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新職業的這一年來,她發現這是整個設計過程中最讓她喜愛的一刻。從窗飾到地毯都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傢俱也送來放好,工人都走了,她的作品已經完成,可是主人還沒有搬進他們的新家。
整個地方暫時歸她所有。這是她唯一的機會,獨自走遍每個空間,替自己的作品打分數。這也是決定自己是否已經完成當初之設計目標的機會。
這座優美的宅邸是她接到的少數幾件大工程之一,也是一項挑戰。她已經花費好幾個月的心血在其中。有意思的是,戴家夫婦在交給她一張詳細的要求表之後,就出發去環遊世界了。
「我們結婚不久的時候曾經因為全家的重新裝潢,差點鬧到離婚。」戴瑪莉解釋道。「我們做很多事情都可以合作無間,可是裝潢絕不是其中之一。這一次我們採取無為之治,我只想在旅行回來的時候,走進一個完全裝修完成的家。」
戴家夫婦下個月就要回來了,喬依相信他們應該會喜歡。他們是一對六十來歲的夫妻,事業成功、活力充沛、喜歡團體生活,平日的生活方式也都非常積極而活躍。她刻意地創造一個嫻雅的背景,好把他們活潑的天性更閃亮的襯托出來。
這座宅邸是全新完工的,佔地寬廣、比例均衡,天花板很高,視野良好。她一直跟建築師保持密切的合作,因為她希望她的設計使得他用心所規劃出來的空間得到最好的利用。她或許是這一行的新手,但是直覺和她的美術學位讓她知道,建築體本身的外在元素必須和室內的各種元素合作無間,才能達到和諧的最高境界。
她讓沈重的棗紅色包包從肩上滑下來,讓它留在前廳鋪了瓷磚的地上,緩緩步入寬敞的大房間。她看向一組組小型但親密的座位組,感覺到用它們來提高這個極大空間的舒適度與親密感,效果非常的好。她想像這裡來了一百位客人,許多人集中在一個空間,所產生的活動量和聲音有時會失控,但她很自信這個房間一定可以勝任。
她繼續巡視,偶爾停下來調整一、兩樣東西。靜謐和安詳的感覺包圍著她,令她想起自己之所以來到這裡,除了因為這是最後審視這件作品的好機會,更因為她非常地需要她為此處所設計的寧靜。
重返馬大衛家的主臥室,帶來比第一次更嚴重的困擾。在牆壁之間迴盪的尖叫聲並沒有變小,看不見的痛苦是那樣的強烈,令她無法理解別人為何注意不到。
大衛顯然毫無所覺,就像上一次一樣。可是,有那麼幾秒鐘,她似乎感覺到,艾森可以體會她在那個可怕的房間所承受的折磨。她想,一定是他在那個空間移動的方式,讓她得到這個結論。好像他也變得很有警覺性或怎麼的。他並不是走過或晃過那個房間,他像個闖空門的小偷那樣地小心翼翼。
然後,她豁然領悟,並不是牆壁所發出的能量在影響他。她在艾森身上看見的是,一個滿懷期待的獵人上路了。
她來到有著黃銅鍋具和花岡石檯面的亮晶晶的廚房,在它的中央猛然停住。一股小小的寒顫竄身而過。在某些情況下,杜艾森可能相當危險。
如果她不曾極度不安地發現自己被他所吸引,這個領悟原本不會造成很大的困擾。她也是直到今天才終於面對這個事實。她並不瞭解每次面對他時,所感受到的興奮的刺激感,然而否認這感覺的存在,也是沒有意義的。
最奇怪的部分是,她已有兩年不曾多看任何男人一眼,現在卻對這個大言不慚地承認自己離過三次婚的低收入私家偵探,想入非非。
杜艾森絕絕對對不是她的型。深愛藝術與歷史、溫文儒雅的培登才是她的型。不管她對杜艾森有什麼感覺,一定是長久以來飽受忽視的賀爾蒙在作祟。
她離開廚房和相鄰的食品間,經過電腦溫度控制、人可以走進去的鋼門酒窖。除去頻繁的宴客活動,戴氏夫婦還收藏了一批名酒。酒窖的門目前並未上鎖,因為他們的收藏品還沒有運進來。戴艾德留有明確的指示,說明他要在回國後親自監督這項必須謹慎執行的過程。
她走過中央走廊,欣賞著腳下以瓷磚精心鋪出來的藝術圖案。來到設備齊全的健身房和三溫暖室,她停下來檢查這些高科技的設備是否都妥善地安裝了。
她正要前往客房所在的那一翼時,聽到房子的後方有微弱的聲音。她當場僵立,雙掌好像剛從冰桶中拔出似的冰涼。
那也可能是她想像出來的一個小小的斷裂聲,這麼大的空房子,有點回聲也是難免的吧。可是以她的感覺,在走廊流動的空氣似乎有了改變。從廚房通往泳池的法式落地窗剛剛被打開了。
她不再是單獨一個人在這幢大房子裡面。
◇◇◇
「你要快一點噢,」儲藏公司的管理員一邊開著儲藏大樓二樓的鎖,一邊緊張地扭頭往後看。「有人可能會過來,你知道。而且如果老闆知道我讓你進來,會把我開除的。」
