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交叉路口,紅燈轉綠燈的瞬間,
不同目的的人潮奔向不同的方向,
而這時極偶然的,兩人在街心撞在一起,
偏離了彼此設定好的軌道,
那是可稱為破壞,但也可稱做奇跡的——神的惡作劇。
「麻雀變鳳凰,陛下所選嬌妻為平民女子?!」
「新皇嗜好奇特,新妻喜著男裝。」
「萊依克帝國最大危機——皇妃真是女人?」
無論國家機關報、軍報、民辦報還是娛樂小報,第一版的整個版面幾乎都是被李李翔的大頭像佔據,若接通電源,李李翔的頭像還會以立體形式出現,同時報紙內貯存的信息就會依你所選擇的語氣讀報。
「本世紀最不可思議事件,十九歲確立為皇太子,二十一歲登基,被民眾們譽為『帝國神子』俊美無儔的艾姆帕森陛下,所指定的皇妃人選雌雄難辨……」安瑞亞雙肩抖動地悶笑著。
天啊,「帝國神子」,不知道是誰想出這麼拙的稱號,還有「所指定的皇妃人選雌雄難辨」,根本就是雄的好不好。
「你今天捧著一大堆報紙來就是為了取笑我的嗎?」十指相握,朱利安脊背挺直地坐在椅上認真地問道。
安瑞亞從未見過他輕鬆隨便的樣子,他這個小堂弟總是太苛求自己,嚴謹又認真。而這樣的人瘋狂起來,也是仿若清醒理智、有條不紊的,不在乎任何人的阻止,就像這件事情一樣。
手放在腦後,安瑞亞斜躺在沙發上,每次看到朱利安一板一眼的模樣,他就越想放鬆自己。他報告出最新消息:「你還不明白嗎?陛下,絕大部分貴族都不同意你的選擇,他們準備在元老會上拒絕給予那個人皇妃的身份。」
「什麼那個人,她有真實姓名,叫萊……李李翔。」真是個彆扭的名字,怎麼也無法叫得慣。
「喂,你的反應不會這麼冷淡吧。」
萊依克帝國是君主立憲制國家,皇帝雖掌握行政權,決定對內對外政策,政府的各部、委、署等一切機構都受皇帝領導與監督,各部部長服從皇帝決意;但使行立法權的議會卻可以對皇帝的決意進行監督,而元老院又由議會產生,全是由帝國各地的大鄉紳大貴族組成,權力也不可小覷。
目前元老院是由七百九十二位議員組成,相較於一年一次的議會,元老會一般三年舉行一次。最近一次元老會擬定明年三月舉行,是繼今年安全與合作會議過後,海文思市的又一次盛會。原本是要給皇帝所選擇的新妃一個由憲法承認的身份,但現在看來,他們更傾向於抹殺新皇妃的存在。
朱利文·德·艾姆帕森在還未出生時,身為正妃的母親就因某個事件被貶庶到邊疆,不知道是皇室的血是不是遭到太多怨恨的緣故,在皇太子以後出生的男孩都存活不長,在皇帝身邊的最後一個皇子私自駕車墜崖而死後,皇帝陛下終於想到邊城還有一個皇子,招他進宮見面後,因朱利安極為俊美乖巧,皇帝喜歡不已,當即就冊封他為皇太子,當時議會也是以極微弱的優勢通過這項提議的,直到現在,仍有人對那個事件中正妃的小孩抱有不信任感,而這次新皇所選擇的不但是平民,而且不知是男是女,別說議會議論紛紛,就連民眾也是一片嘩然了。
看向朱利安身後懸掛的少女半身像,巧笑嫣然,明眸皓齒,安瑞亞疑惑地問:「你說這個少女和在宴會上見到的那個男生是一個人嗎?怎麼看怎麼也不像啊,她做了變性手術還是吃了藥?」
朱利安輕笑著:「她還是她便可以了。」
一瞬間被朱利安的笑迷住心魂,安瑞亞過了半晌才歎口氣道:「你也不要因為她的事而太過操心,目前正是內優外患之期,國內的戴爾親王一直夢想登上萊依克帝國的皇帝之位呢,還有附屬的殖民地印達亞最近也是小動作不斷,與萊吾又有外交衝突……」
「不需要擔心。」對安瑞亞的提醒,朱利安只是一笑置之,「我們的叔叔並不是個膽大得可弒君篡位的人,至於印達亞的改革是必須的,萊吾嘛,不是全由你負責嗎?我只要得知結果便行了。」
