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尖銳的呼聲簡直要衝口而出。
音樂瘋狂,人更瘋狂。四周瀰漫著燥熱的氣氛。
我卻在冒冷汗。
台上的七七和其它少年一樣在燈光和舞蹈中顯得極具媚態,性感撩人。但這不是我認識的七七,那有著羞澀神態,燦爛笑容的七七,每天和我共進早餐,陪我創作的七七,愛生氣,愛拿眼睛瞪人的七七,怎麼……可能……是個男妓?!
「怎麼,看上哪個了?快說一聲,我好去訂。」張老闆沒有在黯淡的燈光下覺察出我的臉色有變,還是別有用心地討好著。
「十……號。」七七腰際有個牌子,上面有著這個數字。我念著,卻想吐,那些喝下肚的美酒好像變成了黃蓮湯,連泛上來的氣味都透著苦澀。
房東,房客。
男妓,嫖客。
絕妙的關係!我低下頭,沒有勇氣再向台上望一眼。只聽見旁邊的阿凱在耳旁感歎:「沒想到你居然有種愛好?看不出看不出。你小子真會裝!」然後曖昧地嘿嘿直笑。
我懶得解釋,只好拚命灌酒,好藉著酒勁,有勇氣面對這時的七七。
面對他,問他什麼呢?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為什麼甘願隨人玩弄?我拷!真能問得出就好了。
酒喝多了,就越來越感覺像白開水一樣。旁邊的阿凱直拉住我斟酒的手:「喂喂,你別喝太多了,這可是烈酒,搞不好等會兒玩不成。」
但我沒醉,只是滿腦子的七七,但絕不是現在舞台上的他。
「行了。」張老闆回來了,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們跳完後,你去後面的十號包房等著,他會過去的。哇!真不虧是丁先生,很有眼光嘛,我看這裡就數這十號最漂亮。換一天,我也玩玩。」
最後一句話,讓我揍他的衝動,但看在他今天買單的份上,強忍著沒出手。
台上少年們已經快跳完了。我起身向廳後走去。張老闆突然拉住我的手,並緊貼上身體,湊在我耳邊,低聲笑道:「好好玩。改天要請我喝茶哦,我等著你,這是我的名片。」他朝我手裡塞了張小卡片,並用手在我臀部使勁捏了把。
他媽的!這個肥豬!他以為我是什麼東西?!我捏緊拳頭,但沒有出手。
七七。
我扭頭向前走,阿凱在背後嘻笑:「別太猴急了,嚇壞人家小弟弟!」
我咬了咬牙,直奔後廳。
在這間佈置豪華的包房裡,我卻坐立不安,剛才被震昏了的頭腦卻在酒精的刺激下慢慢清醒。七七還沒有過來。
我卻想逃跑。也許,不見面更好吧?見了他,該說些什麼,責罵?質問?說不定只換來一句「關你屁事」。
是啊。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是他的什麼人,我有什麼權利去管他生活的方式?而且我這樣莽撞地捅破他保密的隱私,也許我和他的生活就到此結束了。
這個結果讓我害怕,現在那個破破的屋子對我頗有吸引力。
只因為,有他在。
七七,我對你倒底持有怎麼樣的感情?只是關心而已嗎?以什麼緣由去關心?我不敢回答自己。我想起今天喝的冰水。
扭開門鎖,逃開吧。裝作不知道,忘了今晚所看到的一切。七七依舊是那個七七,穿著銀色舞鞋,每天清晨在我視線裡躍動的精靈。
而今晚,只是一場惡夢。
逃開吧!同時逃開我自己!!
開了門,太遲了。
七七正想推門而入。
我們倆個人,一個門內,一個門外,僵僵地相望著,誰都開不了口。
他只披了件長長的外衣,遮住赤裸的身體,臉上的濃妝並沒有擦掉,所以我無法看清他的臉色。只是一雙被驚嚇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我,似乎一下子我變成了個陌生人。
我看著他,也如同看一個陌生人。
好一會兒,我扯動著僵硬的嘴部肌肉,想擠出個笑容:「七七……」
他好像被我的聲音喚醒,慢慢往後退一步,然後竟轉身想跑。我迅速伸手一攬,把他攔腰抱起,他沒有吭聲,甚至沒有掙扎。
我把他狠狠地扔在床上,並關上門。他蜷起身體,手無措著抓緊著床單,直楞楞地看著我。我被他這個動作無端攪得心頭火起,他在怕我?!怕我強姦他?!
