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已久的夢魘,再度襲擊棠歡的心靈了。
無邊無際的紅,噁心腥臭的紅,染污了夢的境地。一雙雙含怨的眸子,泣訴似地嵌在被斷首的頭顱上。
「歡兒,歡兒……快逃!快逃啊……」
夢裡那被斷首的娘親,雙手捧著她的頭顱,淚潸潸的眼眸淒涼地望著棠歡警告道。
娘親的話語才剛落,狂猛的漫天血海,霎時已朝他洶湧而來。
連滾帶爬的棠歡,拚命地逃竄著,但他仍叫血海給趕上。
他整個人被血海給淹沒了!
嗚……他快不能呼吸……快窒息了……誰,誰來救救他?
被惡魘囚困在夢中的棠歡,在無意識下,伸手朝天胡亂地攀捉著。
驀然,他冰冷的手,被緊緊地握在溫熱的大掌之中。
「歡——吾愛,醒醒!」
羿央的低喚穿過邪暗的迷霧,為棠歡解開了夢魘的捆綁。
棠歡猛然張開猶帶恐慌的水眸,凝望著俯在他面前的關切愛人。
他餘悸猶存地輕吁了一口氣。
——他以為他已遺忘的過往,為何會突然再次出現在他的夢裡?
剎那間,一股不安籠罩住棠歡忐忑的心。
「怎麼了,作惡夢了嗎?」
羿央伸出手,溫柔地為愛人拂開額上被冷汗濡濕而沾黏的髮絲。
棠歡不語,他只是伸臂緊摟住情人的頸項。
……他蒼白的脆弱容顏,深深地埋進羿央的胸懷裡。
嗅著那熟悉的陽剛氣息,聽著那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他忐忑不安的心漸漸地被撫平了。
羿央輕柔地抬起棠歡的臉,愛憐地啄吻著愛人的眉心。
「願意告訴我嗎?」
如此體貼的溫柔呵!
棠歡趴在愛人的胸膛上,輕歎了一口氣後,便娓娓的訴道:「我本將相良臣之後,家父官拜郎中,深得當今聖上的寵愛與信任,不料卻也因此遭好人眼紅嫉妒;見不得家父仕途坦順的迂蠢人士,後來更是對皇上諫讒。起初皇上並不相信,但日久之後,皇上也漸漸開始聽信那些讒言,而不再信任家父……對於皇上的疏遠,家父也只能搖首無奈。可他並未因此而怠惰公務,反而更加地竭心盡力……諫讒的好臣,惟恐家父的行為,會讓皇上再次回心轉意。為免日後生變,便強將莫須有的罪名,加諸於家父的身上。而那昏庸的帝君,竟也未詳加查證事實,就這麼定了家父的罪……且那刑責竟是罪誅九族、禍連十三代……」
最後的兩句話,棠歡是說得聲嘶氣顫。
過往的傷痛,教他喉頭苦澀不堪,他緊了緊雙眸,試圖將蜂湧的痛苦回憶,逐出腦海之外。
羿央只是極盡溫柔地親吻著棠歡的發頂,環摟在愛人腰間的手臂,更是心疼地加重力量。
無言地溫柔,卻也熱暖了棠歡悲涼的心。
羿央耐性地靜靜地撫著愛人光滑的裸背,默默地等待著愛人願意開口,接續未完的話語。
面對愛人溫婉的情意,棠歡真不知何以回報。
棠歡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尋找勇氣似地,而他冰涼而顫抖的手,已緊緊地掐入羿央腹側的肌膚。
「我本該死,若非祖父在無意間所獲得的『隼鷹之面』,我亦難逃死厄!」
羿央不懂,他低問:「為什麼?」
「當時,我還年幼,事情的經過我也並不是十分地清楚。我只知道當朝的相士,由天象佔得我乃鷹面之主,並且身負為大漢王朝雄霸天下的天命。那時滿朝文武皆為此議論紛紛,而那群陷我爹親於冤死的好臣,更是主張非將我處死不可。惟獨那名相士卻力排眾議,挺身擔保我的性命。因為他認為,『隼鷹之面』與天命徵象會同時出現,絕非偶然!」
「那昏庸的皇帝真相信那名相士的話?」
「嗯!……也因此才會留下我的命。」
「看來我該好好感謝那名相士才是。」羿央淺笑道。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羿央仍慶幸那名相士為他保住了他所珍愛的人兒。
「那段日子……為了讓我真如預言般,對大漢有所助益,我……」
痛苦非人的往日折磨,再次鞭笞著棠歡的心,他纖瘦的身軀,仍不禁為回憶而顫抖著。
「噓……」羿央心疼地親啄著愛人低垂的眼瞼,「不要再想了!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勾起痛苦的回憶。現在,沒事了,有我在你身邊!」他撫慰著愛人顫抖不已地纖細身軀,呢喃道。