安瑞亞卻覺得親王最為危險,陛下還是對人的貪慾之心的可怕程度瞭解不深啊。
書房門口突然響起青嵐與某人的爭執聲。「怎麼回事?」朱利安開口高聲問道。
「陛,陛下,是漢蓮娜,萊,萊萊亞小姐,她……」氣喘不已的女聲,看來是極力跑動的結果。
「進來說!朱利安猛地站起身來,衣袖不小心一掃,桌上堆得高高的報紙雜誌全都「嘩啦啦」地滑下紅木書桌,散落一地。
安瑞亞吃驚地坐直身子,不敢相信朱利安素來無表情的臉上竟會出現慌亂的表情。
站在門外的青嵐把門打開,漢蓮娜衝進屋內,很草率地行了個曲膝禮,而朱利安已一迭聲地急問道:「怎麼回事,你怎麼沒跟著她,早就讓你寸步不離的啊,她該不會甩掉你逃走不見了……」
「陛下,不是啊。」有些失禮地叫起來,漢蓮娜撫了撫胸口,銀月宮內,寢室和辦公書院就離這麼遠,害得她跑得累死了,「是元老院派來的醫師,說是經過你同意的,要給萊萊亞小姐檢查身體,結果讓小姐一拳打昏過去,醫師的助手威脅要打電話給尼古拉斯議員,小姐就把他的手機搶下來……咳咳。」說得太急,漢蓮娜不覺咳嗽起來。
「踩碎了?」朱利安皺眉,萊萊亞不想檢查的話告訴他一聲好了,她什麼時候變這麼暴力了,或者讓漢蓮娜動手也可以,何必為這種小事大動肝火呢。E
用力地搖著頭,漢蓮娜啞著嗓子說道:「不是不是,她對助手說尼古拉斯議員的手機號碼是多少,她親自按給他,還說要談什麼條件的,我根本無法阻攔,所以……」
漢蓮娜話還沒說完,朱利安已一陣風般衝出書房,安瑞亞怔仲一下,連忙起身跟上。
「陛下,陛下……」
等漢蓮娜反應過來,跑到書房門口時,長廊空空蕩蕩的,連青嵐都不見了。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元老院中的尼古拉斯將軍有著如鷹般凌厲的眼、鷹勾鼻、削瘦的臉頰、薄唇都透露出冷酷的信息,對新皇所選擇的妻子能說出「你有什麼資格」的話,一定也是極狂妄的人。
「就算我沒資格好了。」李李翔純潔無邪地笑著,「你就當我提供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吧,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的。」
尼古拉斯不再說話,李李翔就當他是默許一樣說道:「身為大貴族的你一定也不甘心吧,朱利安少爺竟然對那些美艷如花的貴族之女熟視無睹,而選擇了我這個平民,平民也就算了,還是個外國人;外國人也就算了,還不男不女;不男不女也就算了,對朱利安少爺也沒感情……」
李李翔越說,將軍的眉頭就皺得越緊,最終他終於忍不住低喝道:「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李李翔特意加重語氣,「你們絕不想要個一無是處的皇妃,而我卻想獲得自由,怎麼樣,要不要合作一下,你一定能令我離開海文思,而我的回報將是永生永世不踏足萊依克帝國一步,交易很划算吧。」
「……」沉默半晌,尼古拉斯終於回答道:「真是個令人心動的提議啊,如果你所交易的人不是我的話,一定有人會爽快答應吧。」
「哎?」
「不過我即沒有如花的女兒,也沒興趣讓其他有女兒的貴族因與陛下聯姻而勢力坐大,所以你是平民也好、外國人也好、不男不女也好,與我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一點,我從沒有背叛陛下的心思,很抱歉,交易不成立!」
「還有一點小小的忠告。」尼古拉斯扯出冷酷的笑意,「千萬別再隨便與人做這種交易,畢竟有許多讓人永遠消失的方法,有些人一定更樂於一試。」
這,這個臭老頭?
