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府四大千金.除了畢進寶之外,其餘三人皆來在畢納珍的「碧瀾榭」裡,而嬌軟若耳語般的話,自然是從二千金畢來銀的口中逸出的。
「可不是?」畢納珍難得偷閒地請來兩個姐妹在碧瀾榭的亭子裡一聚,嗑瓜子品品茗。「那景象,你們倆沒親眼瞧見真是可惜。」
「這下可怎麼好?」畢招金輕聲問道。
畢納珍粗魯地喝了一大口茶,拉起衣袖抹了抹嘴。「我也不知道,這南海夜明珠是何等珍貴,如今裂了條縫,就算我想要退婚,對方八成不肯,若要我傾盡家產實顆南海夜明珠陪他,我還不如出閣算了。」
要不然,她又能如何?
一顆南海夜明珠,可是能夠買下一整個附有數十個丫環下人的宅院哪!畢府不是買不起,而是她無法狠下心做這種事。
不過就是顆珠子嘛,又不能吃、又不能玩,要她如何能砸下銀兩?
倘若是別人送的,倒是另當別論,只是現下有條裂縫……就是為了這一顆有裂縫的珠子,才得把自個兒給嫁出畢府羅真是教她嘔極了。
「你真要出閣?這麼一來?」畢招金不解的問題。
「有什麼法子,爹家裡已有入贅女婿了,說什麼也不讓我招贅。而且對方既然拿得出南海夜明珠,想必來頭不小,自然也不肯人贅,我不出嫁成嗎?」她也倍感無奈,不過……「但大姐甭擔心,因為即使我出閣了,總帳仍由我打理,因為爹笨得不知道我們在城裡開了些布莊和繡坊,根本不知道咱們畢府除了舊有的產業之外,還鬧了不少新門路。」
「成嗎?」畢來銀不禁也開口問道。
「怎會不成?」畢納珍笑了笑,她不認為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到的。「你有空時便幫我到鋪子裡巡巡,若和江南有買賣時,你可要幫幫我。別讓我老心懸在這上頭,待我有空巡視、查帳時,定會輕鬆許多。」
「可我還得負責西城一帶的木材買賣,如今若是連江南的布區生意都負責……我怕自個兒會出岔子。」畢來銀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妥。
「總不能要我把事情都丟給大姐吧,大姐要管府裡的大小民還得管田租、鋼租……你要把大姐累死吧?」
畢納珍對於自個兒的手足倒是有情有義得很,畢竟當初「謀朝篡位」,也是動一動手的,感情自然不同。
「大姐有姐夫幫著呢。」畢來銀把話頭指向她。
畢招金回眸睞著兩人。「他能幫我什麼?他反倒是個麻煩,老是不准我這樣、不准我那樣。讓我做起事來綁手綁腳的,真是麻煩透了,他前一陣子還同我說,有時間要回廣陵一趟哩。」
「萬萬不可用。」畢納珍舉雙手反對。
「我知道。所以我沒答應。」畢招金喝了一口熱茶。「你的事,我會盡力幫你,你甭擔心。」
「你不怕姐夫不高興?」畢納珍輕聲問道。
「他敢?」畢招金笑得十分柔媚。「別忘了他可是入贅的。更何況他根本不敢逆我。」
「挺教人羨慕哩。」畢來銀玩笑地道。
「二姐的『碧玲瓏』才教人羨慕啊。」畢納珍指了指畢來銀的院落。
「還不足以同爹較高下哩。」她冷哼。
「別嚇我了。」畢納珍輕快著道。
「你們兩個……」畢招金笑著搖了搖頭。拿兩個妹子沒辦法。
「咦,你們都在這裡,吃香喝辣都不喚我一聲。」
久違的聲音突現,三人皆驚訝地往聲音來源探去,果真見著甚少踏出「碧羅苑」的畢進寶。
「寶兒?你怎麼來了?」三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問道。
可真是奇了,甚少踏出閨房的她,今兒個竟出現在碧瀾榭裡,無怪乎今日的天氣如此詭異。
「今兒個天氣甚佳,我便到外先走走。」
畢進寶輕移蓮步,活似烏龜在爬。一段碎石小徑都要耗上好一會兒。看在性急的畢納珍眼裡,真教她快要吐血。
「不會吧……」畢來銀抬眼看了看灰蒙的天色……還下著細雨哩,怎麼會算是好?
