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大腦那一天壞掉了嗎?怎麼會任他抱著睡死過去?萬一他趁她熟睡時做了什麼,她該不會也不知道吧?
她甚至記得自己很沒用的哭了!來這裡這麼多天,夜晚再深再黑她也沒哭喪著臉過,再怎麼想家也沒掉過一滴淚,竟然在掙扎抵抗之中,一失情緒失控,嘩啦的就哭了起來。
她承認那時她已經放棄掙扎,因為知道自己再如何有力也敵不過魁梧的鬼塚英雄,更別說他還是個練家子。
她打定主意,別失了心就好!她要當個產柴的青山,只要活下來,有得是機會離開。
不過窩著他胸膛睡著這件事太誇張了,她一定是哭過頭,哭得腦子迷糊了,明明記得他的膚觸、他溫柔的撫摸,還有那納入懷裡的小心翼翼……那時她怎麼不記得反抗呢?
大概他的動作太輕柔吧!韋薇安下意識的撫住自己的前額,似乎還能感受到他的餘溫。
她記得,他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也許是淋浴精或是洗髮精,那是種檀香的味道,很適合他;還有他的胸膛相當結實,寬大而溫暖。
現在是清晨六點多吧……韋薇安踉蹌的起床。她需要一點春日的陽光洗衣禮,她洗去滿腦子的渾沌,給她一絲清明。
拉開紙門,她發現守著她的兩個女人已經不見了。她直接坐在走廊邊緣,雙腳垂在外頭,雙手撐在身體後面,享受陽光,這樣曬一曬,身子不但暖了起來,精神也好了許多。
「嗯……」伸了個懶腰,長髮隨著晨風輕輕飄動,像隻貓般,慵懶而逸閒的享受著春日。
她不知道,有個人已經悄然來到她身後。
一件輕薄的外套落在她身上,韋薇安嚇了一大跳,一隻腳都已經踏上廊面準備站起,才赫然瞧清楚來人。
她暗自倒抽口氣,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你應該多披件衣服。」鬼塚英雄穿著白色和服。
韋薇安帶著狐疑而警戒的眼神看著他,他卻恍若無事,學著她就著走廊坐下。
她瞧著自己肩上的外套,感覺到對方並沒有威脅性甚至多了一絲……姑且稱之為「好意」時,她才緊披掛上來的衣服。「謝謝。」
「我以為你會把衣服扔還給我,再次的忤逆我。」他望她一眼。真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
「你希望嗎?」她可以往右挪了一寸,不想與他太接近。「因為我不想著涼,所以謝謝你。」
鬼塚英雄露出難得的微笑,那是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只可惜他自己並不知道。
他的發上沾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韋薇安毫不避諱的望向他。好看的臉龐搭上簡單的短髮,這男人完全走成熟性格派。
「昨天晚上……」她不自在的搔搔頸子。
「你睡得很熟,熟到一種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鬼塚英雄挑挑眉,語調裡帶著點嘲笑。
逼得韋薇安不得不回眸瞪他。她是在談正經事,可這男人卻像是在說:那是什麼情況,你居然睡得著?
「總之,我很慶幸你沒有做太多多餘的動作。」他沒有趁人之危她很高興,雖然她不覺得他會是那種人。
「我對熟睡的女人沒興趣。」鬼塚英雄側首望向她。沐浴在晨光下的她,完全吸引住他的目光。
「我知道,你喜歡凌辱像我這種驕傲的女人。」她揚起冷笑,像是在嘲弄他似的。
要是平常,像她這種態度的人,很快就會消失在鬼塚英雄面前:但是今天,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帶著相當特別的眼神凝視著她。
「不了,如果那會讓驕傲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話,我也沒興趣。」他注意到她的雙眼微閃了一下。
「那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哭了。」至少不會在你面前哭!
