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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的少男獵物 第八章 作者:呂希晨(晨希)
    「唔……嗯……」

    睡夢中的仲雲嚶嚀出聲,睡姿不適讓他在夢中也皺起眉頭,無知覺地動了動,為自己尋得一處舒適的地方,滿意地揚起笑容再次沉沉睡去。

    而這處讓他覺得舒適的地方——正是江巖側身弓起的懷抱,如鎖與匙,相契相合得沒有一絲縫隙。

    這樣子彷彿回到他孩提時光。江巖一想,忍不住發出沉沉笑聲,震痛了傷勢,也震醒了仲雲。

    兩把濃密的黑色小羽扇掀了掀,將面前的人看進眼底卻又不敢相信,緊緊閉上後再睜開,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你……你……」

    「我睡了多久?」啞著嗓子,江巖感到口乾笑燥。

    「六天。」

    「去找般若了?」般若是族裡的大夫,他的傷能好得那麼快,除了她所制的藥外不作他想。

    仲雲點頭,一雙眼直直鎖住江巖,說什麼都不願放。

    昨晚還是銀狐的形體,怎麼現在突然變回人形?倏地,他想起般若的話——我們妖狐一族只有在身虛體弱的時候才會現出原形以免徒費元神氣力,待爺的傷勢痊癒泰半,自然會回復人形……

    這是不是表示——「你好了?沒事了?」

    江巖帶笑頷首。「我沒事了。」

    「不會疼了嗎?還會疼的話我再去找般若拿藥。」仲雲邊說邊要起身下床,立刻被江巖壓回床板。「江巖?」

    「不疼了。」

    「那——會不會餓?會不會渴?我去替你張羅一些……」

    「這些都不急。」江巖打斷他的噓寒問暖,有些訝異他突然變得很會照顧人。

    「那你還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我會立刻去準備。」他興奮地說著,心中的欣喜讓他早已忘了顧及這些話裡頭顯露的太多情意。

    「不怕嗎?」江巖啟口,不急著喝水,不急著吃飯,一心急著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原形畢露後的結果——他當真不怕嗎?那承諾他還能當真嗎?

    「你是指你的原形?」仲雲抬眼,正視他俯下的目光。

    「嗯。」

    「我好訝異。」黑眸掃過他銀灰的發、銀灰的眉,又回到同樣銀灰的眸——這是他熟悉的臉呵。「我從未見過那麼美麗的狐狸。」這是他的真心話。

    江巖怔住好一會兒。

    「這幾日照顧回復原形的你,我幾乎快忘了你化為人形是何模樣。」雙手難得主動地碰觸他的臉,每一道輪廓,像是在習書一般,用自己的手指細細地讀著。「你就是你,不管是什麼模樣、是什麼人,你還是你。」

    江巖動容地險些落淚,怕被見笑,壓低身,埋首進他肩頸不讓他瞧見自己此刻是何種表情。

    「對不起……」仲雲反手抱住江巖,悶悶道歉:「要不是我猶豫不決,你不會被射傷,也不會重傷差點……」

    「別說了,我沒怪過你。」

    「不,是我的錯,是我受困於無意義的仇恨,自囚於那毫無道理的報仇;古有言:冤冤相報何時了,不管是因是果,仇恨會一再循環,永不止息,除非,有人願捨棄復仇之心,結束這樣的輪迴。」

    「你想通了?」

    「我不願失去你。」已差點失去這麼多次,他受夠了。「我不要再看你自眼前消失,不要。」他說著,環住江巖的手更收緊了些。

    「仲雲。」

    「嗯?」

    「你可知現下這姿勢再加上你說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仲雲稍稍鬆手,讓兩人得以對視,單純天真的眼對上他的銀色眸子,坦率地表露出無知的困惑。