舉起手就要把手機摔碎,醫師的助手卻瞅到機會把手機猛然奪下來,「凱洛裡,」尼古拉斯叫著醫師助手的名字:「快把准皇妃的身體檢查報告交上來,三月份開會時要用。」
「是的,爸爸。」凱洛裡聽話地點點頭,關上手機後防止李李翔再暴力搶奪般小心翼翼地放回衣袋裡。
「你和那臭老頭竟是父子?」李李翔咬牙瞪向和冷酷的將軍長得一點也不像的褐髮灰眼的青年,「怨不得都一樣壞心眼。」
「我才失望呢好不好。」蹲在地上,搖醒昏迷了一陣子的醫師,凱洛裡冷哼道:「虧我還想看看把陛下迷住的是如何迷人的女子,結果……」
「萊萊亞……」一陣嘶吼,朱利安衝進屋內,被風吹亂的凌亂的發、激烈的喘息聲、額頭上的汗水、見到李李翔時如釋重負的臉,令緊跟他身後進來的安瑞亞一瞬間產生了「這個人到底是誰」的錯覺,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被大家認定為有感情缺乏症的陛下嗎?
「朱利安少爺?」有些心虛地後退,朱利安卻伸出手來把她抱進懷中,本能地掙扎著,只是讓朱利安抱她更緊。
「不要離開我。」急喘熱炙的氣息、低碎的聲音化成看不見的絲線,纏繞著她身後欲飛的雙翼,緊緊緊緊地束縛著,永遠永遠永遠動彈不得。
「喂。」感受不到眼前令人屏息的美景似的,凱洛裡粗魯地點了點朱利安的肩,面無表情地說道:「陛下,請把這位小姐放下來,我們要為她檢查身體了。」
「亞當果?」
驟然變冷的語調令負責檢查准皇妃身體的御用醫師心中一凜,但仍硬著頭皮道:「嗯,因為可怕的副作用,而在447年正式禁止生產、銷售、服用的Y2008型膠囊。」
「有什麼副作用?」
「Y2008,被業界稱為『亞當果』的禁藥,可以抑制女性的第二特徵生長,讓女人由外觀上像男人,雖然停藥後女人還可以恢復往昔身材,但是……但是……」
朱利安冰綠色的眸子冷冷看過去,醫生眼一閉地咬牙吐實:「副作用是喪失生育能力。」
「……然後呢?」聲音沒有一絲動搖的,朱利安挑眉問道。
「我懷、懷疑李李翔小姐曾服用過這種藥丸。」
「哦,是這樣……寧願變成男人也不想讓我捉到啊。」輕描淡寫的低語卻令醫師嚇得冷汗直流。他恐惶地抬眼,接觸到站在大大的水箱前白色尊貴的人影時,又仿若冒犯了地忙垂下頭。
記得新皇才入宮時,也是在他這裡檢查身體的。在水箱中的少年,閃閃發亮如絲般的金髮、略顯稚氣但依舊美得驚人的臉、修長而不失韌性的身體,完美得就像是神精心打造的絕世的藝術品。而檢測的結果也說明了這一點,他正是先皇極力盼望的十足健康的男孩。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歡迎這個突然出現的權力繼承者。是人的本能吧,無論是誰總會對外來者充滿戒心、猜忌、防備及以此衍生的惡意,即使新來的人是先皇的皇子也不例外。
閉塞、保守而暗藏黑暗污垢的王宮內,絕不會給由偏遠小城而來的皇子任何善意的對待,那些因皇子回歸而預料到自己的權勢和利益將要分流出去的王室親戚及貴族寵臣,更是對皇子的存在如哽在喉。
而回應惡意對待的,卻是與皇子引人注目的外表完全相反的淡然而不張揚的性格,他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應做的工作而已。懷疑、鄙視、討厭、憎惡及諸多挑剔若是普通人早該感受到了,要麼反抗、要麼屈服於惡意了,但朱利安卻是個意外,他不緊不慢地調整自己的步調,從不在別人的節奏下起舞。
不喜、不悲、不哀、不怒,在皇子身上缺乏了某種人類必備的情緒,但也因缺少了某種情緒,有著天真清澄綠眸的少年才聖潔似不染纖塵。
即使親手把侵佔國庫大筆錢財的叔父送上斷頭台,美麗的少年也似乎只是不耐地說:「誰讓他一直,嗡嗡嗡』叫囂個不停,像蚊蟲一樣煩人。」
這時眾人才知道,權傾朝野的公爵大人,在皇子眼中不過是討人厭的蚊蟲而已。
