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開始的愛戀是假的,
每由口中說出的這三個字,便烙印在心中一次,
漸漸地,便真的愛了……
由最深重的噩夢中醒來,茫然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過了幾秒,李李翔才看清亮光之下的物品的輪廓。
高大的窗戶上深藍色的窗簾已經被拉起,窗外天色大亮,恆星的光由窗外射進來,以淺黃為基調的睡房內有著初春的溫暖明亮。
室內似乎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視線左移,站在宮庭床尾的漢蓮娜斜靠在雕花床柱上,低垂著頭假寐著。
她怎麼會呆在這裡?李李翔皺眉,她不記得自己在睡覺時還有非要讓人侍候的嬌情。
翻身便要爬起來,下身傳來的銳利的刺痛令她面色盡失地低呼一聲又跌回床內。
身體怎麼會如此鈍痛……強忍不適的李李翔把被掀開,只扣了三顆扣子的睡袍,可清楚地看到胸口和腿部被噬咬的牙齒印,青青紅紅的淤腫,沒有一絲完好的皮膚……
荒唐痛苦的噩夢……原來都是真的!
「可惡!」
雙手用力插在頭髮中,李李翔無法抑制地咒罵著,竟然被強迫做這種事,當時為什麼不拚死反抗呢,屈辱感深深地鬱結在胸中,然後化為眼淚流淌下來。
「可惡啊!」
今生今世,她都絕不會原諒朱利安·德·艾姆帕森這個傢伙!
四季溫暖的海文思市,有著漂亮的綠地和久開不敗的花朵,時光就像凝固了一般,感受不到流逝的無情。
日曆波瀾不驚地翻閱到二月份,萊依克與萊吾的情況已經好轉,大家又坐回談判桌就兩國的利益進行長談;殖民地印達亞的騷動已平息,精神領袖逃到國外,目前下落不明;努美新亞突然發生政變,武裝部長囚禁了總統而宣誓成為代總統,各國正在觀望中;海文思又熱鬧起來,為三月份將要召開的元老會議做準備。
李李翔的生活依舊沒有改變,即使有著可以隨意出宮的承諾,她也沒有心情出去了。每天聽商夫人講解儀態課,因為太過乖巧,反而令商夫人很不習慣,其餘的時間她便坐著發呆。
若說有哪點不一樣的話,那便是每天晚上朱利安都會抱著她一起睡,一星期三次那種行為,炙熱的氣息與毫不掩飾的愛語,讓她竟有漸漸習慣的感覺,令她自我厭惡更甚。
無意識地閒逛,遠處閃閃亮亮的光線引得李李翔不自覺地前行,穿著軟鞋踏在草地上,如踏在鬆軟的地毯上一樣舒服。
進入銀月宮的庭園,花草枝葉鋪散一地,滿目瘡瘦,只有重建成的玻璃溫室發出刺目的七彩光色。在去年的親王逼宮事件中,銀月宮庭園內的溫室玻璃全被震碎,波及溫室內的蘭花和周圍眾多珍貴的花樹,害得安達連新年都是在哭泣中度過的。
「喂,與其擋住路發呆,不如幫我幹活呢。」
李李翔扭頭向後看去,安達正推著小推車站在她身後。推車上擺放著五六棵兩米多高的幼樹,旁邊斜放著幾把鐵鍬和鐵桶。
她連忙朝旁邊跳開,安達推著小車「吱扭吱扭」地繼續朝溫室前的大片空地走去,鐵桶也光光噹噹地響著,這麼刺耳的聲音她剛才竟然發呆沒有聽到。
「還要用水桶澆水嗎?自動灑水系統呢?」
「全都毀壞了,還沒修好。」安達遞給李李翔一把鐵鍬道,「看到地面上用白粉點的白點了沒,就以那個點挖深半米的坑。」抬頭看了看天,安達難得露出些許笑容,「風和日麗,正是植樹的好天氣。」
土地比想像中硬實,很用力才剷起一鐵鍬土。
安達把推車更往裡推,把幼樹一個個拿下來,和玻璃溫室牆邊的其他樹苗堆在一起,等安達走過來也拿著鐵鍬挖坑時,李李翔隨口說道:「這些從圃園買來的樹齡有些大了啊,不容易栽種吧?」