    「我渴了。」江巖說道,聲音更比先前初醒時要低沉許多。

    「我去倒水。」

    「不。」江巖拉回他,低頭封住他的唇,既深且緩地吻進他嘴裡攻城掠地。

    啊……原來——仲雲終於懂了。

    他的「渴」是這個意思啊。

    「爺。」

    「你來做什麼?」傷勢未癒,不得不繼續躺在床上靜養的江巖,見到房裡紅光消散後即出現在床畔的人影,神色不悅。

    「請爺見諒,般若是擔心爺的傷勢,所以前來探診。」

    聞言,江巖緩了口氣。畢竟,他的傷能好得如此快速,般若的藥居功厥偉。

    「我沒事。」他歎息道。不是不懂她對自己的情,但她的情並非他所要,是以只能裝作沒看見、故作不懂,無法回應她什麼。

    「沒事就好。」般若生硬地道,雙手不安地互絞。

    「別怪仲雲。」

    又是他!般若柳眉深蹙,不平為何自己在他眼裡永遠是需要防範的那一個!「仲雲、仲雲!您為什麼口口聲聲喊的都是他的名字,掛念的都是他?您將我——我們這些族人放在哪裡?你可曾掛心過?」雙拳握得死緊,天知道,她為什麼要和一介凡人搶奪她的爺?他只是一個凡人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銀眸移向般若氣得漲紅的臉,江巖語氣仍然平和,波紋未興。「這些是你的真心話?」

    「我……」她想說什麼?她想問的就是這些?螓首用力搖晃,心思也跟著動搖。「我想說的是我……」溫熱修長的指抵住她的唇,訝然望向自己唯一心繫的人,淚,沿著兩頰落下。

    江巖毫不隱藏這份歉疚,無奈的神色裡濃厚慎重的道歉溢於言表,婉轉道:「別說。」

    「為……為什麼?」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她對他的情?

    歉意濃厚的銀眸筆直鎖住她,久久才道:「我不願傷你,所以別說。」因為即便她說出口他也無法回報她什麼;既然如此,就別戳破這一層佯裝無事的薄弱盾牌,避開他不得不傷她,她不得不受傷的結果。

    「您……這才是您一直迴避的原因?」因為不願傷她,所以寧可不回應、不言明拒絕,只是在一旁看她癡傻地投入,然後看她自困於此?「好殘忍……你好殘忍……」就因為這樣讓她一陷入便是數百年光景?

    她數百年深植的情種連一點該有的回報都沒有,竟然比不上一個出現才不過十幾年的凡人?

    一個普普通通、什麼能力都沒有的凡人!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數百年的隨侍在側難道敵不過十幾年的相處。

    「只有他毫不猶豫地接近我。」江巖直言。時至今日,再瞞下去只會讓她痛苦,但好在他阻止她表白,也避開會拒絕她的結果,那會讓兩人比較好過;至少,今後有機會再見面時彼此不會難堪。「只有他不在乎我是什麼模樣、是什麼人,毫不猶豫,視我千年道行於無形地接近我;只有他——願意喚我的名字,願意將我視為普通人,不是千年妖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長。你敬我、怕我,其他族人亦然;沒有人像他,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全心全意相信我、倚賴我,注意我的一切,為我著想,哪怕只是淺若未聞的苦笑,仲雲都看在眼裡,從他小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

    連淺若未聞的苦笑都看在眼裡……她甚至連他何時苦笑過都不知道。

    「您只要他?」

    江巖以點頭代表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日他悲鳴似的大笑是何滋味,她終於是嘗到了,好苦好澀好……讓人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您忘了嗎?他只不過是凡人,一介凡人只有短短數十年的壽命,會老會死,而您呢?您永遠只是現在這副模樣,永遠不老不死,現在他看來比您小,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呢?他變成鬢髮斑白的老者,而您卻依然是這副模樣啊,哈哈哈……」

    這番話,狠狠刺中江巖的要害,深深刺進他心坎,痛得他眉頭深鎖。

    這問題他始終逃避不肯面對,今日卻被般若報復似地說出來,逼得他不得不去想。

    「難道……您能說自己在那凡人老了病了的時候也不離不棄嗎?就算如此,他還是會死,就像普通人一樣老死,您的感情又將置於何處?或者,再找一個凡人……」

    「住口!」江巖怒聲喝阻她的嘲諷,銀眸閃動著難抑的怒火。「滾!馬上離開!」

    「您心裡有數,他無法陪您直到生命的盡頭。爺,您別忘了,您是長生不老的妖狐啊!」

    「若是如此,就讓我陪他!」出口的決定如此的直接、堅定,意外地為他找到了答案,他怔了怔,隨後咧嘴一笑。「沒錯,就讓我陪他。」

    「您……指的是什麼?」好可怕、絕然的笑。般若不自覺地被逼得向後退。

    「他不能永生又如何,我不在乎。就算他會老死,我也要留他在身邊。」是啊,這答案不就是如此簡單嗎,他怎麼沒有想到呢?「當他生命到了盡頭的時候,我會隨他而去,我會自毀元神隨他而去。」

