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得如此乾脆,不做任何挽留。他恐怕早就料到她會如此選擇,之前留有的餘地只是假裝吧?
「邊關,」她覺得這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去找我的表弟一一淮安王。」
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她唯一的投靠。
「淮安王?」萬俟侯愣了愣,「如果這樣,你不必去邊關。」
「什麼?」她不解。
「萬侯時風其實就在京郊。」
喬溪澈一驚,頓時瞪大雙眸。
「我念及與他的手足之情,年前已將他從邊關接回,現在安置在京郊別業。」
真的嗎?呵,他可真是大仁大義,連謀逆之罪都可饒恕。為何,卻不能原諒無辜的她?
「你若與時風同住,倒也省了我一份牽掛……」只聽他低喃道。
假如沒有前番對話,她會以為這是一番深情告白,可此時此刻,她早已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他慈善的偽裝。
男人都這般虛偽嗎?明明做了最殘忍的事,卻仍舊以高貴自居,自欺欺人。
她倒寧可他打她、罵她、用劍傷她,也勝過此時的可笑、可悲、可歎……
她與萬侯時風已多年沒見。此刻重逢,對方仍是當初那張面孔,雖然略染歲月風霜,依舊親切可人,讓她一見之下,硬咽得失去了言語。
這座別業,聽說是萬俟侯特意為二弟所建,雖不張揚,卻建得十分用心,牆垣壁瓦均是上乘材料,不比宮中遜色,還比宮中精緻,有種內斂的華貴。
入得府中,發現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即使三月足不出戶,也不會有所短缺。院中開滿花樹,粉白清幽,倒似一番世外桃源的感覺。
「溪澈,多年不見了。」萬侯時風拉著她的手,亦是微微啜泣,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親情在沉默中融會。
「怎麼回了京,卻不告訴我?」喬溪澈問道。
「大哥說……時機未到。」這聲大哥叫得十分親切,完全沒有絲毫怨恨。
喬溪澈不禁澀笑。就算想對時風訴苦,他也不會相信萬俟侯的虛偽絕情吧?從此往後,只能把所有心酸爛在肚子裡,甘苦自知……「大哥說,你有了身孕,讓我好好照顧你。」萬侯時風又道。
「他說了這孩子是誰的嗎?」她反問一句。
「這個……」他表情略顯尷尬,「他沒說,我也沒問。溪澈,不管孩子是誰的,我都會待他如親侄,你放心。
呵,她放心?什麼時候這孩子倒成了見不得光的罪孽?她該感謝萬侯家的皇恩浩蕩,讓她生下禍根孽胎嗎?
她抿著唇,不願再多說什麼一一多說無用。
「溪澈,我府中奴僕有限,比不了宮裡,但做起事來,他們也不見得比宮裡的差。除了伺候你的兩個婢女,我還想派個男僕供你差喚,粗活重活都歸他幹。只是,這男僕……」萬侯時風忽然有些支吾,「相貌醜陋,希望你別介意。」
「醜陋?」喬溪澈心中歎笑。這個時候。她還有資格嫌棄誰呢?傷心絕望都經歷過了,她還會介意一個相貌不好看的男僕?「我不在乎這些,讓他儘管過來便是。」
「那我就放心了,先前還擔心你會害怕。」萬侯時風大大舒一口氣。
「害怕?」那人到底丑到何種地步,居然會用這樣的詞來形容?