「希望如此,我並不喜歡看見你哭,淚水跟你不相配。」鬼塚英雄淡然的笑著,「以後不會再發生任何讓你哭泣的事情。」
嗯?韋薇安狐疑的蹙眉,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她很少哭沒錯,也發了誓未來不在他面前掉淚,但是他怎麼能掌控什麼事會逼得她哭、什麼事……
她突然一頓,訝異的看他啜飲熱茶的側臉。
「你的意思是說……至少以後不會強迫我就範?」她大膽揣測,小心求證。
鬼塚英雄沒說話,喉間傳來低沉的聲音,彷彿像是證明她的猜測。
哇!韋薇安挑高眉。這是讓她非常驚訝的答案,昨天壓在她身上、撕掉她衣服的男人,今天卻告訴她,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
當然她並不期待那種事再發生,只是覺得這種轉變讓她訝異。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掉淚。」他補充解釋,眼睛落在茶上頭,「趁熱喝。」
韋薇安突然禁不住笑出來,噙著微笑,難得聽話的端想熱茶,在這初涼的清晨裡能捧著手心溫熱的瓷杯,感覺真好。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這裡的院子都有綠樹,讓早晨的空氣特別清新,似乎也讓她腦子清明了,不管身邊的男人之前做了什麼或是多麼凶神惡煞,至少他今天表達的是一種善意。
她甚至私自以為是一種和解。
至少那代表著昨晚的戲碼不會一再上演,她不必掙扎到手臂發酸,也不必隨時找東西抄起來揍人,甚至也不必在某個男人身下扭動叫囂。
而且,「以後不會再發生任何讓你哭泣的事情」,這句話讓她覺得很感動。
喝了幾口熱茶,她注意到鬼塚英雄發上的水珠。
「剛好洗澡?」她意外地主動與他攀談。
「嗯……」他也意外的回答這無意義的話題,「你怎麼知道?」
「你身上有檀香味,跟昨天一樣。」她突然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說著,她竟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說像高傲的豹,輕蔑的用柔軟的尾巴掃過他一般。
鬼塚英雄發現自己全然沒有怒意。他來這裡並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從昨天她在他懷裡睡去之後,他已經來回四趟。
他不懂自己來這裡看她的必要性,她若醒了,自然有人會通報,但他就是想要親自過來一趟,希望能抓到她甦醒的時刻。
做什麼?他尚且拿捏不住端倪,因為安子跟一般女人不太一樣,他還不適應,也無法掌控。
不管是哪個侍妾,總是對他乖順,唯命是從,崇拜中還帶著畏懼的心情,他喜歡那種感覺,她們只要聽話柔順就好;恐懼是好事,至少她們知道分寸,不至於讓他不悅。
百依百順是他對女人的印象,她們的屈意承歡都是有目的的,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地位不同、希望受到專寵,更希望——能坐在他身邊。
鬼塚盟盟主身邊,還少一個正妻。
他身邊的女人不可勝數,堂口將自己女兒送上來的不在少數,他遲遲未娶,是因為找不到一個有資格坐在他身邊的女人。
女人,除了在床上之外,都太無趣了。
不像安子,如此的讓他感興趣、讓他在意,而且讓他必須用腦子去懸念她。
他聽見安子走出來的聲音,然後眼前忽地覆上一條毛巾,在他差點要抓住來人的手腕摔出去之前,一雙柔荑包覆住他的頭。
「不吹頭髮會感冒的,你頭髮上都是水珠。」韋薇安認真的哪毛巾擦著,「你明知道清晨冷,應該要吹乾才出來的。」
真是奇怪的男人,知道要披件衣服,卻不知道頭髮這麼濕該擦乾嗎?