    「你……」果然……

    「不盼他的靈魂轉世輪迴,我只要現在的他,無法與他同生,但求共死。」

    「為他捨去長生不老的壽命?」般若被震懾得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表情,是嫉是妒,是悲是戚,全都不知道了……

    「你該知道我向來說到做到。」不顧在輪迴道裡盼他的靈魂轉世,因這意味著他終會因孟婆湯而忘記他,不願被遺忘,不願他陌生地看著自己,不願每一世每一世重複喚醒他的宿命,他寧可在這一世裡與他共死,得到永恆的寧靜。

    不知道何時了的生命因為有他才有意義,也該因為失去他而終止。是的,這就是他的決定。

    江巖又笑,笑自己怎會到現在才想通。

    「不……」尚且無法接受事實的般若只能頻頻搖頭,無法想像他的愛會這般深切刻骨,才不過十幾年啊!十幾年之於他們永恆的生命來說,不過如凡人的數日一般,可他卻愛得這麼深!

    怎麼能!怎麼能!

    「你認為這荒謬也好,可笑也罷,這就是我的決定。」

    「您不在乎這些話聽在我耳裡一樣也會傷我?」

    江巖閉上眼,不再看她,躺在床頭。「我不願傷害任何人——」

    「但若為了他,再多人也照傷不誤!」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我恨你!我恨你!」失態吼出百年來積累的怨與恨,紅光倏時籠罩她週身,隨即連人也消失在光芒之中。

    江巖歎了口氣,怎麼也無法再合眼休息。

    ***********

    「咦?般若呢?」手捧著兩杯茶的仲雲走進房不見般若,開口詢問的聲音驚動了兀自歎息的江巖。

    「她走了。」

    「……」仲雲若有所思地放下茶,坐在桌前只手托腮。

    此舉引來江巖的注意。「在想什麼?」

    「……你氣走她了。」仲雲點明道。

    「這結果已注定,只是或早或晚罷了。」江巖向他招手。「過來。」

    仲雲依言落座他床沿,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幽然喟道:「我不希望傷害任何人。」

    「人生在世,不可能不傷人。」看盡人世百態,未曾見有人能不傷害他人地活過一輩子。

    「我傷了太多人,你是,般若是,就連柳明風——也是。」

    「你在意他?」

    仲雲苦笑。「我氣他傷你,可他仍然是我的表兄、是親人,說不在意是假,但是不想再見他,怕自己會因為記著你的事而忍不住傷他。」

    江巖聞言,心頭不覺一暖。「用不著氣他,若我是他也會這麼做。」

    「你人太好了,江巖。」情不自禁地倚進他懷裡,又溫暖又舒服的胸口裡藏著一顆百般體恤他人的心,卻因為外貌、因為終年沒有笑容而被人誤以為他冷酷無情。

    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溫柔、都善良;而這件事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也幸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仲雲滿足地想道,雖然明知很自私,可這想法卻讓他覺得快樂,因為只有他一個人懂得他不為人所知的真實面目。

    不知他心思流轉的江巖單手撫上他發頂,把玩束整的黑髮道:「你愈來愈習慣喚我的名字了,嗯?」

    「你不喜歡?」

    他搖頭,壓低唇印上他抬起的臉,笑看他因此漲紅的雙頰。「我很高興你重視它。」

    呃……是他會錯意嗎?近來他總有意無意地做出讓他受窘的舉動。「江巖你最近很……」

    「最近很怎麼?」說著說著,他的臉又朝仲雲湊近,教仲雲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後傾。

    仲雲因緊張而僵著聲音:「很常這樣。」

    「哪樣?」江巖明知故問。

    手指暗點兩人目前這姿勢,仲雲嚥了唾沫,僵硬地道:「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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