只是,聽了愛人說了那麼多,羿央仍有一事不懂。
「漢朝即是害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為何你還要效命於它,替它出生人死呢?……你應該是恨它入骨的才是!再說,你沒有想過找那些陷害你爹親的人報仇雪恨嗎?」
「我是恨之入骨!可是,它畢竟是我爹親辛苦奉獻的王朝,是我爹親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地想要護持的朝廷,所以我必須繼承他的遺志,保衛這片疆土——即使,我是如此地恨它入骨!……不想報仇!?……我沒有一刻不想、沒有一分不盼!但當我有能力替我爹親報仇時,那些人大多已教人給暗殺掉,如今只剩一人,可是他也瘋瘋癲癲了!我不想殺毫無抵抗能力之人,相信我爹親也會同意我這麼做的。所以,報仇之事也已隨著那些好狡之人的死,煙消雲散了。」
原來如此!
「真是難為你了。」羿央輕吻著愛人堆聚的眉山,為他的酸楚與忍耐心疼不已。
棠歡抖著聲音繼續說著:「過去……那是一段有如行屍走肉、毫無自由可言的歲月。我的過去,曾經操縱在別人的手中,那樣的生活,讓我幾乎沒有生存的慾望……我之所以會活到現在,也是因為我找不到理由了結我這了無生趣的生命,因此,我還苟活著……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絕然無望的一生裡,竟會與你相遇……」
羿央心痛地緊緊的擁住棠歡,他猶若誓言般地宣示著,「放心吧!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更不會再教你回憶起過去那些不堪,我會讓你忘記過去的!你的過去,我不及參與,但,你的未來,絕對會有我的存在。」
情人認真的話,讓棠歡感到無比地窩心與感動,他抬手眷戀般地輕畫著愛人俊顏上的狂野線條。
「你知道嗎?你就像是道炫麗的光彩——照亮我晦暗生命的光彩!」
棠歡的比喻,不禁讓羿央為之失笑。
「並且,我這道光彩湧遠只為你一個人綻放!」他捉住情人輕畫的手指,柔情滿懷地親吻著。
「而你,在我的心中,卻是天邊那顆閃耀動人的北極星。你的心如同它的光芒一般……潔淨無瑕!我的愛,我珍愛的北極星,你可願讓你無瑕的光芒,輝映我愛你的心,終生無侮?」棠歡的水眸,倏地泛起淚光。他無言地凝望著羿央真摯的黑眸,感動的幸福早已溢滿了心田。
——他有許多、許多話想對愛人說,但,一切似乎都早已辭不達意了!
就在此時,幸福的沉溺,卻教幕外的人給打破了。
「霸主,有一漢使帶密函前來求見。」
聞言,棠歡適才幸福的心陡然一落,他抬眼望著愛人倏然冷凝的面龐。
瞬間佈滿煞氣的俊顏,不悅地下著命令:「你叫他在外面靜候一會兒,我隨後便出去。」
「遵命!」
「……央……」不安的惶然,教棠歡的嗓子都乾啞了。
「別擔心!」羿央俯首親啄了愛人擔憂的俏顏後,囑咐道:「我去看看他們到底在玩些什麼把戲。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可是……」他怎麼有心情在這裡靜待呢?
羿央輕點住情人的唇瓣,「聽話!」
「好吧……」棠歡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
羿央起身下炕,隨意地套上一件外衫後,他再次俯身親啄了愛人的朱唇一下,便舉步朝外走去……
棠歡在帷幕之中,惴惴不安地來回踱步著。羿央出去的時間不過才稍瞬,他便已感到漫長了!
按捺不住心中焦慮的棠歡,也顧不得對愛人的承諾,思考了許久之後,還是決定依從自己一探究竟的心,踏出皮幕去尋找羿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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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棠歡終於尋見愛人那寬闊的背影時,他欣喜地正想開口喚他……
不料,他語聲未出,倒先讓他瞧見了血腥的一幕!
