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有個穿著銀色睡袍的金髮男子,支著下巴睜著睡意矇矓的眼睛等待著。
「早安,Natasha,我超想念你的。」名叫Chino的金髮男子立刻起身,展露連太陽都會自慚形穢的美麗微笑,瞌睡蟲一掃而光,整個人容光煥發得像是睡很飽般的精神奕奕。
號稱最美麗的男模,魅力可不是蓋的!
「早安,Chino。」華巧卉從被單裡伸出手,朝好友之二揮手笑道。
然後這兩個男人像說好了似的,輪流還手抱她,換Chino把她當小娃娃似的抱著搖兩下,再萬般不捨地把她放在椅子上。
一坐下她就像公主般,連手都還沒動,眼前的小瓷盤就被擺了一塊可頌和兩片切片法國麵包,抹上了她最愛的藍莓果醬,半杯柳橙汁外加一杯Espresso送到她面前。
這兩個男人總是把她當成公主,嗯……與其說公主,還不如說是小孩吧!
夾在兩個身高近一百九的男人中間,讓她看起來像個小孩,華巧卉忍不住對他們說:「夠了!我可以自己來。」
「唔,火氣真大,她怎麼了?經前症候群加起床氣?」Chino對好友擠眉弄眼。
Stanley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咖啡,意味深長地微笑道:「大概,也許,我猜想,是在想念她的寵物。」
「寵物?你什麼時候養了寵物?狗?還是貓?怎麼沒看見?走失了嗎?」Chino好奇地追問。
「一隻地域性極強的忠犬。」Stanley別有深意地說明,「不是走失,是被遺棄了,主人現在大概在擔心被遺棄的忠犬吧!」
華巧卉悶不吭聲,當做沒聽見地悶頭吃早餐,不打算加入這個話題。
「遺棄?不可能,Natasha不會做這種事,她一向心軟、責任感又重。」Chino一邊在麵包上抹Creamcheese,一邊搖頭否絕。「還是說那只笨狗做了什麼事情惹你不開心了?感覺上你回巴黎後沒什麼活力,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嗎?」他語氣從玩笑轉為正經。
聽到他這種正經的語氣,華巧卉便不能再當做沒聽見了,外貌俊美得被形容為「天使」的Chino,是Raphael的專屬模特兒,被塑造出超脫世俗、與世無爭如天使般的形象,其實個性很火爆,上一回她無視他認真口吻的後果,就是害人被他揍得下不了床。
「沒什麼!」
兩個男人交換一個只有對方瞭解的眼神,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看這兩個人又開始用只有他們看得懂的眼神交流,她忍不住大喊,「你們不要這樣!真的沒有什麼!」
「如果沒有什麼,為什麼不說呢?」Stanley老謀深算地睞她一眼,微笑的模樣看起來有點恐怖。
「每一回你回老家探親,回來後總會告訴我們你遇到了什麼人,你有多快樂,還會帶禮物回來,這回你什麼都不說,連禮物都沒有。」Chino比較衝動,情緒全寫在臉上,很好猜,不若Stanley的深沉難測。
看著好友們關心的表情,華巧卉不禁摸摸自己的臉——她有這麼糟嗎?糟到被人一眼看穿,她並不快樂。
「當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你以為你是誰?想瞞過我的眼睛,你重新投胎比較快。」Stanley冷哼一聲。
華巧卉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出心聲。
「是這樣啊。」原來這麼容易看穿啊,她不快樂。「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設,他不需要我,早就有分開的覺悟,卻還是會覺得……」難過和捨不得。
自己騙自己吧,口口聲聲說他需要的人不是她,大方地微笑說等他想起一切,就不需要她了,如果他忘了她,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但是真正離開了,卻又難過得開心不起來,總想著,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其實他是真的喜歡她,不是血塊造成的錯覺?
抱持著這樣反覆不定的想法,一下悲觀一下又抱持著希望。
「你喜歡他嗎?」Chino突如其來地問了,讓華巧卉一呆。「我是指那條地域性很強的忠犬,Stanley不是被他咬了一口嗎?」
「他不是狗,你們夠了,還有他才沒有咬Stanley,他亂講!」他們一直用忠犬來替代魏敬堯,讓她非常不舒服地反駁。
「你還沒回答我,你喜歡他嗎?」把她護航的態度擺在一邊,先追問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華巧卉被這問題問倒了,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她沒有辦法對自己說謊,更不可能欺騙從她到法國後一直很照顧她的兩位好友。
於是她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
「哼。」結果她這一點頭,兩個男人不爽地輕哼一聲。
「沒道理我輸給那條笨狗,你告訴我,我哪裡輸他?」Chino不滿地對一樣不滿的好友發飆。「我身價輸他嗎?我身高輸他嗎?還是我長相輸給他?為什麼Natasha選他不選我?」
「大概是你不夠厚臉皮吧。」Stanley臉色陰沉地喝光咖啡,再為自己倒一杯。「今天氣溫多少?噢,四度,這種天氣不畏嚴寒站在門口從五點等到現在,快三小時了啊?趕也趕不走,就像一條想回家找主人搖尾巴的流浪犬。」
「你說的沒錯,我辦不到。」Chino恍然大悟地敲掌心。
等等……他們在說什麼?