「沒那回事。」安達用衣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道,「這些樹是我從戴爾親王家挖的,而後空運回來的,都是些名貴得嚇人的樹種哦。」
「……啊?」
「這是他應該做的補償,況且親王家的府邸最近要賣出去,他的妻子和小孩大概要回娘家住,花木沒有人照顧,我便計劃著要全部都買回來移植到天堂宮中呢。」
提到以後的計劃,安達雙眼便閃耀著夢幻般的色彩。
拜託,別一副愛做夢的少女的表情。李李翔受不了地搖搖頭繼續挖土。
「對了,李李翔,聽說你現在和少爺住在一起哦。」
挖土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但她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
「真的!」安達驚喜地叫了起來,「真是,真是太好了,我原以為少爺是即使新婚之夜也不知道做什麼的男人啊。你一定不知道吧,在他初入天堂宮進入首都的社交圈時,受到某位公爵的邀請參加宴會,那位公爵的女兒曾在休息間內脫光了引誘少爺,卻只不過碰了少爺一下,便被他踢到外面的噴水池中哦。這件事雖事後被壓了下來,公爵女兒也遠嫁到外國,但是卻有人傳說少爺要麼喜好男色,要麼不行,真是太氣人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什麼?」
「……沒什麼。」
並沒有聽清李李翔蘊含著怨氣的低語,安達兀自高興著:「真好呢,你會接受少爺真是太好了,我原本還擔心少爺要做什麼過火的事情,但只要是你呆在他身邊的話,他就可以控制自己。」
「我從不記得自己有這麼偉大過。」
「呵呵呵呵,你真的太謙遜了。」
大叔,那不叫謙遜,叫譏諷的反語!李李翔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力瞪住明明長著一張英俊優雅的臉卻總愛做出小孩子舉動的安達,但此時安達已明確地掉落進幻想中傻笑著,「我還以為從小就被母親關到地下室養育的少爺永遠無法成為正常人呢,看來是我擔憂過度了。」
「關到地下室……朱利安小時候一定很頑皮吧?」她就曾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被父親關到貯物室反省,父母們都是這樣,只是偶爾說說謊做了點錯事而已,便恐慌他們長大後的品性會因這些小錯而歪曲,便嚴厲地作出責罰。不過她現在成為正直真誠的好人也許就是父母教育得當的結果哩。
「沒有啊,少爺從小就很乖啊。」
「那為什麼關到地下室反省……」
「……」興奮的神色慢慢從臉上隱去,安達疑惑不已地問:「少爺從未對你說過嗎?」
「嗯?」
「少爺從三歲到十一歲是一個人在地下室度過的,因為在朱利安少爺三歲時,先皇還沒有一個男孩,便想問達芙奈小姐要回他的孩子,達芙奈小姐怕朱利安被搶走而把他藏在地下室,一直到她去世為止,少爺從未到地面上生活著。」
「達芙奈小姐……」
「是少爺的母親啊,是以忠貞著稱的亞婆羅家族的三女。」
「啊。」即使是外國人,李李翔也耳聞過亞婆羅這個極具異族風格的姓氏。而這個姓氏據說是愛與忠貞的女神所賜。亞婆羅家男主人世襲公爵封號,在萊依克帝國的經濟和軍事上都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家族內光王妃出現五個,攝政王出現三個,可以稱為只比艾姆帕林家族稍遜一籌的大貴族,沒想到朱利安的娘家也如此位高權貴。
「亞婆羅家族因達芙奈小姐所作的錯誤的決定而沒落,但幸虧朱利安少爺是個不依賴家族的支持也可穩坐皇位的人,真是達芙奈小姐教育有方啊。」
「……教育……」
