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奔波,迂迴繞路,終於接近荊府,史絳霄在途中勒止了馬匹。「荊英。」她喚他,不安地問。「你爹娘會喜歡我嗎?」
荊英坐在她的後頭,並不出聲。
他雖沒說話,對史絳霄而言,卻已經是作了回答。史絳霄眉心一緊,歎道:「他們不會喜歡我的,對不對?他們喜歡的,該是像雲芙那樣的姑娘,而不是像我這樣的姑娘。如今,你又受我牽連,他們一定更加討厭我了。」
荊英環住她的腰,將她攏入懷中。「不要害怕,你只要記得我喜歡你,那就夠了;如同我知道你喜歡我,這對我而言,也一樣夠了。等一會兒,進了我家,你只要對我爹娘、對我兄嫂盡了禮數就好了。剩下的,就讓我處理吧。」
史絳霄握住他的手,有了他的話,她不再忐忑,只是心中還有牽掛。「荊英,等一下要是人了你家門,你記得問你爹娘雲芙的下落。之前我聽說她去武當找你,讓玉虛老道趕了出來,不曉得她是不是安然回家?」
荊英微勾一抹笑。「這一路上,你不斷提到芙妹,若她知道你這樣記她,一定會很感動的。」
史絳霄目光一黯,無意識地搓揉著荊英的手。「我真的希望她能平安。」她沉沉歎息。
覺察她的異狀,荊英問道:「怎麼了?難道你是因為與我一道,心中覺得對不起芙妹,才這樣感歎嗎?」
「不是。」史絳霄搖頭。「你與我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並無對不起任何人,只是……唉,我怕她受不住這打擊。」她一語帶過。
「不會的。」荊英安慰她。「你別看芙妹這樣。她實在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性子極是柔韌堅強。我想我們的事情對她而言,雖是錯愕,也還不至於成為打擊才是。」
史絳霄歎了一口氣。她未將事情說明,荊英永遠也不能理解。倘若她將話說出去,不但雲芙受害,荊英必定也會愧疚一世。不過這秘密,就算是永遠不說,雲芙一輩子仍是痛苦。
「唉!」史絳霄靠著荊英,沉聲道。「除了不能將你讓出之外,我願意為雲芙做所有的事情。」
荊英微微蹙眉,他隱約覺得史絳霄的話,似乎有所隱瞞。不過,他並不追問,因為他相信,她若不願說出,必然有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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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府外頭,一女一男隱匿著。女子乃是雲芙,麗容雖是略有憔悴,仍不掩其娟秀風姿。男子約莫二十五歲,劍眉星目,神態瀟灑。此人姓唐名晏,醫術精湛,武藝超群,江湖人稱「玉面神醫鬼見愁」。
當時雲芙慘遭「玉虛真人」玷污,便逃離武當。她一心尋死,不意被唐晏所救。在唐晏細心照料之下,雲芙稍稍恢復。只不過對她而言,人生已然是了無生趣,之後,她又尋死了幾次,屢屢都是讓唐晏救回。就在這時,她聽聞荊英和史絳霄之事,對荊英放心不下,才又蜇回江南,隱匿在荊府之外。
唐晏冷不防地湊上雲芙。「你看荊英今天會不會回來?」
他突然冒出聲音,嚇了雲芙一跳。雲芙覷了他一眼,以手指示意噤聲。「噓。」
唐晏一笑,壓低聲音,在她旁邊說道:「你不用緊張。武當派埋伏在這裡的人手,我都已經清除了,就是我們放聲高談,也不會驚擾旁人。看你這樣緊張,你在怕什麼呢?你是怕荊英看到你,還是怕荊英和史絳霄看到你,抑或者你怕的是荊英看到我們,也可能你怕的是他們兩個看到我們兩個。」
雲芙蹙起秀眉。「你說話像是繞口令似的,我聽得頭都暈了。」
唐晏微曬,不再逼問她,只是以清湛的眼眸與她對望。