「他幼時被火燒傷,以灰布纏面,久而久之,纏布與傷口長在一起,撕也撕不開了。」萬侯時風歎道:「對了,他當年被煙嗆傷喉嚨,以致說不出話來,不過聽力無損,所以你有吩咐儘管喚他,他知曉的。」
呵,原來,又是一個可憐人。她怎會嫌棄他?本是天涯淪落人……「他正在門外候著呢,要不要見見?」萬侯時風試探道。
喬溪澈點點頭,也有些好奇想見見對方。
只見萬侯時風掀簾招了招手,便有一人邁了進來。
果然如他所描述的那樣,灰布纏面,沉默不語,只一雙炯亮的眸子看向喬溪澈,那日光倒是溫柔似水,惹人好感頓生。
「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喬溪澈和藹地問。
「就叫他啞奴即可。」萬侯時風代答,「火災後他便與家人失散,本名早就忘記了。」
這個世上,還有人悲慘至此,連名字也會遺忘……她本以為自己已算命運坎坷,沒料想,還有比她更可憐的人。
「啞奴,你會寫字嗎?」她輕輕道。
男子連忙點頭,比劃左手。
「他是左撇子,字寫得比較難看。」萬侯時風再次解釋。
「好看難看,能寫就行。」喬溪澈莞爾,「不過我也會學些手語,方便溝通。」
啞奴再次大力點頭,彷彿十分感激。
萬侯時風揮了揮手,他從原路退去,背影高大而結實。
但不知為何,看到他的背影,喬溪澈卻有種異樣的感覺,竟讓她想起了那個人……她真是瘋了,離了宮、傷了心,卻還念著他,哪怕一道尋常背影,也能勾起心裡的驛動。
她命令自己忘記他,永遠地。
「喬溪澈終於離宮了,我這後位算是保住了吧?」陳文敏得意揚揚,迫不及待品嚐勝利的果實,卻被寶親王驟然潑一瓢冷水。
「你就不怕他們是在演戲?」
「演戲?」她笑容冷凝,「不會吧……」
「萬俟侯此人狡猾得很,我不相信他會這樣輕易離開喬溪澈。」寶親王老謀深算,生性多疑。
「我看不會有假,喬溪澈離宮時滿臉絕望,那是裝不出來的。」
「怕只怕萬俟侯連喬溪澈都瞞著。」
「什麼?」她聞言一驚,「他會如此深藏不露?」
「這小子不可輕視,好幾次我都敗在他手中,這一次決不能大意。」寶親王憶及那次群臣朝會,他輸得顏面無存,發誓要雪恥深仇。
在他眼中,雖沒能繼承帝位,可東楚國仍是他囊中之物,他希望萬俟侯永遠做寶座上的傀儡,而他,一輩子當攝政的無冕之王。
沒料想,小侄子長大成人後益發難以管束,居然膽敢凌駕他之上做出擅自妄為的決定,這就逼得他與南涵聯手,奪回自己昔日的權威。
「我倒覺得他很寵愛邢姬,夜夜尋歡作樂,早把喬溪澈忘了。」陳文敏努嘴道。
「國後,不是本王說你,你也該想想法子抓住萬俟侯的心才是,別總依靠別的女人。那酈姬雖是你心腹婢女,但難保有朝一日不會騎到你頭上,你不擔心嗎?」寶親王挑眉提醒道。
「萬俟侯從來設喜歡過我……」陳文敏嘟囔。
「你又喜歡過他嗎?一心一意愛一個人都無法保證他同樣鍾愛你,何況三心二意?」寶親王威懾的言語讓人害怕,「從今天開始,不許再跟那個叫長歡的鬼混,把握萬俟侯要緊!」
「什麼?」陳文敏急得跳起來,「你不讓我再見長歡?」
「至少你得隱忍一段時間。」
「啊?」她翹起唇,滿臉不情願,卻也不敢反駁。
說真的,她有些不耐煩了,這樣苦守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本以為打發喬溪澈出宮就萬事大吉,想不到老頭還是不放心,留有這招!
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答應萬俟侯的條件,拿了重金與長歡私奔到一處世外桃源,舒舒坦坦過下輩子,總比宮中的腥風血雨、勾心鬥角強。
為何她要這樣貪心?為何要留戀權位聲名?
她早該瞭解自己不能忍耐的脾性,痛恨如此辛苦的持久戰役。
「我要想個法子,試探萬俟侯一二,假如,他真的已經忘了喬溪澈……」
她聽見寶親王在獨自呢喃,彷彿又在醞釀什麼驚天詭計。
這一次,她沒有興趣參與,因為她已經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