安達提起達芙奈小姐仍然一臉崇敬之情,「小姐把孩子藏在地下室也沒忘對他灌輸知識,讓他成為學識淵博的孩子,這便是小姐對少爺的愛呢。」
「……愛……」錯愕地吐出不能接受的字眼,李李翔扔掉鐵鍬一把抓住安達的衣襟,無法置信地大聲質問著:「你說,你說這是愛,把小小的孩子獨自關在地下室,是一位母親應該做的事情嗎?!」
不明白李李翔為何生氣,但她可怕的表情卻令安達感覺不妙地想後退,李李翔手腕用力一提衣領,安達的頭不自覺地被拉下,對上她如跳躍著黑色火焰般的眼睛,「如、如果我早知道他母親做過這種事,一定會狂揍她一頓!」
「我、我也知道達芙奈小姐做得有些過分,但是若不躲起來的話,少爺會被先皇奪走啊。小姐是被親人背叛才遭貶庶的,她所擁有的只有少爺而已……」
他也知道達芙奈小姐愛的方式表達得太過絕對,但發誓一生效忠小姐的他無法拂逆她的做法,在小姐去世後,他才把少爺接回地面,而那時少爺的感情表達已明顯欠缺,又因形麗貌美的關係令人感覺詭異。他一直都自責著,直到李李翔出現,少爺才有明顯的情感波動。
「我們亞婆羅家的人一生只會為一件事放注真心,所以也被稱為忠貞的亞婆羅家族。與先皇相差了二十歲的小姐只是愛上了權勢而已,而令朱利安投注愛情的卻是在他少年時期遇到的你。」
忠貞的家族……是偏執狂家族吧!
「那麼你呢,你這一生的愛情便投注在蘭花之上嗎?」看到安達吃驚的樣子,李李翔依舊直視著他說:「朱利安以前曾說過,你是他母親的弟弟,他叫舅舅的人。」
安達一瞬間露出了「原來少爺知道了啊」的淒涼笑容。「……不,雖然對方不在了,但我的愛情還存在著。」
那個把他從酗酒的母親那裡救出去,雖沒辦法給予他亞婆羅的姓氏,但只要遇到她,他便得到了心靈救贖的美麗少女,發誓一生效忠於她的他,已無法再全心地愛別人,即使「別人」是自己的外甥也是如此。
有著絕對情感的亞婆羅人很少得到幸福,因為對別人來說,他們的愛,甚至比仇恨還可怕。
被淒厲的慘叫聲驚醒。
李李翔慌忙起身,迷亂的思緒因柔和的床頭燈光而得到安撫,然而,尖叫聲並不是自己發出來的。
扭頭看去,睡在身邊的朱利安臉可怕地扭曲著,口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怒吼、尖叫聲,額上佈滿豆大的汗珠,隨著他的掙扎而滑落髮鬢。
「朱利安……」
嘴裡吐露著口齒不清的話,不知是咒罵還是悲鳴。
「朱利安……」
掙扎的身體似乎有抽搐的現像。
好了,事不過三,李李翔舉起手掌朝朱利安的臉上狠狠打去,「啪啪」的幾聲脆響,朱利安白皙無瑕的臉上出現了一片紅印子,而他終於從噩夢中醒來的,茫然地睜開眼,清雅純澈得令李李翔心不設防地「突突」狂跳了好幾下。
眨了幾次眼,朱利安才慢慢看清自己面前的人,他猛然抓住李李翔的手,用力一拉。
「啊。」
李李翔失去平衡地倒在朱利安身上。在她掙扎著起身之前,朱利安用力擁住她。
「萊萊亞,萊萊亞,萊萊亞,你沒有走掉吧,安達告訴我你只是離開一會馬上就回到我身邊呢,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顫抖的身體、小孩子說話般的用語,軟弱的聲音是在以前和現在她都從未見過的朱利安。
李李翔小姐,你把少爺傷得很深。
明明是他傷害了我,卻從未一絲一毫感覺到後悔。
對安達的話,她激動地反駁著。
那是你從未睜開雙眼、從未叫醒耳朵、從未展露心靈,認真地看看少爺,傾聽他心中的聲音。
安達因為無法給予朱利安愛情和無法對李李翔傳遞心意而焦躁不安地哭泣著。