雲芙轉頭,別開他的視線。她不喜歡他眼底的澄澈,像是一眼就將她看透一樣。初看他的時候,她以為他是玩世不恭的人,後來才知道他心底雪亮;他提的問題看似無意,卻總是一針見血地刺到她心頭。
雲芙一雙水眸悠乎地飄遠。如同唐晏所言,她是怕的。
她的身子已被侵佔,自知今生與荊英已是無緣。可是她還是怕,怕親見荊英與史絳霄相依相伴,也怕荊英誤會她與唐晏;但是她其實也盼,盼荊英能找到所喜愛的女子,哪怕那女子並不是她。
達達的馬蹄聲,自耳邊響起,雲芙的心跳被催得異常狂疾。
她放目,視線遠端出現一匹駿馬,以及……兩道相親的身影……那是荊英與史絳霄,她絕對不會看錯。
雲芙身子一僵,陡然跌入深冷之中。
唐晏張開輕輕雙手環住她,那舉止有些親呢,但絕不是押慢,只是暖暖地將她環住,卻君子地離了嬌軀幾寸。
雲芙並沒有察覺唐晏的舉動,只是癡楞地看著荊英拉著史絳霄進入荊府。荊府大門戛地關閉之中,她的心也在同時被悶困住。
良久,她落下一聲歎息,身子向後一頓,才赫然發現自己竟埋入唐晏胸懷。她倏地彈起,心頭猛然驚跳。
唐晏的舉措固然嚇了她,但她自己的反應,卻更讓她自己吃驚。
自從被「玉虛真人」侵犯過後,她身於本能的厭惡男人的氣息,但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容許他靠她這樣親近。
雲芙繃緊玉顏,刻意冰冷嗓音。「唐公子,請你離我遠一些,好嗎?」
「當然不好了。我是醫者,你是病家,你不曉得醫者與病家是分不開的嗎?」唐晏半開玩笑地說,還拋了一記笑顏給雲芙。「我離不開你的。」
他深深地看她。那雙含笑的眼神過於溫柔,讓她無能承受,又無能抗拒,只能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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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府下人一見荊英帶史絳霄回來,便急忙地將兩人引入荊父——荊岳的書房裡。
「爹。」荊英一見荊岳便拉著史絳霄一併跪下。
荊岳面上才露了喜色,一見史絳霄後,旋即沉下臉色。「我聽說你讓一個女人拐離了武當,是這樣嗎?」
荊英在武當出事之後,他心中著急不已,認定荊英是受史繹霄美色所惑,一時衝動,才會鑄下大錯。因此言語之間,對史絳霄多有怪罪。
史絳霄一聽這話,怒氣上騰,卻礙於他是荊英親爹,而忍讓不語。
荊英抬頭,對上荊岳,一開口便是為史絛霄說話。「事情並非如外所傳,爹只怕是誤會了絳霄。」
「絳霄?!」荊岳眉鋒再度纏錯。「叫得好親熱啊。」
史絳霄一直低頭不語,她怕一抬頭,一對上荊岳,她的脾氣勢必隱忍不下。
荊英握著史絳霄的手,對他爹一笑。「除了爹娘與師父之外,絳霄便是孩兒最親近的人。」
史絳霄滿開暈甜的笑,反手握緊荊英。
荊岳哼的一聲。「莫怪你讓你武當的師父這樣生氣,連我教你的禮義廉恥,你都全然不知了,你還能學會什麼?」
史絳霄聽他這樣說荊英,怒氣難平,霍地抬頭。「伯父……」
「住口!」荊岳一聲就打斷她的話。「在我荊家,沒有你說話的分。」
「你以為……」史絳霄倏地起身,脫口便要與荊岳對上。
荊英趕緊起身制止她。「絳霄……」
煙硝味竄上,一聲軟柔急切的呼喚捲入,適巧化散開火爆的敵意,轉殘成相對的尷尬。「英兒。」原來是荊母——溫懷秋聽聞荊英回來,急急趕到。
「娘。」荊英一見溫懷秋,雙膝一跪,深切喚她。「孩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溫懷秋熱淚盈眶,拉他起來,頻頻拭淚。「娘好擔心你,於今你總算是回來了。」
她平日是個端雅拘謹的人,幾乎不曾在荊英面前失態,於今卻是老淚縱橫,哭得悲切。
「孩兒不孝,累得娘親擔憂。」見母親傷懷,荊英眼眶一酸。