難道她沒瞧見她們穿上都被著皮裘,還點著爐火;喝著熱茶暖暖身子嗎?」寶兒,你這種懶惰的性子若是不改一改、屆時你就會同爹一樣。」見她走得比烏龜爬行還要慢,畢納珍終於忍不住地開口罵道。「你的腳上是不是綁了繩子?若真是綁上了,先解開再走成嗎?」
「我腳上沒綁東西……」畢進寶扁著嘴,有點微惱地踏進亭子裡、刻意找了一個離她最遠的位子。
「沒綁東西?難不成你剛才是在數螞蟻,還是在數小徑上滴了幾粒雨下來了?」畢納珍沒好氣地吼著。
說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自不同的娘胎,所以她們姐妹的個性才會南轅北轍。無一處相似。
「大姐……」
「珍兒,寶兒今兒個能踏進碧瀾榭,已經算是極大的進步,你就別再罵她了。」畢招金歎了一口氣。
「大姐。你不要再寵她了、再寵下去,屆時她真會同爹一樣。」畢納珍沒好氣地吼著。「從她的碧羅苑到我的碧瀾榭根本就不用半刻鐘,然你見著她方纔的樣子……」她看得頭都疼了。
「你再罵我,我就不告訴你我來的目的。」見她說個沒完,畢進寶賊賊地揚起笑。原本是瞧天候不錯,她才想到外頭走走,孰知卻聽見丫頭們的談話,所以她才努力地走到碧瀾榭。
她沒有迷路,她就該要偷笑了。
「你能有什麼目的外那她可真要洗耳恭聽了,虧她願意移動尊貴的雙腿走到這兒,那表示她定是聽說了什麼消息。畢進寶頓了一下之後,才緩緩地道:「有人來同你提親了。」
「嘩,我還以為是什麼消息哩!」虧她聽得這麼認真。
「這是昨兒個的事了,難不成你沒聽見昨兒個大廳傳出殺豬的聲音?」
「我不知道,但我今兒個聽說的事是三牲六體全都抬進府了。進出閣的日子都訂下了、提親的人也到場了,難不成這也是昨幾個的事?那昨兒個的殺豬聲是因為提親的人帶了話的來?」畢進寶疑惑不解地睞向她,沉默半晌後問道:「三姐,真的要出閣了嗎?」
「懾?」畢納珍不由得驚呼了一聲,下一瞬便從她們面前消失。
「哇。三姐是不是有練輕功?」畢進寶嘖嘖稱奇,只不過是眨了一下眼罷了,三姐就不見了。
「那是你行動太慢、後知後覺。」畢來銀沒好氣地道。
唉,三妹要出閣了,這下子可真是熱鬧了……就不知道要守著畢府到何時,她們才能放手。
***
真是殺千刀的……
坐在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無篷馬車上頭,畢納珍的美眸直瞪向看熱鬧的街坊鄰居。看著眾人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的樣子,氣得她直想抓下頂上的紅頭巾。
她沒想到自個兒真是出閣了……而且還是坐在這種破爛馬車上頭。
雖說是她自個兒在明知不能退婚的情況下,不得已答應出閣,也提出了婚禮不用太過鋪張,要對方把欲花費在婚禮上頭的費用全折換成銀兩給她。但……她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寒酸的迎娶陣仗。
她自個兒的破馬車就不用講了,馬車後頭只有媒人和陪嫁的丫環,依她的身份,這種場面已是相當難看。而馬車前居然只有一個馬伕,沒有任何人在前頭開路,甚至連吹吹吶、敲鑼的你手都沒有……太荒唐了吧,她好歹是畢府的千金,可不是一般的村姑哩。
倘若不是因為不能反悔,根本連馬車她都不想坐上,免得弄壞了她身上這套以蠶絲織出的喜服,更怕這幾日不定的天候會降下雪雨,弄濕她不能撒開的紅頭巾。
真是太可惡了,這分明是在耍她,是在讓她難堪。
天底下有哪個姑娘家出嫁所乘的馬車是沒有篷子的?她這哪像是出嫁?根本是遊街嘛!