「在屋內見到滿地的血跡,少爺當時便差點瘋掉了。當天值班的護衛全被他關進牢裡,為了找尋你,切瑞伯的地下勢力因此被摧毀得七零八落,關閉港口一個月令得所有商船組織全都連名抗議。少爺整夜整夜不睡,只是呆在你房裡,後來還是我看不下去,把少爺打昏,讓醫生給他打鎮定劑才讓他暫時安睡。
「在他醒來後,我騙他你總有一天會回到他身邊的,後來我又騙他那種感情是戀母情結,母親總有一天會讓孩子單獨長大,但會默默一直關心著孩子……我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多少謊,直到他入主天堂宮,便不會再提起你,我都以為他是因為長大了而忘記少年時見到的人,現在想想,他卻是相信著你會回來,一直相信著你只是暫時離開他一會而已。」
我才沒有因為他相信著便做出他希望的事情的義務啊。原本可輕易跳出舌尖的話,當時卻不知道怎麼也無法說得出來。
「李李翔小姐,求求你。」孩子般的中年人抽泣著,「無論怎麼樣,請你給少爺幸福。」
連自己的幸福都無法掌握的人,怎會給予別人連她都沒有的東西呢。
「我愛你。」朱利安用力抱住李李翔,發出模糊而淒切的低語,「即使只有我愛你的二分之一,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也好,你可不可以裝出愛我的樣子?」
「……或許。」如果只有這點要求的話。
「也許我可以試試愛別人的滋味。」
稍微回過頭看看呢。
不知什麼時候起,記憶中只剩下放棄,作為女子的身份、拴住腳步的枷鎖、遙遠的星星上任性而純澈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掙脫開,因為那全是糾纏住自己羽翼的障礙物。
獲得了最輕盈的姿式,卻不知道,自由和寂寞同理。
那麼,稍微回過頭看看,是不是可以握緊某樣東西呢?
頭埋在她的頸頸中,被再次用力擁住的瞬間,她感覺到了濕濕的熱意。
「……不許……」
「哎?」
「不許愛上別人,要愛只准許愛我!」
「……嗯。」
依舊是強硬的命令,但湧進心中的不是反感而是憐惜。
並不太肯定地應了一聲,李李翔像是試探般慢慢地摟住朱利安的肩,然後露出了像是安心的美麗笑容。
海文思的宇宙港口,海北機場,巨大的候機廳內的一角此時只為兩個人服務,圍成半圓形的手持武器的重兵內站了三個男……不,兩男一女,比起兩名高大英俊的男子來,更具存在感的卻是那名仿若少年般的可愛女子。
「哼,光是遣返非法滯留人員,這陣勢也太誇張了吧。」有著淡金色半長髮的克萊爾抱著雙臂,腳抖抖地不屑地說道。他腳下放了兩個大行李袋,那是他呆在海文思時搜刮的遊戲周邊商品,是極珍貴的紀念品。
薩姆卻是無奈地笑了笑,他覺得只要是牽扯到李李翔,萊依克的新皇便會方寸大亂,擔心的情緒會自動膨脹幾十倍。
「囉嗦什麼,連誘拐准皇妃都不用受牢獄之苦,你還是感激著自己的好運趕快逃回塞萊渥去吧。」口中雖說著斥責的話,但因為笑瞇瞇的緣故,已卸任的上司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麼威嚴。
遲疑了一下,薩姆還是忍不住說道:「老大,塞萊渥真的很看重你的才能,你……」
「薩姆!」克萊爾叫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阻止他說下面的話,「別做不守信的人。」
「怎麼了?」疑惑地輪流看著兩人,總覺他們在隱瞞著什麼,而且隱瞞的對像是自己,不說清楚真的令人感覺很不舒服。
「不關你的事……」見李李翔板起臉來,克萊爾一嚇便全都說出來了,「全都是薩姆啦,以後泡的紅茶沒人欣賞了,他寂寞又不甘心,說在機場看可不可以把你再誘拐到飛船上。」
「……真的是這樣嗎?」和不守信有什麼關係?