不囂張、不任性、個性平平、似沒有野心與私心的皇子卻是一步步地、慢慢地、穩定地進入帝國的權力中心,當眾人猛然驚懼於皇子週身微露的鋒芒時,才突然發現皇子周圍已不見曾排擠他的親王貴族,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才華橫溢又對皇子極度忠誠的年輕人。
依舊是個性淡泊的皇子,卻因手握大權而給人的感受截然不同,沒有人可猜透皇於心中的想法,因為不瞭解而心生畏懼。
而對別人的心理感受絲毫不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的皇子,此時卻只是看著那個蜷曲在仿若人類子宮的水箱中,既看不出性別也看不清面容的人。
「那麼醫生,你可以告訴我是檢測而不是猜測出來的確切結果嗎?」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水箱外壁,水箱中的人彷彿感受到外界干撓似的微動了動,半長的黑髮如黑絹般飄浮著,白玉般的身子微微伸展,是極為美麗的風景。
「翔小姐體內曾被植入具有遮蔽功能的晶片,眼中所看的物體無法清晰成像,即使晶片已被取出,但因植入時間太長的緣故,視力已無法修復,還有她的右臂……」
「晶片是我植入的。」
「……啊?」
「因為她對別人笑呢,明明是我的,卻把屬於我的美麗展露給別人。」水箱中扎滿全身的細細長長的軟管伸到水箱外的機器中,終端是巨大的電腦平台,不時閃過紅紅綠綠的數據,顯示著這具身體的健康與疾病狀況。
身體、手臂和足腕纏繞著軟線的那個人,恍然間像是背後生出羽翼的錯覺,即使被層層束縛著也會一飛沖天。
「所以她現在只能看清我而已。」回過頭,無法用冷漠、冷情、冷酷來形容的俊美柔和的臉,只是沒有任何感情:「因此……她算什麼呢?」
「……」豆大的汗珠沿著額角滴下,醫師幾乎喃喃不成言:「李、李李翔小、小姐、身、身體一切正常,足可擔當國母大任。」
看了醫師半晌,無表情的臉突然笑了,艷若桃李。
「醫師,」朱利安柔聲說,「我還需要你幫一次忙呢。」
擺在桌上的x光片,引得李李翔不解地抬起眼,朱利安好心地解釋著:「你身體的光片。」
「哦,一定沒病沒災吧。」李李翔把正看的書合上。
昨天檢查身體的酥麻感今日還沒消退,難受死了。她是沒病沒痛絕不會踏進醫院大門的人,這次就當倒霉攤上部內一年一度的身體檢查好了。她拿起光片對著光極感興趣地看著:「說真的,普通人還是看黑白的光片,彩色還有變化的即測片還是讓醫師研究吧。咦?這是什麼圖面?」
兩張x光片比較看是一樣的圖,不過第二張多了點東西。
「心臟。」
朱利安才坐下來,漢蓮娜連忙泡了一杯香茶端到他面前。
「我知道是心臟,我是問為什麼這上面還有一個十字圖形。」李李翔好奇地點了點第二張圖片,圓錐形的器管下方依附著一個小小的十字形圖案,不像特意刮花的痕跡。
「那是『真理之鎖』。」交握十指,朱利安面無表情地看向李李翔,後者不知為何脊背突然冒出一股寒氣,無措地又向x光看。
「在萊依克帝國,潛入敵國的安全局人員心臟中都會植入這個東西,算是一種監控的信息晶片,每出一次任務,芯片中的禁句都會不一樣,誰做出了觸犯禁句的背叛舉動,心臟就會立刻爆裂,瞬間死去……」
李李翔猛地站起渾身顫抖地瞪住朱利安:「你,你不會這樣做吧!」
「而這具『真理之鎖』的禁句只有一句——永遠不能離開朱利安·德·艾姆帕森。」
不等朱利安說完話,李李翔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書本朝他的臉砸去,「你這個卑鄙的豬玀,混蛋,誰准你這麼對我的。」
朱利安只來得及側臉——書本的精裝書皮滑過他完美精緻的面皮,拉開一道血口,眉頭也不皺一下,朱利安接著說:「但若是你離開我,在八小時之內也不會死,因為我連讓你後悔要回來的時間也算了進去。」
仿若施恩般的話令李李翔笑起來,一邊憤怒著顫抖一邊笑著,怎麼看也覺得怪異。「我是不是要叩拜說謝主隆恩。」
緊抿著唇,朱利安不覺他有錯,但李李翔不同,所以他破例解釋給她聽:「是你先不對的,誰讓你竟與我的臣下交易,幸虧他沒同意,要不我會讓他丟官棄爵,生死不能。」
