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跟什麼?燒頓飯、煮幾樣菜是難不倒她,但這理由卻讓她足足生了一個晚上的悶氣。
既然言明了是第一關,那也就是說還會有第二關、第三關嘍?老天,她簡直是自找罪受嘛。早知如此,就該聽從丹尼爾的忠告,快刀斬亂麻,然可笑的是,她甚至還興起過和邁可結婚的念頭呢。
她以為婚姻只是世俗生活的一部份,在精神領域裡她可以自給自足,殊不知兩個志趣不同,甚或家庭背景差太太多的人,是會越走越遠的。
就當做是臨別的餐敘吧。和邁可相識至今,她總共只為他做過一頓飯,還是最簡單的上海菜飯,居然就讓他讚不絕口,即使只是基於朋友的立場,她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到超市買好了菜,她就開始將屋內稍作整理。幫傭的太太請了三天假,她又在畫室忙得昏天黑地,於是從客廳到臥房,乃至於廚房,就像遭到衝鋒鎗掃射一樣,豈是一個亂字能夠形容。
中午十二點,邁可偕同他的父母和妹妹準時來訪。
大夥一陣謙讓,總算在餐桌上坐定。
沈洛寒備就的菜色相當豐富,有開胃拼盤、西芹鮮蝦球、三絲燴珍翅、清蒸黃角、竹笙四寶盅……一共六大道,就是餐廳辦桌都不見得比這還「澎湃」。
陳母夾了一口黃魚放入嘴裡,馬上笑逐顏開,想是滿意得不得了。
「聽說你是學美術的?」邁可的妹妹吊起一隻眼睛掃向她。「當個沒沒無聞的小畫家,養得活自己嗎?」
「彩喬,這個問題太尖銳了。」陳父連忙制止她。
「其實小妹問得也沒錯,一個從事藝術工作的人要是沒有相當的背景,想混出頭是很難的。」陳母說完話,順便瞄了一眼沈洛寒這間堪稱頗為精緻的公寓,「不過,我看你好像過得還不錯的。」
「媽,洛寒是很能幹的,她的畫畫得好極了,每月的收入搞不好比我還多。」邁可趕緊出來打圓場。
「女人太能幹也是麻煩,眼睛一個不小心就長到頭頂上。」說完還不忘用餘光瞟向枯坐一旁,非常無辜兼哀怨的沈洛寒。
忙了大半天,請人家來吃喝一頓,尚得忍受這種冷言冷語,她到底是所為何來?
「媽,洛寒不是那種人,她好得很,脾氣好,心地好,手藝更是一級棒,來,快趁熱吃。」邁可一邊猛幫他媽媽夾菜,一邊伸手握住沈洛寒擱在桌子底下的手!希望她多包涵。
她該有何適當的表現?悶不吭聲,會讓邁可家人誤以為她真的很寬宏大量,因而認定她是極佳的媳婦人選就慘了,但真要掇弄幾句冷硬的話,把這尖酸的母女兩人頂回去,又有違她一向致力維持的淑女風範。
「伯母說的對極了,一個搞藝術的不僅在台灣生存不易,在美國也同樣辛苦,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和邁可始終只願意維持好朋友的關係。」
「你是說,你還沒打算嫁給我們偉克?」陳母的臉一下子拉得比馬還長。
「洛寒,」邁可迷惑的眼神釀合著一絲苦澀。「我們不是已經講好了?」
「很抱歉,我今兒早上打電話回台灣給我爸爸,他對我的婚事也有很多意見。為人子女嘛,婚姻大事總不好擅自作主。」
「我們邁可這麼優秀,你父親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陳父也是標準的老王賣瓜型父親,」提到兒子就滿臉的驕傲,彷彿這世上的女人能嫁入他們陳家,都是高攀,都是三生有幸。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你們對我有多挑剔,我父母對邁可就有多謹慎,我想這一點你應該可以體會。」
「唔。」這番頗合情合理的話,被邁可一家人視為帶著挑釁的藐視。陳母終於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用發乾的嗓子說:「我們大老遠跑來,竟然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呢,犯得著嗎?」
「媽。」邁可如夾心餅乾似的,左右為難。「洛寒,你就少說兩句不行嗎?」
「我?」她講的已經夠少了呀。沈洛寒氣得想下逐客令,看在邁可的面上,硬是忍了下來。
這餐飯她吃得百般不是滋味,雙眼呆愣地盯著自己的碗底,藉以躲開邁可一家人反客為主的譏諷。
幸虧她反悔得早,否則這樣的公婆和小姑,即便她滯留美國一輩子,都恐怕很難有清靜日子可以過。
「這些菜你是不是從餐廳叫來的?」一陣沉默之後,邁可的妹妹忽然問。
「不合你的口味?」沈洛寒懶懶地反問。
「合是合,只是看不出來憑你能有——」
又來了,這家人是怎麼搞的,吃頓飯都能生這麼多是非,煩不煩啊?