煩心地抓了抓半長的發,結果一綹一綹用發膠定型的頭髮被他抓得像雞窩還無所查覺,「既然你執意要問那我也不顧約定地說了。「克萊爾苦惱地道,「是我暗戀你的事情,結果那個陛下怕你為我的英俊體貼動搖,而威脅我不准說出來。」
「哦。」聽到昔日下屬的告白,李李翔的反應是沾沾自喜地摸了摸臉,「是嗎?原來我那不男不女的樣子都讓你著迷,可見我現在的魅力有多大呢。」
你現在也沒變多女性化啊。
受不了李李翔的自戀,克萊爾和薩姆兩人無奈地對視,苦笑了一下。老大頂多瘦了一點點,臉還是圓圓的,因尖下頜的關係讓人感覺些許嬌媚而已。
「喂。」用手肘頂了頂薩姆的腰,克萊爾努了努嘴讓他向李李翔身後約二十步遠的絕美青年看去。
脫下了仿若制服的白色宮衣的年輕新皇,改穿輕柔布料的淺色襯衣和淺綠色的外衫,外衫的扣子是穿插著的繩結,衣帶飄飄的男子更有種飄逸的美麗。而這飄逸的美青年正用破壞優雅的恐怖眼神瞪住他們,並且重重地咳著警告出發的時間就要到了。
「他……真的愛你……」雖然愛的方式有點恐怖。薩姆有些傷感地低喃著。
耳尖地聽到薩姆的低語,李李翔和剛才自戀的反應不同、連耳後都浮現紅暈地手足無措,「那、那還用說,哼哼,早早說我人見人愛嘛……」
小女孩的羞澀展露無遺,眼前一片暗紅,薩姆咬牙笑著,他徹底死心。
看了看兩眼像探照燈盯著他們、一臉緊張的朱利安,薩姆壞心地突然一把抓住李李翔,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視你幸福。」
在朱利安眼中卻是薩姆強吻李李翔臉頰的衝擊性畫面,他怒吼一聲,大跨步地跑來,薩姆連忙轉身幫克萊爾提了一個行李袋踢了他一腳道:「快跑。」
抓了一定會被殺死,兩人腦中瞬間都掠過了這個讓人心臟麻痺的信息而奮力向專用的人行輸送道跑去。
身後傳來老大毫無威嚴的怒罵聲:
「好痛,好痛,你幹什麼用力抹我的臉,皮都被你蹭破了啦!」
「你竟敢讓別人吻你?」
「你你你你……神經病啊!」
「我也要吻!」
「你去死……」
逐漸變小的聲音令薩姆心揪得緊緊的,這樣就好了,和朱利安約定的,永遠不讓老大知道塞萊渥對她做了什麼事情、他和克萊爾只是支持著老大的下屬,而不是上面派去監視老大的人。即使以後永不見面,老大和他們一定都會有美好的回憶,即使有些許假象,但快樂卻是真實的。就這樣就好了。
「啪」的一拍薩姆的肩頭,克萊爾眨了眨眼做花花公子狀,「萬能男傭,要哭你可以到我懷裡哭哦。」
被抓得像雞窩般的頭髮怎麼看也是花花公雞吧!眼中還濕潤著,但薩姆已可以笑出聲來。
「你去死!」
時光緩緩邁入五月,櫻雪宮中內種植的櫻樹已競相開花,花色清白、粉紅、淺桃,猶如白雲彩霞,美若夢幻。
原本寂靜的宮室內,如今一片熱鬧。
在大大的換衣間,以鏡子鑲嵌的牆壁上反射著衣架上掛滿的冰雪藍、銀灰、淡紫、鮮藍、米黃、水綠、象牙白各種淡色而柔和閃亮的外衣,稍高的架子上垂瀉而下的綢緞如水般閃閃發亮,腳邊擺著幾個大花籃,裡面是才採擷的花,開大朵或含苞欲放的各種鮮花,散發令人迷醉的香氣。
朱利安·德·艾姆帕森靜靜地站在大大的穿衣鏡前,第三次讓別人服侍他穿衣服。
第一次是在才入宮時,海文思雖然比切瑞伯溫暖,但穿衣服的花樣卻繁雜許多,幾乎是從鄉下地方初入京都的朱利安光看衣服的樣式都覺得頭疼,別論及穿衣了。於是在上殿拜見父皇時,極無奈地讓別人服侍他穿衣。
第二次是登基時,新入主殿堂的皇帝怎麼還可以自己穿衣,況且是登基大典,萊依克帝國各殖民地、自治區、托管城市都有送精美華貴的衣物來,一件件金壁輝煌,所費不貲的衣服飾品在各種慶祝活動中換上又脫掉,若讓他一個人穿的話,只有累死的分,於是也是數十名宮女幫他打點的。
第三次是……結婚!