他溫柔的情人,竟不發一語的拔刀血刃了來使。暴力猙獰的表情,扭曲了他英挺的俊容。
從不曾見過愛人如此殘虐恚怒的惡顏,棠歡不禁被驚得悚懼不已,同時亦感到一股沉重的不安。直覺告訴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但,驚震得動彈不得的棠歡,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呼喚羿央。他只能惶惶然地懼視著愛人遼闊的背影。
彷彿是感受到背後那不安的視線,羿央緩緩地轉過他的身軀,當他看到視線的主人是棠歡時,立刻走了過去。
「出了什麼事?」棠歡不禁問道。
「沒什麼!」羿央飛快的答道。
仍覺得事出有因,他狐疑地睨著羿央的黑眸,「是嗎?那他送來的密函呢?……函上說些什麼?」
「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你須知道。」
瞧著愛人那似有隱瞞的閃爍瞳眸,棠歡愈發地覺得事有蹊蹺。「將密函給我一觀。」
「我說過,那卻是一些你無須知道的廢話,所以你看了也沒用。」良久、良久之後,羿央無奈地蹙額長歎了。
他,還是抵不過愛人的執拗,舉旗妥協了。
「外頭冷,我們先回裡面再談,好嗎?」聞言,棠歡這才面有難色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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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歡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每看信上的一字,他的手就不能自己地捏緊紙緣一分。
……吾願以「隼鷹」隊,萬名戰士之首級,與汝締結友好盟約……
大將軍黃天瑞他,竟背棄對他所作的承諾!當初的諾言,猶在耳際,為何……
他當真如此靦顏借命,當真要以「隼鷹」眾兄弟的性命,來換得一夕的苟安?他如何能如此寡廉鮮恥、背信忘義?他如何能……
背叛、不齒、不敢置信……種種情緒,直搗入棠歡淒愴的心裡。難以言喻的心痛,使得他承受不住地緊閉著眼眸。
他緊咬著抖動不已的唇瓣,極力地忍住啃食心魂的痛。
驀然,他杏眼怒張,舉足便想往外衝去。
「……黃天瑞……」棠歡狂吼。
「你要去哪裡?」羿央自後牢牢地挾摟住棠歡的身子。
「放開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救我的兄弟!」棠歡扭動著身體,妄想掙脫羿央的環摟。
「不准!你哪兒也別想去!」
棠歡聞言,憤然地轉身怒視著羿央。
「不管你怎麼阻止我,我告訴你——我『一定』、『必須』回去!」他執拗地對著情人吼道。
羿央陰冷地凝視著愛人那張固執的臉蛋,亦冷冽地咆哮道:「我也告訴你,不管你說什麼,我說——不准就是不准!」
「不准?」棠歡冷啐了一聲,被背叛的心傷已紊亂了他的思緒,也使得他衝動地口不擇言:「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麼人?你說『不准』,我就該聽你的嗎?你當你的話是聖旨嗎?……我告訴你,你沒有資格限制我的自由!」
他魯莽的話,挑起了羿央的怒火。
羿央一把扭握住棠歡細瘦的手腕,怒不可遏地獰吼道:「我是你的什麼人?我告訴你——我是你的情人、你的愛人,你口中說的那道絢麗的光彩!……我再告訴你——我說不準,確實你就該不准!」
猝然,羿央一改怒氣騰騰的扭曲面容,他野獷俊俏的臉上,掛上一抹虛假的淺笑,他抬手輕撫著棠歡忿忿不平的怒顏,語帶虛偽的溫柔,低語道:「吾愛,你說錯了!我的話並非是『聖旨』,而是『天意』。我即是『天意』,你懂嗎?」
如此傲慢自大的宣言,真真是教棠歡啞口無言啊!