鬼塚英雄僵直身子,一口氣梗在胸口,無法相信她現在的舉動。
此刻的她是溫柔的,仔細的在為他擦乾頭髮修長的手指在她的頭上游移,很難形容這份感覺,那是一種讓他想要眷戀的舒適感。
他伸長手,抓住她的右手腕一拉,但力道是輕的。
韋薇安因此被拉坐在他身邊,眼神裡的確多了一份柔和,不再像之前那般劍拔弩張。鬼塚英雄不知道,他的眼神儘管依舊是一池黑潭,但是望著她時,卻帶著笑意。
「你在示好?」
「是你先的。」她拉了拉身上的披掛,鬼靈精怪的一笑。
「我不會跟任何人示好。」聞言,他嚴正的皺起眉,彷彿剛剛做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她食指擱上唇,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我——」他有點惱怒,覺得自己的行徑太不可取。他怎麼可能對侍妾示好?就算不是侍妾,任何人也一樣,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別爭執這個,你頭髮得吹乾!別小看這件事,逞英雄不是好事,以後你頭痛欲裂時會抓狂的。」江大哥就是這樣。大她四歲的育幼院江大哥,從小不吹頭就在外頭吹風亂跑,現在才二十出頭就有嚴重偏頭痛。
韋薇安起身,再度拍了拍他,這次代表催促。鬼塚英雄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經有問題,竟真的站起身,尾隨她進入房內。
她熟練的幫他吹整頭髮,纖指穿在他髮絲之間,溫暖而舒服。在育幼院時,她跟楚昀雅可是負責幫小蘿蔔頭吹頭髮的能手呢。
不知道是吹風機的熱風關係,還是她的手帶著一股暖流,總之,他進入一種恍若隔世的世界。
「你不能再忤逆我,這裡是鬼塚盟,有這裡的規矩。」在她關上吹風機時,鬼塚英雄透過鏡子凝視她,「下次再犯,我不會饒恕你!」
「你不要惹我,我就不會忤逆你,這是互相的事情。」韋薇安放下吹風機,知道此時氣氛良好,正是攤牌的時候。「我不懂,你為什麼硬要抓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回來?外頭一大票都是迷戀你的女人。」
「迷戀?哼!」他冷冷的嗤之以鼻,並不贊同她的說法。「我想要的就帶回來,一旦進了這裡,誰都休想輕易離開!」
「媽離開了。」她有些驕傲的炫耀。
鬼塚英雄的臉在剎那間沉了下去,「那是沒用的堂口,不是鬼塚盟!也因為如此,我撤掉了煞鬼堂。」
韋薇安身子一顫。為了一個逃走的侍妾、一個才出生的女嬰,他撤掉了一個堂口?那是她生父的堂口?
「你把他們怎麼了?」關心話語脫口而出。她以為她不在乎的。
在鬼塚盟裡,除了被鬼塚英雄認可的侍妾外,任何人都不許過問幫務之事。不過她不知道……他為她找了借口。雖然他覺得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會理睬。
「併入其他堂口,我不需要傷害他們,自尊上的戕害就已經足夠。」他瞥了她一眼,「想見你的生父嗎?」
她吃驚的看向他,睜圓的雙眼裡載滿猶疑,但是沒多久,她的眼底恢復平靜。
搖搖頭,她說:「現在還不想。」
冷靜、理智,安子跟律子很像,都是聰慧的女人。但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安子的情感是直接的。
「盟主。」遠遠地,有人出聲,「早餐備妥了。」
「好。」他簡短應了聲,回首看向她,「依這裡的規矩過活,我就不為難你。」
乍聽之下,韋薇安會以為他向她妥協了。
但他是鬼塚英雄,一出手就能捏死人,隨時都能置人於死地,她明瞭這樣的回應,說不定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她必須看清局勢,若把命搞丟了,就連逃離這裡的機會都沒有了。
「好。」她點頭。
鬼塚英雄滿意的站起身。安子沒有跪拜,那不是她的習慣,意外地,他並不想矯正她。
走了兩步,他突然聽見雷鳴的聲響,來自身後女人的肚子。
噢!韋薇安趕緊撫住肚皮。丟不丟臉啊!怎麼肚子會叫得那麼大聲?問題是,她連睡二十小時沒進食,肚子餓是理所當然的啦……嗚。
鬼塚英雄難掩笑意。他真的還沒聽過像打雷那麼大聲的咕嚕聲。
「要去吃早餐嗎?」他提出邀約。
韋薇安羞紅了臉。丟臉死啦!說不定連住對面的律子都聽見了!