只有這次是滿心歡喜且心甘情願地讓人幫忙換穿衣物。以前覺得領口袖口上綴滿蕾絲、繡著閃亮刺繡的服裝太過刺眼,現在卻感覺到這些淡色的衣服為什麼不再鮮艷華麗些,服貼在身上的襯衣、中衣、裌衣、外套,層層疊疊地穿著,花邊和蕾絲點綴得恰到好處,領口的寶石領結、袖扣及外套以金鏈連結的裝飾扣和腰上懸掛的腰鏈上的寶石相互輝映,極符合身份的奢侈華貴。
仰起頭,站在椅子上的化裝師精心打理著朱利安精美絕倫的臉,挺飛的眉、閉著的眼、長長卷卷的睫毛、挺直的鼻子、紅潤的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沒有以往冷漠不可侵犯的冷僻,完美柔和得令化裝師幾次失神,只是撲了撲粉加深輪廓深度,消除熬夜的黑眼圈而已,原本只要三分鐘便可化好的妝,而化裝師竟拿著化裝刷在他臉上細掃了快半個小時。
手扶在玉質扶手上,其中一位女宮半跪著給他穿精繡的皮靴,另有三名女宮「刷」地抖開青色與銀線繡刺的、衣邊綴上柔軟皮毛的長披風,另兩名女宮打開方型鑲滿寶石的盒子,一陣珠光流洩,帝王的王冠靜躺在黑色的絲絨上,散發著驚魂動魄的光芒。
婚禮訂在五月六日上午十點整,正是萬花錦簇不冷不熱的季節。原本朱利安想在元老會議開過後就舉行婚禮,結果卻遭到了包括尼古拉斯在內所有議員的反對。堂堂萊依克皇帝的婚禮怎麼可以倉促行事!即使准皇妃是個外國的不男不女的平民,但也不可弱了新皇的面子。
原本至少應該準備半年的婚禮瑣事,被新皇硬壓到一個半月,苦命的大臣們嘴裡一邊嘟喃著那種無才貌的女子怎麼會讓新皇急著娶進門,一邊認命地打點一切,諸如新婚游車路線、儀式地點佈置、賓客人員名單、安全問題調配以及在婚禮後發行的金銀貨幣的正反頭像,隨身珠寶的雕琢選佩等等等等把庶務委員會和各相關部門機構全都累瘋掉了。
所幸,雖然趕得有些急,但所有事都有條不紊進行得很順利呢。想到從今天以後,李李翔就會冠上艾姆帕森的姓氏,朱利安又不禁露出了可讓全屋美服華飾全部失色的光彩奪目的微笑。
猶如夢幻中華麗奢美的房間,沉浸在夢幻中的美青年就要用手接過王冠戴上時,突然爆發出一聲可響徹整個天堂宮的驚叫!
