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越來越把這兒當自己家了。」梁心妍搖頭,頂了頂身邊的人。「就交給你了,我這兒是生意場所,請她收斂一點。」
「我?」男音帶著笑,看著那只涼鞋由甩動的腳尖掉落。
「她是你的責任,這已經是公認的事實。」梁心妍不容他反駁的點頭,將他往她的方向推去。
梁時寅從善如流的走向沙發,就看到幾乎是被沙發「吃掉」的程鳳書,今天的她依舊穿得隨意輕便,一件簡單的鵝黃色上衣,一件很短的牛仔褲,原本紮起的兩條辮子已經鬆散,斜倚在沙發翻動雜誌的模樣很撩人。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程鳳書不自在的換了個姿勢,坐直了身子。
梁時寅目光一黯,自從初次排演後,她對自己似乎就多了一層防心,這令他相當沮喪,之前努力的一切,不知道會不會因此白費。
「鞋子掉了。」他低下身要撿,卻被她快速的擋了下來。
「我自己來!」程鳳書的表情是不曾見過的緊張。
「怎麼了嗎?」
看著她的激動反應,梁時寅也只有暗暗地歎息。自己做了什麼嗎?他認為他已經夠克制了啊。
「我做了什麼事嗎?」忍不住的,他把話攤開來說。
「沒什麼。」迅速穿上鞋,程鳳書沒有抬頭,隨即又將注意力放在手上的雜誌內容。
沒事才怪,梁時寅正想再問,梁心妍走了出來,手上拿著電話。
「訓練的時間敲不定,你來負責。」梁心妍聳肩。「上次的時間拖太長了,沒有預計的時間讓她們很難安排。」
「我來。」梁時寅一歎,接過了電話。「我是梁時寅。」
程鳳書坐在一旁,很難不聽見梁心妍說的話,她猜她指的應該是自己的台步與美姿美儀的訓練吧,時間……想起之前的情況,她來的時候訓練才開始,而那位氣質很好的小姐似乎等了許久,因為他們並不確定她什麼時候會到。
看著一旁講著電話的梁時寅,他似乎正在努力說服對方,只因為他答應了她說時間可以看自己方便,可是她方便的時間,偏偏是連自己也說不出來的。
她習慣生活在一個沒有時間的天地之中,什麼時候能出門是完全說不准的,就算要求她說個約略的時間,範圍也是大得令人頭痛。
她……給他添困擾了吧!看著他皺起的眉,她很確定。
「我知道不能定出明確的時間會造成你們的不便,但能不能請你體諒,委屈一點……」
梁時寅聽著對方的說辭,臉色是越來越沉,有了放棄訓練課程的念頭,畢竟在雙方難以配合的情況下,再說也是白費力氣。
「十一點?」梁時寅皺眉。「不能更動嗎?改晚一點?」如果是五、六點,他就有把握程鳳書會到。「我們的發表會已經快到了,恐怕不能再延。」他考慮著一切的可能性,下了決定。
「真的不能改嗎?」他歎了口氣,心想如果真不行的話,就取消吧。「好吧,那麼……」他的手臂上忽然多了一隻小手,讓他的話聲一頓。
剛才還明顯躲著他的人,現在居然站到他身邊來了。
「抱歉,稍等一會好嗎?」
朝電話那頭的人告罪,梁時寅看向雙頰微紅又故做鎮定的程鳳書,心跳漏了一拍。
雙頰的微紅……是他多想了嗎?