混帳東西,別以為她畢納珍是個好欺負的人,倘若這是他給她的下馬威,屆時他定會後悔,後悔迎娶她人門,因為自會把他的府鬧得雞犬不寧,就算他要休妻,她也要他傾家蕩產的賠償她才行。
有種就把臉轉過來,她很想瞧瞧前頭說在馬上的他,到底是生得什麼模樣,居然能夠讓府裡的侍妾、丫環們全都讚不絕口。
他騎著駿馬,一身紅色喜服襯托出他頎長的體型,光是看他的背影,她就可以大致猜出他臉上的笑有多囂張,混蛋。快活的人是他,丟臉的人倒成了她了。
她不會輕易放過他的,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心,她都絕對不會原諒他;他怎麼欺負她,她絕對會加倍還給他。
非要他哭著休妻不可。
喜桌上頭擺滿了蜜餞、魚肉、疏果,不過原本擺放好;相當整齊的杯盤,在經過畢納珍的享用之後,顯得有些杯盤狼籍。
「混帳東西,都什麼時辰了,居然還不進來……」喝了幾杯酒之後,她開始有點火舌頭,水眸也帶了點迷醉。
殺千刀的混帳,居然在外頭待到這時還不進來,是存心到餓死她嗎?
哼,別以為她會遵守那些愚蠢的女誡,別以為她真的會等他進來喝交杯酒,然後把自個兒餓到明幾個早上。
反正她又不是嫁得心甘情願,她根本不需要給他好臉色,再加上他居然用這種寒酸的方式迎她進門,就更別奢想她會給他好日子過,相反的,她還要逼他休妻,再從他身上得到代價。
她一定會這麼做、肯定會這麼做的……
畢納珍想著想著,嘴角緩緩彎起,笑得極為得意,壓根兒沒發覺有人輕輕推開了房門,走到她的身旁、用一雙極為冰冷的黑眸睞著她。
「想不到畢府的三千金不只如外界所傳言的貪得無厭,甚至還相當的粗俗,不懂禮教。」男人開了口,低沉的嗓音流瀉在新房裡。
畢納珍倏地回神,轉頭睞著他。
「好樣的,你總算來了!」她悶聲吼著。
嘖,長得挺人模人樣的嘛,眼睛挺大的、鼻樑滿直的,嘴唇嘛……他的五官確實相當好看,就算是用漂亮來形容也不為過……漂亮的臉,配上他極低沉的聲音,可真是不搭調極了。
只是,他把眼睛瞪得那麼大做什麼?
是想同她比眼睛大嗎?笑話,他的眼睛大,她的眼睛也不小,想跟她比,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哩…!
「你不記得我了?」男人暴喝一聲,緊抿著唇。
「我該認得你嗎?」她本以為自個兒有點醉了,沒想到醉的人是他不是她;滿嘴胡言亂語,真不知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嘖,他該不會倒楣到提錯親了吧?
活該,不值得同情,誰要也那天跑得那麼快,讓她追了兩條街也沒瞧見他的人。
倘若那時讓她找著他,這時他就犯不著露出這種見到鬼的表情!
不過,不管他原本想迎娶的人到底是誰;現下他已經迎她過府了,儘管還沒有園房,但他若真要休妻,她也非要狠狠地敲他一筆不可,以補償自己。
「你這個女人……」男子往後退了一步,回身背對她。
天啊,真不敢相信她把他給忘了……
當他在火深水熱之中.她居然還在畢府當他的千金大小刀姐,全然不記得他,七年前見著她,識訪她的真面目時也教他一得到了教訓,想不到七年後迎娶她,她竟是這副德行……
鼓倒發散,就連紅頭巾也不知道掉到那邊去。她吃得滿嘴油膩,桌上的杯盤散落著……她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吧,不該連這種最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
更何況,他這個做夫君的都尚未人新房,她竟敢一個人大吃特吃起來,甚至還喝醉了。
更教他惱怒的是——她居然不認得他了,七年的變化有那麼大嗎?
「你看什麼看!」
見他側眼間著她,她老大不開心地吼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一把攀住他的肩硬是將他給轉了過來。「你這是怎麼著?我都還未同你理論,你倒是先擺臉色給我看!」
好樣的,他可真帶種,居然初見面就敢如此對她,真是把她當成軟弱無能的女人了嗎?
「你要同我論什麼理?」見她囂張跋扈的姿態,他不由得更惱了,「你憑什麼同我理論?你只是我甫過門的妻子,憑什麼同我理論?倘若真要論理,咱們倒不如先來討論七年前的那筆帳!」
「廈?七年前?」她微愣地睞著他。
誰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七年前她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哩。
「難不成你連七年前把一個少年郎賣進男圈的事都給忘了?」他不禁握緊拳頭,死命地忍住想要勒死她的衝動。
那他這些年所受的苦,到底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