
男人很快出現在門口,堵住了那裡的光,夏成成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他渾身上下散發的那股強悍氣息,她敢肯定他正在發怒。而且他的手中竟還提著根粗粗的鞭子,讓夏成成本能的感到恐懼。
「過來!」那男人沉著聲音,雖然不是很響亮,可還是讓緊挨著鐵門的英雄乖乖地、慢慢地踱著步走過去。
「英雄--」夏成成顫著聲音,想叫住它,下意識地為它捏著汗。
它在那個男人面前停了下來,低垂著頭,竟不敢去看他。
而讓夏成成最不敢相信的是,在她還未明白他要幹什麼時,他竟然提起了手中的鞭子,就聽見英雄發出一聲痛叫,鞭子在它身上很快地留下了一道血痕。捲走的皮鞭帶著抽落的毛在夜色裡飛舞著,他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朝著英雄狠抽著,英雄顫著身子匍伏在地,不停的嗚咽著。
「不要打!不要!」夏成成尖叫起來,緊抓著鐵門,又用力的搖著它,讓它發出巨大的「哄,哄」聲:「別打它,別打它--」她不停地叫,淚水順著她的臉頰不停地流著。
他會打死它的!這個念頭在她的腦中不住地閃著。
「英雄--」夏成成拚命地嘶叫,拚命地拉動著那門,眼看著鞭子又一次抽上英雄的身軀,英雄已被抽得癱在了地上,連嗚咽聲也叫不出來了,身子猛烈地顫著。
「英雄--」猛然醒悟過來的夏成成把手伸到大門的欄杆裡面,從內部扭開門鎖。而出乎她意料的,她竟然很輕鬆地就做到了。想來大約是那個變態男太相信狗的作用了,晚上連鐵門都不用鎖嚴。
夏成成狂奔著向英雄撲去,截住了那根在半空中的鞭子。
「不要--別打它,你會打死它的--」夏成成撲倒在地,連滾帶爬地拽住那男人的衣服下擺:「別打它了,是我不對,我不該擅闖你的家,不該亂找它玩,不該胡亂地給它吃東西,不該惹你生氣,是我不對,求你別打它,求你--」
那男人仍怒火高漲,一把推開夏成成,鞭子繼續朝英雄揮去。
「它亂吃別人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毒死,與其這樣還不如先打死它。」
他真是要打死英雄嗎?會的!那眼底冷得讓人心寒,夏成成無法抑制地恐懼起來。
「不!」再次的撲在他身上,夏成成半跪在他的腳旁,仰著頭,不停地叫著:「不要打,我怎麼會毒死它呢,我不會的、不會的!對不起,我錯了,是我的錯,你放了它吧!下次再也不會了,求你放了它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給它吃東西了,求求你--我不敢了!」
夏成成哭得泣不成聲,不知道哪一句說服了他,他終於停了下來,低下頭,不解地注視著她,愣了好一會,才伸出手捏住夏成成的下巴,用大拇指輕輕地拭去她的眼淚。
夏成成摒住呼吸,這一刻,她以為自己在他的眼底看到的是溫柔,但是似乎又不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眼光好似被她吸住了那樣,緊緊地纏繞著她的。
「好不好?放了它吧!」夏成成的聲音硬嚥著,輕了好多,他震動了一下,接著像似觸電般,驚跳了起來,逃也似的向屋子裡奔去。
夏成成沒有理會他的神情、舉動,也沒有時間去理會他。英雄的傷必須處理,她顫著手撫摸著它的頭,它的身子幾乎慘不忍睹。很快的,夏成成從家裡取來藥箱,這一刻,她是如此地慶幸自己是學醫的,外科是她的主修課程。
好在英雄的傷都是皮肉傷,並沒有傷到筋骨、更沒有上次那刀傷嚴重。可這樣的傷卻是最殘忍,也是最痛苦的,這一夜,夏成成一直都守在它身邊,沒有回家,在它不停地慘叫聲中,她流著淚,撫著它惟一沒有傷痕的頭,讓它盡可能減輕痛楚。
在接下來的一連幾天,夏成成都偷偷摸摸地來看英雄,小心地給它換藥,同時又盡量避免讓它的主人看到,以免意外的事件一樁接著一樁,也是因為這樣,英雄的傷才能好得很快。然而漸漸地,夏成成也發現了,要知道它主人在不在,其實根本不是件難事,因為那人幾乎從不把車開進停車庫。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有人會偷他的車,那輛名貴的「法拉利」只要不在門口,通常就代表那個可怕的變態男並不在家。
但是奇怪的是,英雄似乎也經常要出門「辦事」,隔天差五地不在家,每次出去慢者五六天才回來,快的話也要一天半天。
那真是一戶奇怪的人家,沒有傭人、沒有看門人、更沒有客人,主人也只有他一個。更令人不解的是,英雄每次「出門」回來,總是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痕,這讓夏成成不得不懷疑他們到底出去做什麼?