「你也知道不孝。」荊岳見他們母子團聚的畫面,心頭也是惻然。不過他卻憤聲開口,藉機會教訓荊英一番。「你可知道你這次闖的禍有多大嗎?爹爹本是寄望你能成為武當掌門,為我荊家爭氣;如今你非但沒能光耀門楣,反而讓荊家蒙羞。告訴你吧,武當已經下帖要我交出你了。你掌門師父更是邀集了各大門派掌門會面,幾日之後,他們就要在荊府相聚。你倒說說,屆時爹爹若不能大義滅親,要以何面目去面對武林同道?」
荊英坦然對上荊岳。「爹爹教誨過孩兒,做人應當秉持情義而行。孩兒所做之事,確實無悻情義。孩兒相信玉虛師父確實意圖非禮絳霄,絳霄才會持刀自保,孩兒會盡力尋求證據,讓爹爹能對同道交代。」
溫懷秋蹙眉,擔心地問:「英兒,要是你找不出證據呢?」
荊英也知道,極有可能會找不到證據,他心頭早有盤算。淡淡牽起一抹笑。「要是孩兒找不出證據,為了保護絳霄安全,孩兒只好帶著絳霄躲藏。」
「躲藏?!躲藏?!」荊岳失聲喊出,慨然長歎。「我荊岳的兒子,竟淪落到躲藏的一天。」
史絳霄在旁,聽他們倆父子來回對話,心中一喜一酸。喜的是荊英對自己的情意,酸的是她終究拖累荊英,還叫他們父子失和。
溫懷秋剛止住的淚水,又不禁垂掉。「英兒,你要是這麼離開的話,娘要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呢?」
「娘子。」荊岳喚了溫懷秋一聲。「這逆子做的事情何曾顧慮到你我二人,你又何必一再為他擔憂。」
荊岳眉頭一飛,怒指著荊英。「枉費人人都說你是少年英雄,如今你卻甘心為了一個女子,自毀前程。滾!我荊岳沒有你這樣不成才的兒子。」
「孩子的爹。」溫懷秋趕緊攔下他。「孩子同你一個樣子,對朋友都是滿腔義氣,你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了。我們和他好好說說,他會明白的。」
「娘。」荊英開口,對溫懷秋一笑。「絳霄對孩兒而言,並非只是朋友。她是孩兒挑來的媳婦。」
「你說什麼?」溫懷秋愣地看他,不敢相信他的話。
荊英攬兜住史絳霄,堅定地重複。「絳霄是孩兒挑來的媳婦,孩兒已經定了心志,今生非絳霄莫娶。」
荊岳一聽,便是一聲哼。「我不承認她是我的媳婦。」
溫懷秋勉強扯了一抹笑。「英兒,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不要做這麼草率的決定。你不接武當掌門,娘不逼你;你鬧出事情,娘願意幫你,但娘絕對不能接受你這樣輕率決定終身大事。」
她雖是對荊英說話服梢卻淡漠地掃過史絳霄一眼,無言指控她勾引愛子。
史絳霄觸及溫懷秋的視線,只覺得心底一涼。
看來,要讓荊家的人接受她,比她所想像的還要難上許多。她現在終於能真切明白,何以最初荊英一直不願接受她的情意。想來,荊英早就衡量過這重重阻礙了。
荊英步伐一跨,護在史絳霄前頭。「爹娘,孩兒與絳霄之事,絕對不是草率而為,而是經過清楚衡量的。孩兒心儀於絳霄,如果要我改娶其他女子,那孩兒便虧負了兩名女子的情意,耽誤了三個人的一生了。」
「不行,不行。娘相中的媳婦,只有芙兒一人,其他的人我都不認。」溫懷秋見荊英心意已決,急道。「你可知道,你長年不在娘的身邊,都是芙兒在服侍安慰娘親,娘老早就把她當成媳婦了,如果你不肯娶芙兒,那……那娘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她這話說得又急又重,荊英微顯錯愕。
史絳霄橫身出來。「你們可以不認我這媳婦,卻不該連荊英這兒子都不認。」
荊英為了避兔她和荊家二老起衝突,拉住她的手。「絳霄……」
史絳霄看了他一眼。「不行,這話我一定要說。」轉頭,凜然正義地對上二老。「因為你們是荊英的父母,我對你們多所尊重,可我在一旁,卻是越聽越寒心。你們要的,根本只是一個聽話的好兒子,而不是一個兒子。若你們真心當荊英是至親骨肉來疼惜,便不該因為他無能光耀門楣,而將他驅逐家門;也不該為了他不能順遂你們的心願,便翻臉不認。」