「你們說誰在門口從五點等到現在?誰?」華巧卉不敢相信,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是她想的那個人?
不可能吧!魏敬堯耶,他怎麼來了?還有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很重要嗎?你不是已經遺棄那條忠犬了,就算他被凍死也沒關係吧,會有捕狗大隊來收拾的。」Stanley雲淡風輕地回答。「四度,他能撐到什麼時候?」
但是華巧卉太瞭解他了,說得這麼有畫面感,根本就是故意要引出她的心疼、不捨。
「就是說,反正那條笨狗只會惹你不開心,千里尋主也沒有什麼,別理他了。」Chino跟著一搭一唱。
「噢,你們兩個討厭鬼!」她腦中不自覺地浮現畫面……
笨笨傻傻,剛出院回家時的魏敬堯,總會流露出狗狗般傻氣無辜的表情,車禍後他不知道冷,感覺不到痛,平衡感很差,常常跌跤跌得全身青紫或見血,卻不會馬上喊疼,非要看見她時才會哀個兩聲,明顯地用裝可憐這一招來博得她的同情。
「他在門口嗎?你們就讓他在外頭等?這麼冷耶,為什麼不叫醒我呢?」華巧卉又氣又急,忙不迭和身上的被單大戰,但手忙腳亂的結果是把自己纏成一條蛹。
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兩個男人反倒露出微笑,紛紛支著下巴笑看她此刻生氣勃勃的表情,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想見他嗎?」Stanley問。
「廢話!」她回答得很快,幾乎是立即。
「Chino,去讓那條笨狗變成瘋狗吧。」
「我正想這麼做。」Chino二話不說,拉攏身上單薄的睡袍後,站起身走向正在跟被單大戰的華巧卉,把她解開一半的被單再度死纏。
「我快解開了耶!」為什麼要纏這麼緊?她好不容易才解開,這條被單Stanley到底是從哪裡買來的?怎麼這麼難用啊!
「外頭很冷。」說著邊把被單纏繞住她脖子以下的部分,包得密密實實,連手都不放過,然後像抱公主般把她抱起來,走進屋子裡拐出大門。
能容一輛車出入的雕花大門口,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
他有一頭蓄到耳朵的半長黑髮,全部梳攏到後腦,前額有幾綹髮絲掉落,他的臉色很蒼白,嘴唇凍得泛紫,身上只穿一件單薄的長風衣,根本無法抵擋巴黎初春的冷意。
一看見她,他立即露出欣喜的笑——真是個笨蛋。
「你們聊。」Chino講她放在門口,與門外的魏敬堯面對面互望。「有事大叫一聲,我會馬上下來。」刻意改說英文,當然是故意要講給門外的笨狗聽。「寶貝,別說太久。」說完還故意親吻她額頭,一副親密的模樣。
但也吻得太久了吧!擺明了讓人誤會,華巧卉靠著好友的懷抱,對上魏敬堯緊皺眉頭的神情,一瞬間……十七歲的魏敬堯,和眼前成熟男人的魏敬堯,影像重疊。
她突然想起今早那個未完的夢,第一次見到魏敬堯時,他臉上倨傲的神情。
他身穿西式制服,長褲燙得一絲不苟,頸間系深藍領帶,短髮看起來如羽毛般輕柔,他腳步沉穩地自螺旋階梯緩緩步下。
英俊清秀的臉龐上面無表情,來到他笑容滿面的父母身旁,挑起一邊眉毛,用不耐煩的語氣道:「有事嗎?」
當初那個不耐煩的男孩,如今在她眼前,等了她三小時,臉上沒有一點點不耐煩,反倒有一股火氣。
「他誰?」魏敬堯完全壓抑不了怒氣,本來要好好跟她說的,但是他忍不住!「你跟他一起住?你們什麼關係?他從床上抱你下來嗎?」尤其那個男人還美得要人命,那根本就不是真人會有的五官吧!
不,抱她下床的另有其人——慢著!
華巧卉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脖子以下被被單緊纏,然後Chino又只穿著睡袍抱她下樓,還吻她額頭吻好久。
再對照魏敬堯一開口就爆炸的口吻,她忍不住歎息。
「唉!」原來那兩個傢伙說讓他變成瘋狗是這麼一回事,那兩個男人可以再小心眼一點沒關係。
「你來做什麼?」她可以板起面孔,故意用冷漠的態度對待他。「有重要的事嗎?」總要做點樣子,不能這麼輕易讓他進來,否則,她兩個男室友絕對不會放過他。
被她冷漠的口吻一問,魏敬堯滿腔熱血頓時被澆熄,她甚至沒安撫他不要生氣……是啊,他憑什麼呢?
抹了抹臉,他苦笑地說出來意。
「抱歉,我個性就是這麼爛,自私又膚淺,只想到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