從沙發幾上拿過一盒紙巾扔給他:「把自己的臉擦乾淨!」
然後我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抽著,我需要它來讓自己平靜下來,曾經在心中反反覆覆想問他的話,而現在卻自己硬生生地嚥回肚內。
他沉默了一會兒,抽出紙巾開始擦臉。我看著他,一口口吐著煙圈。他低下頭,躲開我的目光。
我抽了三支煙,他廢了十幾張紙巾。我們都沉默著。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沙發上,相距不到一米卻好像隔了幾萬光年。
「家裡的鑰匙,你帶了吧?」半晌,我問他,努力使口氣如平時聊天一樣平靜。
他抬頭看了看我,目光帶著迷茫,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回家吧。」我掐滅最後一根煙頭,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
他還坐在床上沒有動彈,奇怪地望著我。
「走啊?」我回頭對他說,並開了門。
他還是沒有起身,張了張嘴唇,似乎想說點什麼。
「有話回家說吧,這鬼地方讓我憋得慌!!」我不想讓他開口,可他還是未動身,我又有火氣上來:「你磨蹭什麼,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他身體一抖,我的心跟著一痛。
「去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盡量使自己的口氣柔和下來,也盡量不朝他衣冠不整的身體望去。
他點點頭,走出房間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狠狠地捶了一下門:「媽的!!」不知在罵誰。
**************
夜很冷。
他穿得太少,薄薄的襯衫,外面只套了一件棉制的連帽衫,低頭跟在我後面無聲地走著。我回頭看了看他,不禁皺眉,脫下西裝扔給他:「披上它,我去叫車。」
他接過西裝,乖乖地披上它,臉色在月光的襯映下更顯得蒼白。
看他的樣子,我只覺得心煩,和心疼,真想跑過去,緊緊地把他抱住,讓他不要在我面前顫抖。
但我不能,如果我這麼做,是不是就和那些變態佬差不多了?!
所以現在我多看他一眼都覺察到自己的墮落。
回到家裡。
我想直接回房休息,真的太累了,一直處於思想的劇烈迂迴中,身心俱疲,而且不想面對此時狀態下的七七,我想他也需要休息。
一覺醒來,也許明天會不一樣了。
也許明天我們都會忘了今晚,或者假裝忘了也行。
可七七好像並不這麼想。在我想踏入房門的那一刻,他冰涼的手拉住了我。
「你……不會走吧?」他輕聲問。
我一怔,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會這樣問。回望著他盛滿哀傷的目光,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會……離開我吧?」他又問了一遍,攥緊著我的袖口。第一次聽到他用這麼害怕的口氣說話,我不禁難受。
「為什麼這樣問?」我柔聲笑問,盡量裝得自然,「我都付了半年的房租了,幹嘛要走?除非你不想租給我了。」
他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但沒有笑出來:「你……不會討厭我吧?」
我默然半刻,輕輕回答:「不……不,你,對我來說,只是七七而已。」
「僅僅是七七,是嗎?」他又問,余妝未淨的嘴唇微微抖動。
『只是』和『僅僅』有什麼區別?!我在他的目光下難以仔細考慮著措詞,只能點了點頭。
他一呆,無言低下了頭,放開我,轉過身,背對我,冷冷地說:「你明天,就搬吧!」
我被他這種突變的口氣一下子搞得分不清方向,好像面對一隻無故抓人的貓:「你說什麼?」
「我說,請你明天就搬地方吧,」他好像深吸了口氣,繼續保持著那種口氣,「房租我會退給你的。」
一絲恐懼從心頭冒起,他在趕我走?!為什麼?因為我捅破了他的秘密?還是,其它原因?剛才還在問我會不會離開他,現在卻要趕我走?前後相差不到一分鐘,他的態度就改變得這麼快?這小子!!
「給條理由吧。」我真有些光火了,雖然不想與他吵架。
「不想出租,如此而已。」他回答,背對著我,我無法看到他的臉。恐懼佔滿了我的整個腦子,使我本能地想要保護自己。
「如此而已?!」我用鼻子冷哼了一聲,「我就知道,我這個窮小子怎麼能有資格和高級俱樂部中的高價男妓同一屋簷下,行!我他媽的明天就搬!」
話一出口,我已經在後悔了,難以相信這麼惡毒的話是出自自己之口?!我真想扇自己兩個耳光!
七七猛得回頭望著我,臉色由白轉青,又泛紅,身體抖得厲害,目光是憤怒,還是絕望?如果說目光能殺人,我現在已是千瘡百孔。
「七七……」我被他這幅樣子嚇到,喃喃不知所語。
「滾!!」他用手指了指我,又指著門口,「你他媽的現在就給我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然後他一把抓過矮桌上的一些物什扔向我,包括那雙他極心愛的銀色舞鞋。
我沒有躲開,只是沒想到,看上去軟軟的舞鞋,扔在胸口會這麼痛!!痛到好像整個身體的感覺神經都給喚醒了。等他安靜下來,我俯身撿起跌落在地上的舞鞋,放在桌上:「扔死了我,沒關係,別把鞋給扔壞了。」
然後,我走到門口,回頭對還在呆立的他說:「我的東西先放在這兒,回頭我會來取的。」
「再見,七七!」最後,我對他輕輕地說了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屋子。
今天真冷。
冷得我整個心臟被凍結了起來,從離開的七七的那一刻起。
七七,我該把心中的你怎麼辦?
有人說,只有相愛的人才能夠彼此傷害。
那,我們這樣算是相『愛』嗎?
我,和你能相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