她的話語雖是重了些,卻不是毫無道理。
荊家二老一聽,俱是呆愣。半晌過後,荊岳只覺得讓她指責的顏面無光,忿忿說道:「你懂什麼?」
「對,我什麼都不懂,但我懂我自己喜歡他的心。」史絳霄不帶畏懼地對上他。「我喜歡荊英,確確實實的喜歡他。這一點,無關乎他的成就,甚至與他是否愛我都不相關。不論他是不是武當首席弟子,是不是江南貴公子,都不會改變我對他的喜愛,就是他落拓江湖,我也願意與他天涯相隨。」
她的情愛熱烈坦率,真摯勇敢,絲毫不見扭捏作態。
荊英雖是早就明白這點,可是聽她這樣說,心頭還是怦然再跳,感動滿懷。
荊岳和溫懷秋讓她的說法給嚇到了。史絳霄的話語,隱隱觸動他們內心,可是這樣赤裸地表達,卻不能為他們所接受。
荊岳連聲說道:「不知羞恥、不知羞恥!荊英你聽好,我怎麼也不同意讓這樣不知羞恥的女人,進我荊家大門。爹再給你一個選擇,你要是乖乖回來,爹娘願意接納你。你要是一意孤行,就別奢想我會收留你們兩個。」
荊岳下了最後通碟,話已經說滿、說絕了。
荊英望著爹娘,悠悠地勾起了一抹笑,沉聲說道:「孩兒本來不是回來投奔爹娘的,孩兒是回來道別的。」
一切的發展,都在他的料想之中。其實,當他開口要史絳霄與他同回到荊府的時候,他就已做好了選擇。
荊英望著爹娘,眼裡有著淡淡的憂傷,笑容再也不揚。
史絳霄視線上移到他眼底的哀愁,心頭一揪,像是被人擰絞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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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荊英和史絳霄找了一處破廟棲身。
荊英蹲身以稻草為史絳霄鋪了塊安寢的地方。
「睡吧。」荊英笑笑,招呼著史絳霄。
史絳霄默默坐下,一言不發。
荊英撫弄她的髮絲。「照理說,武當應當會派人埋伏在我家附近才是。雖然我們幾次都順利避過他們。不過我想今晚還是小心一些好。你先睡,我來守夜。」
他的態度還是與往常一樣溫柔,與回到荊府之前並無不同。
史絳霄抬頭看著他,一雙烏亮的眼眸深深地凝盼,像是忍蓄了千言萬語卻又強迫不說。
「怎麼了?」荊英一笑,額頭輕抵著她,柔聲說道。「是因為我爹娘對你的態度不好,你心頭難受是嗎?」
「我是心頭難受,卻不是為了這個。」淚花盈眶,終於無能承受心中疼痛,咚地翻出。「我為的是,我竟這樣拖累你,讓你有家難歸,讓你四海飄萍,跟著我這樣躲躲藏藏過日。」
史絳霄越說越不能自已,啜泣起來。「擱在我心頭的,不是你爹娘的話,是你受的苦啊。我第一次見你,你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不該為我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我一想到我手刃玉虛老道,圖了個痛快,卻害得你跟著痛苦,我心中就好難過,好難過……」
她肩膀抽搐,伏在他的懷,一直一直掉淚。
荊英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言。「誰說我跟著你痛苦的?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我說的?」
史絳霄抬眼瞅他。「難道不是嗎?」
「我與師門決裂,與雙親別離,若要說不傷懷,那是太過矯情。」見史絳霄眉心一蹙,他笑起,為她順開眉頭。「雖說傷懷難兔,但是我不以為苦,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記不記得,你曾問過我,什麼是我自己要的,以前我答不出來,現在我知道答案了。」