「什麼事?」他定了定心,露出個安撫的微笑。
「不用改了,我明天中午前會到!」目光游移的拋下這句話,她二話不說的又坐回沙發上,用雜誌遮住自己的臉。
看著她的稚氣行為,梁時寅加深了笑意,再度將手機貼近耳邊,眼睛卻一直看著程鳳書。
「喂?是,就照你們的安排,明天十一點見。」掛上電話,他慢慢的走近沙發,看著似乎相當專注於雜誌上的程鳳書。
「謝謝你。」
「不客氣。」她沒有抬頭的說。
「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請你去吃飯吧。」梁時寅笑得很滿足。他不求什麼大進展,只想慢慢的接近她,她的改變及時的振奮了他低落的心情,在他即將絕望的時候,再度給了他希望。
被雜誌遮住的小小頭顱,在停了三秒後,幾不可見的點了二下。
梁時寅真的好想將她一把抱住,她是如此的……唉,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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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的晚餐約會,是在某知名餐廳吃Buffet。
有了上次的教訓後,梁時寅早已想好了對策,想要知道她的喜好,帶她來這種食物選擇性多的地方便可窺得一二,可惜的是,餐廳裡人有點多。
對於這個情形,程鳳書並沒有抱怨,只是自然而然的避開人潮,挑著自己有興趣的食物,大多是水果。
「好吃嗎?」他還是只能問著同樣的問題。
「還好。」無謂的聳肩,這時候的她,表情是一貫的冷漠。
日復一日的,他漸漸的開始不滿足於現況,現在的他們,甚至連朋友也稱不上吧。
可是一旦行動,他又怕她的反應是自己難以接受的。左右為難之下,他都快成了精神分裂者。
但今天在雲容坊的事,給了他一點點的希望,感覺她好像有點改變了,這對他是種鼓舞,他希望不是自己會錯了意。
「你一直都是這樣子,自己一個人嗎?」忍不住對她的好奇,梁時寅開始發問,不甘於只是看到這麼表面的她,他希望能多瞭解她一點,多靠近她一點。
而後,由陌生人到熟識,由朋友變情人,這是他能接近她,將她留在身邊的唯一途徑。
「大部分。」
「你自己一個人住?」
「沒錯。」
「沒有其他家人嗎?」
「你在做身家調查嗎?這也是走秀的要素?」停下進食的動作,原想看向他的程鳳書,在視線交會的那一刻很孬種的速速別開了目光。
他最近老是拿那種怪怪的眼神盯著自己,不像以前那樣溫和沒脾氣,現在的目光看起來比較像……像什麼呢?她並不瞭解,只是覺得窘,只覺得陌生得令她想逃。
「不,我只是單純的想多知道一點你的事,以朋友的立場。」他說了謊,但這是除去她心防的唯一方法。
「我們什麼時候變成朋友了?」她挑著眉,心底卻並不排斥這種說法。
畢竟自己都坐在這兒和他一起吃飯了,稱不上是陌生人。
「大概是我潑了你一身冰咖啡的時候開始的吧。」
梁時寅朝她調皮的眨眨眼,程鳳書被他的言語和表情逗得笑了出來。
梁時寅終於明白什麼叫作「讓雷劈中」的感覺,因為他現在可以感覺強大的電流由頭頂劈下,直竄腳底,讓他無法思考。
「見鬼了啊你?」程鳳書瞪著呆愣的他。
「沒事,我只是訝異,原來淋你冰咖啡就能讓你笑了。」梁時寅一臉的恍然大悟,心裡卻將她大笑的活潑模樣給牢牢記住。
「我不這麼認為。」收起笑,程鳳書再度端出冷臉。「如果你敢再潑我一身冰咖啡,我絕對會……」等等,他怕些什麼呢?
「你絕對會怎麼樣?」梁時寅期待著她的威脅。
平常不威脅人的程鳳書,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打我?罵我?報警捉我?還是回潑我一身冰咖啡?」梁時寅撐著下巴,好整以暇的提供她點子,卻被她一一搖頭拒絕。
「我就……」想了想,她放棄了。「頂多就是不甩你這個人吧。」
自己唯一的反應,大概就是如此吧,她這種個性也做不來什麼實質的報復行為。
程鳳書卻沒想到,她這種反應,卻是梁時寅心中的最大恐懼,但是他隱藏得很好,在聽到她的話之後,也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
「那我會小心不再犯的,頂多……還有別種飲料嘛。」
「你想太多了。」程鳳書翻了個白眼表示這答案的無聊程度。「真看不出你是這種人。」
「哪種人?」
難得她會提到她眼中的自己,梁時寅勉強的打起精神,暫時不去理會方纔她那句「不甩你這個人」。
程鳳書心中一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不吃就走人了。」
「等一下。」
梁時寅伸出手按住了又想逃的梁鳳書,有一種不問個水落石出絕不罷休的決心」。
「到底是哪種人?」
「力氣很大的人。」
被按住的手有些痛,程鳳書不悅的看著他,眼底是滿滿的指控,不敢相信一直以來都沒啥脾氣的人會突然下這種「重手」。
是哪種人很重要嗎?這個問題他自己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吧,何必一定要問她。
注意到自己施力不當,梁時寅放鬆了力道,反握住她的手。
「抱歉,我只是……」他沉默了,要怎麼對她說呢?說自己對她的感情已到了患得患失的地步,還是說他喜歡她所以很在意她的看法?
說出來她只會跑得更快吧,他怎麼能說。
「只是一時失控?」程鳳書反過來幫他。「你是怎麼了?你自己不瞭解你自己嗎?為什麼非要問我你是哪種人?」
這種行為……不太像他。
不太像他?自己何時變得一副好像很瞭解他的樣子了?