李李翔臉上浮現不知是同情、鄙夷還是無奈的表情:「朱利安少爺,你還沒長大嗎?」
「別說我長不大,我現在已二十一歲,已是可以為自己一切行為負責的成年人了。」心中升起憤怒,他是比她小,但不要再把他當成不懂事的孩子。
「那你從未不安過嗎?」李李翔冷冷地看著那絕美如神般的臉,「你未曾愧疚過嗎2你未曾憐憫過嗎?你未曾寬容過嗎?你未曾恐懼過嗎?」
「……我不需要那軟弱和負面的情感。」
「是呢。」李李翔像是得到正確答案般地輕笑著,「誰讓你沒有心。」
朱利安神色沒有改變,卻因李李翔眼底的憎恨,在她認為不存在的部位,彷彿被什麼輕刺了一下,微微疼了疼,而後那種痛緩緩慢慢、淺淺柔柔地淹沒全身。
「啊啊,為什麼會這樣呢。」李李翔力氣用盡般坐回椅子上:「無論有多討厭你,還得和你呆在一起,自由莫非一定要用生命來換取。」
「你若想那樣也無所謂。」心口疼痛加深,明明是不見血的小手術,卻像開了一個大洞般撕裂心肺,「反正我也會陪著你。」
「真不明白你說什麼。」輕咳一聲,李李翔無聊地把x光片當飛盤拋扔向房間的另一邊。
「我的心臟也加了『真理之鎖』,禁句是——永遠不能離開李李翔。反悔的時效同樣是八小時。」
李李翔愕然轉頭,四目對視,瞭解到朱利安眼中是無任何波動的認真時,她猛地抓起茶杯就朝他頭上砸去,破口大罵:「我以為你只不過是長不大的小孩而已,誰想到你是心理變態啊,連自己都傷害!」
瓷杯碎裂,茶水和著血水沿著額角流下來,滴在白色的衣襟上,觸目驚心。
朱利安露出痛苦的表情,伸手摀住額。
「陛下!」心驚膽戰躲在牆角的漢蓮娜失聲尖叫起來,大門突然打開,是青嵐覺察不對地衝了進來,第一時間便發覺他所保護的陛下竟然受傷見血,充滿殺氣的眸子直覺得看向李李翔,針般的殺氣猛然由外衣滲入肌膚,毫無心理準備的李李翔驚嚇地向椅背靠了靠。
「誰准你進來的,出去。」朱利安皺眉喝止道。不知道他在和李李翔談話嗎?這樣冒失地撞進來打擾,真的一點也不懂規矩。
青嵐止住腳步,陛下額上的傷——他的轉身變得遲疑。「陛下,你需要止血,咦?你臉上好像還有一道血痕。」
「這傷沒事。」用袖口在額角胡亂擦擦,朱利安硬撐著說不痛,「因為分開太久,我都忘了你一生氣就會亂打人,好久沒試過這麼疼,真的非常懷念呢。」
雪白的衣袖沾上斑斑血跡,李李翔原本心慌意亂的移開目光,但在聽到朱利安的話後又回瞪向他,連疼都懷念,不是變態是什麼。
「李……李翔。」還是叫不慣這個名字,「如果你討厭束縛,那麼我和你綁在一起,試試被束縛住是什麼滋味。
「真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啊。」朱利安以為他心口也加了「真理之鎖」便可威脅她了嗎,李李翔手撫著額,頭痛欲裂:「如果我留下來也是我自己怕死,絕不會因為你的緣故。」
「只是這樣便好,只要留下來,不論因為什麼我都接受。」朱利安手遮住面容低語著。
李李翔心中突然升起了空洞又悲愴的感受,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明明不知不覺受傷害的是她,他憑什麼作出一付可憐兮兮的樣子。
「我累了,想休息了,請你們都出去吧。」聲音中透露出深深的疲累,被囚入宮中的每天都會經歷驚嚇、驚異、驚悸的事情,不過才短短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卻恍若隔年。
沒有多久,屋內便響起窸窸窣窣的衣料輕響,而後腳步聲漸漸遠離,低嘲一笑,李李翔放下撫額的手,睜開眼睛,眼角卻瞥見一抹裙擺,吃了一驚。
抬眼看向漢蓮娜,李李翔臉色發白地問:「你怎麼還沒走?」
「小姐,我還要留下來收拾東西。」
漢蓮娜蹲下身收拾茶杯的碎片、砸得變形的書、及不知飛到哪裡的光片,地毯有茶漬和血跡,清理起來不會很輕鬆。