「皇妃逃婚了——」
「哎?」伸出的手指僵直著,繫了一半鞋帶的腳縮回,朱利安站直身子,推開要為他系披風的女官向門口衝去,用力打開門,就看到隔壁的房間裡湧出數十名驚慌失措的女官向走廊的另一頭跑去。
「怎麼回事!」朱利安大叫道。
見到新皇突然出現,手裡還拿著輕紗絹絲的幾名後跑的女宮慌忙地行禮道:「是,是皇妃突然大叫,我不要結婚了』便把幫她穿衣服的女官推開跑出門,我、我們一直小心翼翼的啊……」
不等女官說完,朱利安也隨著人潮在走廊上用力奔跑著,很快地便超過了帶著哭腔叫皇妃快回來的數位宮女,在拐彎處便看到遠處正扯著裙子急速地衝下樓梯到中庭的女子。
「李李翔!你給我站住!」
朱利安中氣十足地怒喝著,跑在最前面的漢蓮娜聞言連忙停住腳步貼在牆壁上,自動消除阻擋去路的障礙,以便陛下可以氣勢不減地狂捲而去,而已跑入中庭的女子只是向他這裡微側了側頭,頭頂上小巧的金冠反射著刺目的光映在他眼中的一瞬,她比剛才跑得更快了。
氣喘吁吁地跑了一大段路,路兩邊的櫻花散發著清雅的香氣,花瓣遇風而落,繞衣留香。而在櫻花雪之中奔跑的李李翔絲毫不見速度稍減,反而他右腳不小心踩到左腳的鞋帶,差點跌倒。
「李李翔!你若再、再不停下來,我、我就把你在會議上說的話在全國連續播一個月!」威脅的話和著喘息分了幾段才叫完。
可惡,即使他昨晚和今早沒吃飯加一夜沒睡,但跑不過女人還是太丟臉了。
李李翔聞言一震,腳步明顯地慢下來,朱利安便知道他的威脅奏效地露出贏了的笑容。
「你、你敢。」李李翔轉過身扶住旁邊的櫻樹同樣氣喘地說道,眼前一片花白,穿著高跟鞋的腳又酸又疼。可惡,她一衝動又做無用功了,忘了這裡是皇宮,怎麼也不可能跑出去的,況且身邊有朱利安這個全日制雷達跟著,想從絕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的他面前逃開幾乎是不可能。
俏立在櫻花樹下的女子,穿著一件削肩窄腰的禮服,即使沒什麼腰身也可襯出纖細身材的設計,左胸至右腰處斜繡著精美的花紋,並綴上光滑圓潤的珍珠,綢緞的長裙打褶處縫上蕾絲做成的蝴蝶結,長長的下擺也以薄紗和蕾絲裝飾,無袖的胳臂以乳白色的薄紗纏繞至手肘上,繫上大大蝴蝶結,而長長的蝴蝶尾垂拖在地面上,另一邊胳臂顯然還沒纏好,她便掙脫跑了出來,輕紗因奔跑一半貼在衣裙上,一半已踩到腳下了,她還毫無所覺。原本長至流海的短髮已修剪得恰到好處,黑色的發全被打濕、斜分、服貼地梳向耳後,發尾用鑲滿碎鑽的夾子夾住,露出線條柔和的臉部輪廓,頭頂上精巧的金色花冠與耳飾、項鏈、手鐲全是一整套,在她動作間,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而由這些華服美飾所點綴的李李翔有著不同以往的嬌美,令朱利安不自覺看到屏息。
但是猛一想到她競想挾著這種美麗從他身邊逃離,又不覺懊怒起來。「你不是心甘情願地要嫁給我的嗎?為什麼又要跑開!」
「誰心甘情願了……」李李翔反射性地否認著。
「就知道你會不承認,所幸我整日都攜帶著證據。」朱利安無奈地歎一口氣,從懷中掏出手機。
李李翔見了朱利安拿出來的東西,不覺花容失色地「啊啊」亂叫著向他衝去,慘嚎著:「不要啊——」
而朱利安已打開鑲鑽的流線型的銀色機殼,按下「影像重現」的按鍵——
「現在向全帝國人民宣佈,元老會七百九十二位議員,出席率百分之九十七,實到人數七百六十六人,經過一次性投票,以三百九十二對三百七十四票半數通過准許李李翔小姐成為新皇紀!」
在激烈的掌聲中,畫面由宣佈的尼古拉斯及眾多站立起來拍手的議員轉向坐在艾姆帕森陛下身邊的仿若少年般的可愛女子,她大眼中噙滿淚水,不敢置信地用手摀住唇,語氣哽咽而誠懇地道:「我、我一定會令朱利安少爺幸福的……」
「給,給我關掉啦!」已衝到朱利安身邊的李李翔滿臉羞紅地咬著牙大叫道,可惡可惡,她那時候怎麼會說出這麼丟臉的話來!