「因為,你的答案對我而言很重要。」凝視著她,他終於忍不住的說出心裡話,只希望她能慢慢體會自己的一片真心。
「你真的不知道自已是什麼樣的人?」程鳳書報以另一種角度的關心,完全想偏了。
「不,我只是在意旁人的目光罷了。」忍不住的歎著氣,梁時寅努力的讓自己看來開朗一些,只是他想效果不會太好,畢竟他現在的心情很低落。
「別人的目光算什麼!」出乎他意料的,程鳳書的神色突地再認真不過,她的粉唇微微上翹,一臉嘲諷的表情。
梁時寅目光一閃,覺得她說這句話的神情相當的特別,似乎這句話背後有著什麼深意似的。
「你的意思是?」
大好良機不可失,他這個越挫越勇的男人揮別了方纔的失落感,立刻湧起另一股希望。也許,這一次真的是好機會。
程鳳書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難得有這個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再看了他一眼,確定他不是只是說說而已後,程鳳書這才開口。
「我以前就是個很在意旁人目光的小孩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她就想起了好遙遠的從前,那個早已快遺忘了的過去,又在他的疑問中重新浮現。程鳳書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起以前,也許只是為了想讓他別犯和自己相同的錯誤吧。雖然……他看起來應該不會。
「我很在乎旁人的想法,努力的過得像『正常人』一樣,和其他人一起討論一些言不及義的話題、看一些枯燥乏味的書,每天渾渾噩噩的過,只是一味的迎合別人,就怕別人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
怪物?梁時寅很難將這個詞套到她身上,不知道她口中的旁人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只是這時候的她,那抹脆弱是他所不熟悉的,他有點擔心的看著她,並考慮著是不是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他很想知道她的事,但卻又見不得她傷心……
「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梁時寅愣了一下。
「我覺得你長得很漂亮。」他誠心誠意的說。「你有一種讓人想接近的特質。」
「是嗎?」程鳳書一臉不信。「我這麼說吧,我長得不差、小時候住過國外,因此當時回國來就學時,遭遇到的排擠不是三言二語可以說得完的,而天真的我一直努力的想打進同學的交際圈之中,卻跌跌撞撞的找不到路。」她看向他。「你能夠理解嗎?像我這樣背景的人,動不動就會被說成是驕傲、目中無人、難相處的人,而我最恨的就是這樣。」
梁時寅看著她臉上淡淡的哀愁,知道那些際遇肯定讓她的童年蒙上了陰影。
「其實,最殘酷的就是朋友的惡意批評了。」停了許久,她再度開口,語氣是相當明顯的故作輕鬆。「你沒有說不的權利,你沒有和其他人抱持著不同想法的資格,你只能隨波逐流、人云亦云的,只要稍微有點自己的意見,旁人不留情的評語就來了,說你難相處、驕縱,說你難搞。搞了半天,你只能是一個無條件配合其他人的玩偶。」
梁時寅的手一直握著她的,感覺到她的小手泛著涼意,他溫柔的將它包覆在自己的大掌之中。
「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朋友。」他安慰她。「真正的朋友是會互相體諒、互相溝通的。」
「但是,我只有那種朋友。」她聳肩,一臉的莫可奈何,讓人看了好心疼。「在努力的討好後,我真的覺得好累,難道我就只能做個沒意見的好人嗎?可是我一點也不快樂。所以,在他們最後一次對我的無理批評後,我下定決心,再也不要這麼委屈自己,我要過自己的生活,我不要再在意旁人的言語、批評,不要再在意他們的目光,我要做我自己。」
「所以,你才會這樣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嗎?」梁時寅看著她,終於知道了她如今的冷漠只因為她不信任這個世界。
「我沒有。」她反駁。「我現在不是坐在這兒和你吃飯了?」
是,她是和他吃飯了,可是態度一樣沒變啊。而且為了這一頓飯,自已是努力了多久啊!