史絳霄再度盼他,心跳微微加快,玉顏隱隱泛紅。
荊英納含她的嬌態,放開笑容。「我要的是你。這一輩子,我第一次心動,第一次想要的,只有你。你與我爹娘說了,不論我得志失意你都要與我相隨;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就算在別人眼中,我是受你拖累,被你牽絆,我都不計,也都不管,只要能與你長伴,那就好了。」
「你……」史絳霄一翦秋波噙含淚水,抿出一彎嬌笑,輕輕捶打他的胸口。「你何時這樣會說話了?」
荊英一笑,拉住她的手。「不會說話不行啊!」他攤開她的掌心,仔細地凝看,粗厚的手指在她手上畫著。「誰讓我的線頭在你的手上啊。」
史絳霄一聽那話,心中說不出的窩暖。她曾拿風箏比喻過兩人的,沒想到今天他卻把話再說給她聽。
荊英溫暖的大手,將她冰冷的五指暖暖包住。「沒有你,我就飛不起來了。」他說,以一腔的真情,和滿懷的感激。
史絳霄心緒一動,拾起他的手指吻撫,只願能與他生世不離。
荊英一笑,將她攬入懷中。
兩人相依,任隨心音以相同調子鼓動,天地之間,彷彿只剩彼此。
突然,一聲跌倒的聲響傳入,兩人這才赫然察覺門外有人。「誰?」荊英放開史絳霄縱身掠出,史絛霄緊隨而出。
兩人看到門外之人,皆是一愣。「芙妹?!」荊英微愕。
「雲姑娘?!」史絳霄呆看著雲芙。
雲芙在唐晏的攙扶下倔挺地站起,勉力展開笑容。「好久不見。」她一開口,笑容牽強,嗓音澀然。
她對荊英終究放不下心,才會尋到此處來。無意間卻聽到荊英和史絳霄兩人一番濃情蜜意的言語。她自覺多留傷情,因此才倉促逃開,怎知心神不寧,卻絆了一下,反而引來兩人,徒增尷尬。
唐晏在背後穩住雲芙,對著荊英二人施禮說道:「在下唐晏,是雲姑娘的朋友。早聽她提過二位,不想今日有緣相見,幸會幸會。」他一派瀟灑自在,佯裝一切無事,只是偶遇。
「幸會,幸會。」史絳霄和荊英好半天才接出這句話,四人再度陷入相看無言的窘境中。
史絳霄不是不想說話,只是因為她料雲芙必然聽到她與荊英的對話,怕此刻開口會傷到她,只好噤聲不語。
史絳霄探看雲芙,雲芙看了她一眼,再望向荊英,她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確實是相合的壁人。她心中流過一股酸澀,卻也竄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豁然。「你們的事情,我聽說了。我……我衷心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不過,我要與唐公子雲遊四方……」她信口胡謅。「你們的婚禮我們怕是不能參加了,不過賀禮,我一定會送到。」賀禮之事,她卻是真心要給的。
聽雲芙這樣說,荊英才釋出一抹笑。「芙妹,說什麼賀禮,這太見外了。只是爹娘不贊同我們的婚事,我們怕是連婚禮都無能舉行。」
「我會幫你們的。」雲芙不自覺地緊抓住唐晏的手,沉沉地盼納著荊英。「我想我送的禮物,一定能幫得上你們的。我會幫你們……幫你們不要躲躲藏藏地過日。」
她是真心喜愛荊英,她不想見他與史絳霄淪落到四處遮掩躲藏,只要……只要她說出「玉虛真人」的真面目,史絳霄便算是正當防衛,江湖上誰也不能追殺她。
荊英不明白這事,笑看著雲芙。「芙妹說笑了,這件事情,你怎麼可能插得上手?」
史絳霄卻是霍然搖頭。「不要!我不要你這份禮物。」看著雲芙的神態,她一霎時明白了她的決定,為她的決定悚然心驚,為她的情深測然心痛。
雲芙轉看著史絳霄,一眼,只看一眼,她的身子便繃緊如弓。「你知道了?」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史絳霄拚命地搖頭。
雲芙喃喃地念:「你知道了……」她沒想到史絳霄竟然真的知道這件秘密,腦裡只衝上一個念頭,逃。她要逃開!