李李翔也蹲下來幫忙,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其實一直都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氣的,嚇到你了吧。」
漢蓮娜沉默不語,她當然嚇到了。沒想到竟有人敢打陛下,被打的人反而一點也不在意。
「我啊,一直夢想著一生能徜徉在星海中,猶如骨頭中空的生物般,並不屬於陸地,只能在宇宙中邀游。」李李翔不知道為什麼要和漢蓮娜說這些話,也許只是因為無聊才扯出一個話題吧,「原本夢想很容易便實現,原本很容易,卻因為身體變得太差……視力不行,臂力太弱,連在飛船上打雜都沒辦法。一直一直想著,如果在夢想實現之前沒遇到他便好了,一直一直一直想著也許我以前經歷的全是醒夢,只要眼一睜,夢便醒了,所處的世界是沒有朱利安少爺的世界……」
「陛下對你不好嗎?」明眼人都看得出李李翔對陛下有多重要,她這樣說陛下太可憐了。
「好?這種隨意在別人身體內加上鎖鏈的事情我並不是第一次遇到。」
第一次知道手腕上的鐲子有什麼作用時,她幾乎感到腳下的土地裂開,墜向無底深淵的恐懼悸伯感。而這第二次,她只覺氣憤而已,莫非連這種事情都容易習慣嗎?
「你不明白嗎?人最大的危險是專權、偏執、狂熱以及愚蠢,因稀奇便獨佔、因偏執而毀壞、因狂熱而追逐、因愚蠢而只認為自己正確,這幾點朱利安少爺都佔全。你能明白嗎?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在世上生存是多麼痛苦的事情。」
「……不,我不明白。受陛下恩寵是極為榮耀的事情啊,你應該感到極為榮幸才對。」
是誰說過,對事件本身的發生更令人震撼的永遠是人們對發生事件的看法,李李翔幾乎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來表示聽到漢蓮娜這句話的感想。
「也可以這樣認為嗎?」李李翔虛幻一般地笑著,「但我並沒有回應這種恩寵的義務哩。」
吃晚飯的時候沒見到李李翔,等工作結束後回寢室時,隔壁的房間裡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小心地推開門,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人類的氣息。
她到哪裡去了呢?
漢蓮娜應該在她身邊,所以不用擔心,而且還有「真理之鎖」鎖住,她不會再逃走,如果緊追不捨的話,一定又被她所厭惡呢。
慢慢地踱回自己屋內,朱利安呆呆地坐在床沿,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隔壁有走動的聲響,李李翔回來了啊。彎下腰才把靴子脫掉,又突然聽到腳步聲向門外走去,覺得有些不對地,他連忙抓住靴子又往腳上套,一跳一跳地跑出房間,卻看到長走廊底端,漢蓮娜抱著一床白色的羽被正要下樓梯。
「漢蓮娜。」朱利安不覺高叫道,「你去哪裡?」
「陛,陛下。」漢蓮娜沒想到這麼晚陛下還沒有睡,她連忙行禮,有些結巴地說道:「我送、送被去,因、因為夜有些涼。」。
宮內經常行走的路兩旁每五米遠就埋有感應的圓燈,隨著走動,地面上的燈一顆一顆在身後延展著,在黑暗中猶如銀河一般幽幽發亮。
「小姐下午的時候是與安達子爵在一起擺弄花草,吃過晚飯後,小姐又跑進書房,看書一直看到現在,然後她說今夜就留在書房睡。我見書房內床小被薄,便又回來拿了一床被。」
說真的,侍候李李翔小姐,除了每日跟她亂跑外,實在是一件極為輕鬆的事情,小姐即不會刻意刁難、也不會有諸多要求,絕大部分小姐在做事時,根本都忘了她在身邊,她要做的,只是不要出聲打擾便行了。
走近書房時,漢蓮娜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四面牆壁全擺滿書架的書房內散發著一種幽清書香,紅木書桌上一片凌亂,但是並沒有人,漢蓮娜悄悄推開書房內的小門,抱著被子走了進去。
書房休息間裡燈火明亮,單人床上和衣蜷著一個人影,朱利安輕輕地走過去,不覺失笑。