「噢,我的愛!」他的柔喚,讓棠歡不由得掠過一陣冷顫。
「我必須告訴你,我當然有資格限制你的自由,而且比誰都還有資格!……我的愛,即是限制你自由的『牢籠』,你當真要脫出這只牢籠嗎?你真放得下我對你的情?」
羿央低下頭,性感的嘴唇覆在棠歡的耳畔,輕啃著他的耳珠呢喃道:「難道,你真捨得我對你的愛嗎?……嗯……」
棠歡低吟了一聲,戀戀不捨的情感自他的眼底流落而出。
「你真卑鄙!你明知……」他眼泛淚光,無語凝咽地癡瞅著最愛的人
「我是卑鄙!不過,卑鄙也好,小人也罷,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離我而去的。」
「你不明白,我說什麼都必須回去不可啊!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隼鷹』的弟兄們,全成為黃天瑞野心下的犧牲品!我必須回去救他們啊!……」
「單憑你一人之力就能救得了他們嗎?別愚蠢了!你回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多添一條斧下亡魂罷了!」羿央狠心地戳醒棠歡的執著妄想。
「……不……不會的!」棠歡猛烈地搖著頭,「我乃身負天命的『隼鷹』之子,黃天瑞不可能敢殺我的……而且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我回去,一定會有辦法救他們的!」
「會有什麼辦法?你別癡心妄想了!」棠歡的執迷不悟,真是令羿央又惱怒又而感到心冷。
「一定會有的!」棠歡大吼地否定羿央的話,「若不然,我便用我這條命,換取他們的生機。」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羿央不禁火得使勁地搖著棠歡的身體,他想看看這樣是否能搖醒愛人那顆固執不清的腦袋。
「你不懂!」棠歡恚憤地推開羿央握住他肩頭的雙手,聲嘶力竭地大吼。
「我是不懂!」羿央也慍容滿面地狂吼。
「……央……」棠歡不禁悲鳴似地低喚著愛人的名字,他的雙手緊捉住愛人胸前微敞的衣襟,愁悴地想祈求他的諒解。
「他們是我的兄弟,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信任我,甚至將他們的性命交付於我的手中,我不能因自己的私情就棄他們於不顧。這種不義之舉,我做不到,你明白嗎?
當初,我的雙親在我的眼前死去,我卻無能為力救他們。如今,我有能力了,我還能忍心放著弟兄們的性命不管嗎?更何況,我的幸福若要用上萬名弟兄的性命來堆砌,縱使我能與你廝守到白頭,我也不會感到快樂的。因為這份今日的自私與不義,將會煎熬著我們往後的每分每秒啊!我無法如此自私,真的無法啊……」棠歡心酸的低喊。
「我倒寧可你往後的日子裡,活在自私的煎熬之中,也不願讓你回去而白白送死。」「你太自私了!」
「我是自私!」羿央不能自抑地低吼,「我在乎的只有你。那萬名人頭,有或無對我而言,皆是無所謂。」
「可是……對我而言,卻非常重要呀!」
「難道我對你而言,就不那麼重要嗎?」恚憤已蒙蔽了羿央的眼,使得他看不見棠歡的心。
兄弟對棠歡而言,是何等的情份!……而羿央在他的心中,更是佔有非比尋常的地位。但,兩者是無法相比較的。
棠歡非常清楚,他的愛人是一隻適合遨遊天際的雄鷹,並不是一隻供人玩賞的籠中鳥。
他愛他,所以他無法任性地要求愛人為他放棄振翅高飛的雄心。
他喜歡他梟野的心,睥睨倨傲的雙眸……!如果,他失去了這些,他便不再是大漠英豪——羿央了!
其實棠歡亦非常明白,只要他開口,羿央絕對會為了他,想盡辦法營救那萬名與他毫無關係的「隼鷹」弟兄。……甚至,簽訂友好停戰的盟約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寧願不要!……他寧可逞強,他情願言不由衷,也不願任性地教羿央,為他簽訂迫使他失去雄心的盟約。
儘管他是多麼地愛羿央,但是他也沒有權利去為愛人設置一所牢籠,阻礙他的飛翔啊!
所以,萬名弟兄的性命,對大將軍的承諾,就由他——棠歡一個人來背負吧!