但是梁時寅沒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他只是對她笑著,微熱的掌心熨著她不再那麼冰涼的小手。
「很高興你願意和我說這些。」
程鳳書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她抽回自己被握得暖暖的手,沒好氣的看向他失望的眼。「喂,我好心告訴你的目的是要你看開一點,不要那麼在意別人的目光,你是想清楚了沒?」
這個人怎麼這樣?虧她很認真的回憶了老半天,他卻只顧著抓著自己的手玩,真是欠罵耶。程鳳書突然覺得說了一大串話的自己蠢斃了。
「我在意的人不多,就只有一個。」梁時寅繼續他的「暗示」。「而且,我很難不去在意。」
「沒幫到你。」程鳳書氣得沒聽出他的話中意思,只是覺得為他回顧自己的記憶相當的不值得。
「走了啦!」越想越不爽,程鳳書乾脆站起來走人。
「再坐一下嘛。」梁時寅再度拉住她的手。「你不想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嗎?」
「你是個白癡、欠罵又無聊至極的人。」程鳳書答得毫不遲疑。「放手啦,你今天做什麼老拉著我的手?」
「因為你的手很好摸,滑嫩得和小嬰兒沒兩樣。」梁時寅的表情快要讓人以為他是登徒子了。
「你想知道被小手打中會不會痛嗎?」程鳳書板起臉威脅。
「你想讓我試嗎?」梁時寅還是沒個正經。沒辦法,他是如此按捺不住他的心情,就算會被認為是裝瘋賣傻他也認了,誰教她是這麼該死的吸引人。
程鳳書搖頭。「真看不出你是這麼死皮賴臉的人。」
「表面上所看到的一切,不是向來是最不真實的嗎?」梁時寅話中的涵義頗深。
程鳳書思考著他的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所以,我才想多瞭解你一點。」氣氛一變,認真和嚴肅消失無蹤,梁時寅再次捲土重來,笑容下隱藏著心事。
「你的家人呢?平時就是一個人過嗎?」
程鳳書看著他的笑容,在一個無力的表情後,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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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著車,梁時寅的心情是輕鬆而喜悅的,今天是個大收穫的日子,他終於多接近了她一小步,多瞭解了她的一點事。
他知道了她的父母和一個妹妹已經移居美國,她因喜愛一個人的生活而獨留台北,房子是父母留給她的,平時沒事就是發呆、上網,人生的目的就是自由自在的過生活,生活很單純,也很簡單,除了睡覺、吃飯,偶爾看場電影、聽聽音樂之外,就沒什麼特別的了。
看來很平常的生活,全以自己為中心,這代表他想攻入相當困難,但他沒有放棄的念頭。
「你今天為什麼會決定明天早點到?」他想起這個重要的問題,先別提當初答應她的條件,今晚聽她提到自己的生活模式時,他就更覺得會說出這種話的她很奇怪。
「反正我明天沒事。」程鳳書看向車窗外,不想說是因為自己一時的良心發現。
「你應該每天都沒事。」梁時寅可沒那麼好打發。「可是也不見你平時有多配合,再者,我們當初就說好一切以你的方便為優先,你其實可以不必太勉強自己。」
「我沒勉強。」程鳳書回答得相當快速,像是怕他如此認為。「我早就學會什麼事都不勉強自己了,我才不會為了配合其他人而更動自己的決定!」
她這幾句稱得上是辛辣的回嘴,卻讓梁時寅加深了笑意。
她這算是心虛嘴硬吧,越是如此,越讓他覺得,自己這陣子的付出已經值得了。
看著他沉默不語、滿面笑容,程鳳書賭氣的別過頭看向窗外,不肯再多說一句了。
車子到了她家樓下,梁時寅轉頭看向她。
「明天我來接你吧。」
「不用了。」程鳳書想也不想的回答。
「別這樣,你說中午前會到,十點的太陽也滿大的呢。」梁時寅幫她算了算出門時間。「你確定你真的起得來嗎?」
據他的觀察,她每天都要過了十點才會起床,過午了才會下樓找食物,十點出門對她而言,好像有點勉強。
「起得來……吧。」這個時候,程鳳書不免有些後悔。
她有多久沒在十點前起床了呢?唔……久到她都記不起來了。
梁時寅笑歎。「那就別勉強了吧。」
「我可以的。」被他這麼一說,程鳳書反而被激起了一種不服輸的心情。「我一定起得來!」
「好,那當然很好啦。」梁時寅被她的孩子氣給逗笑了。「那我明天來接你吧,省得你還得頂著大太陽走到外頭坐車。」
後頭這一句,是特地說出來「誘拐」她的。
果然,一想到那副情景——沒睡飽也就罷了!還得頂著大太陽走一段路,程鳳書不需多想的便接受了梁時寅的提議。
「你自己看著辦,時間就和平常一樣。」
程鳳書說得再自然不過,他似乎比她還瞭解自己會出門的時間,最近老是一下樓就看見他,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好。」梁時寅還能怎麼說,反正明天提早來等就對了。「那就明天見了。」
看著她繞過車頭走進家門,梁時寅並沒有離開,反而趴在方向盤上思索著。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呢?