沈洛寒沒等她說完,就予以打斷,「喜歡就多吃點,以後想再吃到就難了。」
「你這話是沒打算和偉克結婚嘍!」陳父用峻冷的目光瞥向沈洛寒,然後停在邁可臉上。「偉克你自己說,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到底還想不想進我們陳家的家門?」
***
和邁可的家人吃完那頓比鴻門宴還驚濤駭浪的飯局後,這段本來就風雨飄搖的戀情終於宣告結束。
邁可只打了一通電話,痛斥她的氣量狹窄,以及不得體的應對之外,就音訊全無了。
為了慶祝和平分手成功,她決定放自己一天假,騎單車到北灣碼頭,沿著哈德遜河畔暢遊。
陽光呈現出華麗的橘色光輝,天空一片碧藍如洗,路上有陣陣隨風飄蕩的花香。
一個人的生活真是自由自在。從前在學校唸書的時候,總愛和同學爭辯究竟是佛洛依德所謂的「柔情只是肉慾的昇華」較正確,還是元好問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較貼近人性。現在她則相信瓊瑤小說裡刻骨銘心的愛情於現實世界是很難尋得的,縱或幸運遇上那麼一兩回,也免不了要以遍體鱗傷作代價。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有花堪折直須折,所以,不求天長地久,只願曾經擁有?
成了習慣性的愛河失足者,她越發對愛情迷惘了。有人說:信愛情和信上帝一樣,心誠則靈。
說是與心上人在一起時,應充滿沉靜的陶醉,和不設防的柔情。她呢?她為誰溫柔為誰陶醉過?
答案立刻昭然若揭地浮現眼前,是他,不管心裡有多麼不肯承認,都無法抹煞那份癡心的渴望。
傅仲軒說他要她。這個「要」字會不會只是一個擅於征服的強人其蠻霸且不負責任的陷阱?他準備怎樣要?要了以後呢?
她該找個人傾吐心事的,可惜自從「誤入歧途」以後,她和大學時代的同學、朋友已漸行漸遠,到現在幾乎不再往來。
因此,學會自己舔血療傷是她這許多年來必須的功課之一。
在這片明澈得如水晶的天空下,她實在該掏空腦袋瓜子,啥事也不要去想。經過一所私立中學後門,輾向長達一、二哩的寬廣步道,連接著金融中心與兩側住宅區,綠蔭環繞,重現了老式紐約建築的風貌,樹叢和花海讓她得以暫時忘了那些惱人的煩憂。
涼風梳櫛她的長髮,一綹風掠過臉龐,蒙住她的眼,趕緊伸手拂了開去,卻見前頭兩名男子,站在一棵樺楊樹下激烈的爭吵。雖然他們很克制的壓低嗓門,聲音依然大得足以讓從一旁經過的路人側目。
那不是丹尼爾嗎?站在他身邊的人莫非就是畢雷斯?他們吵什麼呢?