下定決心的棠歡,毅然地抬眸凝望著羿央。他深情的凝眸中,彷彿是想將他今生最愛的人,深深地鏤刻在他的眼裡、腦海中。
棠歡抬手戀戀不捨地刻畫著愛人的臉龐,他絕美的容顏上,有著絕決卻也是悱惻的心傷。
「……你……」羿央欲言又止,因為他從棠歡的臉上已清楚地明白他的決心了。
心疼多於無奈之下,羿央輕閉上雙眼,用他的頰側摩娑著愛人冰涼的掌心。
棠歡墊起腳跟,雙臂環住羿央的頸項,在愛人的唇上輕印上冰冷、卻情意無盡的告別之吻。
淒楚的漂亮眼眸裡,隱隱泛起了淚光。
他不想離開他。但,縱有萬千不願,他依然必須……
他愛他,真的好愛他……
但,最終他們還是敵不過命運的安排,逃不出命運的掌控,不是嗎?
銜著蘆花而翔的鴻雁,以四海為心;而銜著春泥的燕子,卻只想營構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小巢。
他倆就如同鴻雁與泥燕,雖然彼此傾慕、彼此相愛,但終究還是難相守到老。因為畢竟他們兩人,一個是在霜天白河間,翱翔傲視著人間的大梟雄;一個卻是在微雨陰風間苟活的小人物!
溫涼不同的兩人,又怎麼可能成為萬里爭飛的雲中伴侶呢?
棠歡緊摟著羿央的頸子,心酸地在他的耳畔哽咽地低喃:「儂(央)如銜蘆雁,歡如啣泥燕,氣味兩心知,溫涼時自變!別了!……我的愛……」
棠歡強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驀然,他停下了苦澀的腳步,轉眼癡凝著羿央。……緩緩地,他自懷中拿出了「隼鷹之面」遞給拜央。
羿央卻只是深凝著棠歡手中的烏金面具,絲毫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幫我保管好嗎?」棠歡輕聲地請求道。
教人心碎的請求,不是嗎?他的意思是——他還會回到他的身邊嗎?還是,只是想讓他藉此死物睹物思人?
羿央情願當它是前者!……情願當它是前者啊。
因為,若是後者,那他就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可是即使如此,羿央最後還是伸手接過了「隼鷹之面」。
「謝謝!」棠歡含著淚水,深深地凝望了羿央最後一眼後,便再也不回頭地走出了帷幕。
直到聽見皮幕掀了又掩的聲音,羿央依然緊緊地合著雙眸。
唯有如此,他才能制止自己不去緊緊地抱住他、阻止他離開!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教自己不去看愛人離開時的傷心背影!
羿央想叫自己佯裝是心甘情願地放他走,但,他緊握的拳頭,卻輕易地洩漏了他不願的情緒。
他的指尖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裡,赤紅的鮮血更是滴滴答答地落在毛毯上,也淌流入了他手中的面具之中。
黑與紅,多強烈的對比,多深沉的悲慟啊!
虛弱的跑步聲,漸行漸遠。直至跡不可聞、直至全然無聲,羿央才輕啟他溢滿苦澀的漆黑瞳眸。
不捨與心傷,不住地自他苦澀的眸子中流落。
羿央抬手輕撫著唇上的餘溫,心憐地低喃道:「你這個傻瓜!」
鴻雁、泥燕,真不能溫涼相守,萬里長伴嗎?
能的!絕對能的!羿央非常地篤定。可,他的愛人,卻懦弱地不去相信。
不肯相信他們的愛情,絕對能戰勝命運這道鴻溝!
他真是那麼不可信、不值得信嗎?……為什麼他寧可選擇自己背負?難道,他已忘卻了嗎?忘卻他曾矢言心甘情願地為他撐起天地?忘卻他是可以輕倚在他的胸懷裡傾訴他的憂愁了嗎?
他,是絕對可以對他任性的!可,他卻寧可自己背負起一切!……背負起那沉重不堪的負荷!
「你這個傻得可以的……」笨蛋兩個字,羿央是怎麼也罵不出口。因他明瞭,棠歡會這麼做,多半也是為了他!
棠歡的心在想些什麼,他一切都很明瞭啊!
驀然,索倫推開皮幕走了進來,他俊朗的面容上,罕見地出現嚴肅之情。
「你就這樣讓他走了嗎?」他直接了當地問。
羿央冷厲地橫瞠了索倫一眼,未發隻字片語。不用明言,他眸子裡的光芒已道盡了一切!
索倫輕歎了一口氣。
大漠兒女,敢愛敢恨!……甚至,可以為愛走天涯!
他,羿央,更是如此真性情的瀟灑男兒啊!
但也因為如此,兩個設身處地為彼此著想的有情人,才會……如此輕易地……放飛了彼此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