都怪投票時的氣氛太緊張,投票結束知道結果後她猛一鬆懈竟說出那樣的話……
一定會讓朱利安取笑一輩子啊!
「我、我一定會令朱利安少爺幸福的……」朱利安並沒有關上,反而舉高手機讓李李翔搶奪不到。
「啊啊!」李李翔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還冒著絲絲熱氣,她按住朱利安的身體,蹦跳著去夠手機,朱利安擺動著手臂不讓她夠到。
「說,為什麼又想逃?」
「才不要!」
按下重播鍵。「我、我一定會令朱利安少爺幸福的……」
「啊啊!」再次懊怒地大叫著,李李翔停止蹦跳地用力瞪住朱利安,用有些自暴自棄的口吻喊道:「我,我沒辦法生育!」
「啊?」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啊。
「我聽宮女說皇室的孩子一定要自然分娩才可以!我又不會生小孩……」從吃「亞當果」的時候她便已想到這種結果了,當時只覺得能離開朱利安所作的任何選擇都是值得的,為什麼剛才只是聽到宮女隨口說出的話,她便無法忍受地逃離。……她……好後悔……
「只為這點小事你就想離開我?」朱利安把手機關上,小心地放進貼身衣袋中,不可思議地歪側著頭看向李李翔,她腦子在想什麼奇怪的念頭,他不明白耶。
「什麼小事?!你會沒有子嗣的啊!」李李翔眼瞪得更大,朱利安的反應才不可思議吧!
「想要孩子的話,在保育箱中生養便可以了啊,現在的母親不用受生育之苦。」現在連平民都選用安全的方法培育小孩子了,皇族卻因為想給民眾血統純正的證據而非讓皇室的人選用危險的自然分娩,真是不可理喻的規定!即使李李翔的身體可以孕育小孩,他也不捨得她受這種痛苦。
「可是憲法上規定只有自然分娩的小孩才能繼承皇權……」
「誰管以後的事情,小孩子想要什麼讓他自己去爭取。」朱利安冷哼一聲,扯住李李翔往回走,「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我們的婚禮!」
李李翔終於有些女性的自覺他是很高興啦,但是這種母性……
他決定了,十年,不,二十年以後才要小孩,省得有第三者分享李李翔的愛情!哼哼!
他日盼夜盼的在海文思東區聖·利亞大教堂舉行的婚禮,一共要用三天時間。第一天是由教皇主持的可讓他們可以擁有彼此一生的儀式。
第二天是教皇賜於李李翔權杖和后冠的加冕典禮。
第三天是以皇后身份進入上議會的餐會。
嘻嘻嘻嘻嘻……因為這三天的行程緊張又重要,他在新婚之夜一定不會讓妻子太過勞累的!嘻嘻嘻嘻嘻……
「李李翔。」
「唉?」
彷彿確定只要一出聲,對方就會仰臉用可愛無邪的表情看著他一樣,在進入換衣間之前,朱利安用看不出絲毫邪念的表情溫柔地吻上李李翔的唇。
那是綠色的可治療傷口的吻,也是藍色的可安定人心的吻。
仿若少年般的女子背部的透明羽翼展開扇了扇,但終於緩緩地,緩緩地收回。
束縛住自由的,
是愛情。
幸福由此定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