沈洛寒看得過於專注,沒留神前頭的急降坡,「嗄!」她倒抽一口涼氣,怎知那個坡比她預估的傾斜度還要大,單車煞車不及,在金燦燦的陽光下像飛箭一樣向前疾衝而去——
完了!她心底發出驚恐的吶喊,風聲在她耳朵旁呱剌著像演奏的琴音。她想跳車,卻敵不過那俯衝的速度,天空和大地的景物扭成一團在她眼前飛舞,陡地,眼前飛舞的景物之間出現了一張臉。
「啊!」迅雷不及掩耳地,她整個人跌進傅仲軒及時敞開的臂彎裡。
儘管他精準的接到了沈洛寒,但由於衝勁過強,又有腳踏車梗在中間阻擋,她的手肘仍因使力按向右側水泥分隔牆,而擦出一條血痕。
皮膚上的刺痛令她猛然彎身向下,以手掌緊緊壓著右下臂。
傅仲軒焦切的要撥開她的手掌。「讓我看看。」
「沒事的。」
「讓我瞧瞧。」
「我說了沒事的嘛。」沈洛寒忽然想起立於斜側角落的丹尼爾和他的友人,忙轉過頭去梭巡。
「他們剛走。」傅仲軒說:「確定你沒事才離開的。」
「你在監視他們?」
傅仲軒詫笑一聲,「什麼理由呢?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阿迪的掌控下,他不需要我操心,我惟一在意的人是你。」
他還是扮開了她的手,面色凝重地檢視那道由慘白肌膚中爭相冒出血珠,進而匯成血注泊流而下,似乎傷得不輕的傷痕。
所幸傷口雖大但不深,不需要縫針,在醫院裡敷藥包紮完就可以回家了。
「謝謝你。」沈洛寒想自己坐車回去是沒問題了,只是那輛軍車,可能要先暫時放這兒幾天。
「嗯唔。」傅仲軒搖頭,猿臂環住她的腰,制止她擅自離去。「欠我的人情,通常必須泉湧以報,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
「我忘了你很會趁人之危。」她伸出一支手指戳向他的胸口,以遏止他不斷移近的臉龐。「能不能先送我回去休息一會兒,再想想該用什麼法子來回報你的大恩大德?」
「行。」
傅仲軒這回表現了難得的君子風度,在她傷口結痂以前,除了體貼入微的呵護照顧,完全沒有非禮的舉動,和一丁點言語的撩撥。
***
過了幾天,傅仲軒帶沈洛寒到醫復檢。
「唔,傷口的癒合情形非常好,只需要貼一陣子美容膠帶,就會連疤痕也找不到。」醫生樂觀的說,她現在不僅可以繼續回去騎單車、打球,即使游泳也不成問題。
走出醫院,傅仲軒馬上給她一個十分震撼的提議——開飛機去兜風。
「現在?」她半點準備都沒有呀。
「有何不可。」他揚臂往大街上一揮,早先就停候在路旁的司機,立刻把車子開過來。
「打電話告訴肯尼,我今晚不進公司。」接過司機手中的鑰匙,他示意沈洛寒坐上駕駛座旁。
「你自己開車?」
「領略過賽車選手超速駕駛的快感嗎?」衝著她粲然一笑,腳底倏然將油門踩到底,令整部車子如子彈般飛馳而出。
沈洛寒張惶的抓住車頂上方手把,口中仍忍不住驚呼。
這人外表看來一派斯文儒雅,竟也有飄車族的野烈囂狂和賣命性格。
車子很快遠離市區,延著筆直的公路風馳電掣奔向海濱。路上偶然遇上一兩輛存心和他競錮的跑車,總被他玩命式的驚人駕駛技術,給嚇得自動退往後頭。
「小心,前面有卡車!」這輛卡車佔據了三分之二個車道,迎面快速而來,司機非常囂張地一路緊嗚喇叭,仗著車子大噸位重的優勢,硬要其他車輛讓道。
傅仲軒恍若沒聽到沈洛寒的提醒,非但不肯減速慢行,反而猛踩油門,朝前疾衝而行。
「你這是幹麼?那卡車不會肯讓你的。」沈洛寒嚇得心臟快停止跳動了,她相信她此刻的臉色一定比白紙還要慘白一百倍。
就在兩輛車子即將正面衝撞的千鈞一髮之際,那輛仗勢欺人的大卡車,居然來了一個大逆轉,車身嚴重偏向裡側,僅差毫釐就栽進其右手邊的擋土水泥牆。