「我只需要幾分鐘。」艾森塞給他幾張鈔票。「回你的位子去,剩下的我出來的時候給你。」
「快一點就是了,好嗎?」
「當然。」
管理員把錢藏入口袋,匆匆下樓去了。
艾森沿著長長的走道,找到二O三號。根據管理員的說辭,這個儲藏間的確租給一個外表的描述頗為符合馬大衛的男人。馬大衛用了另一個名字,而且付現,可是管理員記得那張床。很大的一張,說他太太走了,而他不想看到它。他給我二十元,要我幫他搬進儲藏間。
艾森打開帶來的小工具袋,取出合用的器械。那個普通的掛鎖,十五秒就被他撬開了。艾森把鐵卷門朝天花板推上去。
他先看到床頭板,那是一片巨大、上有雕刻的木板,在陰影中靠在左邊的牆壁上。
走道上陰慘慘的白色日光燈對室內的照明毫無幫助,可是仍然看得出那張巨大的床墊,它被人用好幾公尺長的不透明塑膠布層層捆住。
他拿出手電筒扭亮,沿著床墊的邊緣檢查。除了床組之外,儲藏室內還有好幾個紙箱。
他從工具袋拿出小刀,割開第一個箱子,毫不驚訝地發現裡面果然是一些女性的衣服。好的開始,他想,他的新客戶應該會滿意了。不過若要應付警察,最好是多一點東西。
他在割開床墊的層層屍衣時,找到了需要的東西。
那張大床沾了許多幹掉之後變成棕色的液體。
血。
◇◇◇
驚慌失措的感覺既快且猛地當頭打下。「仙那度」那些可惡的雜種追蹤到她了嗎?或者她當真壞運當頭,偏偏選了一個竊賊預定闖入這棟尚無人住宅的下午,來做這趟自我欣賞之旅?她剛才進來的時候,關掉了複雜的保全系統,正好讓宵小輕易得逞。
不管答案是什麼,她都被困住了。裝有手機的包包,遠在遙不可及的前廳。即使就在手邊,她也不可能使用,因為空屋裡回聲特大,闖入者勢必會聽見她說的每一句話。
遠在天邊的不只手機,還有她的汽車鑰匙。
她唯一佔有的優勢,是對室內的空間瞭如指掌。
脈搏沈重地跳著,她脫下涼鞋,舉步沿著客房的走道返回廚房。
「我不得不處罰你,喬依,」馬大衛的聲音從大房間的某處傳來。「就像我對珍妮一樣。你就像她,讓我沒有辦法信任你。我並不想傷害她,可是她逼迫我不得不經常地懲罰她。然後,她開始吵著要離婚。我當然不能讓她那樣做,對不對?所以,我就只能把她殺了。」
她的呼吸差一點停止。是馬大衛,不是「仙那度」的人或闖空門的賊。這到底要算是好消息或壞消息呢?
「你知道我是怎樣猜出來的嗎?」馬大衛的口氣好像是每週業務報告的演講。「我不是那麼笨的,你該知道。你第一次到我家,我就知道你在主臥室裡看到了什麼。本來一切都很好,可是你突然緊張起來。我看得出來。你迫不及待地要走,而且你還問到那張床。」
她可以聽見他在大廳的腳步聲,他根本懶得隱藏自己。他的傲慢與自信,使她相信他一定帶了槍。
「我跟蹤你回辦公室,」大衛說。「看到你在咖啡店見了朋友。我想或許沒有問題。可是我正要離開時,卻看到你站起來,走了幾條街到一傢俬家偵探的辦公室。」
她並未發出任何聲響,慢慢地朝目標前進。
「我告訴自己,你也許有自己的問題,要找私家偵探解決。畢竟,如果你懷疑我殺了珍妮,你會直接去找警察,對吧?可是你卻在昨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說要帶一個承包商過來;在你很肯定地告訴我星期五之前都沒有空之後。我就知道你就像珍妮一樣,是在欺騙我了。」
他越來越靠近了。
「當那個承包商也問起那張床的時候,我立刻知道他或許就是你僱用去找珍妮的私家偵探。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沒有立刻去找警察,是因為你沒有證據。」
她再走一步。
「你知道嗎,喬依?你的偵探永遠找不到那張床,我把它藏起來了。你知道這一州有幾百家、甚至幾千家儲藏公司嗎?」馬大衛得意地輕聲笑了出來。「我也不知道,那就像大海撈針吧!即使姓杜的傢伙想到從這個角度去找,他也無從找起。」
她的手碰到冰冷、堅硬的鋼門。
「我恐怕你今天就要成為一個闖空門的竊賊的犧牲品了,事情這樣結束真是太可惜了,我很需要一些好風水來幫我的。」
◇◇◇
艾森站在喬依的辦公室,聽著她的手機鈴聲,最後轉到語音信箱。
「我是路喬依,請留言。」
「我是杜艾森,請盡快跟我聯絡。」說完把自己的手機放入口袋,一邊感覺緊張像一股股電流刺痛著他,一切似乎很不對勁。
他再次檢查喬依的月曆,小小方格裡並沒有寫任何字。她見鬼的是到哪裡去了?他討厭客戶這樣無緣無故地不見蹤影,這通常代表麻煩。
他翻找她的電話簿,找到馬大衛的電話。一個女人用很愉快的聲音接聽。
「馬氏投資公司。」
「請接馬大衛先生。」