做壞事,還是--
就在夏成成的不斷臆測當中,時間不知不覺過得飛快,家裡的氣氛日趨緊張起來。父親和那女人開始從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變成了一天到晚吵架,雖然無意關心他們之間的事,但是有時也聽得到傭人們私底下的議論,好像那女人在外面有了男人!
呵呵,報應,報應來嘍!夏成成在心底冷笑著,真是快意啊。對於母親的死,她不怨天不怨地,但是她知道那都是因為父親。沒有父親的變心、沒有父親的背叛、沒有父親的嫌棄,母親怎麼可能會淹死在後花園那個游泳池裡?母親--可憐的母親,是她的死解脫了父親。關於這一點,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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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夏成成抱著豪傑悄悄地步下樓。出乎意料,沙發裡坐著父親,他看起來很沮喪,正在那默默地抽著煙。
夏成成無意與他談話,繞過他,往門口走去。
「成成--」父親叫住了夏成成,那聲音沙啞、帶著些微的顫動。夏成成停下腳步,旋轉身子,面對著他。豪傑從夏成成懷裡跳了出來,往門口奔去,夏成成知道它是去隔壁了。
「有事嗎?父親廠夏成成靜靜地詢問他,他看起來很不好,眼睛裡佈滿血絲,神情也十分的疲累,茶几上放著已經空了的酒瓶,想是一夜未睡吧。
「成成!你過得好不好?」夏成成一愣,父親幾時關心起她的生活了?見女兒沉默著,夏父重重地歎了口氣,繼續默默地抽著煙,許久才喃喃地道。
「人生如果能夠重來,那該有多好,窮有什麼可怕?錢對一個活得不開心的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為什麼當初要作這樣的選擇?這一生我一直都在贏別人,卻輸給了自己,多可笑!」他的眼光沒有焦點地注視著窗外,那神情看來如此的淒慘、蒼涼。
夏成成愣愣地注視著他,一時間,竟有點可憐起他來了。良久,他才回過神。
「成成,你恨父親嗎?」夏成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但是隨即又覺得自己是應該狠狠點頭才對。難道在這一刻,她忘記了母親是怎麼死的了嗎?她疑惑起來。而她的動作讓夏父的眼底染上一分訝異。
「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們母女的事--你一點也不恨我嗎?」
夏成成想了想:「您想聽什麼樣的答案?如果說我不恨您,也許是真的有點牽強,但是我畢竟也是姓夏,我的血管裡流著的是您的血,所以我無法用『恨』這個字眼。」她說得很平靜,事實也正是如此。父親還想說些什麼,可樓梯口傳來皮鞋聲,打斷了他。夏成成迅速地側轉身子,往門口奔去。懶得見到這個女人,尖銳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跑什麼跑,見到鬼了--野丫頭,賤骨頭,真是見到鬼了!」
夏成成冷笑一聲,那女人原來也知道自己是鬼啊,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喜歡用這兩個詞來罵她,一點創意也沒有。父親很快也走了出來,他看來很惱怒,遠遠的,夏成成就見到他的車子自車庫中衝出,駛離大門。那女人一扭一扭地追了出來,依舊不停地尖叫著:「死鬼,怎麼和那賤丫頭一個樣,去死吧!有種出去了就別回來。」
她就在門口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毫不在意左鄰右舍會不會聽到,直到父親的車消失,她才繼續她那個誇張的臀部運動一扭一扭地轉回屋裡。
「嗚--嗚--」幾聲低低的嗚咽聲叫醒了夏成成。
「瞧!看到了吧!這個就叫作狂犬症,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不要變成那樣哦。不過呢,這是屬於比較輕的,她頂多罵罵了事,比起你們家的那位狀況嚴重的,真是要好得多了。」夏成成拍拍它的頭,它是最好的聽眾,和它說話時也總會耐心地注視著你的眼睛,細細地靜聽著。
然而,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就在她們正聊得快樂的當兒,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命運是呈這樣荒謬的形武展現在她眼前的,她那沒有多少感情的父親竟出事了--父親真的聽了那女人的話:永遠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