「那個我……我不喜歡吃粥……就算了。」
「肚子叫成這樣還敢挑?」鬼塚英雄搖了搖頭,「過來。」
坐在地上的她往他那兒看過去。唉,高大偉岸的身軀,霸氣十足的男人,正朝著她伸出手來,用著命令般的口吻,很囂張的要她過去。
規矩規矩,她得按規矩來。
她想站起身,眼見前方就是鬼塚英雄自然垂下的雙手,她主動拉著他的大掌而起,動作自然到令人吃驚。
一般侍妾都是恭敬的站起身,先是對他行禮,然後乖順的跟在後頭步行。至少絕對不是這樣直接碰觸鬼塚盟盟主!
所以他非常詫異的望著她,再錯愕的看著自己被拉住的手,然後蹙起眉心再望向她。
算了,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很好了。
那天早餐,韋薇安吃到哈了很久了牛奶跟吐司,開心得跟什麼一樣,她還順便要求一個荷包蛋,兩隻眼睛笑得跟彎月似的,整個餐廳、整個長方形的桌上,只有她一個人興奮得吃個不停。
過去那種肅殺之氣、沉悶的氣氛,在她喜悅的神情下,幾乎一掃而空。
當然,其他人還是吃不下,那是因為沒人見過鬼塚英雄被牽著手走出來吃早餐,更沒人見過哪個侍妾直接坐在盟主身邊、盟主還親口問她要吃什麼!
那個罵盟主是混帳還活到現在的安子,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適應新生活,比想像中的輕鬆,韋薇安發現自己的適應力超凡,甚至有些喜歡身處在現在的環境裡。
來到日本已經半年了!這半年過得比想像中來得快,大概是因為很少有連續的太平日子可以過!雖說這裡的日子稱不上平順,但至少相當的有「起伏」。
許多侍妾每天的日子是閒晃、打扮兼幫忙宅邸裡的內務,地位較高的則負責指揮,像律子這種身份的侍妾,則是跟在鬼塚英雄身邊,除了陪他出席各式場合外,還可以出席高級宴會。
她也不例外,她跟鬼塚英雄說好的,她必須守這裡的規矩,他也就不會為難她!她向來是一諾千金,所以什麼規矩都學,該做的也都會做,像是打掃、伺候賓客這些,她也都能忍耐。
最不能忍的就是長時間的跪坐了。她嚴重懷疑日本人的雙腿是不是神經傳導比較慢,他們腳都不會麻的嗎?
不過,不知道巧合還是怎樣,鬼塚英雄彷彿知道她討厭跪坐似的,凡是服侍賓客的場合,他都不會點她去,讓她樂得輕鬆。
其實伺候賓客最麻煩了。有時候酒酣耳熱之際,那些男人看上中意的侍妾,只要鬼塚英雄點頭,她們就得到床上去「伺候」客人。所以她很慶幸自己不必去應付那種場合。
有時候她甚至會猜測,是不是他也不希望她去呢?
韋薇安不是瞎猜,而是這半年來跟鬼塚英雄的日子……和平得令人難以想像。
他很常到她的屋子,真的不會任意的觸碰她,或是做出不合情誼的動作,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書,或是淡然的問她今天做了什麼事。
一開始,她很排拒他的到來,總是充滿戒心,但是後來……她發現自己可以可以相信這個說話一言九鼎的男人。
另外,學會了黑道裡的禮儀進退,學會更多的幫派用語,鬼塚英雄甚至教她整個鬼塚盟的組織架構,其下有多少堂口、堂主是誰、他們的妻子、子女跟親近,她必須背得滾瓜爛熟。
在被調教的空檔,當然還得應付侍妾們的鬥爭。其實她根本不想理睬,但麻煩總會找上她;不過她的人生哲學沒變,誰找她麻煩,她絕對不會心軟。
而且這個世界的運作法則,就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