她像是受驚的雀鳥,突然扭身竄奔。
「雲芙。」史絳霄衝出去,抱住了她。
雲芙在她懷裡掙扭,兩個男人在旁看得錯愕。唐晏雖知道雲芙曾受拈污,卻不知道事情始末,荊英則更是全然不知。
「他說了,對不對?」雲芙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地狂喊。
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她,一個是讓史絳霄殺了的「玉虛真人」。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將事情說出了。
史絳霄低聲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要講,好好的過日子。我們不要婚禮,不怕躲藏,只要你好好過日子就好。」
雲芙聽著她的聲音,慢慢靜下來,只有眼淚不停淌流。她那個擁抱,好溫暖啊。雲芙這才明白,除了她自己之外,史絳霄是唯一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是唯一擁抱與保護她的人啊。
「芙妹,我們不要講,好不好?」史絳霄安慰她的話語中,已經帶了哽咽。
雲芙一聽她這句話,開始放聲的哭泣,哭聲的悲切處,她整個人,像是被撕裂開來一般。
她哭得史絳霄心裡難受,將她抱得更緊,與她一起放聲嚎哭。
「姐姐,我好痛……我好痛……好痛……」雲芙扒抓著史繹霄,喃喃地、喃喃地說。
荊英和唐晏雖不明白發生的事情,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夜,在滿溢的淚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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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府中,九大門派的掌門齊聚。
武當派掌門「玄陽真人」高坐在大廳正位,對著荊岳說道:「武當不幸,出此事端。妖女殺我師弟,辱我武當,我武當勢不能忍。不過這擒抓孽徒與妖女之事,除了有賴各位同道相助之外,還要請荊兄大義滅親才是。」
荊岳起身,抱拳為禮。「荊岳身為武林一份子,自當為維護公道正義而行。只是諸位前輩都識得小兒,深知小兒為人謹慎,他這此實在不該犯下如此糊塗之事。荊岳以為這件事情,或許還有隱情,不知是否可以再詳查、詳查?」
「要查什麼呢?」「玄陽真人」淡淡地說。「難道要查出我師弟確實意圖姦污那史絳霄不成嗎?」
「不敢,不敢。」荊岳噤聲,目光投向少林。
少林掌門起身,雙手合十。「這『玉虛真人』不近女色,修持甚嚴,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說他曾動淫念,老納實難以相信。只是,荊英在江湖上的行事,也是人人看得到的,他小小年紀修持不凡,深睿過人,不該這麼輕易為美色所惑,我想應該也可以給他一個機會辯駁才是。」
「大師所言甚是。」「玄陽真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只不過,我是看著荊英長大的,又與師弟相處多年,我想在座應該沒人比我更瞭解這件事情才是。少林寺若是事務繁忙,不願捲入,貧道也絕不勉強就是。」
少林掌門露了一個笑。「真人言重了。老柄只是覺得不審而判,難免遭人疑議。史絳霄若被抓回,必定是將她處死。這人命關天,多一分謹慎總是好的。」
「玄陽真人」冷嗤一聲。「大師不用把話扯遠了,貧道要的只是一個殺人抵命的公道而已。」
「那我的公道呢?」一個軟軟的聲音響起,眾人目光全部射向她。
雲芙在唐晏的陪同下,走人大廳,一步步地接近眾人。
荊岳吃了一驚。「芙兒,你怎麼來了?」
「她是誰?」「玄陽真人」不悅地問。
荊岳趕緊回答:「她是雲家的千金,雲芙。」
雲芙款款揖拜。「小女子拜見各位前輩。」
少林掌門直覺她剛剛話中有話,溫言問道:「雲姑娘,你剛剛說你的公道,那是怎麼回事?」
雲芙嚥了下口水,不自覺地貼近唐晏。「我能作證,史絳霄的話,並無虛假。」
「荒唐!」「玄陽真人」趕緊叱道。
「荒唐的……」雲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荒唐的是……荒唐的是……荒唐的是玉虛……他……」
「不要說了。」唐晏突然制止了她。
雲芙緊抓著唐晏,顫抖的雙手出汗,她閉上眼睛,而後張眼,向四周環去。眾人的目光急切地鎖在她身上。
「雲家千金,你到底要說什麼呢?」「玄陽真人」不耐地逼問。
雲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道:「玉虛他是個禽獸,他污了我,而後又意圖強暴史絳霄,這種人死有餘辜。」
她話一出,四下嘩然,眾人面面相覷,「玄陽真人」更是暴怒。「你胡說!你這麼說是何居心?說!說!」
唐晏冷對上「玄陽真人」說道:「她一個黃花閨女會拿這樣的事情胡說嗎?倒是真人恐怕是為了維護武當顏面,才掩蓋事實真相吧。」
「真人難道以為說出這樣的事情……很體面……很風光嗎?」雲芙再也忍不住眼淚,側過身,伏在唐晏肩上啜泣。
不知不覺中,他寬闊的肩,已經成了她眼淚的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