「帥!」傅仲軒得意地吹了一聲既響且脆的口哨。
沈洛寒則仍處於魂飛魄散的邊緣,連呼吸都久久調勻不過來。
幸好前面不遠處現出一大片如茵的草地,險要的路面也由兩線轉為四線,他把車子從海濱轉向高高隆起的傾坡地後方。
當沈洛寒驚魂甫定地從車內跳下來時,始發現她已身處在一個小型的機場,那兒已停了一架銀灰色正在發動的單螺旋槳小飛機。
這種名叫DeHavillandBeaver的小飛機體積輕巧、操控靈活,可以像老鷹一樣恣意滑翔,享受俯衝的快感,是美國身價上千萬的明星們的奢侈玩具,像知名的老帥哥哈里遜福特就擁有一架同型的飛機。
「我不要坐。」經歷了剛才的連環驚險,沈洛寒的三魂七魄還有二魂六魄沒拎回來呢,她才不要再陪這個狂人繼續玩他的追命遊戲。
「怕了?」傅仲軒不允許她臨時抽腿,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她拎進僅供兩人坐的機位上。「這比開車容易也安全多了,至少在空中沒有人會來跟你爭駛車道,或逼你迴避。」
「我不會,我從來沒坐過,更別說駕駛這種東西,我——啊!」話聲未歇,飛機在跑道上迅速的滑行,下一瞬間,她覺得身體已被快速抬離地面,陣陣寒風撲面而來,原本遠不可及的碧綠山巒,倏然出現在眼前。
傅仲軒坐在她的後面,時時提醒她留意下方與遠處的美景。
「來,你來開開看。」他慫恿著。
「我?不不不,我不行。」這狂人好像從來不管別人的感受和意志,出口就是一道命令,非要別人服從不可。
指引她的手握在操縱桿上,嘴巴附在她耳旁,細心叮嚀,「順著風向走,用心體會天地一沙鷗裡那只聰明絕頂的海鷗岳納珊翱翔於天地之間的自由暢快。」
「可我真的不會,」糟糕,「我……完了,要撞山了,我……怎麼辦?!」
「別緊張,把操縱桿使力往後拉到底,將機身整個提起來。」他的口令相當管用,總能在緊要關頭化險為夷。不過,就算是這樣,沈洛寒仍嚇得脫去半條命。
跟這種人長久相處下去,即使沒得心臟病,大概也容易有高血壓、腦溢血、肝膽破裂等嚴重病症。
「爬」上山頂,陽光頓時變得和約,天地也顯得份外寬闊。她已比方才要能夠多一點從容的心情,來欣賞敞開在眼前這片難得一見的美麗景致。
中國古書裡經常出現的字眼「君臨天下」,大約就是這樣的心情吧。萬景萬物全部從身子底下滑過,天空泛著接近透明的湛藍,空邃的涼風自耳邊刮過,如風中的笛音,他們忽高忽地的在蒼穹間飄蕩,無涯的天際沒入黃金色的流光中,輕盈的飛機於視覺上成了朗朗乾坤的惟一主宰,而她與他彷彿是這世間僅存的人類,一如伊甸園中的亞當和夏娃。
「餓了嗎?」當飛機降落在距離起飛點十萬八千里的另一塊山坡草地上時,他扶著她的藕臂自座位上起身,柔聲問道。
沈洛寒嫣然地點點頭,她想瞧瞧在這荒郊野地,傅仲軒將用什麼法子變出一桌吃餐,來填飽她的肚皮。她不信他真有三頭六臂,能呼風是風,喚雨是雨。
「想吃什麼?中餐!西餐?」
嘿,說得煞有介事哩。沈洛寒想也不想就說:「中餐。」他不會叫她把嘴巴張開,向著東方,以西北風來搪塞吧。
「北方菜、廣東菜還是川菜?」
哇,這人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既然他表現得這麼慷慨大方,她自然也不就需要大客氣嘍。沈洛寒稍稍沉吟了一下,即道:「北方菜,最好是道地的上海菜,例如蝦仁千絲、蟹粉獅子頭、煨淮魚等等滬陽名菜。」
這些菜只有真正的上海人,或者懂得吃上海菜的老饕才知道,沈洛寒根本是存心為難傅仲軒的。
「就這樣?」
居然還問得老神在在,莫非他有通天的法寶?