李李翔微張著唇酣睡著,還有著輕微的呼嚕聲,她頭邊擺滿了圖書,身子邊壓著一疊紙,手中還握著筆,竟是寫著寫著睡著了。
不過身子被硌得很難受吧,李李翔眉頭皺得緊緊的。朱利安輕輕地抱起她,在這裡睡得不舒服,還是回寢宮去睡呢。
貼到李李翔身上的紙飛旋著落在地板上,引起他注意的是上面寫滿了灑脫的字體。
漢蓮娜機靈地忙彎身撿起地板上的紙,又從床上拿起幾張寫上字的紙給陛下看。
戰爭是國家的大事,它關係著人民的生死,國家的存亡,不可不慎重考慮……凡是興兵作戰一定要根據全局和形勢的輕重緩急來作出決定,認真分析敵我的利弊再確定作戰方法,總的目的在於保存自己、制服敵人……遠征能否確保沒有憂患?處在險地能否確保沒有危害?急行軍能否確保戰鬥力不受挫?衝入敵陣能否確保不入敵人的重圍?戰勝敵人能否確保不受大的損失?撤退而不致失地,則退;避開敵人鋒芒就可保全自己,則避;敗退可誘敵,投降有圖謀,放棄有所取,便可敗、降、棄……
「她抄這些東西做什麼?」示意漢蓮娜把寫滿字的紙在書桌上放好,朱利安抱著李李翔向外走時輕聲問道。
「小姐說在宮內太無聊了,不知道要幹什麼,乾脆寫本兵書消磨時間,所以就在書房裡找了許多資料。」
「她要寫本兵書?」紙上幾行字怎麼看怎麼都是抄選一些名將的計謀啊。
漢蓮娜點了點頭,在書房問小姐要看什麼書時,小姐就這樣回答她的。
「反正古今中外的兵書戰策好像都差不多,這也是李李翔小姐說的。她曾在塞萊渥公國作為司令官的幕僚而在前線的軍艦上呆過兩年,因為太出風頭而被掃到後方,主管後勤,靠替長官捉刀軍事論文而陞官,她說長官若知道她失蹤了一定很焦急吧,最主要的是年底要通過的論文她才幫他寫了一半而已。」
「這些都是她告訴你的。」李李翔對他又憎又怕又恨,絕計不會同他說出這些話吧,但往好的方面去想,全都是因為漢蓮娜的關係,他才知道李李翔以前的一些事情。
但比起微酸的嫉妒心來,李李翔競也會像平常人一樣工作更令他吃驚。她留在記憶中的印象早已因時間的流逝、深刻只想記住的而化成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李李翔小姐是個溫和又開朗的人呢。」
上一秒鐘嘟嘟喃喃地自怨自艾,下一秒鐘卻又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地重新振作起來找尋讓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也可以稱她為好了傷疤忘了痛的那種人。但是這麼隨和的小姐,對陛下卻是憎惡又討厭。
「一想到我將會變成個被朱利安少爺餵下餌食便隨之起舞的籠中鳥雀,心中便惡寒不已啊!」
極悲觀地對自己以後的生活做了個極形像的描述,李李翔一臉郁卒。雖然有些不敬,但漢蓮娜反而認為,如果是李李翔小姐拋下微笑的餌食,隨之起舞的應是陛下才對。
不想再從別人口中聽到他所不知道的可愛,朱利安極為暖昧地「嗯」了一聲抱緊李李翔。
夜靜悄悄的,感應燈隨著腳步走近又一盞一盞亮起來。小徑兩邊修剪整齊的花木因柔和燈光的照射而有著和白日不同的幽然神秘。朱利安和李李翔兩人週身灑落細細的銀粉,猶如被無盡的星光包圍著,漫步在銀河之上。
漢蓮娜不知不覺地墊後,如珍寶一般護衛著懷中的女子的朱利安,週身沒有其他人進人的空間。
陛下也是個普通男子呢。
有些感慨地移開目光,無目的地看向別處,瞳孔中突然印落一閃而逝的紅光,根本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麼」時,巨大的爆炸聲猛然響起,大地劇烈晃動起來,草石和空氣流湧過來,漢蓮娜無法站穩地後退幾步,忙扯住身邊的矮樹穩住身子。
而整個銀月宮的感應燈因撞擊全都大亮著,一瞬間宮內亮如白晝,但同一時間,因聲浪、氣浪沖擊,玻璃燈罩砰然碎裂,黑暗重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