「馬先生今天下午不在,需要留話嗎?」
「不用,我會再聯絡。」
他檢查電話的快速撥號功能,發現只有一個號碼,而且連名字都沒有,只記錄了一個字:雅。
他按了電話。
「幸福藝廊。」
「我要找喬依。」
「請問哪位找她?」
「杜艾森,我替她工作。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立刻找到她,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杜氏徵信社的杜艾森?」
「是的。」
「我是喬依的好朋友。什麼事不對嗎?」
「她不在辦公室,可是她的月曆也沒有寫她今天下午要去哪裡。」
「事情跟馬大衛有關?」
「是的。」他努力地保持耐性。「請告訴我,她可能在哪裡。」
「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她說下午要去一個客戶的家做最後的巡禮。」
「請告訴我是哪一家?」
「戴艾德的家,通訊簿上應該有地址。這是怎麼回事,杜先生?你找到重要的東西了嗎?」
「我找到床了。」
◇◇◇
喬依的車停在車道上,除此之外沒有馬大衛或任何人也在此地的暗示。
艾森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好的徵兆,可是他的第六感不同意。
他取出手槍下了車。這附近的每戶住家佔地都很大,最近的鄰居在起碼四百公尺之外,根本不用擔心會打擾到任何人。
他走到前門,它輕易地被扭開。
進門就是一個高雅的前廳,他首先注意到地上紅色的大包包。他第二個注意到的事情是,室內有一股涼風,所以屋子應該還有另一道門或窗戶開著。
「喬依?」
沒有回應。
牆上有對講機裝置,最上面的一個按鈕寫著:全部。他按下它。
「喬依,我是杜艾森。請回話。」
他的聲音在整座屋子裡迴盪。
「艾森,出去,」喬依在對講機中喊叫。她也按了「全部」,警告聲從屋內的每一部對講機吼出。「馬大衛在這裡,他有槍。」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有。你還好嗎?」
「我還好,我在酒窖裡。」她有些喘,可是聲音清醒。「酒窖的門被我鎖住了,他進不來。他剛才在廚房,可是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的天!你出去吧,快去報警。」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脫下鞋子,靜悄悄地沿著中央走道而行。他看到廚房和客廳了。
腳步聲突然出現在廚房裡,馬大衛朝著通往露台和泳池的門跑去。
「別跑了,馬大衛,一切都過去了。」
馬大衛轉身,舉槍。
艾森連忙躲到最近的一座雕刻木櫃後面。
馬大衛胡亂開槍。
附近一座放有骨董銀器和珠寶的玻璃櫃爆炸了,一陣玻璃雨降在艾森身上。
「你碰不了我的,」馬大衛吼叫。「你無法證明任何事!」
槍聲再響,咚咚咚地打進結實的木櫃裡。
這傢伙瘋掉了,艾森心想。
他從木櫃的邊緣探出去,開了一槍。
馬大衛發出一聲慘叫,從躲藏的地方跳出來,跌到鋪著瓷磚的地板上。他丟掉手上的槍,抱著他的右腿。
艾森數到五才站起來,玻璃屑紛紛從他的頭頂和襯衫往下掉。
「艾森,等一下,」喬依抓著涼鞋從走廊那邊跑過來。「到處都是玻璃,而你已經在流血了。」
他的眼睛仍然盯著馬大衛。「你今天不應該一個人來這裡。」
她沒理會這話,逕自穿上涼鞋。
「你等一下,」她的聲音出奇的溫柔。「我找一條地毯來。」
她對他說話的口氣,好像他受到震驚,他這才瞭解。她不知道他其實是非常的生氣。
「先去把馬大衛的槍撿起來。」他說。
「好。」她過去拿起武器,回來交給他。然後她抓起一條長形地毯,鋪在玻璃最多的地方。
她直起身時,他仔細地看向她的臉,有點蒼白,但沒有失控。
她皺起雙眉很快地打量他,然後解開脖子上一條橘紅相間的領巾交給他。「傷口應該不嚴重,可是還是壓著比較好。」
他這才感覺到下巴一直有血滴下來,他接過領巾壓著傷口,一邊走過客廳朝馬大衛躺著呻吟的地方走去。
喬依跟著他。
馬大衛咬著牙,雙手抓著大腿,底下的瓷磚地上已經流了一攤血。
「你無法證明,」馬大衛抬起因憤怒和痛楚而扭曲的臉。「你什麼也無法證明。」
「別太有自信,」艾森從襯衫拍下一些玻璃屑,一邊拿出手機。「我找到那張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