「如果不嫌麻煩的話,再來一盤清燉蹄筋就更美好了。」
「你的確餓得很慘。」否則一個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哪吃得了那麼多東西?傅仲軒有求必應地欣然接受。「不過,仍得要請你再等個十五分鐘。」他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
「這裡離市區很遠了,就算要叫外燴,少說也得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希望你不是尋我窮開心,讓我白高興一場。」
傅仲軒颯爽地敞開雙唇。「如果我真能在十五分鐘後,讓你飽餐一頓,你是否願意多少表現出一點報恩的誠意?」
沈洛寒一雙如煙的眼陡地一顫,傅仲軒的手已攬了上來,在這罕無人跡的野地裡,用最情慾的方式邀她與之共享纏綿的迷人滋味。
只需一點點功夫,他即聞到她密密冒出的細汗裡,一種馨香如幽蘭的動情氣味。
「你愛上我了。」他促狹地輕嚼她的鼻尖。
「才沒有。」就是有,她也不肯承認的。「我只是有點兒……」
「意亂情迷?」他調戲地把雙唇移開半寸又湊了上去,等她意猶未盡時又閃向耳際,騷擾她另一處敏感地帶。
「你,好壞。」她其實很希望能懸崖勒馬的,可生理焦灼的渴望令她欲走乏力。
他恣意欣賞她矛盾難受的表情,看了好一陣子,直到他認為夠了,才重新擁她入懷,給予最傾心癡狂的摟抱和愛撫。
「十五分鐘到了。」他說。
「嗯?」她如夢初醒,生理的欲求沒有獲得實際的滿足,有難抑的痛苦。沈洛寒羞赧地蹙緊蛾眉,水頰漲成可恥的殷紅。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貪得無饜,而且沒有定力,尤是在面對他的時候。
「你點的道地上海佳餚,大概已經準備齊全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沈洛寒當然明白他的暗示,和那些食物相比,他毋庸置疑地要「美味」得多了。
但一個好人家的女孩,怎麼能夠這般露骨露餡地把心底最激狂的需求表現出來,起碼的矜持還是應該要有的。
她淡淡地抿嘴一笑,沒想到說出來的竟是,「不要二選一,我要以上皆是。」
傅仲軒縱聲大笑,笑聲充滿輕佻的嘲弄。
「永難饜足的野心?很好,正合我的脾味。」他打橫將她抱起,直奔斜坡底上一條荒漠小徑。
此時是天候微涼的初秋,妻廣的山林剛由蒼翠轉成星星點點的金黃,夕陽從配紅的夾道白楊樹葉間篩落下來,像幾百隻淘氣的精靈,護送他倆一路來到這棟隱匿於山橡和百花叢中的乳白色復古洋房別墅。
這座三層樓建築,綜合了維多利亞及愛德華時代的風華,馬蹄形的外觀,面向小徑的花園長廊立了六根雕工精緻石柱,避著長廊緩步而行,每幾步就有一個希臘史詩中的神雕像和一盆盆怒放的各式花卉。
沈洛寒不知該用什麼形容辭來形容她驚訝的心情,但可以清楚昭揭的是,這世上大概任何女人都無法拒絕他此等大手筆的金錢誘惑。
有多少個女人栽在他精心鋪設的錢坑裡?她是第幾個迷路的羔羊?
想到這裡,她突然興起一股心傷的落寞。也許她和傅仲軒的情感正是時下年輕人慣常維持的速食模式,只在交會時發出璀璨的光芒,待彼此膩了煩了,就揮揮手,好聚好散,連一片彩雲也不必帶走。
「小腦袋在想什麼?」他倒了兩杯香檳,擱在床頭櫃上,翻身摟住她。
沈洛寒仰望著漆畫有星辰的天花板,這是塊瑰麗的天空,深邃幽遠,神秘難懂猶似他這個人。
他們算是一對戀人嗎?
如果答應是肯定的,為何她對他仍只停留在極粗淺的瞭解?
他解開了她的衣裳,一如他們多次共享翻雲覆雨之歡一樣,成功地引領她到達太虛的境界。如此貼近的兩具肉體,兩個靈魂,這中間存在著多少的相知相惜和執意相守一生的堅決?
沈洛寒不禁要自問,這麼薄弱的關係,能維持多久?
可,她為何突然想要求維持長久的關係?莫非這就是愛?
「又心不在焉了?」傅仲軒啄了下她的眉心,佯裝抱怨的口吻道:「銷魂相愛的時候做出這樣的反應是很傷人的。」
「你覺得我們相愛嗎?」她脫口問。
「到現在你還有這樣的疑問?」傅仲軒似乎受了相當大的打擊,他睜大黑瞳直視著她的臉。「假使我們不相愛,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為何要躺在我的床上?為何要任我予取予求?」
「這……我以為我只是……只是……」她深覺恥辱地口吃了起來。
「只是為了發洩?只是為了刺激?還是寂寞得不知如何排遣時間?」他怒火填膺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著外衣便衝出臥房。
這突如其來的火氣,令沈洛寒張惶無措地愣在那兒。他為什麼要這麼光火?難道她不該問嗎?她怎能相信泥足深陷的不只有她,他也許陷得比她更早更深?
她恍惚地支起發麻的雙腿踱到窗邊,拉開法國式窗台上垂瀉的紫色絲絨簾布,冷泉般的月色從樹梢篩落地面,正巧如微弱的探照燈,打在甫從屋內闊步邁向庭園的他的背影。
如此挺拔傲岸的背影,於暈黃月光中,依然浮蕩著魅或心的氣息。
她內心一陣激動,扯開喉嚨想大聲告訴他,她其實是愛他的,怎知他飛快鑽進一旁停放的黑色轎車內,迅即發動引擎,朝林樹下的石板路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